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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百合盛开】
真的不能再低了?少年的脸庞被夕阳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面孔的线条极其深刻,像是希腊神话里的太阳神阿波罗。
见面前的人不住摇头,少年咬咬牙离开,却在转身走出去一百米时返回来。跺跺脚,深深叹口气,算你狠。
极不情愿地从街边算命老头手里接过一只破破烂烂的盒子,左看看右看看,在目光触及盒子上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后松口气,随即把盒子紧紧抱在怀里,从钱包里抓出五张百元钞塞到老头手中。看着老头对着太阳挨个儿辨别钞票真伪,少年哼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老头随手甩开手中的钞票,眯着眼睛盯着少年越走越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见他走远了,老头站起身来大吼:“五百块钱买个人还算贵吗?还是你青梅竹马呢!”偏偏远处的少年拥有极佳的听力,转过身对着老头怒目而视:“我还是你孙子呢!赶明去问问我爸,他是不是你亲生的!哼!”
老头子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拿手的“每日一撒泼”。
“我孙子不要我了,儿子也不养我。我整天一个人风吹日晒的,连大宝都没得用。不肖子孙啊!”
远处的少年突然觉得浑身无力,看着越来越多的热心观众聚集在自己爷爷身边,少年突然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和这老头过不去。万一这群观众中有个报社啥的,估计明天他和他爸俩就成负面明星了。再万一被某些人士一炒作,说不定再冒出个“爷爷门”!少年想着想着,觉得一阵恶寒,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去架起自家爷爷一溜烟跑掉了。留下一群热心观众在原地发呆:这就完了?
少年帮自己可恶的爷爷打好出租车、买好肯德基全家桶外加必胜客的比萨后,老头终于决定听他一次,安心回家。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少年这才发觉天已经彻底黑了,于是匆匆买了束白百合,急匆匆地奔向医院。那个地方,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白色的颜料盒,白得扎眼。偏偏是她最爱的颜色。
筱娴昏迷的第五天。今天也要换上一束新鲜的白百合呢!
少年坐在病床前,看着病床上的人苍白的脸。叹口气,打开盒子拿出绒毛陈旧的泰迪熊,竟紧紧抱在怀里睡过去了……
【请问你不是泰迪熊吗?】
这条街上的风总是很冷的,特别是在街道空荡荡的时候。夏安瑾肩上很无羞耻地挂着一只胡萝卜形状的书包,踢踢踏踏地往前走,无意间发现路灯下的影子不止她一个。
夏安瑾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的那家伙,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继续走。却在几近拐弯处停下来,趁四下无人恶狠狠地踩它几脚。
然后像是解决掉长期便秘的人一样满心欢喜,踢踢踏踏接着走。
夏安瑾拐了十几个圈子,满以为能把尾随自己的那家伙甩掉,却偏偏在自我感觉最良好的时候回头看见它依然紧跟着自己。呵,彻头彻尾的失败感啊!
夏安瑾走到离家最近的那个街口,低头看看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跟踪狂,再次叹口气。伸出手戳戳地上惬意趴着的“某只”,瞪大眼睛:“请问,你不是泰迪熊吗?”
那地上的“某只”竟然在此时有了气节,哼出个鼻音丢给她。
夏安瑾很不满,严重不满。
今天她竟然被一只泰迪熊鄙视了!!!并且那只泰迪熊脏兮兮的,绒毛陈旧得几乎看不出应有的光鲜!
夏安瑾很生气,后果不用猜。在她的拳打脚踢下,泰迪熊大吼一声:“我要找野生动物保护协会!”
夏安瑾一脸黑线:毛绒玩具与野生动物?随即伸手去抓泰迪熊,泰迪熊想躲开,却是没有力气,只能被夏安瑾牢牢抓在手里。
夏安瑾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想扒开泰迪熊的衣服,却在没来得及实施的时候被泰迪熊咬了一口,搞不懂没有牙齿的毛绒玩具正在做什么,夏安瑾低头看看它,泰迪熊怒目而视:“色女!变态!死变态!活变态!”
夏安瑾倒吸口冷气,这泰迪熊难不成以为她夏安瑾要调戏它,一只毛绒玩具?
夏安瑾不理它,继续在它的绒毛里翻。
在泰迪熊觉得自己快被折磨死的时候,夏安瑾突然骇人地大笑:“我就说嘛,我是天才。你果然是我们家做的玩具。”
泰迪熊很无奈地看着这个疯子,打了个哈欠,随即蠕动着扭到夏安瑾肩膀上。
【突然出现的牛皮纸】
好辛苦。
四周似乎被黑暗掩埋,有手脚被捆起来的感觉;又好像有人拿着一把耙子在心里狠命地耙着,一下一下直至血肉模糊。睁开眼就像从水底浮出来,呼吸开始变得顺畅,那些感觉也消失了,却偏偏什么都看不到,黑暗果真埋得太深了。然后听到一声叹息,却清楚地知道不可能有人。
好辛苦。
伸手去摸发觉四周坚硬而冰凉,手指似乎被不小心割伤了,放到嘴里吮吸才发觉是咸咸涩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氤氲开却遇上从腹腔涌出的不知名味道,两者混合时竟然有被烧伤的感觉。冷不防有液体一滴一滴垂到颈上,更冷了。是有谁在哭吗?是为我哭吗?
好辛苦。
头很沉,似乎是被人强行塞进去无数根铁钉,摇晃两下就能听到哗啦啦的声响。停下来时偏偏有更加疼痛的感觉,似乎有另外的人不住地把脑袋里的铁钉往外拔,每拔一次,神经就抽搐一次,紧接着中枢神经把最厚重的疼痛传到身体各处,却偏偏在拔出钉子的时候脑子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我……忘记什么了吗?
好辛苦。真的。
夏安瑾一起床就发现一张巴掌大小的牛皮纸贴在自己脸上,旁边偏偏是泰迪熊放大的脸。
啊!臭熊你居然把纸片贴到我脸上?想死啊你!夏安瑾的脸上堆满乌云。全然不顾泰迪熊拼命地摇头喊NO,夏安瑾把小熊拧成麻花状,接着是四方形,然后是三角形,圆形……
手感不错。夏安瑾终于松开手,泰迪熊则是在一旁拼命地把自己扯成原来的形状。夏安瑾一看就乐了:谁看过一只泰迪熊自己扯自己玩?
夏安瑾抓起刚刚被自己丢到一边的纸片看了看。啥米?好辛苦?啾啾啾啾啾啾啾……好辛苦?什么意思?非主流?行为艺术?
于是随后的一天夏安瑾同学是顶着一张困惑的面孔度过的。不过她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差,所以当这位同学晃晃悠悠地打翻一路人马回到家后就已经完全忘记了有关纸片的任何事情。
【夏季°】
夏安瑾记忆里的每个周末都是在自家店里度过的。用无良老爸的说法就是夏安瑾你要证明你自己不是吃白饭的。于是“吃白饭的”这个说法作为一座大山,把夏安瑾对童年的快乐印象压缩成一张A4纸的厚度。
夏安瑾家的店,“夏季°”开在这种殡葬一条街还真是够不恰当,因为它是一家玩具店。“夏季°”当然不会低劣到去给死人做玩具,玩具肯定都是做给活人的,给死人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被统称为祭品。“夏季°”的玩具固然也是卖给活人的,不止她家,整个明月里都是为活人服务的,他们虽然赚的是死人钱,却全部都是从活人处获得。因为活人才会有眷恋不舍才会有孤注一掷,才会有良心不安;同样也只有活人才会有贪婪、被诱惑外加恬不知耻,死人可是相当安静的。他们就是心安理得地从尘土里取出生活。
“夏季°”的生意一直都是明月里最好的,不只因为此街仅此一店,还因为“夏季°”的生意没人替代得了,夏家人一直都是作为最顶级的灵媒沟通两界,而她家的玩具则是临时承载死去的人的灵魂容器。如果有谁期待见一下他死去的亲人问问其来不及说的银行号码,问问有没有藏宝图或者是问问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为什么没把遗产给自己之类的就要拜托夏家人了。但是夏家人也是有原则的:“问生不问死”,只能问死者生前的事情,死后的事情已经与生者完全无关,所以一点儿都不能问。
夏安瑾从小在自家店里帮忙,看的人多了,自然知道大多数来她家店里的人都是从骨子里透露出贪婪自私,偏偏脑袋里总是有一个女子的身影掩盖住所有的喧嚣嘈杂,安安静静地从尘世里走出来,再安安静静地回到尘世里。
那个女子出现在一个雨天,街道的表情是阴沉的,那人偏偏穿了一身明媚的黄色,远远地走过来,不沾染一丝尘埃。夏安瑾记得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苏浙人士,偏偏以极其坚定的口吻租了一只玩偶,并且以极高的价格诱使夏老爹准许她带着玩偶离开。夏安瑾不愿把其他顾客的龌龊想法扣在她身上,于是禁不住问了自家老爹那女子的意图。夏安瑾记得自家老爹很难得地叹了口气,走出去几步盯着窗外,一字一顿地告诉自己:那女子租了一只玩偶,并带走了爱人的魂魄只为了相聚一天。夏安瑾于是突然厌烦起自家店来,这个样子的话,那个女子怕是永远也挣脱不开了。害人越陷越深的也是自家店吧。还真是困惑,自家店明明是为了让人更有希望,这样看来,却似乎使人更绝望。
忧伤这种东西,就像是衣服上的油渍,明知道它的不好,却偏偏没有办法一下子清除掉,还真是让人懊恼。如果洗涤方法不对,更会毁了一件衣服;处理忧伤的方法错了,人就会一直一直沉浸在其中甚至上瘾吧!
【居委会的同志们】
夏安瑾不明白,自己的老妈也就是明月里的居委会主任为什么会把替她开会这种事情放在自己头上,却偏偏在听老妈说到下个月的零花钱时没了气节,屁颠屁颠地接下了任务。
居委会啊。下午放学后的夏安瑾站在明月里街口,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零花钱更重要一些于是快步走起来。
道路出奇的清净。似乎有一阵风把人一股脑全都吹跑了,甚至是路边的小小木棉都变得更安静,但是却格外寂寞起来。夏安瑾突然发神经一般笑起来,自己也是怕寂寞的人吗?晃晃脑袋摇掉乱七八糟的想法,她赶紧脚下生风。
居委会的第一驻地是自己家的店,第二是自己家。这就是夏安瑾的苦啊,谁愿意回家后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一群人拉长脸争得面红耳赤?好吧,她承认,即使他们没有争得面红耳赤,夏安瑾也不会欢迎他们的,因为所谓的居委会就是那群乌七八糟的人组成的呐!
夏安瑾看看自己的表,时间还早得很,四点四十。在这个时候开会的话应该是在自己家的店里吧!踢踏踢踏地在路上走,很远就看见橱窗里各式布偶各种各样的表情,虽然呆板,却是不折不扣的绚烂风景。毫无征兆地刮了一阵风,把店门口的“夏”字招牌吹起来,转了几圈,随即安稳下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夏安瑾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拉开门。
不出预料地被程成成搭毛爪上肩,于是夏安瑾的过肩摔超级华丽地登场。
夏安瑾盯着程成成皱成一团的脸:“呦,程成成你在啊。怎么看到我就跑到地上去了?这么大的礼我怎么受得了。”
老和尚出乎意料地没有问夏安瑾要鸡蛋,却是站在远离人群的墙角,闭着眼把自己掉光漆的木鱼敲得山响;臭道士则是站在椅子上为他的僵尸编出一头非洲小辫子。要问为什么他会站在椅子上的话,则是因为他的僵尸不会弯腰;美女零则是在飞速地剪着纸花,地板上落下的各色花纸在阳光照射下有不真实的感觉。
夏安瑾看着面前的一群活宝,清清嗓子拿出自己老妈的腔调:“我们都是明月里的一员,一定要为明月里的未来奋斗不止!”没人理她是注定的结局,因为当初她妈用这一招时就从来没有过叫做效果的那么个东西。夏安瑾火了,老妈干吗非逼自己以这一句为开场白?就好像那句“代表月亮消灭你们”一样,华丽丽地无效。
如果是别人,在这种极其冷场的情况下肯定会想办法暖场,但是那不是她夏安瑾的作风。一气之下忘记了老妈的“零花钱”威胁才是她的风格,夏安瑾气呼呼地拉开门,看都不看在场的群众一眼,啪地一关门,走掉了。
屋子里是许久的沉默。
“这样子,没有问题吗?”怯生生开口的,却是美女零,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夏安瑾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相当生气。
“放心,这家伙像小强一样。”程成成接口,却在心底不住地打起鼓来,如果那家伙真的像小强,怕是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墙角不住地敲着木鱼的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睛:“她收到信了。”然后接着敲木鱼。
“这样啊。”程成成咬咬牙,“那么没办法了。”
零则是在一旁担忧地咬起嘴唇,老道士似乎事不关己地继续给僵尸梳头,一下两下三下,然后不小心捏断梳子。
整屋子的人重新陷入沉默中,只有梆梆梆的木鱼声在傍晚的夕阳中走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