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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刘怀古在一偏僻客栈住下,打算明天一早赶路。
到了午夜,正睡至酣处,忽被一阵唤声吵醒,虽有知觉,却无法动弹,眼皮似有千钧重,根本睁不开。
那声音说道:“恩公莫慌,我知你有难,特来助你,昔时,你曾在山坳处救下一窝幼狐,这群幼狐正是我的儿孙。那天,我被仇家追杀,妻离子散,再度寻到他们,才知原由,还专门追撵你了两日,记牢模样籍贯,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你。”
刘怀古忽然忆起,多年前,的确曾救下一窝狐仔,免受洪祸。
黑暗中,这声音又解释道:“这些年,机缘巧合,我寻到一处灵气葱郁的地宫修行,地宫主人接纳我,时不时指点。近日,我终于化去喉中横骨,可以开口说话。宫主有一沙盘,可以扶乩问凶,我心里惦记恩公,就请宫主卜了一卦,乃大凶之兆,于是我央求宫主准我请数日假,以助恩公脱险。宫主说我六根不净,干涉凡间俗事,我喉中的横骨,也因此重新长出一寸。所以,我只能在梦里与您夜语,算是神交。您醒来后,我们一人一狐,便不能对话了。”
“闲言少叙,这个客栈乃是黑店,掌柜,老板娘,小二,都是山匪,被端了巢穴后,流落至此,杀害原店主,隐姓埋名,守株待兔,专挑肥羊下手。恩公快快逃走,免遭毒手。”
话毕,刘怀古忽觉胸口一阵轻松,从混沌中醒来。
月光透窗而入。一双碧绿的大眼,正和自己四目相对。
“方才说话的是你?”刘怀古问。
这只大狐点了点头,撞开窗户,遁入夜色。
刘怀古不敢大意,背好行囊,也从窗户跳下。
本来宿处为二楼,这一跳,却跳到了一堆软草上,想必是大狐为之。
刚走没多远,就听得背后一阵喧嚣,竟是匪徒看不到人,在楼上争吵,顺风传到了耳中,刘怀古不由得一阵后怕。
天亮后,刘怀古报了官,根据线索,衙差抄了这黑店,打斗中,三匪徒被砍成肉酱。
匪众里有一对夫妻,店里还有三个孩童,是他们的孩子,大的不满五岁,小的也就两岁上下,无人安置。
见他们哇哇大哭,刘怀古于心不忍,加之自己已过四旬,膝下尚无子女,便求官署代为抚养。有个老练的差大哥劝道,这孩子已懂事了,抚养他们,即使对他们再好,也不见得他们领情感恩。
刘怀古生性敦厚,总觉得无父无母的孩子可怜,决意要收养,简单登记造册后,便领他们返家。
到了夜里,刘怀古又觉胸口一窒,再次进入浑沌之境。
原来那只大狐并未走远,此时,他警告道:“恩公,你怎么收了这三个贼子呢?”
刘怀古口不能言,心里说道:“我从记事起,便无父无母,深知孤儿不易,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害得他们落得这般地田,眼下我又无子,这趟贩骡之行,赚了不少,又多出三个儿子,也是老天厚待于我。”
“糊涂!”大狐叹气道,“恩公头顶有股清气,而这三贼子恶煞聚顶,天生性劣,岂能一概而论,到时,我怕这三子不念养育之恩,反欲施害。”
无论大狐怎么说,刘怀古铁了心,要收养这三子,说人性本善,若给他们良好的教诲,他们长大后同样也是好人,怎么能因父母之过,迁怒连累到孩子身上呢。
大狐沉默一阵,道:“也罢,我马上要回地宫了,来的时候,料想你不会听我劝告,就带了一块铜鉴,今日赠给恩公,恩公好好收藏,到时或许排上用场。”
刘怀古渐觉呼吸顺畅,睁开眼后,屋里不见大狐,倒有一块八角铜镜放在床头。
于是冲黑暗处作了一揖。
一晃廿年过去。
三个养子都成了膀大腰圆的汉子,和常人并无二致。
刘怀古已过六旬,鬓发半白,由于常年做买卖,身体较同龄人硬朗得多,平日除风寒外,并无重症大疾。
这日,天气陡然转寒,刘怀古出恭后,忽觉天旋地转,脑袋嗡的一下,不省人事,竟是中了风。
再度醒来,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三子立在榻前,个个抓耳挠腮。
刘怀古想开口说话,却不想一股涎水随之流下,居然严重到腿不能行口不能言的地步,心里倒是透彻。
三子轮番照顾,个个孝顺无比。刘怀古大为感慨,忖道,“若非当年抚养他们,如今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就是跑遍大江南北,做再多的买卖,落个晚境凄凉,又有何用?”
刘怀古的病始终未见好转,瘫在床畔,捱了两年,最终含笑而去。
三子将他殓棺下葬,个个哭天喊地,惹得四邻也忍不住抹把眼泪。
事毕,三子聚在一块,老大说道:“两年了,这老家伙终于到阴间了,可把我们兄弟累得够呛。”
老二冷哼一声,说道:“当年,这老家伙害得我们父母双亡,又沽名钓誉,收养我们兄弟,赚得美名,生意也越做越大,要不是我们,他何德何能!”
老三接道:“父母被害时,我最小,什么也不记得,但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大哥二哥,你们俩常教导我,莫忘大仇,要不是看在老头子能置家赚钱的份上,我早把他推到水里了。”
说到这里,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忆起两年前的那件事。
九月初八,三兄弟上街,遇到一个阴阳先生,占卜测字无一不准,甚至隐隐约约透露出他们三人来历。他们大骇,赏了先生不少钱,又问先生将来家产几何,那阴阳先生摇头晃脑,掐指捣鼓半晌,绿豆眼睛亮得跟火苗似的,啧啧道:“三位公子,你们家注定要大富大贵的,虽有深宅美田,但比起家里某物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三兄弟目瞪口呆,养父刘怀古有多少斤两,他们还是知道的,近年来,刘怀古不比以往,毕竟老了,买卖也不赚钱了,三兄弟暗下议论,打算寻个机会,让刘怀古出个意外。若非之前刘怀古常年奔走赚钱,三兄弟早就翻脸了。
可眼下,这阴阳先生说,家里有一物竟值万金,怎不令他们心头发颤。
他们忙问是何物,阴阳先生又卜算一番,摇头道:“凡宝物皆有灵,越是奇珍,越是不易卜得,三位公子不妨带路,我去贵府一趟便知。”
三人欣然同意,哪知到家后,先生讶道:“咦,这物件的气息弱了些哩,怪哉。”后来,发现刘怀古倒在厕中,三兄弟连忙唤大夫来。
阴阳先生趁机在屋里盘查,最后说道:“我明白了,这件奇宝和令尊有感应,应是积年累月,气息和令尊有了共鸣,令尊中风后,宝物的气息也弱了。”眼光扫过床榻,拉三人出了屋子。
三兄弟问他有什么不便,阴阳先生环顾言他,三人会心一笑,又付了不少大钱,这贪财的阴阳先生才说道:“令尊的床下有宝,和令尊气脉相通,能有此气兆的,必是照妖鉴。”
阴阳先生又压低了声音,“此鉴可是重宝,再过两载,便有九窍,即可脱离令尊,独成一脉,令尊眼下中风,若是不幸离世,这照妖鉴也便气绝闷死了。”
老大心眼最多,问道:“这照妖鉴是什么东西?为何价值连城?”
阴阳先生顿足道:“照妖鉴,顾名思义,可照出任何妖物的原形本体,被照射后,妖物修为全失,达官贵人得罪广,多遭妖物作祟,哪个不想得到?可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照妖鉴一般只会在世间孕出,须历经九代主人方可产生神识,这九代主人还必须个个心性善厚,还须善终,所以着实不易。红尘多变事,千载难孕一鉴。今日老头子我算是开眼了。”
三兄弟暗自侥幸,差点把这奇宝弄丢了。
阴阳先生道:“而今,这镜子就在令尊床下的一个木匣里,正结茧孕灵,万万不可惊动,待两年后,九窍生出,取出便可,匣开鉴现,霞光万朵啊。”
三兄弟千恩万谢。
其后,他们小心翼翼,侍奉刘怀古,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提早死了,那么万两黄金就变成粪土。为了保全养父残躯,三兄弟几乎把家里财物都换成了药材,在他人眼里,他们个个孝顺无比,哪晓得里面曲直。
终于捱到了刘怀古病故,这天是九月初九。
比阴阳先生说的两年之期,还多了一日。
埋了刘怀古,便是照妖鉴破茧之时。
老大俯身钻入床下,拿出一个木匣,上面写着丙寅年三月十一,感狐友厚恩。
“狐友”两字,让三兄弟热心沸腾,丙寅年则是二十二年前。
一时觅不到钥匙,就撬了锁,三人哆哆嗦嗦打开木匣,果然有一面铜镜!
没无什么霞光四射,就是一面看似质地普通的铜镜。
“越是稀罕物,越是瞧不出什么异样。”老大拿起这面八角铜鉴,旁边的老二老三,同时伸手去夺。
哪知铜鉴也不知为何,被三只手这么一抓,顿时呯的一声,裂为三瓣,映着这三兄弟的脸。
……
因为之前家财都医病吃药了,已无几枚大钱,这三兄弟又都好逸恶劳,日子无以为继,终于走上了亲爹的老路,不料没有经验,第一次剪径,就碰到了硬茬子,手脚俱被打断,最后落至乞讨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