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鬼故事之童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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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个夜晚,几朵稀薄的流云慢慢将月亮围起来,很快,大地上仅有的淡白光芒被一片灰暗吞噬。
再出门的话,就得点灯了。
古轻远穿着一身黑衣,就在这样的夜晚,从迷迷茫茫的雾气中走出来。
一只像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在他面前引路,长尾高高竖起,末端发出柔和而适度的光亮,刚好能够照亮前方约四、五米的地方。
穿过青石板小路,走过那座石桥,再往右前行二百米,就到了夏关村的打铁铺,掌柜的姓龙,是一个打铁的好手。
刚到门前,那引路的小东西就消失了。
龙师傅拉开门,一张粗糙的团脸显得十足悲伤。
“进来吧。”
古轻远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布鞋底接触到了一块突出的土包。这样的房子是没有地板的,泥土被踩得坑坑洼洼,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
只有一间屋,但是够大。床在最深处的角落,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古轻远在床前停下来,目光落到女人的双手。
十指细长,干枯褶皱,指甲塞满垢物的双手在她扁平的肚子上不停游走。
“出来了……出来了……”她这么疯癫癫地呻吟着,“慢点……儿啊,你慢点……娘快疼得受不了了……”
古轻远没说话。
龙师傅上前来,和黑衣男人一起看着自己的妻,眼神充满了忧伤。
“已经一个月了,总是这样,想儿想的。”
龙师傅与妻子龙邱氏是村里的好人,打出来的铁锅、菜刀是经久耐用的好东西,邻村的人都来买,遗憾的是长年膝下无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眼看两人年近五十了,龙邱氏越发想不通,求神拜佛折腾了一阵,后有一日,突然欣喜万分地说送子娘娘托梦了,要给自己送儿子。
一个月前,她感到肚子有反应,从此便一卧不起,成日在床上等待儿子的出生。
“儿啊……儿啊……我不疼了……你快出来吧……爹和娘等着你呐!”她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古轻远走近两步,伸手去摸女人的额头。
刚一碰触到,女人突然发狂似地叫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床沿,双脚张开,眼珠外凸,细汗像从海绵里挤出来一样,浸透了脸庞与脖子。
“啊……啊……”她喘起气来,就像个真正的产妇般:“呼!呼!疼!疼!”
古轻远慢慢地用手掌抚过女人的额头,替她把头发理顺,把汗擦去,再向下滑过脖子,滑过胳膊,来到她的腹部。
“深呼吸,用力。”古轻远低沉的声音穿透女人的尖叫,将她恐慌狂躁的心灵慢慢带向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龙师傅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心想这外乡人真的像老五说的那么神奇?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浮云在慢慢散去,即便如此,月光也仍然不见皎洁,这是黎明前的阴沉,连即将到来的朝日也无法改变的黑暗时刻。五更天。
最后一声惊呼划破大屋,堆放在门口的那些铁器因为震荡而蜂鸣作响。
“恭喜你,是个丫头。”古轻远笑了。
龙邱氏也笑了:“谢谢大夫,让我看看。”
龙师傅这下愣住了,赶紧扯了扯古轻远的衣裳,将他拉到一边,窃声质问。
“你怎么回事?我上哪儿去找个孩子给她看?”
“打开那口锅。”
顺着古轻远的手指,龙师傅回头看自家灶头上的大铁锅。
那是祖父辈留下来的传家之宝,据说怎么烧都烧不坏,而且吸热快,易清洗。现在锅里一干二净,自从龙邱氏卧床以来,再没开过火。
龙师傅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还是走吧。”
“打开那口锅。”古轻远仍是这一句。
龙师傅脾气虽好,但这时也差不多快耗尽了,他想操起自己打的铁锹将这个外乡男人撵出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从那口锅上厚厚的木盖缝隙间传出来。
是婴儿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然后哭了起来,哇哇的,让人听了疼惜。
龙师傅赶紧奔过去将木盖掀开,看见乌黑的锅里躺着一个洁白的幼婴,白胖的小脚微微颤动,右脚心有一个细小的胎记。他无甚经验,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抓起,像抱了个烫手山芋似地走到古轻远前,哽咽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个丫头啊。”
然后就哭了,泪眼滂沱。
他将幼婴抱到龙邱氏面前,女人起身抱过去,团在怀里再也不肯放手。
待龙师傅回头时,古轻远已经不见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上面有一排隽秀的字:
三月初三,寅时,龙碎月。
“回老家休息了一个月,一天,母亲带来一个瞎眼老奶奶,说是替我转运的。老奶奶说,求神拜佛没有用,若要心想事成,必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法才能实现,而且代价极大。我当时被愤怒与羞愧冲昏了头,只要能整垮那个地产大亨,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老奶奶见我心诚,便细细与我谈了一夜。
她说:人有三魂六魄,惟有寿终正寝,并且在丧葬仪式正常处理的情况下,三魂才会安然归向各自的去处,而七魄也停留于死后的躯体。但若是在一些所谓不正常的情况下,例如失踪、凶死、夭折、尸骨外露、无人祭祀、丧葬不完整等之原因,则会魂魄不得安宁。人们对于不安宁的魂魄,莫不是害怕恐惧。但如果请到有功德的灵界人士加以仪式,不但不会害怕,还可以对其加以控制,帮助自己办到生者无法完成的事情。当时我一听,心下便开始打鼓——这不是在打死人的主意吗?灵验不灵验是一回事,亵渎亡魂可是我不敢想象的。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听老奶奶把话说完:她说成年人的魂魄怨念过多,尤其是非正常死亡者,几乎很难有法术能够镇压。而小孩子的魂魄,也就是童魂,是可以通过法器以及符咒来控灵的,这种控灵术又叫做‘养小鬼’。”
说到这里,庄士朝不禁喉咙一阵紧缩,下巴颤抖了几下,像是对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感到厌恶与憎恨似的。
古轻远轻轻一笑:“你养了多久?”
庄士朝聚起额间多肉的眉头,摆出一副苦脸:“到现在养六年多了。”
“你是用的勾魂大法、降头术、还是追魂骨?”
庄士朝一惊,抬头盯着古轻远:“原来你也是个中高手!”
古轻远笑而不答,洁白的牙齿在逐渐转黑的室内显得闪烁迷离,就如同他的身份一样。
“我是用的勾魂大法,因为当时老家附近刚好有一个不满两周岁的童男夭折,是病死的,就埋在二十里开外的坟地。在瞎眼老奶奶的指示下,我拿钱买到了亡童的生辰八字,备齐香烛纸钱,找到一条合适的柳条。然后在他下葬后第三个星期的一个夜晚,我们在他坟前焚香祭告,把柳条插在坟头上,令其自然生长。
插上之后,我就回深圳去了,我老母亲帮我时不时去照看一下柳条,当然,要趁无人注意时。半年后,那柳条就生长得枝繁叶茂。得知消息后,我就返回老家,跟随瞎眼老奶奶重返亡童之墓。我看见老奶奶运起勾魂大法,使那亡童的魂魄附到柳条上,然后一面念咒焚符,一面取下柳条。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将柳条雕刻成一个约寸半高的小人偶,用墨和朱砂画上五官,交给我。回到深圳后,听从老奶奶的指点,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小玻璃瓶,将柳条小人偶装进去,便算作养了小鬼了。”

不知何时,古轻远手中多了一瓶伏特加,直接喝起来。庄士朝见古轻远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丝毫大惊小怪的神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左右看了一下,想找一个酒杯也来一点,可是这空荡荡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连电灯都没有。白日还可以靠着自然光维持亮度的房间,此刻唯一的光源竟然是古轻远脚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荧荧光芒,像那坟墓的磷火,微微颤抖,飘忽不定。
“给你。”古轻远将酒瓶递了过来,那眼神示意他也可以直接喝。
庄士朝抓过酒瓶仰头饮起来。
没有调兑过的烈性酒精穿过喉咙,像穿过一条深入无底洞的隧道,慢慢潜入他的体内,然后滋润挥发,成为他大脑中的潜流。
这样昏沉沉的大脑,虽有些疼痛,但比较好受。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睡觉,当我有命令时,就对着瓶子吹口气,念老奶奶教的咒语,将小鬼唤醒,再吩咐它去办事,当然,每次办事,都会给他一个承诺。因为我从不食言,言出必行,所以我养的小鬼从不讨价还价,瞬间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那么这几年来,你都风调雨顺?”
“是的,我的生意逐渐恢复元气,因为每次都靠小鬼的耳报,事先摸透对手的底牌,在投标或拍买时,无往不利;而后我还……”庄士朝停顿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但也仅考虑了那么一两秒,便说了出来:“我还差小鬼去压那个地产大亨的床,将他压得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去年,他死于急发的癌症,当然,这也是小鬼的功劳。”
“你开始信任我了?”
庄士朝苦笑。应该是吧,不然这些细节完全没必要讲的。
古轻远突然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走到窗边:“但凡养小鬼的人,起初都能风调雨顺,但有一个坏处就是,小鬼越强,反噬就越狠,饲主往往都死在小鬼手里。想必庄先生是在这方面遇到什么困扰了吧?”

“的确如此。最近两年,我发觉自己严重失眠、偶尔精神恍惚,而且越来越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时才能稍微感到安心。心理医生说这是忧郁症,但我知道这是养小鬼的必然下场。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没想到……”说到此处,庄士朝忽然住口了,沉默很久。
夜空的浮云像一幅画,久久地凝固在天空中,古轻远就抬头看着天空,自己也如同雕刻般凝固起来了。
两人互不打搅。
直到缓慢的风已将天上的浮云吹成另外一幅图画,庄士朝才重新开口:“我第二任夫人怀孕了,下周六就是预产期。三个月前,我们去照了B超,是个女孩。当天晚上,那小鬼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我那孩子与他做伴。”
古轻远转过身:“他要你再养一个小鬼?而且是你自己的女儿?”
那可怜的中年男子点头:“我原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国外。内人与我两年前结婚,比我小十六岁,这是她的头一胎。我们自然不答应,那小鬼就威胁要把给我的全部收回去。他……说到做到,这三个月来,我在各方面都不顺利,身体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许多。夫人住在香港的医院里,倒是好好的。可是那小鬼说,是他在好好保护胎儿,为的就是到时有一个好玩伴。”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指甲在地板上紧紧扣着,似乎想抓住某种能宣泄愤慨、寄托伤怀的东西。可惜古轻远那房间的地板是坚硬的红木,光滑得连缝都没有一条。
“有经验的法师不会只勾一个魂的,看来那个老奶奶道行还是浅了些许。”古轻远边摇头边走回男子跟前。
伏地的庄士朝抬头仰望古轻远高大的身躯:“帮帮我!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摆脱那个小鬼?我回去找瞎眼老奶奶,但她几年前已经仙逝,我也找过其他法师,都没办法降伏,反而让那小鬼愈加凶狠。现在,我不仅是不敢求他办任何事,我连家都不敢回。这段时间我都住在酒店……结果也没用……没用的……天天晚上,一上床就听见那小鬼的嬉笑声,从床底下传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模仿起小鬼的笑声,庄先生的表情竟呈现出一丝邪气的痴狂,“他就那么细声细气地笑着,不时用那种古怪的童声说‘好寂寞啊……不好玩呢……再养一个!再养一个!’……啊!”突然庄先生大叫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起来,眼角有大颗的泪滴落。
古轻远瞟着脚下卑微的男人,没有太多表情。
“明天晚上,带我去你家。”
庄士朝用力点头:“谢谢……谢谢……谢谢……”
“别谢太早。”
“什么价钱我都接受。”
“呵。”古轻远一笑:“价钱是最容易接受的东西,真正的代价,比这叫人为难多了。”

夏关村位于冀水以北,落星山以南。人口约有四百户,千余人。
冀水一条不知名的小支流东西向穿越村庄,名为“摘星”的石拱桥横跨其上。
正是当年古轻远走过的桥。桥下依旧水声玲珑,清澈见底。
一个没梳头的姑娘站在桥洞下,望着水面发呆,细软的发丝随着春风起舞。
“碎月,快回来,开饭了!”龙邱氏的唤声飞过黄昏的红霞。
正值酉时,日沉大地,村里炊烟袅袅。
又到三月初三,龙碎月九岁了。龙师傅家做了一桌好菜,为碎月庆生。
两夫妻虽然绝口不提古轻远的事,但随着碎月的成长,越来越多的闲言开始漫布:
碎月不是龙家孩子吧。
为什么?
长得不像啊。
而且眉目有股邪气。
对,打更的蒲老说,看见她经常深夜在桥边徘徊,怕是有河妖上身了。
哎,龙师傅的铁铺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手艺生了,而是他家姑娘让人害怕了。
……如是云云。
碎月一脚踏进家门,便看见桌上放满了自己爱吃的菜,灶头上的大锅还在焖着红烧肉,她从来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曾经是锅中肉。
龙邱氏一把拉过她,心疼地拂了拂女儿散落的头发。
“怎么不梳头呢?这样多丑。碎月九岁了,该爱美了。”
“他说只要我梳头,就要扯我的小辫。”
“他?”龙邱氏没太在意,“是村里哪个捣蛋的孩子吧?”
“不是村里的。”
“外村的孩子也跑来欺负你?”
“没欺负我,就是跟我玩。我故意不梳,偏不给他扯。”
龙师傅把最后一道菜——红烧肉端过来,招呼二人上桌。
一家人坐到一起,一人举杯酒。
“祝我们家碎月越长越大。”龙师傅笑呵呵地一饮而尽。

“本来人就会越长越大,这还用你祝福么!”龙邱氏嗔笑道:“来,祝我们家碎月将来找个好婆家。”
碎月笑嘻嘻地看着爹娘:“他说不准我嫁人哩。”
老夫妻盯着女儿白皙的脸,忽地感到一阵寒战。
“是谁家的孩子,跟你说这些下流话?”龙师傅预备去找那孩子家长说个明白。
碎月低下头,有些委屈:“不是村里的……是……是河里的。”
河里的。
龙师傅感到红烧肉呛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龙邱氏则嘤嘤哭起来。
这么说村里的谣言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河里的孩子,长什么样。”
“看不太清楚。比我小,是男孩。”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我过桥时,他叫住我的。”碎月努力地回想,“我往桥底下一看,水里有个小小的孩子,隔着水面跟我打招呼。他说‘妹妹,妹妹,跟我玩儿吧’。我说‘你比我小多了,该叫我姐姐。’他不肯,说我是‘妹妹’。我觉得挺有趣的,后来,就……就跟他玩儿了起来。”
“荒唐!水里怎么可能有孩子!八成是你自己的影子吧。”龙师傅一掌拍在桌上,竹筷骨碌碌滚下地。
碎月吓得一哆嗦,泪珠簌簌地落下,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龙邱氏赶紧搂住她,又是亲又是拍地哄了半天。

九岁寿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醒过来时,已是亥时,也就是我们说的夜深人静时。
碎月眼角还挂着几滴湿润的水花。她随手抓了一件薄衫罩在肩上,然后就出门了。
来到摘星桥,水面波光粼粼,月在波动中裂成碎片。
“你来了?” 幽幽的桥底下,传出一个声音。
“来了啊,我说话算话的。”
“哎呀,今天的风可真冷啊。水里的月亮都乱了,就像你的名字。”
“你呢,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阿满。”
“你家住水里?”
“附近。”
“水的附近?”
“水的附近。”
“为什么总是在水里呢?是喜欢游泳吗?”
“可能吧。”
“今天爹生我气了。”
“为什么?”
“好像不喜欢我跟你玩。”
阿满的脸慢慢从水深处浮上来,在离水面大约只有一公分处停下了,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显得面容扭曲:“这个臭老头!我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你别骂我爹。”
“你娘也不许吗?”
“没说不许,也没说许。”
“哦。”
“喂!阿满。”
“嗯?”
“别骂我爹,也别给他厉害看,好吗?他只是不想让我遭白眼。”
“谁给你白眼了。”
……
啊——!
突然,一声苍老、颤抖、歇斯底里的狂叫震动水面,是打更的蒲老。一瞬间,那个叫阿满的孩子沉回了水深处,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老人家蹒跚而匆忙地朝村头跑去,一路上,许多人家拉开门,不满地叫道:“喊什么喊!”
“鬼呀……鬼……!”蒲老手里的灯火掉了:“龙家姑娘鬼上身了……”
桥边的碎月茫然地回头,丝毫不知自己的脸像纸般惨白,衣衫在月光下,也显得僵硬单薄,如同那丧葬中即将焚烧的纸童。

不消半个月的时间,村里的小孩一个接一个死去。
李菊花是头一个掉河里的。
紧接着是刘二丰。
再往后,大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锁起来,不让他们路过河边。
但小孩仍然以一天一个的速度死去。
发高烧、痢疾、天花、水痘……什么样的毛病都有。
村里流传着这样的谣言:龙碎月是河妖选中的侍女,负责把小孩骗到河里去做祭祀品。现在骗不到小孩了,河妖发怒,让孩子们全都病死。
龙师傅和龙邱氏也把碎月关在了家里。全村只有她一个小孩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走出去恐怕会被吐沫星子淹死,或者被人打死。
打铁铺隔壁米铺老板的女儿桂妹这两天打摆子,浑身忽冷忽热,嘴里叨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桂妹算得上碎月的朋友,因此听父母谈起后,她很想为桂妹做点啥。
夜里,她悄悄起来,偷来父亲的钥匙将门打开,背上自己的小竹篓,想上后山为桂妹采点草药。
刚走到村门口,便被打更的蒲老发现。老头敲锣打鼓地引来村民们,大家将碎月推倒在地,围上去你一脚我一脚地踩着。
“你这个妖女!”
“混蛋!”
“还我的孩儿来……”
碎月紧紧抓住小竹篓,一声不吭。她怕惊醒父母。
这个夜晚的雾气也如同往常般浓郁。忽然,轱辘轱辘……轱辘轱辘……一阵模糊但又清晰的车轮声穿过夜空,钻入他们的耳朵。
村民们愣住了,胆大的往浓雾中张望,便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一辆四轮牛车摇曳着从远处走来,可是并没有拉车的牛,四个又高又圆的木轱辘自己转动着,车厢吱嘎作响。仔细看,那车轱辘其实并没有着地,整个车其实是飘过来的。
村民们想转身逃跑,无奈脚下像生根般动弹不得。
牛车来到了他们面前,啪!车厢上的木板突然破了,里面流出许多水,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有个小孩站在车厢里,浑身湿淋淋的,对躺在地上的龙碎月伸出小小的手。

“妹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是一种怪异刺耳,叫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童声。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孩子?”
“哼,他们的父母对你不好,我就要让他们的孩子来还债!”
“阿满……”碎月的眼眶湿润了。
“妹妹,现在我来救你了,来吧,跟我走。”阿满再度伸出小小的手。
在村民们惊恐无奈的注视下,龙碎月被那湿淋淋的小孩牵着,一拐一拐地走向摘星桥。
小孩拉着碎月的手:“妹妹,跳吧。”
“我不想死。”
“我们都会死的,不用怕。”小孩坚持叫这个比自己高出几十公分的女孩为妹妹,“眼睛一闭,很快就过去了。”
“呵呵!”
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笑声。
小孩警觉地回头一看,发现古轻远就站在桥上,肩上趴着一只猫般的不知名生物,脸上挂着一种令人讨厌的微笑。
小孩一皱眉头:“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你乖不乖。”
“我要把妹妹带到我那里去。”
“你要怎么做,我不会管。”
“那你就别多嘴。”
“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时的情景吗?”古轻远突然这样问。

小孩顿时有些僵硬了。
……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大约是九年前吧。
将庄士朝刚出生的女儿送给龙师傅家之后,古轻远便来到这座桥上。
他张开嘴,将一根手指伸进喉咙,引起反胃,让自己呕吐。
“啪啦!啪啦啪啦!”一堆小东西从他的嘴里纷纷落出,掉入水中。
是他吃进去的那个小人偶的碎片。
古轻远将一张符抛下去,水面立刻腾起一片金光。柳木碎片在金光中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人偶。
小人偶浮在金光点点的水里,发出小孩子的声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
“回哪里去?你只不过是被‘爸爸’利用的工具罢了,又不是他真正的孩子。”
“……”小人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呜呜哭了起来,“呜呜……呜呜……爸爸……妈妈……妹妹……”他的声音就像把一只鸭子活生生地被拔了毛,趁还没咽气之前又拿热油往皮上浇那样撕心裂肺,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满。很早很早以前,有人这么叫过我。”他慢慢止住了泣声。
“嗯,阿满,就在这里生活吧,做个好孩子。我让阎罗王把你从名簿上勾掉,他就不会派人来抓你了。”
“这是什么地方?”
“明朝。”
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我一个人了。”
“我把碎月带来陪你了。”
“那是谁?”
“你的妹妹。”
……
回忆结束,小孩一把将龙碎月推进了河,他自己也跳了进去,惊起一片涟漪。
“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说完,名叫阿满的小鬼便朝着水深处,碎月下沉的方向游去。
古轻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像在欣赏一个奇石、一处美景、一幅名画。
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张了张嘴,打了一个呵欠。
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起来,渐渐地,可以看见天上的星宿了。

深圳最高的大楼通体墨绿色,高高的两个塔尖直入云霄。
在大楼接近顶层的一间豪华会议室,古轻远在等一个人。
门开了,走进一位中年妇女,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精致的镜框架在经过细心保养但仍显松弛的鼻梁上。
“王太太,你好。”古轻远手端一杯乌龙,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办得很好,这是追加的奖金。”女人递过一张支票。
500万。
将支票叠好,收入怀里,古轻远问:“还有什么需要替你打点的吗?”
“一命偿一命,你能够替我先生报仇,我很开心。”王太太语调平静,停顿一会儿,又说,“但我不仅要他失去女儿,还要看着他失去老婆、家人、健康,最后我要他一手创办的集团垮台,我想老王如果上天有灵,一定会更加欣慰的。”

“你想怎么做?”
“既然他是用小鬼把我先生害死的,那我要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也要养一个,而且要用‘偷龙转凤’的方法。”
“你连‘偷龙转凤’都知道。”
“当然。这种方法养出的小鬼凶猛无比,因为是直接以孕妇怀里的孩子为目标,在婴儿出生的一刹那,将其魂魄偷龙转凤,移到附魂的物件上。我还知道,由于太阴毒,所以道行浅的法师若施展了这法术,后果往往很悲惨。所以一定要请你帮我!”
“你可知道,夺人性命比打扰往生者更加罪大恶极。”
“古先生,你只管去办,多少钱,我都出。”
“王太太,我想让你明白一点。”古轻远靠近中年妇女,用几乎是吹气般的声音说,“钱从来就不是什么难题,真正的代价,比钱叫人为难多了。”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后悔。”
古轻远呵呵笑起来,掏出一支雪茄点燃。
这些人啊,总是眼都不眨一下,便冒出一个有损阴德的念头来,谁又能料到正是这邪恶便是将来害死自己的祸根呢。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寂寞地行走。携带着巨额的支票,以及某些人的要求。
任何关于鬼魂的事情,他都可以替你解决。
他从不说教,从不劝导。
如果你支付得起昂贵的费用,你可以去找他。
但请小心,或许你今天提出的要求,明天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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