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故事|
PART.01
我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照片: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似的。
“死因确定是窒息吗?”我把照片还给高升。
“确定。”他点点头,“现场没有被伪造,没有任何外伤内伤,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没有厮打搏斗或者外人闯入的痕迹。警察现在一筹莫展,我也头疼得要命。”
他是和我一起进入这家私人信贷公司的,两年过去,他当上了主任,我还在原地踏步。
“他叫钱平,是个重要客户。”他解释道,“突然死得不明不白,会给公司添很多麻烦。”
“他还有多少钱没还?”
高升犹豫了一下,在便笺上写了个数字,用拇指夹在掌心给我看。
看到后,我不禁哼了一声:“果然是重要客户。不过我能做什么呢?”
“公司怀疑死者的钱都被一个人给独吞了,我要你对付的是她。”
“女人?”
“女孩。”他沉下了脸,“老板认为她可能就是凶手,点名要你去调查。”
我瞟了一眼:“她叫初恋?”
“对,名字很特别。”
PART.02
初恋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准确地说,连自己有没有过初恋这种事,我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很遗憾,我并没有因为车祸或者人祸而失忆,更不会因此而被某个单纯善良的女子拯救,归根结底,我只是个乏味的人,乏味到连往事都懒得回想。懒得久了,便忘了。
不过我并没有忘记去找那个叫初恋的女孩,虽然这几天我很忙,非常忙。整个早晨我都在奔来跑去,直到日上三竿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拦了辆出租车,我告诉司机去外语学院。到了目的地,我让他把车停在校门口,然后打通了那个叫初恋的女孩的电话。她比预想中要容易说话得多,听说我是信贷公司的人,很痛快地答应出来见面。
外语学院向来不缺漂亮女生,我站了五六分钟,经过身边的美女恐怕比在街上转悠一小时遇到的还要多。在我的眼里,这些美女大同小异,都在向大眼睛尖下巴的方向努力。
因此当那个女孩走出大门时,直觉告诉我她就是初恋。
她的眼睛有点小,嘴巴有点大,皮肤也不够白嫩光洁,衣着打扮和同学们比起来,朴素得有些寒酸。然而这种环境下出现了这样一个女孩,反而显得更出众。
既像邻家女孩,又像第一个异性同桌,或者是二者的综合体,我很难用语言形容出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味道,总是,非常让人怀念。
可惜我没有这个爱好,而且时间也不允许。见她用征询的眼神打量着我,我快步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确认她就是初恋后,说明了来意。
“如果方便,我想请你在附近吃个午餐,顺便谈谈钱平的事。”
“没什么不方便的。”她用手拢了一下耳边的长发,“那先谢谢了。”
我带她去了两条街之外的一家西餐店,这地方颇有名气,深得一些美食家的青睐。落座之后,我一口气点了七八道菜。
“我的饭量很小。”初恋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笑着。
“我的饭量也不大,这是为另一位客人准备的。”我也报以微笑,“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太多,我只好一起处理了。在他来之前,咱们先谈谈……你和钱平先生是朋友吧?”
“忘年交。”她毫不迟疑地回答,“老钱是个挺不错的人,我和他纯粹是因为有共同话题才成为朋友的,他突然去世这件事,我很痛心,也很意外。”
“坦白地说,我只对钱先生的资金去向感兴趣。”我不想兜圈子,“据我们掌握的情报,钱先生的公司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他的个人资产最近也被秘密转移到了几个地下账户,我们有理由相信,那些账户归你所有。”
“你们弄错了,跟我无关。”初恋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勃然大怒,她只是扬起眉毛,语气平淡而坚决地否认。
“我们是不会弄错的。”我的语气也很坚定,“做私人信贷,都会有一些特殊的消息渠道,否则也不敢干这一行。”
“抱歉,这件事我帮不上忙。”她不愠不火地说,“你们真的弄错了。”
我耸耸肩,刚想说点什么,一个胖墩墩的男人趾高气扬走了过来,对我点了点下巴:“怎么,你想在这里把我再灌醉一次吗?别白费心思了。”
我站起身:“您这是哪里的话,这次就是单纯地请您吃顿饭,当作赔礼了。”
他发出一声嗤笑,大模大样地坐下来:“也就是看在这家店还算凑合的份儿上,我才给你这个面子。告诉你,以后不要再找我的麻烦了,你们老板都放弃了,你还纠缠个什么劲儿?”
我一边随声附和一边招呼他坐下。
胖子坐下后,看了眼身边的初恋,微微皱眉:“这姑娘是怎么回事?也是你的讨债对象?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顿饭是我以私人身份请的,只想让您这位美食家点评一下菜式,烦心的事就不要谈了。”我打岔道。
他哼了一声,也不招呼我们,大模大样地举起刀叉便开始大快朵颐。吃完后把餐巾随手一扔:“味道还凑合,勉强能入口。”
我堆出笑脸,说了一大堆道歉和感谢的话,直到他脸色微变,站起身来说要去洗手间。
见胖子进了洗手间,初恋开了口:“这位先生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以前算是个名厨,因为对食物挑剔得很,后来兼职去做美食评论,在电视上露过脸。”我拿起刀叉开始用餐,“他因为开餐馆,向我们公司借了一笔钱,后来生意赔本,一直欠着尾款不还。昨晚我请他吃了顿饭,和他谈到深夜,依然毫无用处。”
“你们为什么不去法院起诉?”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继续吃我的东西。
几分钟后,胖子从洗手间里出来了,脸色发青,傲气劲儿一扫而光。
“是你搞得鬼吧?”他的小眼睛里布满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我:“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不然我就报警了!”
我凑到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瞬间由青到红,最后苍白一片。
“算你狠!”他咬牙切齿地说,“我都答应你,这总可以了吧?!”
“当然可以,非常感谢。”
他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走了。我见初恋在出神地盯着胖子的背影,便招呼她吃菜。
“你不会是在菜里下了慢性毒药吧?”她似笑非笑地问。
“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打电话报警。”我叹息道,“再说我们公司又不是犯罪集团,怎么可能用那种粗暴的办法。”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了句话:“可惜我不是个美食家。”
我凝视着她:“看来你也是聪明人,咱们不如做个约定,你跟我一起待半天,假如到今天天黑,你还能像刚才那样否认钱先生消失的钱和你没关系,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她又眨了眨眼睛:“就算我不答应这个约定,你也不会放弃吧?”
“职责所在,那我只能阴魂不散了。”
初恋露出灿烂的微笑:“好,君子一言,我答应了。”
她的眼神既纯真又温柔,丝毫没有提防警惕的意味。
我郑重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名片,从桌上推了过去:“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严刑。严酷的严,刑罚的刑,严刑峻法的严刑。”
“真是个好名字。”初恋的赞美听起来很由衷,“仅次于我。”
PART.05
被噩梦惊醒的滋味不好受,很多人在醒来后依然会惊魂不定,甚至陷入沮丧。
然而能够醒来,能够察觉到自己的生命仍旧在延续,总不是件坏事,至少比醒不过来要强得多。
此时此刻的王院长应该最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初恋双眉紧皱,时而看看王院长,时而看看我。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才能对一个见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医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造成如此的惊吓。
豆粒大的汗珠从王院长的额头上滚落,床单也被他身上渗出的汗水浸透了一大块。他双眼紧闭,眼球在飞速地转动,显然已经沉溺于噩梦不能自拔。
现实中的几分钟,在梦中可能长达几小时,甚至数日。我感觉差不多了,俯身凑在王院长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突然醒了,睁大双眼猛地坐了起来。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他才稍微恢复了一点生机。
这个可以平静地面对死亡的老人似乎崩溃了,他先是小声啜泣,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却越流越多,最后开始哆嗦着嘴巴,无声地痛哭流涕。
我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用微弱的声音予以回应。我和他用极低的声音交谈了片刻,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起腰,告诉初恋,我们可以离开了。
初恋恢复了镇定,她看了一眼王院长,老人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尽管胸膛依然起伏,可是仿佛只剩下了一具空空的驱壳。
来到走廊时,原本金黄色的阳光变成了血色,将墙壁染成一片殷红。
“有人说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我关上病房的门:“他算是个有勇气的人,可以从容地等待死亡的到来,然而这种勇气只是基于一种假设,他认为他的死亡会是个很短暂的过程,短暂到无须惧怕,之后便是永远的解脱。”
“难道不是这样?”初恋语气生硬地反问。
“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死过。”我耸耸肩,摊开一只手,掌心里是一枚黄豆:“他虽然是个医生,但病情已经让他的触感开始麻木,第一次离开前,我在握手时把这个东西用透明胶带按在了他的颈动脉上。人在死亡将近时,容易看到各种幻觉,这东西压迫了神经,影响了血液循环,他在梦中看到的幻觉自然更真实、更特别、更难摆脱。”
“特别?”
“先是灵魂出窍般地感到短暂的轻松,但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地死去,所以接下来会产生一种灵魂被禁锢在躯体旁边的错觉,目睹着自己的躯体生出尸斑,渐渐腐烂,直至化成一堆白骨,而那种痛苦,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消失。他是个医生,产生的幻觉自然更真切、更细致……更恐怖。”
他发现死亡并不是解脱,反而是无尽痛苦与永恒磨难的开始,所以才在被我叫醒后彻底崩溃。
“你还算是个人吗?”初恋咬着嘴唇,恨恨地说,“时间到了,咱们的约定结束,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你!”
“天还没有黑,我也不打算带你去别的地方,咱们就在这里谈谈吧。”我不慌不忙地说,“稍等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我去楼下买了两瓶可乐,回来后递给初恋一瓶。
“我不喝碳酸饮料。”她摆手谢绝,“对身体不好。”
“怎么不好?”我语带刻薄,“你是指容易流失钙质,还是会像那位倒霉的钱先生一样,窒息身亡?”
她眯了下眼睛,接过可乐一饮而尽。
“很好,那么现在请你去王院长的病房里待上几分钟。”
初恋不屑地哼了一声,径直走进房间,我计算着时间,十分钟过后,我把她叫了出来。
“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什么都没有。”她不耐烦地看了眼窗外,“天黑了,我该回学校了。”
我点点头,侧身让开路。她大步流星地离去,可是走了没多远,身体忽然顿住了,缓缓地转过身,眼睛瞪得很大,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我冷冷地盯着她,看着她倒下,看着她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PART.06
高升被捕的消息和案情分析,占了晚报第三版的一半篇幅。
信贷公司的主任,与人合谋共同骗取公司资金,事成后为了独吞杀人灭口,这种情节早已不新鲜,新鲜的是杀人手法。
高升潜入钱平的家中,在密闭的房间里注入大量的氧气。在氧气浓度比较高的环境中,喝下碳酸饮料,其中的二氧化碳会被血液大量吸收,造成呼吸困难甚至窒息死亡。事后发现尸体时,氧气早已降至正常标准,丝毫不留痕迹。
钱平万万没想到,他那个嗜好碳酸饮料的习惯,会要了自己的命。
我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走进医院。
初恋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见我进来,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你好像没有遵守约定。”她说。
“我当然会遵守约定。”我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那件事已经一笔勾销了,我不会再追查。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好吧。”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不过请快点。”
“还记得那个和我电话联络的大学生吧?当时你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憎恨自己的家人,可最终还是向我屈服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爱他们的吧。”
“不,因为他发现这种憎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他拼命奋斗,就是要有所成就报复他们,嘲笑他们,让他们哭泣着向他忏悔。如果没有了憎恨的目标,他反而会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所以,他绝对不会让人伤害他们。”
“这种心理真够变态,你也是个残酷的家伙。这个时代需要的是心灵鸡汤,你却像是一根冰冷尖锐的针。”
残酷吗?我只知道有些美好的东西,容易冲昏人们的头脑,甚至轻易付出生命。反而是疼痛才能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愚蠢。
比如初恋。
她不缺钱,她和高升同谋,接近钱平只是为了寻找一种挑战的刺激。她没有被欺骗,轻视这些东西所伤害,因此也可以毫不在乎地伤害别人,甚至包括自己。
很多时候,天真也是一种残忍,聪明也是一种狡诈。
高升被捕后,第一时间便把初恋供了出来,声嘶力竭地指证她才是杀人计划的实施者。
然而他找不到任何证人证物。
“还有别的事吗?”初恋问,“没有的话,我想休息了。”
“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我笑笑,“有一篇关于你的报道,大意是智勇双全的女孩,在朋友的帮助下,不惜以身犯险,终于查清了案件的真相。从此之后,你会像纯洁无瑕、聪慧无比的天使一样受人尊敬和喜爱。”
她的双眉之间出现了一条细纹,充满惊讶和恐慌的细纹。
“还有件事你不知道,那天我带你去见的三个人,他们欠公司的钱不假,但是我并不是讨债去的,而是要得到他们的保证,无论任何情况都要把嘴闭紧。高升的杀人计划,是从王院长那里得到的启发,当时你正在医院附近等他。他购买的氧气袋是从那个大学生手里买到的,用了你的网络账号。至于那位美食家,也是高升的老相识,倘若他仔细回想,应该也能想到,钱平死的那天晚上,你在他开的餐馆里,劝钱平喝了一大堆碳酸饮料。这些都是他以防万一,想要把你和他捆绑在一起的花招。不过,都被我切断了,当着你的面。”
初恋眉间的细纹更深了,她似乎已经察觉到,那天虽然我像是去讨债,却根本连钱字都没提。
“你说的话太莫名其妙了!”她哑声道,“我根本听不懂!”
“你很快就会懂了。”我阴沉沉地笑着,“就算你被逮捕,也可以声称是被高升蒙蔽,对他的真正目的毫不知情去推脱,凭你这单纯的形象,很可能会被无罪释放。”
无论高升成败,她都能全身而退。这就是她想要寻找的挑战感,这就是可以满足她的刺激。
得到的太轻易,便不会满足。我在见她之前,便查清了这些,于是打定了主意:助她轻易脱罪,毁掉她想要的得到的一切。
她内心的黑暗面恰恰来自于因为形象太美好,所以不能让任何喜欢自己的人失望,不能犯任何错误所造成的压抑,她想要释放这种压力,又害怕形象受损,矛盾的旋涡,终究转化成心中的魔鬼。
得不到满足,欲望会变得更加强烈。如果她不坦承罪行,那么这个魔鬼会变得更加强大,直至彻底吞噬她的心灵。
无论她选择哪条路,我都很满足。我会一直盯着她,尽情享受这种满足。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初恋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笑了,笑得很愉快。
恐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的名字:严酷而严,刑罚的刑,严刑峻法的严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