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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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周末,丰都旅馆就会邀请一个戴面具的人,为客人们讲述一个他(她)亲身经历过的怪谈故事……
S市市郊。
一栋名为“丰都旅馆”的古典建筑风格的大厅内,零零星星地坐了一些社会上的名流人士。每到周末,这家旅馆就会邀请一个戴面具的人,为客人们讲述一个他或她亲身经历过的怪谈故事。
大厅内的风格十分古朴,墙壁上金属制的壁灯,油画般的黄色灯光浓浓地扩散着。举止怪异的老板和老板娘携手上台,二人笑容一致,对大厅内所有的客人齐声道:“欢迎各位光临‘丰都旅馆’。”
郑郝是一名警察,准确地说是即将退休的警察。还有两个月,他的警察生涯就结束了。因此,大家都很照顾郑郝,最近的几个案子都与他无缘。
郑郝闲了下来。他点上一支烟,夹在指尖,看氤氲的烟雾慢慢往上爬,在半空变化着形状,直到天花板才彻底消散。郑郝就这样坐在办公室里发呆,长长的烟灰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最终落了下来。
“喂,这里是警局,别乱闯!”门卫小李的喊声突兀地在院子里响起,打破了这份安静。
对方听上去很慌张:“我要自首,把你们管事的人给我叫出来。”
郑郝听到“自首”两个字立马蹿到了院子里:“你犯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自首?”
“哈哈,我杀人了!我杀了两个人呢!”对方又是兴奋又是慌张地说道,他的脸上还挂着不少污垢。
“什么!”郑郝心里一紧,“你说什么?你站在那里,举起双手!”
那人顺从地举起了双手,郑郝确认他手上没有武器,才慢慢靠过去用手铐铐住了他。他很配合,并没有做丝毫反抗,饶有趣味地看明晃晃的手铐,脸上竟露出了笑容。
这时,郑郝才安心地打量这个男人,一张方正的国字脸,狭长的眼睛,厚嘴唇,穿着一件中号的廉价西服。他看上去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工薪族,对上司和妻子唯唯诺诺,只等着退休混日子。
经过询问,郑郝得知,这个男人叫吴长生。他宣称他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妻子同她的情夫。吴长生被铐在椅子上,显得很兴奋,身体不停地扭动:“没错,我杀了他们。那可真痛快,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今天上午,我走进家门,看到我妻子红杏出墙。我就冲上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拖倒在地上。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放过她,但我没有理会。”
吴长生描述的场景血腥又暴力:他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了下去,妻子的脑壳如同熟透的西瓜般爆裂开来,白色的脑浆混着鲜血从发间淌出。情夫想来阻止,却被他一脚踢开。对着倒在地上的情夫,吴长生也是一顿猛打,直到胯下的那具身体没了温度。
说到最后,吴长生哈喇子都流下来了,一副疯癫的样子。
一般人在杀人后心情难免会过于激动。对这点郑郝并不在意。如果吴长生所说属实,那这就是一桩性质恶劣的大案。郑郝立刻叫上几个人带着吴长生赶往命案现场。
郑郝已经做好了面对血腥凶杀现场的准备,但一开门,屋内并没有预想的鲜血,也没有吴长生口中的两具尸体,光洁的地板和摆放整洁的家具,这里并不像是刚发生过命案。正当郑郝迷惑之际,一个女声从他背后响起。
“你是谁?在我家干什么?”说话的妇人,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下是一张美艳的鹅蛋脸,浅绿色的罩衫衬出她的风姿卓越。
“这是你家?你是谁?”
“我当然是这家的主人,我叫陈琳。”她斜靠在墙边,不耐烦地回答道。
“那你认识吴长生吗?”郑郝问道。陈琳是吴长生妻子的名字,在他的描述中,她应该已经被杀害了。
听到“吴长生”这个名字,陈琳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哦,那是我的前夫,准确说是准前夫,我已经在和他办协议离婚了。”正说着,一个颇为英俊的男人提着几个购物袋走进屋里。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搭上了陈琳的肩膀,看来这就是陈琳的新爱人何自达了。
早在两个月前,吴长生就被陈琳扫地出门了,现在这里是陈琳和何自达的家。
看着面前两人这副亲昵的模样,再回想起吴长生的样子,郑郝大概明白陈琳为什么要出轨了。陈琳貌美,而吴长生相貌一般又没有多大出息,她自然不甘愿就守着他过一辈子。
看来自己闹了个笑话,郑郝想,吴长生八成是因为陈琳弃他而去,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事实而神志不清了,他错把自己的想象当作现实了。自己晚节不保啊,郑郝脸上堆满了苦笑。
另一边,几个人刚把吴长生带下警车正准备往这里来。吴长生远远望见陈琳,发出一声怪叫,又钻回到警车上。他蜷缩在车座上,五官被吓得扭曲在了一起,嘴里不停地嘟哝着:“鬼,有鬼……”看到陈琳他们,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下车。没多久,车上其他几个人都皱着眉头从车上下来。车里散发着一股臭味,污渍透过裤子渗到车座里,吴长生被吓得失禁了。
郑郝强忍着不适,问道:“你确定你杀了陈琳和何自达?”
“当然,我亲手在梦里杀了他们。”吴长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梦中杀人,一代枭雄曹操生性多疑,常恐别人暗中加害于他,为了使人不敢接近睡眠中的他,他就编造了梦中杀人的事,并真的杀死一个靠近他的侍从。只是曹操是谎称自己在梦境中,杀的仍是现实中的人。吴长生则是身在梦中,杀的也是梦中人。曹操能分清现实与梦境,而吴长生不能,他认为自己已经杀了那两个人,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鬼。
郑郝长叹一口气,这个吴长生恐怕是个疯子,自己是白来一趟了。趁着别人清理车子的时候,郑郝站在一旁默默抽烟。
“车上的是小吴吧?”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好奇地问郑郝,“他犯什么事了?”
“他啊?他没犯什么事。他就是精神方面出了点儿问题,我们不放心就这样放他出去,现在正在等他亲人过来接他。”郑郝吐出一个烟圈,“他老婆是不要他了,所幸他在本市还有个姐姐。”
大妈看了眼吴长生又哭又笑的疯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了,吴长生这小伙子疯了实在可惜,他做梦可厉害了。”
“什么?做梦?”
在郑郝的再三询问下,大妈才神秘兮兮地说出吴长生的事。吴长生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工薪族,但他却有个特殊的本事——控制梦境。别人睡醒时都是迷迷糊糊的,而他一觉醒来却神采奕奕,他能清楚说出自己做的每个梦。据他所说,他早就在梦里周游了世界,甚至还在梦中穿越回到过去一统了天下。尽管吴长生的话逻辑清楚,情节丰富,但大家还是把他的话当作故事来听。
大概只有这个大妈是真正相信吴长生的。她曾经遭遇过一场可怕的火灾,火灾虽然过去很久了,但她心里的创伤一直没好。多少个夜晚,她大汗淋漓地从噩梦中醒来,而吴长生只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就帮助她解决了她的问题。她并不知道吴长生在她午睡的时候做了什么,但困扰了她好几年的噩梦确确实实是消失了。

郑郝轻蔑地瞥了吴长生一眼:“梦里再厉害,在现实生活中也还是一个失败者啊。”
夜,上苍给人的另一个世界。厚重的阴影下,人可以放纵自己,将白天积累的种种情绪发泄出来,小巷中几个小流氓对倒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街边才刚从酒吧出来的人正抱着电线杆狂吐不止,几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卿卿我我……但真正的夜世界还是存在于梦里。
陈琳气喘吁吁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她知道自己又被梦魇抓住了。近半个月来,只要她睡着就必定会做这样的梦。地点不定,有时候是阴森的大房子,有时候是古怪的林子,而这次是街道。总有人在追捕她,吧嗒、吧嗒……他的脚步声不断在陈琳身后响起,越来越近。
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蹿上来,陈琳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的鞋不知何时掉了一只,粗糙的路面划破了她的脚掌,路面上留下一串血脚印。
“不,不要……”陈琳尖叫。一只巨大的手抓住了她的头发,陈琳不停地拍打那只手,但它就像是铁铸般纹丝不动,巨大的力量将她掀翻在地。是的,每一次她都无法避免这个结局,不知是什么东西,它一次次击打在陈琳的脑壳上。
一般情况下,噩梦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但这个却不会。陈琳能清楚地感受每一个打击,疼得身体每个细胞都在颤抖。在自己死后,噩梦还未结束,那个杀人凶手从一边又拖过一人,那是自己的爱人,陈琳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被杀一次。

陈琳从噩梦中醒来,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睡衣,她大口喘息,压下过速的心跳。夜色狰狞,床头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才凌晨两点。
身边的何自达也不太对劲儿,他面色苍白,眉头紧锁成一团,身体僵直,像一块棺材板一样绷着。豆大的汗珠濡湿了他的头发,何自达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些什么。陈琳小心翼翼地靠近何自达,把耳朵贴到他嘴边,终于她听清了何自达的喃语。
“救我,救救我。”
突然,何自达睁开了眼睛。陈琳一抬头,两人恰好四目相对。白的巩膜,黑的瞳孔,黑洞般的瞳孔猛地收缩,何自达一睁眼就看到近距离的人脸显然是被吓到了,他的呼吸一沉,伸手使劲儿将面前的这个人推到了床下。
陈琳从地上爬起来,透窗而过的灯光像给她披上薄纱:“你也做噩梦了……”陈琳指着何自达颤抖着说道。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里都读出了同样的恐惧——对睡梦和夜晚的恐惧。
郑郝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报案人很头痛,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坐在郑郝对面的正是陈琳和何自达,陈琳一头秀发已经如枯草一般,皮肤也不似之前那样光滑,何自达更是满脸倦容,眼窝深深下陷,眼中夹杂着条条血丝。几天不见,人居然能衰败成这副样子,郑郝也是吓了一跳。
陈琳和何自达报案称有人骚扰他们,而骚扰方式竟然是入梦追杀。
郑郝挠了挠头:“不是我不愿帮你们,只是这不能立案啊。哪有人因为做噩梦梦到别人就要追究责任的?必须要有实质性的东西,比如他拿凶器在你们周围晃荡并屡次想伤害你们,或者他在你们楼下用大喇叭吵你们,往你们信箱里塞臭鸡蛋、死蟑螂什么的。”
陈琳显然很生气,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瞪着郑郝:“半个月了,我们两人一直做差不多的梦,这一定是吴长生搞得鬼,他平时一提到做梦就变得神神道道的。”她失态地吼道。
陈琳已经被诡异的梦境逼得快要崩溃了,还是何自达自制能力更好一些,他一边安抚陈琳一边向郑郝道歉。
“郑警官,实在对不住了,我们就快被逼疯了。每天晚上,我都亲眼见到陈琳四处逃窜但还是被揪住头发打倒在地,被黑影砸死,最后我也难逃一劫。”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就快被逼疯了’是这句吗?”何自达没有反应过来。
“不,我是叫你说说你们两人的梦!”
何自达、陈琳两人的梦和吴长生自首时所说的话有诸多相似之处,率先死亡的一直是陈琳,然后才是何自达,并且都有陈琳逃跑被揪住头发摔在地上的内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两人的死因都是因重物敲击头部。
要说两者之间存在联系,那也过于离奇了,但说两者没有联系,这也太过巧合了。郑郝不由得想呆了。
“郑警官,你想到什么了?”何自达急切地问。
郑郝觉得他的猜想毫无根据不便提出,便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他话锋一转,“会不会是有人投毒或者在你们卧室放了什么?”
“我们在单位吃的都是大锅饭,在家的饭菜都由我经手,绝对没问题。家里我也早就检查过了。席梦思床垫被我们切碎成了无数块,墙纸也被我们撕下来了,可是什么也没发现。”陈琳把脸埋在手心里绝望地说,“我们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才来报案的。”
“可警察也无计可施,我们不能入梦替你们抓住凶手。你们可以直接去找吴长生本人,但可能没什么用,他已经被送进了南城病院,那家医院专门收治精神病患。”

陈琳和何自达走了,他们的背影憔悴而无助。
郑郝整理了下桌上的文件准备去吃饭,他即将退休比较清闲,所以这类荒诞的案子就交由他处理了。
食堂里的人已经不多了,郑郝打了两个菜想找位子准备坐下来。他一眼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赵国梁,赵国梁是科班出身的刑侦人员,主攻犯罪心理学,好几个大案嫌犯的心理学画像都是他帮着做的。郑郝心里有些问题要请教,所以就特意坐到了赵国梁对面。
还未等郑郝开口,赵国梁就抢先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
“第一,现在食堂人少,到处都是空位,你没必要到这个角落来;第二,你我私交不深,你不会无缘无故靠近我。”赵国梁放下手里的筷子,“你有什么就直说吧,不用对我客套。”
郑郝直接问:“有没有人能控制梦境?”
“当然有,虽说学界对梦的研究还不算透彻,但可控制的梦确实存在。在一种被叫作‘清醒梦的梦中’,人是清楚知道自己在梦中的,在梦中的感受比现实中更真切,有时甚至可以操控梦境。有些人能自主诱使这种梦的产生,并控制它们。”
“那有人能闯入别人的梦里去骚扰他们吗?”
赵国梁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郑郝:“哈哈……你开玩笑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郑郝无奈地挠了挠头:“哈哈,说得也是,这怎么可能呢……”他也应和着赵国梁干笑了几声。
夜晚再度来临,何自达坐在椅子上,眼皮仿佛有千万斤重,他的头不由自主地上下摆动,瞌睡像一条蛇缠住了他的脖子。何自达眼睛涩得像在眼眶里塞了个酸柠檬,他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试图把瞌睡虫赶走。但没多久,脑袋又要沉下去了。
图钉的尖刺在月光下发着寒光,何自达一咬牙将食指按上图钉,殷红的血液顺着尖刺流了下来,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又一次唤醒了何自达。仔细一看,他的手指上已经满是伤痕了。
陈琳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呼吸均匀。她正在睡觉,没有噩梦的侵扰,安稳地睡着。何自达继续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看护着陈琳,蓦地,陈琳四肢一抽,呼吸逐渐急促。何自达赶紧掀开她的眼皮,陈琳的眼球在眼眶中不停地移动——快速眼动,医学上判断人是否在做梦的最简单方法。
“快醒醒。”何自达猛摇陈琳将她唤醒。
陈琳捂着胸口起身:“我睡了有多久了?”
“大概两个小时,不到一点。”
陈琳从床上起来:“那现在轮到你睡了。”她坐到了何自达的椅子上,而何自达盖上被子准备睡觉,没过多久,鼾声就响了起来。
为了对付无休止的噩梦,陈琳和何自达决定轮流睡觉。一人入睡时,另一人就在一旁看护。一旦睡者陷入噩梦,看护人就立刻唤醒他。每一次,陈琳和何自达都能有一个多小时的安眠期。但是这样的方式只能让他们暂时摆脱噩梦,却不能确保充足的睡眠。
两人都请了长假,日历一页页翻过,像落叶般堆积下来。陈琳和何自达越来越憔悴,两人待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鬼魅般游荡。陈琳刚醒过来,何自达就已经躺下睡了,她感到脸上黏糊糊的,眼窝中积的眼屎快要把眼睛粘住了。
陈琳拖着滞重的脚步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挪,突然脚步一滑,摔倒在了地上。不知是她身体太弱,还是因为磕到了脑袋,她久久没有爬起来。越过客厅的沙发,越过磨砂玻璃,透过散开的长发,她的脸搁在地板上,在身体的重压下,她的鼻子扭曲变形,抵着冰冷的瓷砖,但是均匀的呼吸声告诉这个世界,她没事,陈琳竟然在摔倒后就势睡着了……
一间白色的房间,陈琳左顾右盼,她知道自己又进入了梦境,房间空空荡荡,四面墙上各挂着一张巨幅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吴长生。吴长生愤怒到扭曲的脸被放大到极致,他那双眼睛仿佛是活的,正看着陈琳。
陈琳打开门跑了出去:“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陈琳歇斯底里地大喊:“来啊,有种就来杀我!”陈琳边哭边喊:“我不怕你,我真的不怕你!”
一只大手又不知从哪里伸出来拽住了陈琳的长发,她浑身颤抖,泪水混着鲜血流淌在地板上。
房子里的两声尖叫几乎是同时响起,何自达从床上惊坐起,陈琳也从地板上站了起来。
“这都是我的错,我不小心睡着了。”陈琳泪水涟涟。
“不,这不能都怪你。”何自达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他转移了话题,“我们都做了噩梦,全身都是汗,你先去浴室冲个身吧。你洗完,我再去洗。”
陈琳点了点头。
氤氲的水汽在浴室弥漫开来,水珠流过陈琳不再光洁的皮肤,在这段时间内,她已经苍老得过分了,洗去妆容,黑眼圈、抬头纹、雀斑……都显露了出来。清水冲走头上的泡沫,陈琳一捋头发,指间竟带下几十根长发。
这是怎么回事?陈琳心里一惊,对着镜子,不断地拨弄自己的长发。一缕,两缕,三缕……直到盥洗台上积起一堆头发。天哪,她居然脱发了,更可怕的是镜子中,自己的头皮……
陈琳惨叫一声奔出浴室:“别动,让我看看。”她一把抱住何自达的脑袋开始检查,看着眼前的东西,她喃喃自语道,“这……原来还会这样。”
“你们怎么又来了?我实在不能解决你们的问题,要不你们还是去医院吧。”郑郝看着又来报案的两人无奈地说。
“要是去医院有用,我们又何苦到这儿来。这次和上次不同,我们的身体都受到伤害。”陈琳撩起头发,露出乌青色的淤伤,“不止是我,何自达也是这样。”她叫何自达伸头让郑郝看清他头上的淤伤。

“还有这些。”陈琳又往桌上丢了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的是一堆头发,“医院诊断说,我的头发是在长时间的扯拽下导致发根松动才脱落的,而我们头上的淤伤是遭受打击造成的。”
郑郝看了看头发,用怀疑的眼神上下仔细扫视他们:“你们该不会是故意弄伤自己的吧?”
何自达生气地说:“郑警官,我们没有必要自残去污蔑一个疯子。”
郑郝犹豫了好久,他考虑到两人梦境和吴长生神秘的联系:“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去找人,他对这类事情挺有研究的。”
大约一刻钟过后,郑郝领着一个人回来了,此人正是赵国梁。赵国梁详细听了他们的事。
“我倒是听说过,有人潜入别人的梦里并伤害别人,并且梦能影响现实,他在梦里杀了你,你在现实里也会死去。”
郑郝吃惊地说:“真的有这样的事?”
赵国梁笑了笑:“这不过是一部叫作《猛鬼街》的电影罢了,里面的鬼王弗莱迪死后阴魂不散,依靠梦境继续作恶。弗莱迪就是个可以进入他人梦境并让噩梦成真的人。不过这只是影视作品的创作罢了。”
“那你怎么解释我们身上的伤?”陈琳见赵国梁这个态度就有点儿生气。
赵国梁仔细察看了他们的伤口和那堆掉发:“这个也可以用心理学勉强解释,大脑是人体最复杂的器官之一,我们对大脑的认识几乎一片空白。潜意识究竟是如何运作的,能给人类带来多大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

“我举两个例子,一个死囚被告知,他将被割腕流尽血而死。在行刑时让他躺在有帘隔着的床上,然后让他伸出手,用刀背划痛他的手腕,然后把水一滴滴地流入床边的盆中,同时告诉他,你的血在流,随着声声水滴,死囚渐渐虚弱,最后衰竭而死。”
“催眠师把一个稍微发热的硬币放在一个进入催眠状态的人的皮肤上,然后告诉他这是一个烧得发红的硬币。过了一会儿,这个被试人的皮肤上就出现了”烫伤“的水泡。而且,所有的症状,都和三度烫伤的症状完全相同。真正落在受试者手臂上的那枚硬币,只是稍微加了一下温,略高于体温而已,根本不可能造成烧伤。”
“这件事怎么也和吴长生脱不了关系!”陈琳说道。
“那我们就去精神病院看看吴长生吧。”郑郝再度叹出一口气。
南城病院位于郊区,被农田绿阴围绕,环境清幽,本城的患有精神类疾病的人多集中在那儿治疗。驱车驶过大道,地平线上就出现了几栋白色的建筑,那就是南城病院的所在了。铁栏杆和灰矮松点缀着围墙,圈起了这座医院。铁门边的墙上刻着铁划金钩的几个大字:南城重点精神专科医院,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他们来时,吴长生正在接受治疗。得知是警察来调查,十几分钟后,一个小护士就把吴长生领来了。吴长生还是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服过药,他显得比平时更为呆板一些。
因为怕像上次一样,陈琳和何自达的出现会吓坏吴长生,他们两人并没有和吴长生见面,而是躲在门后,关注着里面的一言一行。
郑郝率先发问:“你还记得陈琳和何自达吗?”
吴长生抬眼仔细看了看郑郝,突然拍手:“哈,原来是警察先生,我当然记得他们两个人。我把他们都杀了,他们跪在地上苦苦求我,我都没有留情。”吴长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来奇怪,我手上的那种感觉还在。血,全是血,我怎么擦都擦不掉。”
赵国梁问道:“那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杀害他们的?”
“我是在梦里杀他们的。”
“具体呢,你究竟是怎么到他们梦里杀害他们的?”赵国梁慢慢深入,“仔细想想你到底是怎么做的。”
“我……我不记得了。”吴长生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一会儿咬着手指甲,一副不清楚的样子。
“不对,你一定记得的。”赵国梁真诚地看着他,“这可是你一生中最重大的事了吧,妻子在家里一直没给你好脸色,最后还红杏出墙把你赶出去。你终于报仇了,这件事,你一辈子都不会忘才对。”赵国梁用极富蛊惑力的声音问道,“是不是?”
吴长生很久没有说话:“我……我记得……当时他们躺在床上,我就站在床前。”他抱住了头,脸上又换上那副疯疯癫癫的表情,“然后我就杀了他们。”
郑郝见真相就近在眼前,忍不住插嘴道:“老实交代,你到底做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幼稚的行为给别人带来多大的痛苦吗?”
吴长生仰天长笑:“痛苦?我就是要让他们痛,只可惜我只能杀他们一次,要是有条件,我想杀他们千千万万次。”
这句话正好戳中门外陈琳和何自达的痛处,他们正是每夜被残害一次,饱受其苦。
“砰!”门被狠狠推开,陈琳和何自达闯了进来。何自达更是越过桌子一把拽住了吴长生的领子:“你敢再说一遍吗?”他挥舞着拳头说道。
郑郝见状,忙起身拦住何自达:“他现在是个疯子,你和他还能较什么真!”
陈琳偷偷地绕过去,在一旁踢吴长生。吴长生嗷嗷惨叫。
“这里是医院,别惹事!”郑郝再次说道。
何自达松手,吴长生摔到了地上,他浑身颤抖钻到了桌下,整张桌子都抖了起来。
在骚乱中,赵国梁默默叹了口气,他知道现在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护士听到动静后匆匆赶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看把病人吓的。”吴长生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话都说不清楚了。

护士将他们赶出了房间。
“现在你们满意了吗?”郑郝看着陈琳道。
“别埋怨他们了。”赵国梁说道,“他们做得也没错,这确实和吴长生脱不了干系。”赵国梁转向陈琳、何自达问道,“在你们不停做噩梦之前有遇到过什么怪事吗?多小的事都不要放过。”
陈琳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般说道,“在做噩梦的一周前,有一天早上,我们两人睡得特别早,一觉醒来发现门没关,玄关那里还留了几个脚印。”
何自达补充道:“我记得当天晚上还有人出殡。”
“照吴长生的话,很有可能他就是那天闯入了你们家。但是为什么你们在一周后才有反应呢?”赵国梁继续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没说?”
“会不会……”何自达貌似想到了什么,“我记得我出差了,会不会和我出差有关?郑警官来找我们的那天,恰好我出差回来了,下午我还被陈琳拉着去商场呢,然后从那天开始我们就开始做噩梦。”
赵国梁想了一会儿,郑重地对陈琳他们说道:“你们想解决这个问题吗?”

“当然想。”两人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么你们两人分开吧,我估计吴长生让你们做的噩梦是有诱发条件的,只要你们在一起,就可能噩梦连连。何自达出差,两个人不在一起,你们不就没做噩梦吗?”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陈琳抱着希望问道。
“也许有。”赵国梁毫不留情地将她的希望击碎,“但我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这个了。还有,你们要分开就必须要真的分开,因为人是无法骗过自己的心的。”
陈琳、何自达听了赵国梁的话若有所思。他们离去了,两个人距离越来越远,连一次回眸都不留下,一段感情给人的痛苦大于愉悦时,果断分开才是最好的。
“看他们做什么?”赵国梁对望着他们背影的郑郝说道,“我们还是回去看看吴长生吧。”
所谓疯子,某种意义上就是能自在哭自在笑的人。吴长生刚才还被吓得大哭,现在又对着地上的蚂蚁哈哈大笑了。
草地上站着不少人,有人呆坐在长椅上宛如石像,有人伏在地上学着牛叫,还有人自顾自地唱着不成曲调的歌……放风的时候,这里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赵国梁和郑郝远远看着他们:“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会做噩梦,吴长生又为什么疯了。”
“以下的都是我的推理了。”赵国梁说道,“像吴长生这样对梦境如此了解的人也许能控制别人的梦境。对于梦学大师来说,几句引导或者几个心理暗示就能对他人的梦产生影响。”
“这么说来,吴长生确实有控制他人梦境的能力。”郑郝想起吴长生曾替一个大妈根除噩梦的事。
“那就不奇怪了。吴长生悄悄潜入陈琳他们房内,将自己描绘的噩梦一点点注入他们的意识,引导他们陷入自己构筑的梦境里。他就是想逼他们分开,好让自己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要解开催眠暗示也不简单,至少要和施术者相同等级才行,国内这样的催眠师可不好找。”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早期,一对叫艾瑞卡和朱莉的姐妹,她们在参加一些神秘的宗教集会后声称她们恢复了长期受到压抑的记忆,控诉其父对她们进行过性侵犯、乱伦甚至鸡奸。她的父亲保罗自然否认这些莫须有的指控。在漫长的调查过程中,保罗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单人牢房中,灯光从不关闭……这时,监狱牧师和几名精神分析师开始引导保罗,让他挖掘出“内心的恶魔”。
保罗开始承认这些指控,并提供了大量犯罪的细节。但这些细节与艾瑞卡姐妹的说法不符,随后的调查中也没有发现任何证据。
艾瑞卡姐妹和她们的父亲保罗都是被有心之人给催眠了,他将这些“事实”通过心理暗示和引导,让两人深信不疑,堕入这个梦境无法自拔。现实中的记忆都可以操纵,梦境自然也可行。
“人的意识就像一汪深潭,如果真的有鬼,那鬼八成就住在那里。”赵国梁说道,“催眠师最脆弱的时候就是在他正催眠他人时,他需要完全放松敞开内心,这也是他内心最缺乏防备的时候,他不能受到一丝打扰。那天晚上有人出殡,哀乐和哭声一起在窗外响起。”赵国梁说,“本就心中有鬼的吴长生怕了,哀乐带来的恐惧、杀人的兴奋、报仇后的得意……这些情感超过了他承受的极限,他错把梦境当作现实从而自首了。”

郑郝看着远处的吴长生:“害人终害己,他也算是受到惩罚了。”
他们不再言语,一起离开了病院。
陈琳和何自达分开后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只要他们保持单身就不会受到梦境的骚扰,一旦寻求伴侣噩梦就会重临。这两人也许只能形单影只地活下去了,这或许是背叛的报应。
郑郝退休了,他买了一些水果去看望吴长生,却被告知吴长生已经转院走了,是一个神秘人物替他办的手续。没人知道吴长生去了哪里。
那天他们走后的事,当然也无人知晓,吴长生见没人再关注他了,他就抢了身边一位老人手里的橘子。慢慢剥开果皮,饱满的果肉在夕照下呈现炫目的猩红,吴长生往嘴里丢了一瓣果肉,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沉浸在这份甜蜜中。
香炉中的沉水香烧到正好,醇厚的香气弥漫开来,一丝丝地往人鼻孔里钻,故事混在香气中仿佛也带上了特殊的韵味。
“所以说到底什么是现实,什么又是梦呢?”银灰色面具在灯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庄周梦蝶,醒来后,不知自己究竟是庄周还是蝴蝶了。”男人吃吃笑道,“你们这些坐在台下的人,说不定一发梦才知道此间是一场梦,而你们不过是犄角旮旯里的虫豸。”
台下零星地发出些笑声。
大家都等着他的下文,谁知,他却一动不动了。戴鸭舌帽的工作人员走近听到了他平和的鼾声,原来他已经睡着了。工作人员将熟睡的男人搬了下去。
老板和老板娘携手上台。
他们二人笑容一致,对大厅内所有的客人齐声道:“再次欢迎各位光临‘丰都旅馆’,下次,将会有新的面具人给大家带来更为离奇诡异的,并且是亲身经历的中国怪谈故事……”
“哧”的一声,炉子熄灭了,客人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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