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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老家的村子里居住时,隔壁西院家的邻居按辈份来讲该叫一声爷爷。
因为不是本家的爷爷便在称呼前面加了名字:柱子爷爷。
说起柱子爷爷来,那在村子里可是拔尖的人物。他个子高大威猛,又有三个青春正盛的大儿子,那四大金刚往那里一杵,可是八面威风。
若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的,爷四个齐上阵,一般的人家可是惹不起。时间一久,柱子爷爷可就成了在村子里横着走的主了。
柱子爷爷兄弟两个,大哥早年因为学习好考了师范曾经做过老师。只是身体不太好,早早的退了,让唯一的儿子接了班。
大奶奶是个老实软弱的人,挽着蓬松的发髻,一年四季的穿着黑色大襟的褂子。她有个怪癖,一年四季总是一只左手的袖子罩着口鼻。
那时幼小的我总是在想这大奶奶的袖子里一定有古怪,说不定她一直在偷偷的吃糖果。每每想到香甜诱人的糖果就忍不住口水就哗哗的流。
柱子爷爷的父亲好老了。老到背都弯成了虾米状,花白凌乱的几根头发随风墙头草般的乱舞,一把花白的山羊胡撅在胸前。我老是担心他如果喝粥会不会把胡子弄脏?
别看他老迈,却是不愿在家闲呆着。总是喜欢把手背在弯弓一样的背上,昂着头在胡同口走来串去,也从不用拐杖,走路还铿锵有力。
每次见到他,我都会毕恭毕敬小心的叫一声:太爷爷。而他总是不屑看我一眼,只是从鼻孔里哼一声。
大概他是想象他当年的威风,如常胜将军般可以鼻孔朝天,蔑视一切吧。可是,他似乎忘记了他的身子已经如虾米般的弯曲,即使是威风也已经低落到尘埃里了。
据说这太爷爷年轻时可是东山打虎西海斗龙的主。方圆几里,竟是打遍了完全无敌手。那在妻儿面前就更是威风,一言不合心意就拳脚相加。
太奶奶就是因为一次替柱子爷爷说了几句公道话,竟被太爷爷按在地上劈头盖脸的狂打一顿。最后不解气又用马扎狠打了胸口两下,夜里老太太就吐血,没几日就归西了。
她的娘家也是人丁稀落,竟是也没人上门闹事要人。那外人也就只当清官难断家务事,无人过问。人也就草草埋葬了了事。
从此,柱子爷爷与太爷爷的仇怨也算是结下了。没几年,成了婚,便是毅然分家出去单过。太爷爷直骂:生养了一只白眼狼。从此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太爷爷一直跟着大爷爷过,这两口子老实好拿捏,就连三个孙女也是极怕老爷子的。虽然人老迈了,可是在这家里依然可以抖尽威风。
那一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老头居然一反常态的到二儿子家门口叫骂。
大概是压抑的太久,柱子爷爷可是不管你是亲爹还是谁,上来便打。这惯会打架的老爷子也不是吃素的,抄起旁边要下地的镢头就抡上去,那弯弓一样的腰居然弹直了起来。
一时间,刀光剑影,鸡飞狗跳,谩骂声哭叫声,好不热闹。众人更是看得热闹心惊,却是不敢上前去拉架。为了别人家的家务事一不小心搭上自己的小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终究是老迈了,也终究是寡不敌众,老头子被儿子孙子给彻底的捋直了锅腰子。满脸是血的被大儿子给背回家去。
没过几日,老头就伸腿瞪眼的去了,临了还是咬牙切齿的恨呀。
出殡的那天,大儿子一家倒是真的悲切,披麻戴孝亲爹亲爷的嚎哭。柱子爷爷一家也是嚎的山响,愣是没人落一滴眼泪。
村里的人对着这一家指指戳戳,议论纷纷:当爹的也是恶,做儿子也是毒,从今后倒是要离他们家远些才好。
葬礼后,柱子爷爷家的老大老二因受不了村人的疏远与议论,离开了家到城市里打工去了。后来,一个在煤矿上安了家,一个被人招赘做了上门女婿,竟是再很少回村子。
柱子爷爷一下失了左膀右臂,况且小儿子还在读书,倒也收敛了许多的戾气。
不过这拔尖拔惯了的人,一下不占点便宜还是心里不舒服。
那些年还没有家家打井的时候,我们住的巷子里原本有一眼水井,是我们这左邻右舍生活必需用的。
忽然一日,柱子爷爷就突发奇想,说水井离他家最近,应该属于他家的。用块大青石一盖,此井便是随了柱子的名字。
当然,左邻右舍的一合计,不能让他这么肆意妄为。大伙义愤填膺的找上门去。
他一看人多势众竟然不出门,指使柱子奶奶一个人闪亮登场唱一出大戏。
别看柱子奶奶人长得细高看似不胜风吹,嗓门可大。利落的短发窝在耳后,两片薄薄的嘴唇,粉黛不施,一出门铿铿锵锵可就演上了。
自家的门口就是戏台,一屁股坐在尘埃里,手拍的大腿啪啪响,一出大戏就开锣了。
上至天下至地,前数到十八代,后株连了子子孙孙,东家的鸡西家的狗,她是不带重样的骂了一遍。直骂得口水横飞,嘴角飞沫,直骂得众人愣愣的傻在那里,不知道今天来意欲何为。
未开战就一路败下阵来,毕竟好男不跟女斗呀。真真令人慨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
算了,也懒得跟他计较,只能跨了两条胡同到村中大街的水井挑水度日了。
再后来大家伙都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了水井,街上的水井也是慢慢废了。
柱子爷爷居然把盖在水井上的青石搬走,美其名曰:方便大伙。便也少人懒得搭理他。各家又有孩子过来过去,终究也是危险,便把水井用石头填了。
我家院子的西南角有一棵柿子树,原本长得小的时候倒也无事。可是,柿子树慢慢长大了,开始结了累累的果实。话说这树可就是一枝红柿出墙来了,偏偏的就探了一枝到他们家院子。
柱子爷爷那可是丁点亏都不能吃的人。看着我们家的柿子树如此的枝繁叶茂,他真的很心塞生气。
先是偷偷折一些小枝叶下来,再就是折大一点的枝条。更过分的某天清晨醒来,那似灯笼样红火红火挂满了果实的柿子树,居然柿子少了大半。一半空枝孤零零的向着秋阳,无比的萧索。
这一看便知是谁干的好事。父亲一阵火大就要找他评理,还是被母亲硬生生的拉住了:没事别找闲气生,就当那些柿子没有结过不就好了。邻里邻居的闹僵了也没意思。
终究,父亲也是没有去找他理论。人与不是人是无法沟通的。
后来,我们搬家到了县城,老家也是极少回去。
偶然回去,听说柱子爷爷跟小儿子儿媳妇闹得很凶,被小两口赶到小院里单过了。
再后来听说,柱子爷爷中风,生活不能自理。柱子奶奶得了老年痴呆,什么人也不认识了,完全傻掉了一般。
老两口在无人到访的小院子里除了还呼嗒着一口气,竟是跟死人差不多。完全没了当年霸道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