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迷魂

|古代鬼故事|

  “这道楼梯,”她用优雅的手势指点着说,“这道楼梯通到我儿子的那一层。”   我和鲍尔斯夫人还是初次见面,在这短短的会见当中,我感到她美丽的脸上许多动人之处之一便是神情安详,可这时候这种安详神情完全没有了。   如今只透过下垂的长睫毛看到她那双深深的蓝色大眼睛。她一圈一圈美丽的白发如今在我的眼睛底下。她低下了头,想要隐藏她太痛苦的心情。   一时之间,我只能茫然地看着她两道白色的秀眉,弯弯的纤美红唇。刚才还那么娴静,一下子转变,令我不知所措。
  我忽然觉得奇怪,一位如此美貌的女人,竟会一直守寡。这时候我回过脸去看楼梯。   宽阔的打蜡木头楼梯的楼梯口有一道栅门挡住,栅门是铜的,从地板高到我的腰部。我的眼睛顺着楼梯看上去,上面是最高的一层楼。   像这里一切都和这座古老巨宅相衬一样,楼梯栏杆也很豪华。它随着宽大的楼梯到了顶层,拐了个弯,随后没入一道天鹅绒绿色厚帘子,在帘子后面看不到了。当我这样好奇地望着的时候,我听到弹奏贝多芬一首最玄妙的作品的钢琴声。   我刚开始沉醉在那旋律之中,忽然猛一震颤,我只能说是萌生一种怀疑。我这种感觉就像多年前我怀疑我的房间里藏着什么人的时候所感到的一样。这种本能当时没有欺骗我,我断定它现在也没有欺骗我。   我心中毫不怀疑,在楼梯顶上那厚帘子后面潜伏着一个人在偷听。又似乎有一个人,他或她,日夕和那些物质的东西接触,在它们上面留下了什么。   我不知道最好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种对周围东西的难以捉摸的影响。我的眼睛顺着楼梯看上去,最后停留在帘子那里,心中就在不断这么想。这里所有的东西像在传递它们的信息,清楚得跟在我耳边耳语一样。   昏暗的光线似乎也在暗示这里存在着虽没有显露但无疑是有的神秘东西。我脚下的地板,以及头顶上的天花板正在诉说什么,用令人震颤的方式在诉说。可是我身边那位夫人显然只是感动于从帘子后面飘下来的钢琴声。   “提阿瑟在弹琴。”我听到她轻轻说。
  我把眼睛从楼梯上收回来,重新转过去看她苍白的脸。鲍尔斯夫人看上去总是那么可爱,可每次她想到她的儿子,她那双深深的蓝眼睛射出来的光芒使她显得那么年轻,尽管她已经有一头白发。   她悄悄地离开楼梯口的栅门,我只好跟着。我们到了楼下图书室,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吃晚饭时候,你会看到我儿子的……这是说,如果他下楼吃晚饭的话。”   她说得很犹豫。她娇嫩的手捏紧了手里的手帕。   “请你不要向我的儿子提起那栅门好吗?”她露出祈求的神情对我说。   我默默地点头答应,生怕说出什么话来会让她伤心。   “我儿子有点……好幻想。”她显然很费劲才说出了最后那几个字。“谁也不上那顶层——我也不上——只除了管家老太太。”   我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像逃走似的走掉了,留下我一个。我没有马上钻进图书室桌上的纸堆里,却对禁止上去的顶层的秘密冥想了几分钟。   当我离开图书室去餐厅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顶层传来的钢琴声。我在顶层下面的楼梯口停下来。钢琴的琴键显然掌握在一位大师的手里。我可以这样站在那里听上一个小时。   我不大懂音乐,不过我大致感到这是意大利乐派。我突然想起,我正在听的可能是这位年轻人自己的作品。如果是这样,那么阿瑟·鲍尔斯真正是一位天才。我的眼睛一下子和管家老太太的眼睛相遇。   她默默地站在上面,一动不动有如一尊雕像,低头看着我抬起来的脸。我一下子觉得木好意思。这位老太太可能是个令人讨厌的人,生性爱偷看别人。   “阿瑟少爷今晚不下楼吃饭了,先生。”她说。   她的声音很轻,极有礼貌。我看着她布满皱纹的脸不由得想,只有她一个人上那禁止人上去的顶层。她说完那句话就不见了,我继续下楼。
  我本来想和鲍尔斯夫人商量一下使我伤脑筋的事,可是客人们到来,就没法商量了。一位客人是美丽的年轻小姐,黑眼睛,身材修长,举止大方。和她一起来的是她的父亲,本地法官,个子小,他坐审判席的生涯使他养成一种专断独行的脾气。   “那么你就是罗杰先生了,”他握住我的手说。“很高兴看到你。我希望你准确地写出我那位参议员老朋友的一生。”   他说完就放掉我的手,毋宁说是甩掉我的手。我对他那种自命不凡的神气太感兴趣了,因此马上就原谅了这位小个子法官的不客气态度。再说,他有这么个美丽女儿,有什么不可以原谅他的呢?   米格斯小姐补救了她父亲的一切。可是在白发夫人的耀眼美貌前面,她就较为逊色了。鲍尔斯夫人穿一袭镶金丝的黑长裙,裸露的双肩像百合的花瓣。她完美的双臂轻盈地摆动。   她为儿子的缺席表示歉意,忧郁的微笑反而使她的脸更加娇艳。我知道法官是个鳏夫,不由得想,他会不会在追求我这位女主人呢?   “那么阿瑟不下楼了!”我听见法官在吃完他的鱼时说。“天啊!他就像他祖先那位小姐。”   他转脸看我fll大家,满脸堆笑。我和米格斯小姐正好在谈威尼斯,老法官的响亮声音引起了我们注意。   “他的祖先小姐?”我茫然地重复一声,其他人并不注意他的话。   “他的祖先,一位小姐!”治法官再说一遍。“她本来要从这幢巨宅嫁出去,嫁给华盛顿军队的一位军官。”   “奇怪,这件事我倒从来没有听说过。”鲍尔斯夫人用她唱歌似的声音说。在此以前,她对老法官说的话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   “这件事是参议员亲口告诉我的,”老法官说下去。“当时独立革命战争正打得如火如荼。”
  我看看鲍尔斯夫人的脸。刚才使她的美貌更美的红润面色,现在完全消失了。   “那位小姐举行婚礼了吗?”她淡淡地问道。   “天啊,没有!”法官叫道。“在婚礼举行的一两天前,她的未婚夫到这房子来……”   他犹豫着没说下去。   “是英国军队俘虏了这未婚夫?”我问。   “不,是英国军队俘虏了小姐她,”老法官哈哈笑着回答。“她的未婚夫看到她在顶层跟爵士里查德·豪(一七二六——一七九九),英国海军上将,美国独立战争时任北美驻军司令的副官在亲吻。”   “于是她嫁了英国佬而不是美国佬!”   我尽量说得俏皮些,好让谈到这件事沉闷下来的气氛活跃一些。可是我的努力落了空,因为老法官的回答似乎给我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两个都没嫁,”’他简单地说了一声。‘“直到死她都没有离开过这房子的顶层.’”   我和米格斯小姐对看了一下。鲍尔斯夫人抿了一小口矿泉水。老法官没注意到他的话造成了什么后果,一个晚上都继续谈这个话题。直到他的汽车来接他回家,他还在指出这个传说的道德意义.   我听到他在门口大声和女主人道别,他响亮的声音有时候被他女儿悦耳的简短两声缓和下来。   当鲍尔斯夫人回到餐厅时,她面色依然十分苍白。   “我想我只好道晚安了。”她淡淡地说。   我看到她用手猛抓住搞背,转眼间我已经站到她身边。   “没事。”我听见她轻轻地说。   “我怕我们今天晚上谈的话让你不好受。”我大胆说。
  可是她摇摇头。   “是阿瑟缺席让我不好受。”我勉强听到她的低语。“他对她非常有意——曾经是这样。可如今甚至不下来看她一眼。’”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只能默默地用同情眼光看她的脸。接着她伸出手和我告别,离开了房间。我点了一支雪茄上图书室去。   快到午夜的时候,我深深地坐在一张大皮沙发上,然而我还不想睡。我到这巨宅来享福的目的似乎已经落空了。我在黑暗中抽着雪茄,直到我背后的时钟敲响。   银钟锤一下一下震动空气,直到第十二下提醒我,新的一天已经给我带来了新的任务。我站起身来,找到电灯开关部成了一个问题。   很久很久以前离群索居住在这禁止人上来的顶层上的小姐对她的情人是忠诚的——用她自己的方式。她的情人实在使在别人怀抱里的她大吃一惊。这是她生命中一次感伤的事件。   她想要解释,可是没有任何机会,她的情人连听也不要听。她成为另一个人突然冲动的牺牲品。我自己看到那少有的美丽幽灵就变得神魂颠倒,如痴如醉,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我如今完全理解这种事情。   这位小姐刻意追求的是要证明自己无辜,渴望有人能够理解。当她活着的时候她坚持这样做,当她死了以后,这依然是她最大的心愿。   她所在房间的墙,她所坐过的椅子,她每天插过花的花瓶——全都为这小姐难过,全都感染了这小姐的痛苦心情。有位哲人说过,人与人既然能够传心,为什么人与物就不能感染呢?
  还有,阿瑟·鲍尔斯也是如此执迷不悟,她需要惊醒他……   我一边在心里折腾,一边仍旧没有停止在审视阿瑟·鲍尔斯的表情。他的心受到的打击太大了。他面色死白,很轻很轻地在喃喃自语。   “我活着已经没有意思。没有什么值得我为之而活的了。”   我想回答的话因为管家老太太进来而缩了回去。她和我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光。阿瑟·鲍尔斯似乎没有留意到有人进来。他只是在重复他的话。   “我活着已经没有意思。没有什么值得我为之而活的了。”   “有!”我马上叫了出来。“你忘记了米格斯小姐!”   “米格斯小姐……一点不错!”他也叫起来。“我忘了有她2”   他们两人的婚礼很快就举行了。   我还可以不是自大地说一句,我为已故参议员写了一部很不错的传记,如果书评家说的话可以相信,那我可称为当代几位伟大的传记作家之一。   鲍尔斯夫人对我这部著作太满意太高兴了,她答应奖赏我,送给我一件无价之宝——那就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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