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漂流

|短篇鬼故事|

神秘的行业
我和江蓠的关系有点特殊。
我算是他的崇拜者,或者说追随者。他不是明星,不是诗人,不是发明家,不是持不同政见者。那么他是干什么的呢?他从事一种比较古怪的行业,被多数人排斥和戒备,多数人里的多数人根本就不相信,因此不提也罢,你知道那是一种神秘的行业就好了。
我信他。
而且,我有点怕他。
我是通过一个老同学认识他的,后来,我跟他联络比较多,偶尔还一起喝喝酒。当然,他滴酒不沾,只是我一个人喝,他喝饮料。他从来不谈跟他那行业有关的事,他只谈时事和人生。
但我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老实说,我想拜他为师。自从嘉嘉死后,我陷入极度悲伤中不能自拔。我想他能帮上我。看到这儿你会认为他是个催眠师,错。那你会猜他是个通灵师,错。别乱猜了,那真的是一种冷僻而隐秘的行业,说出来你会害怕。
九个月前,嘉嘉去京南漂流,掉进水里呛死了,几秒钟的事儿。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不爱我,我却爱她爱到了骨头里,心肺里,血液里。如今她去了天国,我的单相思变成了空相思……
一天,我当面跟江蓠提出了这个想法,求他收我为徒,我说我想再次看到亡故的女朋友,不管真的假的。他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半晌才说:“那久,你疯了吗?我只是个中学数学老师!”
我盯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我知道你能做到。”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你爱信不信吧。”
我再次见到江蓠是在一个多月之后,他放暑假了,而且多了个女朋友,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听说移民美国了,她回到中国跟江蓠见面,江蓠天天陪着她,两个人玩得上天入地。江蓠长得挺帅的,只是多少有些阴柔,正像他的名字。不过,据我所知,女孩一旦爱上他就魂牵梦绕的,不知道这跟他的那种地下行业有没有关系。
那个漂亮女孩的名字有些俗气,叫小娜。
这次我们见面,江蓠带上了小娜。我们在一家咖啡馆闲聊,我突然对他们说:“明天我开车带你们去漂流吧。”
江蓠愣愣地看了看我:“漂流?去哪儿漂流?”
我说:“京南。”
嘉嘉就死在那里,既然江蓠不同意收我为徒,我无法见到她,那么我想让他们陪同我去她亡故的地方看一看。
也许女孩天生喜欢漂流这项运动,小娜在一旁高兴地说:“我喜欢我喜欢!”
江蓠说:“我不喜欢。”然后他看了看小娜,说,“我们不是说好明天带你去订做阿迪达斯鞋的吗?”
小娜抓住他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那家店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啊。我从小就喜欢漂流,爸爸从来不带我去,你带我去玩玩吧!”
江蓠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太危险了。”
小娜说:“漂流都穿着救生衣,有什么危险的!”
江蓠还是说:“反正我不会带你去的。”然后有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显然他在怪罪我不该提这个建议。
我一点儿都不后悔,静静地看小娜。小娜如此爱漂流,我看江蓠怎么对付。
果然,小娜说:“你不去就算了。那久,你带我去。”
我又看了看江蓠。
江蓠想了想,嘟囔了一句:“任性……好了好了,一起去吧。”
江蓠确实跟常人有异,开始的时候他好像就有某种预感,执意不去漂流。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不一样的山
你依然好奇──江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还是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种失传的方术。
第二天,我开车去接了江蓠和小娜,加满油,然后朝京南进发。
京都四周的水一条条干涸,到处黄土飞扬。朝南行驶一百多公里,翻过一座座山,有一条老引河顽强地流淌着,透着十足的野性,多处落差,声若惊雷。这是京都界内惟一一条可以漂流的河。
我们先走国道,然后走省道,再走县道,路况越来越糟。中午在一户农家吃了饭,然后朝大山里进发。
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
天气闷热,四周的绿色越来越浓厚,一路上不见一个人一辆车,这路好像专门为我们铺设的。
我发现,公路上有一条白线,把公路一分为二,无疑我应该走右侧。可是,明显右侧窄,左侧宽。
我对他们说了这个疑问。
江蓠也说:“奇怪!为什么两边的路不对称呢?”
我说:“哦,我明白了!这样是对的,左侧靠着山体,右侧临着悬崖,应该给对面的车多留一点路。”
江蓠不会开车,他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小娜朝前看了看,说:“你们都错了。”
我说:“怎么错了?”

小娜说:“看,箭头!”
我朝路面上看了看,右侧的路面上果然有一个白色的箭头指向前方。小娜说:“这是单行道!左侧才是行车道,右侧那是应急车道!”
我和江蓠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江蓠突然哈哈大笑,接着把我这个一年驾龄的“老”司机嘲笑了好半天。
……这都没什么。
随着离嘉嘉出事的地方越来越近,我的话渐渐少了。
小娜问我:“那久,你累了吗?”
我说:“没事。”
终于到了漂流处。只有一间平房,一个值班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旁边有个巨大的电风扇,正在摇头摆尾对着他吹。
门口竟然连一个卖水的商贩都没有。
我叫醒了那个值班员,然后买了三张票,带着江蓠和小娜走进了那间平房旁边的石头门。
值班员说,我们要沿路朝前走一个钟头左右,才能到达漂流的地方。漂流一个钟头,到了终点,会有人开车带我们回到入口处。

我发现这几乎是一座没被开发的野山,树很密草很深,各种虫子叫个不停,很远的地方才有隐隐的水声。没有台阶,脚下只是一条时断时连的土路,它惟一的功能是指引我们的走向。
我爬过很多山,只感觉这座不一样。不能说荒凉,应该说它太天然了。让人想起美剧《迷失》中的那座岛──有架飞机失事了,掉在了一座神秘的岛上,那群幸存的乘客在茂密的森林中遇到各种各样的怪事……
小娜一直拉着江蓠的手,走在我的后头。她始终低头走路,她还问江蓠:“不会有蛇吧?”
江蓠说:“不会。”
他根本不知道有没有蛇,只是一句安慰罢了。
我边走边在大脑中模拟着这样一个画面──九个月前,嘉嘉是怎么走过这条路的……
路越走越不像路,我们如同在森林中探险。始终不见一个人,难道今天只有我们三个人来漂流?
我感觉听不到江蓠和小娜的脚步声了。回头看,只有层层叠叠的树叶和草叶。
等了好半天,江蓠和小娜才在那些密匝匝的叶子中露出来。小娜看到了我,远远地说:“你确定走对方向了吗?”
我说:“进了石门,只有一条路。”
小娜说:“你打电话问问工作人员。”
我掏出票看了看,果然有电话。可是掏出手机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信号。
我说:“没错,继续。要走一个钟头呢。”
没见到蛇。一路上,没见到任何一个活物。
卖手榴弹的老头
我渐渐慢下来,跟江蓠和小娜走在了一起。
江蓠一直低头看路。他和小娜都穿着丁字拖鞋。我发现,虽然他不抬头,但他的鼻子偶尔抽动一下,动作很隐蔽,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他是不是动用了他的特别功能,闻到了什么异常的气息?
我想说点什么,排遣山路的寂寞,于是就开口了:“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这里的资料──你们想不想听?”
江蓠说:“说说吧。”
我说:“这地方至少死过四个人,我指的是横死。”
小娜说:“那久,你别吓我们啊!”
我说:“走山路最适合讲点恐怖故事啦。你们不这样觉得吗?”
江蓠冷不丁抬起头来,说了句:“是五个。”
我愣住了。
小娜也看了看他,问:“你怎么知道?”
江蓠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小娜继续朝前走。他们走在了我前头。我回过神来,跟了上去:“对,应该说是四起事故,总共五个人。”
小娜还在问江蓠:“你说啊,你怎么知道!”
江蓠继续看地上:“我也在网上看过。”
我知道他在哄小娜,这些信息是他走进这座山里之后嗅出来的。

小娜回头问我:“那些人不会是漂流的时候淹死的吧?”
我说:“有个老头,就住在这座大山里,他私自制作爆竹,结果发生爆炸,炸死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小娜说:“还有呢?”
我说:“还有一起事故,也是三年前的事,那些天下过一场暴雨,发生了山体崩坍,有个来写生的学生被砸死了。”
小娜朝上看了一圈:“今天不会有石头落下来吧……”
我继续说:“还有一起事故发生在两年前,一个母亲带着儿子来漂流,结果撞到石头上,母亲当场昏厥,儿子11岁,想去救妈妈,被河水冲走……那次死了两个。”
小娜停下来,有些不满地对我说:“那久,你带我们来玩儿,到了这里又说这些,什么意思嘛?!”
我朝前指了指,说:“看。”
前面是个拐弯处,坐着一个老头,在卖什么东两。这时候我们已经走了四十多分钟了。
小娜大声说:“我要买水!”说完就朝前跑过去了。

我看了看江蓠,江蓠看了看我,然后一起跟过去。
老头不卖水,他的面前摆着十几颗手榴弹。那当然不是真的,只是孩子玩的一种爆竹玩具,用纸一层层缠出来的,做得很逼真,上半截是黑的,下半截是黄的,大小比例跟真的一样,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种易爆物在城里是坚决不允许卖的。
小娜没买到水,却被这种玩具吸引住了,伸出手想拿起一只看看。我制止了她。那个老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一看就是山里的居民,脸膛黑黑的,很质朴。
我问:“能炸响吗?”
老头操着当地口音说:“能啊,很响的。”
我问了价钱,然后拿起一只,拉开引信,立即滋滋冒出了蓝烟,我赶紧投出去,却掉进了不远处的水洼中。我以为被水一淹,肯定变成了哑弹,没想到,几秒钟之后,它在水里爆炸了,“轰隆”一声,水花炸起了一人高。
老头得意地笑了:“好玩吧!”
我交了钱,然后对小娜说:“这个很危险,你不能玩儿。”
小娜也被那巨大的爆炸声吓着了,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很郁闷地朝前走了。
江蓠跑到前面的小溪处,捧起水洗了洗脸,然后对小娜喊:“很凉!这是山泉,来,你喝点吧。”小娜就跑过去,捧起一捧,咕咚咕咚喝起来。
我朝后看了看。那个老头已经被树木遮蔽了。
江蓠朝我看过来。我朝他们走过去,也捧起一捧山泉喝了,确实凉,味道有点涩。我直起身,再次朝后看了看。
江蓠很敏感地问我:“你看什么?”
我说:“那个可怜的老头,估计这一天只有一个生意……”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一个人轻些,不用怎么划,就紧紧跟在了他们后面。
转了一个大弯,山体把太阳挡住了。风更凉了。
朝前眺望,河面很是宽阔,不见一只水鸟,安静极了。
江蓠还在一边叨叨着一边划着船。小娜坐在船头,面朝他,偶尔朝我看过来。
平缓的河面上,似乎漂浮着一个东西。好像是石头,却好像比石头软,因为它一下下来回摆动着。
我大声说:“江蓠,前面那是什么?”
他们两个人一致朝前面看去。
那个东西是黑色的,闪着光泽,那应该是头发,披在脸上的头发。我们三个人全傻住了。河水推着橡皮筏在慢悠悠地朝它接近。这颗脑袋慢慢从水下升了起来,不长不短,刚刚蒙住脸,接着我就看到了脖子,那脖子被水泡久了,白得吓人,系着一根红绳儿,穿着两块自然的石子,那是嘉嘉最喜欢的项坠了。

小娜失声尖叫起来。
我没有害怕。现在,无需江蓠的帮助,我就见到我心爱的嘉嘉了。这里正是她淹死的地方。
这颗脑袋嚯地抬起来,把水淋淋的头发甩到了背后,死死地盯住了尖叫的小娜。接着,她的目光又由小娜转向了江蓠。她的眼睛猩红猩红的,应该是淹死时的样子。
我的爱,我来看你了,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前面的水突然急了,橡皮筏越来越快,冲向了漂在水上的嘉嘉。江蓠背对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听见他叫起来,转过身疯了一样想爬出橡皮筏,这时候出现一个落差,大约一米高,下面有几块巨大的石头突出水面。还没等江蓠爬出橡皮筏,橡皮筏已经在落差中翻了过去。我的橡皮筏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冲过了那个落差,那一瞬间,我看到江蓠的脑袋撞到了一块石头上,有一点点红色,转瞬就被河水冲得无影无踪。
我的橡皮筏继续朝前冲,我扭过头,看见小娜奋力游着,已经爬上了岸。而江蓠在河水中左冲右撞,显然已经失去知觉,只是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死了。
再看前面的水面,一片平静,刚才出现的脑袋似乎是个幻影。
我想抓住江蓠,却没有成功。前面是个转弯,长着茂密的芦苇。江蓠的身体朝前漂去,终于被芦苇挡住了。
我从橡皮筏里跳出来,游过去把江蓠拖上了岸。
他的鼻子下有血,没呼吸。
他死了。
原来不是这样
五天后,我去机场送个朋友,他办完了登机手续,进入了安检,我离开。正当我要走出候机大厅的时候,突然有两个人吸引住了我的目光──那是江蓠,还有小娜,他们推着行李车,兴高采烈地从入口走进来。
难道是我运用幻术太多,精神错乱了?这时候,我有点分不清现实与幻象了。
他们就要走过去了,我突然拔脚追了上去。
“江蓠!”
江蓠和小娜都停下来,回头看。我走到他们跟前,惊诧地盯着江蓠的脸,然后大声问小娜:“他被抢救过来了?”
小娜看了看江蓠。
江蓠轻声说:“告诉他真相吧。”
小娜就说:“那天你看到的一切并不真实。”
我彻底傻了。
江蓠无聊地抬眼四周张望,显然不想再跟我说什么。他甚至还离开行李车,离开我们,到问询处跟工作人员问了问什么。
小娜继续说:“其实,江蓠早知道你爱嘉嘉,他也知道你一直怀疑是他害死了嘉嘉,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不过,他不知道你也会幻术。那天,你带我们去漂流的时候,是我发现你使用了幻术。你可能不知道,幻术有个漏洞──在现实中的特定条件下,视觉和听觉是不同步的,但是在幻术中却做不到。那天,你设置了一个人搬石头的场景,他离我们那么远,可是石头刚刚投进水里,我们就听到了巨响,那正常吗?告诉你,我比江蓠更精通幻术。当我意识到你在使用幻术的时候,立即想到刚才那个卖爆竹的老头也不是真的,接下来遇见的那一对母子自然也不是真的。我在想,你为什么要使用幻术吓我们?我猜到了,再下来你会让嘉嘉出现,你的动机是害死江蓠。于是,我也使用了幻术,让你看到一个假象──江蓠试图爬出橡皮筏,结果撞在石头上撞死了……”

江蓠在那边喊道:“老婆,完了吗?办手续了。”
小娜转过头去说:“马上。”接着,她继续对我说,“凭我对江蓠的了解,他不至于害死那个女孩。他对我说过,嘉嘉是因为爱他无望而自杀的,他为此很愧疚。我相信他的话。你不应该为没结果的爱折磨自己,更不该为没源头的恨折磨自己,好好活着。本来,我没想对你说这些,你以为江蓠死了,也挺好,至少你踏实了,没想到这么巧,我们在机场遇见了,你看到了江蓠还活着,那我只好竹筒倒豆子了。我已经为江蓠办理了移民美国的手续,今天我们就永远离开中国了,希望你好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江蓠也走过来了,说:“老婆,走了。”
我突然拦住了他。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那久,你还有事吗?”
我想了想,迷茫地说:“这一切不会都是你制造的幻术吧?”
他愣了愣,然后说:“现在你知道了,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最恐怖了。因此,我劝你,放弃这种方术吧,我和小娜都决定洗手了,到了美国之后,只过平常人的小日子。拜拜。”
然后,他和小娜说说笑笑地推着行李车走了,消失在众多乘客中。
我一个人继续傻站着。
天上有很多架飞机飞过,也有很多飞鸟飞过,有的飞机像飞鸟,有的飞鸟像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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