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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罩绿灯笼
最近阿亮有些不对劲儿。他不知发哪阵儿疯,给他的台灯糊上了一个红灯罩。每到晚上,他一打开台灯,屋里就撒满了血红色的光。我最近常做怪梦,梦里总有一个佝偻的老太婆,她让我替她剪树枝,刨树根,累得我要死要活,她居然连声谢谢也没有。那些梦的背景大都是漆黑的夜,老太太打着一只惨绿惨绿的绿灯笼。老太太皱缩的脸有些像阿亮,不过她比阿亮小了整整一号。我常对老太太抱怨:“为什么不拣白天干呢?”老太太阴阴地说:“白天它们都是醒着的。”我就笑,心想:这老太太八成有点老年痴呆。
我在梦里默默地为老太太做了许多事,终于有一天我不想干了,我对老太太说:“阿婆,我最近很忙,可能帮不了您了,您看……”老太太倒挺通情达理,干巴巴地说:“那你就忙你的去吧……为了表示我对你的谢意,我请你吃西瓜。”然后我们就来到一片瓜地,老太太挑了个大个儿的西瓜,蹲下身去摘。她用手掐住瓜蒂累得咬牙切齿的样子特好笑,我说:“阿婆,西瓜哪能那样摘啊,轻轻一拧不就掉了?”老太太抱怨道:“这么粗的瓜茎,让我怎么拧?”我走近一看,那瓜茎果然粗得离谱,跟人的脖子差不多粗。我对老太太说:“阿婆,您有刀没?”她递给我一把刀,我一刀就把瓜茎砍断了,然后就有温热的汁液从茎的断面处喷涌而出。老太太叫道:“好家伙,水这么多,这瓜一定甜。”我们切开瓜一尝,不但不甜,味道还怪怪的,不过老太太请客,我也不好说什么。吃完了瓜,我想要解手,老太太收起瓜皮说:“我找地方把它们丢掉。”然后她就提着绿灯笼蹒跚地走了。我在黑漆漆的夜里跑来跑去,就是跑不出那片瓜地……然后我就让尿憋醒了,从厕所回来时,我发现阿亮不在床上。大半夜的,他去哪儿了呢?
后来的几天,我依旧夜夜梦见那个老太太,只不过她不再让我干活,她自个儿拿把刀在那里砍树枝,刨树根,嘴里还不断地磨叨着:“除祸根儿,斩罪根儿!”那个绿灯笼放在地上,依旧发着惨淡的绿光。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树的尖叫声,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我傻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老太太疯子一样的举动。老太太偶尔也摘瓜给我吃,总是那种怪味,而且每次吃完我都会被尿憋醒,然后起身上厕所,回来时总会发现阿亮不在他床上。夜里的宿舍楼一盏灯都没亮,黑漆漆的,静悄悄的。那段时间虽然我只是觉得怪怪的,但并没怎么害怕。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说我们学校最近有许多同学莫名其妙地受了伤,我才终于有些怕了,我觉得这些事跟我最近的怪梦有些吻合,那树枝是不是就是人的手脚呢?
灯罩作祟
我开始警觉了。虽然我不知道老太太是谁,但我觉得这些事肯定与她有关。有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想要弄清阿亮去了哪里。我战战兢兢地熬到天亮,也没见阿亮起来过,梦话他倒说了,好像是什么“红灯罩,绿灯罩,驱苦痛,走隍城”的,让人听了不寒而栗。第二天我早早睡下了,半夜里老太太又来了,她干完活又请我吃西瓜,我当然不敢吃,推说肚子不舒服,她就拿着菜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地说:“要不要我帮你治治?”我听了撒腿就跑,但不管我怎么跑,总甩不掉身后的绿皮灯笼……
这些奇怪的梦让我最近上课总不能专心听讲,脑子里总有老太太的身影和那个惨淡的绿灯笼摇来荡去。阿亮白天好像没什么不正常,只是一到晚上当我醒来时总是不见他的踪影。老太太和她的灯笼依旧霸占着我的梦,让我即使睡着也不得安宁。终于有一天,我的梦里没了老太太,我梦见了翠绿的森林,清澈的小溪,还有溪中戏水的少女……醒来时天已大亮,我的心里塌实而满足。起床时我朝阿亮床上不经意一瞥,发现那层红灯罩被人撕了,我心里有些吃惊。阿亮醒后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他甚至没去看他的台灯。“阿亮,你的灯罩老让我做噩梦,我把它撕了。”宿舍老大很坦然地说。“没事。”阿亮淡淡地说,脸上却挂着怪笑。于是太平了几天,可是这几天一过老太太又出现了,我的梦里又出现了惨淡的绿皮灯笼。第二天醒来,我疑惑不解地发现阿亮的台灯上并没有红灯罩。
夜里,阿亮在他的台灯下看书,他总喜欢熬夜看小说。我静静地躺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忽然,白色的灯光变成了血红的颜色!原来阿亮把一个可以拆卸的红灯罩罩在了台灯上。我很害怕,不知今夜会发生什么事。半夜,我发现一个老太太的身影从阿亮床上坐起身来,不知从哪儿掏出个绿皮灯笼走了出去。我瞥了一眼阿亮的床,空的!?我壮了壮胆,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跟在老太太后面。到了宿舍楼门口我停了下来,因为门锁着我出不去,可是老太太已没了踪影。我失望地折回了寝室。许久,我听到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屋顶上(我们寝室在最顶层)。不一会儿,阿亮进来了。他一头倒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呼噜声。
第二天,我借来梯子爬到屋顶上一看,上面只有一堆树枝和树根,还有几块干了的西瓜皮。我更加疑惑了,心想是不是弄错了。我开始给自己解释,首先是阿亮有半夜梦游的毛病;其次他有心理障碍,喜欢装老太太;至于我的噩梦,应该与宿舍老大的情况一样,是心理所致。这样想着,我心里轻松了,老太太与她的绿皮灯笼果然消失了。
手指
噩梦一结束,心情就好了,而心情一好,美梦又接着来了。已经好长时间了,我一直都做一些比较舒服的梦,那梦里有山水,有田园,还有美丽的姑娘和蒙蒙的细雨,都是我平素最向往的。梦里我是一个孤独的旅人,在陌生而美丽的土地上探寻理想和爱情。这些梦太过完美,但依然给我很真实的感觉。我与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女孩走在青葱的树林里,小路上铺满了陈年的落叶,旁边有淙淙的溪流,我们手牵着手悠闲地散步,温馨而幸福。忽然,女孩停在一株矮小的灌木前,指着它粗粗光光的枝条说:“这东西很好吃的。”我不解地问:“枝条也能吃吗?”她笑笑说:“当然,很甜的。”说完她就为我掰下了一小块,塞到了我嘴里。我品了品,咸的,就说:“你骗我,明明是咸的!”她依然笑笑地说:“那你就吞下去,余味会是甜的。”我就把一小块树枝囫囵吞了下去,品品余味,还是咸的。我有些生气了,说:“你又在骗我!”姑娘还是笑,对我说:“我给你唱首歌儿吧,很好听的!”姑娘清了清嗓子,声调怪怪地唱:“红灯罩,绿灯笼,驱苦痛,走隍城……”那声音越来越苍老……
我一激灵,醒了,然后听见宿舍老大的哀嚎:“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全宿舍的人一下子都醒了,问老大怎么回事,老大捂着自己的右手痛苦地说:“我右手指被剁了一块!”宿舍里刹时乱作一团,大家草草穿好衣服,抽出两个人送老大去了医院,余下的(包括我)都随手抄起件结实的家伙,把宿舍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搜查的结果令人失望,除了塞在墙角没有洗的臭袜子、脏鞋垫之外,没有一点收获。阿亮还在睡,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他都能睡得像头死猪一样。我忽然惊恐地意识到阿亮的红灯罩在滴血。我叫他们过来看,取下灯罩一摸,那血还热乎乎的。“这血好像是刚弄上去的!”我用手捏了捏说。这时有人指着我的嘴角说:“哎呀,你都把血甩到脸上了!”我吃了一惊,并没有人甩手啊,血怎么会到我脸上呢?我忽然觉得嘴里咸咸的,不由想起了那个梦,还有那块树枝……我忽然就恶心得不行,赶紧跑进厕所。吐了不少酸水后,我惊骇地意识到,老太太又打着绿灯笼回来了!!!
铜钱与找不到的教室
我终于意识到是真的躲不掉了,那个老太太已经缠上了我和阿亮,但为什么她会选上我们呢?宿舍其他兄弟,包括老大自己,都认为这次是个意外。因为老大有一把弯刀,很锋利,大家都认为是老大自己不小心将手指给割掉的。只有我心里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了一眼阿亮,他一脸一无所知的表情。我决定找阿亮好好谈谈。趁别人不在,我问他:“阿亮,你为什么要给台灯蒙上个红灯罩?”他想了想,说:“不知道,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想这么做,有时我也觉得不顺眼,但我总是不想取下来。”
“你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做噩梦?”
“噩梦?”
“梦见自己是个老太婆,还提着个绿皮灯笼?”
“你怎么知道?”
“我也梦到了。”
“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梦的?”
“记不得了,好像……”阿亮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就是在拣到这两枚铜钱以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锈迹斑斑的古铜钱,摊放在我的面前。
我把它们拿到窗口,将其中一枚凑在眼前,突然我从铜钱的孔中看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婆,她将干枯的双手朝我伸过来,好像要掐断我的脖子。我猛地丢开铜钱,影像也消失了。我对阿亮说:“这两枚铜钱不吉利,咱们得把它们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说起这两枚铜钱,还是我先发现的。有天晚上,我和阿亮去上自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教室,最后我们在学校的一角找到了一间偏僻的自习室,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我们挑了两个靠后的位子坐下。在我把书包塞进桌洞的瞬间,我听见了金属撞击木头的声音。我伸手在桌洞里一摸,竟摸出了两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阿亮吓唬我说:“当心有艾滋啊!”我一害怕,将它扔回了桌洞。
过了不久,有个女教授进来了,上了讲台就开始讲什么心理健康,底下的学生好像听得还很认真的样子。我一边暗叹倒霉,怎么这种教室也会有课,一边没精打采地熬着时间。一直到很晚,老师和那些学生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跟阿亮撑不下去了,一边佩服他们的勤奋,一边收拾书包准备打道回府,回来的路上,阿亮笑嘻嘻地冲我说:“你看,这么好的东西你都没胆量拿,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玩弄着两枚铜钱,很有些得意。
第二天,我下了课就开始寻找那间自习室。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我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校园里转悠,绕了不少路终于找到了那间教室。教室里还是那么几个人,女教授还在讲她的心理健康课。我不管那么多,径直跑进去,把那两枚铜钱放进它们原先的桌洞,然后逃也似的跑回了宿舍。一进宿舍门,我就躺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喘气,阿亮问我:“怎么样了?”我笑了笑说:“没事了。”
尾声
学校又有学生莫名受伤的新闻传出,学生中便有一阵不小的波动。我对他们的大惊小怪很是反感,心里想:“只要你们心里没毛病,害什么怕呢?”现在我对红色和绿色很是情有独钟,我给自己的台灯蒙上了红灯罩,一到晚上,满屋子血红的光。我在梦里总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太,我看到一棵棵生病的树,然后忍不住去修剪。
第二年的春天,我选修了心理学的课程,并和阿亮组织了心理疾病自我诊视小组向同学们宣传如何自我检查心理健康。心理疾病一直都得不到应有的重视,有时就连患者本身都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我想,那位被意外炸死的女教授一定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能够帮助到所有有心理疾病的学生而不愿离开,如果有人愿意继续来完成她未完成的事业,也许她就可以离开了。就在我学习心理学课程的第二个学期,一天夜里,我又在梦里遇到了那位老太太,她笑容可掬地说:“好孩子,你已经用不到这个灯笼了,让它去帮其他人照路吧。”然后,我的耳边响起老太太苍老的声音:“红灯罩,绿灯笼,驱苦痛,走隍城……”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做过奇怪的梦,无论是红灯笼还是绿灯笼也都没有再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