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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他正望着湍急的河水里的张文蕊,张文蕊的头在湍急的河水里一起一落着。她用掺杂着恐惧和怨愤的眼睛朝着周晓看,她呛了几口水,已经喊不出来了。她的头发在湍急的河水里像一滴化不开的浓墨,一点一点地离开周晓的视线。
周晓哆哆嗦嗦地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是刘刚打来的。他觉得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瘫坐在岸边的草地上用发抖的手按下了通话键。
“喂?”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
“你在哪呢?几个老同学都到了,就差你了,赶快来。”刘刚在电话那头催促道。
“哦,恩,我,我马上过去。”周晓强压着内心的不安说。
他的眼始终没有离开河水里的张文蕊,直到她乌黑的头发再也没有露出水面。
一个小时以后,周晓出现在一家火锅店的二楼包间里。他推开门,屋子中间的饭桌旁已经坐满了人,面朝门口坐的刘刚站起来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们都等你半天了,来,先罚三杯。”大家都笑着跟着起哄。周晓挤出一点笑容,有点不自然地找了个位子挤着坐了下来。
今天是每年一次的大学同学聚会,彼此都非常熟悉,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彼此的近况。周晓显得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总是浮现张文蕊的头在河水里一起一落,一起一落……
“喂!你今天怎么怪怪的啊?”刘刚用胳膊捅了捅坐在自己旁边的周晓。周晓被他一捅突然身子抖了一下,猛地回过神来。
“没,没什么,今天有点不舒服。”周晓连忙伸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掩饰道。
“对了,怎么张文蕊没跟你一起来啊?不是说一起来的吗?”刘刚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
周晓想编个什么理由敷衍过去,没等他开口,刘刚神秘兮兮地望着他笑着说:“我知道了,小两口儿肯定又吵架了吧?”周晓不置可否地低头笑了笑。
大家推杯换盏,吵吵嚷嚷地喝着酒,周晓觉得头开始有点迷糊了,昏昏沉沉得有点难受。旁边的老同学又催他喝酒,他摇摇手表示不能再喝了,伸手拿起筷子准备夹口东西吃,他用筷子在锅里搅了搅想拣个丸子吃。突然筷子挑起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吓得突然把筷子扔进了锅里,身子急剧往后撤了一下,椅子差点被他弄倒。大家都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弄懵了,纷纷朝他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那是什么?”周晓惊恐地张大眼睛指着锅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问。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刘刚用自己的筷子挑了挑那团东西,转过头疑惑地对他说:“这不就是一团海带吗?”
周晓再仔细看了看,果然是一团黑乎乎的海带。可他刚才明明看见是一团头发!一团女人的长头发!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是自己喝醉看错了?
他有点不知所措,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没,没什么,喝高了,不,不行了,不能再喝了,不能喝了。”他尴尬地把椅子拉回桌边,假装很难受想要吐的样子。屋子里不久便恢复了原先热闹的氛围,周晓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顺着他全身的毛孔往外爬,沁湿了衬衣,酒意消了大半。他暗自说了声侥幸,但愿没有人注意他今天的失常。
事情还是败露了,他进了监狱。
在监狱狭小的狱室里他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张文蕊的脸,她怨愤的眼神,她黑色的头颅在搅动的水里一起一落,她伸出水面的手在他的脑子里胡乱抓着,似乎想要将他拖入无尽的记忆深处,让他万劫不复。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缩在墙角里抓挠着头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又开始回忆起他和她共同生活的点滴。
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在一个城市工作,在一次同学聚会的时候,他发现他以前似乎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这个看似貌不惊人的女孩,她似乎比以前成熟了许多,一颦一笑都开始散发着女性特有的魅力。他有了一种想要走进这个女孩生活的冲动,于是他趁机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在那个热闹愉悦的气氛下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和她发短信聊天,他开始慢慢爱上这个女孩儿。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试探中他得知了她似乎还没有男朋友,这让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这个女孩没有属于谁,她就像一枚娇艳的玫瑰等着他来欣赏,摘取。但他似乎忘记了这株玫瑰娇艳的外表里深藏着的刺。
和一切美好的爱情故事一样,他们开始约会,交往,同居,最后结婚。
但婚后他慢慢发现,这株玫瑰需要的不仅仅是爱情的滋润,更多的是充足的养料来让她保持娇艳的外表,他开始力不从心了。于是他们开始争吵,她开始挖苦他,对他冷嘲热讽,周晓一开始只是不做声,只是恨自己没出息,恨自己没有本事善待这株努力摘取来并深爱着的玫瑰。周晓以为这只是她一时女孩儿惯有的小性子发作,可当有一天他发现她居然背着自己和别的男人约会的时候,他的情绪开始失控了,他的心情变得烦躁不安起来,他开始没来由地发火,但他并不想当面揭穿她,他不愿和害怕面对她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张文蕊对于他的这种变化似乎毫无察觉,也可能是毫不在乎。终于他受够了她冷漠歧视的目光和态度,但是还没有等他想出怎么样解决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在家里的茶几上放了一张离婚协议书。
周晓看到那张离婚协议书的时候他的愤怒再也无法抑制了,他要当面质问她,他要当面揭穿她的无耻行径,他需要当面骂她一顿来发泄心中的怒火,尽管迎接他的也许只是再一次的贬低和嘲讽。
每次回想到这里,周晓就变得很愤怒,他缩在墙角里双拳紧握着猛砸墙面,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墙壁上留下斑斑的血迹。
有时候他回想起他们最初的美好时光,他就忍不住地低声抽泣,他又后悔起自己那天在桥上所做的事情,无比懊悔和痛苦起来。
他就这样时而愤怒时而懊悔地活着,人也开始神经兮兮起来。他成夜成夜地失眠,即使睡着也是被张文蕊那在水里一起一落的黑色头颅惊醒。她那黑色的头发在水里慢慢蔓延开来,一直蔓延到他脚边,缠住了他的双脚,猛地将他拖进黑色的梦魇深处,他就一下子醒过来,满身的汗不停地往下淌。
他不敢用手去摸自己的头发,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头发长的越来越快,刚剪过没几天就又不安份地冒出来。那些头发像从地底深处涌动出来的黑色怪物的触须,开始触碰着他的额头,然后漫过他的眼皮,最后盖住他的双眼,让他的视线躲不开它们,它们像索魂的幽灵,怎么甩也甩不掉,如影随行。
周晓越来越害怕了,他开始用手撕扯它们,他想要摆脱这些噩梦般纠缠着他的头发,他嘴里发出恐惧的吼声,用手撕扯下一把一把的头发,那些头发根部带着淋漓的鲜血。
刘刚在精神病院看到周晓的时候,他的头皮上面已经结满了大大小小的痂,密密麻麻的还有新留的伤痕和指甲的抓痕,他还在用手抓挠着头皮,似乎想要抓掉什么东西。刘刚叫他:“周晓。”他双手依然抓挠着头皮抬头望他,神情恐怖,眼睛圆睁着惊恐地问他:“你帮我看看,我头上还有头发吗?还有吗?快帮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