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鬼故事|吓人鬼故事|
那件事过去好些年了,但叫人始终难以释怀。
那年,我刚好二十岁,军校毕业分配到共和国一支王牌部队当排长。部队驻扎在太行山里,我到连队报到没两天,就赶上部队大换防,跟着运兵车顺着一条民用地图上没有标记的战备公路,一路轰鸣扎进了太行山深处。
天擦黑,运兵车甩下我们连队,一路远去。我们在连长带领下,就着西天的微光行军十几分钟,来到易水河边一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蛮所在。这时天已黑净,连长用惨白光线的高能充电手电,照一照平静如镜的易水河,再趴地上仔细对照通讯员摊开的军用地图,伸直腰,一脚把路边的石块踢下斜坡,手电光晃着乱石滚滚、杂草丛生的河滩:“一排,住这里!”
因为新的营房在明年才能交付使用,所以我们得自力更生解决这个冬季的宿营问题。这一点是预先就知道的,但眼下看到的现实条件,比我们预想的还是有好大一段距离。军令如山,没什么含糊的。于是我按野外宿营的规矩,吩咐部队布置好警戒,就地埋锅造饭,搭帐篷宿营。尽管长途跋涉很劳累,这野外第一夜,我还是一宿没睡好。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又是这四十多个年轻士兵的最高长官,我生怕夜里出什么意外,起来查了两次铺摸了两次哨。起起睡睡、迷迷糊糊,一个晚上基本就没怎么睡踏实。天快亮了才爬到铺位迷糊过去,很快被起床的哨声惊醒,睁眼一看,天已放亮,心里的警报解除,暗松一口气。这最容易出意外的第一夜,平安无事。
事实证明,我乐观得太早,因为恐怖的日子,还没有开始呢!
吃过早饭,我便按预定计划,开始张罗着搭建临时军营的问题。时至深秋,我们如果在帐篷里过冬,不被大雪活埋也会被严冬冻成冰棍。带着三个班长团转查看一圈,不禁心头暗喜。我们夜里宿营的这片河滩,实在是最好的住宅基地:背靠山岩,十几棵高大的白杨树,参差掩映。正面是波光粼粼的易水河。不错,正是燕太子丹送荆柯刺秦王,“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那条易水。不过此时此地的易水河,并非春秋战国时候那样悲壮而苍凉,倒显得既温婉又靓丽,仿佛专门流到这里供我们使用、为我们保驾护航的护城河。依山傍水,绿树环绕,实在是居家住宿的风水宝地。早已有战士幸灾乐祸地告诉我,我们连住在一两公里外的另外两个排,正在撅着屁股甩大铁镐平整屋基呢!
几个人商量的结果,决定以山岩边最大的那棵杨树为分界线,把河滩分为上下两个区域。简易营房修建在河滩下游方位,而我们搭帐篷的上游方位,将来腾出来后,可以搞两个羽毛球场,甚至挖方填方修修补补弄个蓝球场出来,正正经经一个操场,叫连屋基都没有的连队二、三两个排的兄弟们眼红眼黑羡慕嫉妒恨吧!简单划好线,一班长当起现场指挥官,大手一挥,全排战士就开始热火朝天地施工挖基脚。等下午团部后勤处把建筑材料送来,就可以立即修房造屋。一周之内,顶多十天,全排就可以搬进临时军营。
布置完这一切,心里的一块石头完全放下来,我立即感到头晕脑胀困得抬不动眼皮了——昨晚的睡眠实在太少了——便钻进帐篷蒙头补觉。
“不好了,排长,不好了!”正在美梦之中,一班长大呼小叫把我惊醒。
“什么事?”我一翻身爬起来。是火星人进犯了,还是小日本犯贱了?
“万人坑!工地上挖出了万人坑!”一班长一张脸煞白,抖抖地拉着我钻出帐篷。
工地上,所有的战士都停了工,紧张地大眼瞪小眼看着我。
平地上刨出一个大坑,坑里重重叠叠堆满了龇牙咧嘴的头盖骨和横七竖八的肋巴骨、脊椎骨、脚骨手骨什么的。说实话,我活了二十年,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人体尸骨,尽管那时候年青气盛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以为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我当时还是被这么大一堆尸骨惊得连退两步。立即有几个年轻的新兵吓得扔了铁锹往帐篷方向跑。
那一刻我差一点就崩溃了,恨不得跟着那几个新兵蛋子撒腿逃跑。但我知道我当排长的这一拉稀摆带,形象尽失不说,全排肯定跟着都彻底怂包了。咱怎么说也是代表希望代表未来的堂堂共和国年轻军官,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折了锐气!也不知哪来的胆气,我双眼一瞪对着一班长训斥道:“大惊小怪、谎报军情!什么万人坑?我看顶多十个!不知道这里是抗日战场吗?来来回回拉锯子一样打了几十仗,死十来个人,正常!”
“是是是,十,就算十个吧……这,怎么办,排长?”一班长白脸上淌着汗,四处张望,显然在打主意另找屋基。
“怎么办?怎么办还用问吗?几十个大活人,给几根骨头吓跑,笑话!马上到最近的集镇,买十个坛坛罐罐回来!同志,勇敢点,军人嘛!”我在精神气势上完全占了上风,威严地朝目瞪口呆的一圈战士下达命令:“继续施工!”然后故做轻松地伸个懒腰,倒剪双手慢呑呑踱步往帐篷走,还不忘回头对一班长说:“再出现这种小事,不要打扰我!”。
实在太困了,伴随着外面嘈杂的施工声,我很快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再一次被人从睡梦中摇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一班长那张灰扑扑的倒霉脸。
“怎么啦?是不是又挖出了一具古墓僵尸?”我故意揶揄道。
“这倒不是。但工地上又有麻烦了!非得请排长你亲自去看看!”一班长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低着头讷讷地说。
我翻身下床,把军帽重重地往头上一扣,大步钻出帐篷。远远地就看到十来个战士围成一圈,似乎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见我过来,便都住了嘴,自动让开一个通道。
那个万人坑旁边,放了好些个大肚子小嘴的葫芦型陶罐。一些尸骨已经从坑里起了出来,散乱地堆在陶罐旁边,一个龇着满嘴大板牙,瞪着冥灵而幽深的眼睛的骷髅头,突兀地单独摆放在一边。我一看就明白了,陶罐口太小,骷髅头太大,放不进去!
“动动你的脑筋嘛!”我敲敲一班长的头说道。
“镇上没有大口陶罐。大家都动了二十分钟脑筋了,还是毫无办法。”一班长搓着手说:“所以只好请你领导拿主意!”然后胆怯地看一眼骷髅头,眼睛落在脚尖上。
骷髅头牙骨森森得意而空洞地狞笑,那神情仿佛说:“你军校学生官不是很能吗?看你又有什么高招!”
“这还不好办!”我抓过身边一名战士手里的大铁锹,高高举起,对准那个骷髅头,重重地拍下去,尘土起处,骷髅头惨叫一声裂成碎片。“这下装得进了吧?再别告诉我大腿骨头太长装不进去哈!”我把铁锹扔给那个战士,轻轻巧巧拍拍手,转身就走。只有这样,才充分显出本排长处变不惊、大智大勇、临危不惧、身先士卒、指挥若定……这些优秀军人的优良品质来。
身后,传来接二连三“叭”、“叭”的敲击声。
我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帐篷,直挺挺倒在铺上,这才感到腿肚子发软,后脊梁抽筋,胃子里翻江倒海,一颗心更是噗噗地跳得厉害,像要从胸腔里破壁蹦出来的架式。
由于我排坚决果断地排除意外干扰,机智灵活地采取变通措施,临时营地建设非常顺利。刚好十天,一排八间构造简单的小平房,已经奇迹般地背倚太行山、面临易水河矗立起来了。而此时,我们连队其他两个排还没找平地基呢!连长满面笑容地亲自到场祝贺,我兴高采烈主持了入住仪式,当众分配各班的住房。当宣布一班的房间号的时候,我看到一班长的脸唰地白了,站在他身后的战士也紧张地议论纷。
“安静!”我大声下达口令。在队列里发杂音,这不是当着连长给我难堪吗?“现在,我命令,各班回帐篷收拾行装,马上入住!解散!”
战士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钻进各自的帐篷。只有一班战士动作迟缓,躲躲闪闪藏身在大白杨后面,几个老兵围着一班长讨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连长看看我,用眼神问。
“一班长!”我大声喊道。
“到!”一班长跑步来到我和连长面前,立正、敬礼。
“怎么回事?”我用下巴指了指大白杨后的那一群。
“我们班两间屋,有一间正好在,在万人坑上面,大家害怕,都不敢住那间!”
“班长带头,骨干和党团员以身作则,马上执行!”这不是叫连长看笑话吗?我没好气地大声命令。
一班长答应一声,跑步回到大杨树下,我看到他跟我一样,气势汹汹地对全班下达命令。
全排顺利入住新居,一夜无话,两夜还是无话,就这样过了大概七八天。那天是星期六,刚出完早操,一班长洗漱不做,像条尾巴跟在我后面,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要跟我说。再看一班那几个骨干,同样提着武装带拿着军帽,假装围在一起讨论什么问题,实际上都偷偷拿眼睛往这边瞄,密切关注着我们这边的一举一动。
那天深夜,夜色笼罩着易水两岸,全排指战员正在睡梦之中,突然,临时营房旁边的操场上响起了急促的紧急集合声。全排火速摸黑起床,全副武装排列在大杨树下。我满腹疑惑地跑到队伍前,队列前方并没有指挥员。我团团看一圈,根本就没有见到一个连里的干部。这是怎么回事?如果排里搞紧急集合演练,不可能我一排之长不知情。那么,就一定是连里突击抽查了。可是,连队首长呢?好在跟连部已经安装了临时的有线电话,我快步跑回房间接通连部,一打听,根本没有紧急集合那回事!
这就奇怪了,难道我们一个排四十多人,一齐发生幻听了?或者一个人睡梦中听到紧急集合哨音,跳起来穿衣打背包,传染全排一齐“扯地皮疯!”这后一种情况,在新兵连紧急集合训练新兵们高度紧张的时候,的确不止一次地发生过。大家互相排查了一番,要找出最先“扯地皮疯”的人,自然不得要领。我挥一挥手说:“算了,下不为例。解散,继续休息!”
大家呵欠连天、怨声载道地回到房间接着睡觉。
如果到此为止,绝对没有什么稀奇的。问题是过了两天,又突然响起紧急集合哨声,同样在深夜,同样在大杨树那边。
不能再以“扯地皮疯”作解释了!那么,一定是有人在搞鬼。连续干这种假传军令的事,已经不属于恶作剧的性质了。常言说新兵怕炮老兵怕哨,哨声说是军令,岂能儿戏?必须把这个家伙揪出来!
我怀疑是连部的炊事员饲养员通讯员这三大“员”干的。因为整个连队只有这三大员比较稀拉散漫,连队其他战士都是集体食宿,谁要深根半夜偷偷溜出来做这坏事,即使不被哨兵抓住,也不可能逃得开身边开朝夕相处的战友们的耳目。
于是向连长做了汇报。连长决定外松内紧揪出案犯。表面上一如既往,私下里各排偷偷加强戒备,重点防范连部三大“员”。我们排不但加强了岗哨和巡查,还在连部和其他两个排过来的那条必经之路上,增设了两个双人潜伏哨。这样布下天罗地网,那个家伙即使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事,也必定插翅难飞。
这样过了两天,紧急集合哨声又在深夜响起。按连长布置的预案,我火速跳下床,一把推开窗户,伸出右手,猛抠板机。随着一声巨响,一发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顷刻间,山野河边明岗暗哨一齐出动,人影灯光乱晃人影幢幢,所有的通道,全部被封锁。连部和二、三排方向,隐隐传来紧急集合哨音。一个小时后,各路人马的消息一齐在连部汇集,结果大出意外:一无所获。几个干部碰头研究,连长判断,问题肯定出在我们一排内部。因为今晚这种情况,其他两个排包括连部的人作了案,怎么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这么快赶回来参加各自的紧急集合。
于是,我开始把怀疑的目光,投向本排四十来个人。应该说,这同样是一群没有作案时间、作案条件和作案动机的无辜者。临时营房一共八间,我住在最靠操场最靠大杨树那一间。营房前面是一条不宽的道路,任何人来去通行都逃不出我的眼睛。营房后面靠着陡峭的山岩,荆棘丛生,连猿猴都不可能爬过,即使有一只猿猴跳过,也铁定会被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发现。这就是说,住在营房里的人,不可能作案了。那么,唯一可能作案的人,只能是哨兵。问题是哨兵都是轮换上岗的,而且近几天还改成了双人双岗,这样互相监督,防患的就是哨兵作案。
谁都没有条件作案,难道,又见鬼了!怎么这回鬼不再出现在鬼屋,而跑到大杨树下操场里去了?我心里再次疑窦丛生、毛骨耸然。
安静了两天,第三天深夜,操场上大杨树方向又清晰地响起急促的紧急集合哨声。我吼了一嗓子,战士们知道这又是“扯地皮疯”,便没打背包起床。但在深夜的静谧中,我听到隔壁房间老兵在给新兵讲万人坑、鬼屋、摇床,他后来说的,让我也吃了一惊。这离奇的紧急集合哨声,竟然跟“万人坑”关联在一起:“那敲碎的十几具尸骨,胡乱合装在陶罐里,就埋在大杨树下……”原来如此!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对着天花板大声吼道:“睡觉,不准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就跑到连部,向连长报告情况。通讯员告诉我,连队几个首长正在开会研究搬迁新营房的事。我一想正是机会,便硬着头皮闯进会场,汇报了这几天的情况,要求马上搬迁新营房,越快越好。连长和指导员互相看了一眼。“你不是胆子挺大吗?”连长讥讽地说。
“放我一马吧大连长,求你快快让我们离开那个鬼地方,不然全排人都会崩溃的!”我再也不敢硬充好汉。
当天,我们排就率先搬进了十多公里之外的新营房。之后两个月,我就离开了这个野战军连队,调到机关大院工作,从此再也没有回到过太行山中、易水河畔、大杨树下的临时营房。据说,我们走后,那里已经改成牛棚和羊圈了。不知道那迷惑人心、无影无踪的紧急集合哨声,是不是依旧时常在深夜里突如其来地震荡牛羊们的耳朵。
这段记忆过去很多年了,但对于我太过刻骨铭心、不可磨灭了。偶尔在亲友间讲起,他们科学的解释很多,比较集中的说法,摇床属于心理暗示。至于紧急集合哨声,则可能是野生鹦鹉在军营里学舌。但我还是难以释怀。因为我觉得几个人同时受到同样的心理暗示,同样幻觉床铺摇晃,应该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再说就算是鹦鹉吹哨,它怎么就只学会了紧急集合哨声呢?而且它为什么只在深夜,选择在那棵脚底下埋了无名尸骨的大杨树发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