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叼着薄荷烟,坐在椅子上,上上下下地把我打量了个够。 我有些局促,她的眼神似乎能看透我的皮肤、骨骼,就像一台冷冰冰的×光透视仪。 楼下的洗衣店里,隐隐约约能听见说话声,还有洗衣机的轰鸣。这是一幢小楼,一楼是洗衣店,二楼是老板娘吃饭、睡觉的地方。 老板娘索性站了起来,贴着我的身体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继续打量,然后,她开口了,很突兀地问:“你干净吗?”我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她笑道:“我是说,你爱干净吗?” “噢……爱。”我点了点头。 老板娘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我也很爱干净。我告诉你,我有洁癖。所以,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些头发油油,指甲里还镶着黑泥的脏人了。在我这儿工作,你可以笨,可以懒,但就是不能脏,明白吗?” “明白了。”我又一次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有洁癖。 我喜欢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把每一个毛细孔里的污垢都清除得一丝不剩。为此,我要一天洗八次手、三次澡,家中的地板要拖无数次,衣服、床单也要洗了又洗。偶尔,夜里醒来的时候,我会神经病似的穿上厚厚的冬衣,捂上口罩、帽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我害怕空气中的灰尘。 有一次,我甚至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无数的灰尘在黑暗的空气里逐渐变大,变成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外星生物,它们在我周边肆无忌惮地叫喊,它们说,要进入我的身体,把我变成了一个脏人! 那一夜,我一直蜷缩在床头,一动不动。 清晨柔和的阳光照过窗子时,我才疲惫地走下床,然后,我大叫。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那个大夏天捂着厚冬衣,一夜之间起了无数热疹的女人,简直像个女鬼。 那一刻,我蓦然间感到了恐惧,原来,爱干净会将人折磨得不人不鬼。 这其实只是一个例子。 像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情一样,任何东西做到了极致,都会变得恐怖而深邃。比如,患有厌食症的人在吃了又吐,吐了又吃之后,会变得骨瘦如柴;患有忧郁症的人,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封闭所有与外界的联系。 从某一个角度来说,他们已经不是“人”了。 他们活在自我世界中,活在别人不知也不懂的恐惧中。这就像你看到了一颗没有嘴巴的大脸,它远比血盆大口恐怖得多。血盆大口只是赤裸裸的外在刺激,而没有嘴、没有眼睛的光秃秃的脑瓜会让你感到毛骨悚然。 我很害怕,怕自己会变成他人眼中那颗“光秃秃的脑瓜”。 曾经,我在电视里看到过有关洁癖症的介绍。那是一部纪录片,真实且骇人。 电视中的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她的皮肤光洁干净,可是,她每天还是无法控制地要去洗。她洗一切东西,洗手、洗脸、洗衣服。她把衣服洗到退色了还不罢休,她把自己的手和脸用毛巾搓得出了血,却仍旧不停地洗。 痛,在她的世界里,似乎不在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只要干净。 那一次,我吓坏了。我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中的女孩,仿佛觉得,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的心和肺也从肚子里掏出来,认认真真地洗洗干净。于是,我吐了,把晚上吃进肚里的肉和菜一点不剩地吐在了沙发和地板上。 林木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开门的声音响起时,我像被雷劈了一下一样,我不能让他看到这么狼狈不堪、肮脏不堪的我。我站起来,望着地上那一摊绿绿的东西,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我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些呕吐物清理干净。 我干脆用双手捧起了呕吐物,疯狂地向厕所跑去。 林木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地响了起来,他现在应该已经走进大门,穿过走廊,正向客厅走来。我慌了,脚下一滑,就摔到了地上。浑身上下沾满了绿绿的液体。 林木站在客厅门口,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罗可,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委屈得不知所措:“我……我……” 林木摇了摇头,说:“我看我还是明天再来吧,你先收拾干净再说。”他说完,捂着鼻子大踏步地向门口走去。我追上去,想挽留他,他却有预感似的,忽然回过头来,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喊道:“别过来!你太脏了!” 林木走了,我愣在原地。 我不知道,究竟是他太爱干净了,还是我太脏了。 我跑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冰凉刺骨地冷水浇在了我身上。我疯狂地洗,用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拭身上的呕吐物,直到皮肤发红、疼痛麻木,仍旧疯狂地洗,疯狂地洗…… 任何病症,都是有诱因的。 那一晚,我得了洁癖,林木就是我的诱因。 我已经打了不下十次电话了,依旧没有人接听。 那件皮草已经挂在储存室内一个星期了,它的主人还没有来认领它。它最初本来是脏的,染上了淡淡的红酒,后来在干洗机里转了一圈,它就干净如新了。可如今,它放置在储存室里已经很久了,灰尘马上就会将它覆盖。 我必须在它重新变脏前,把它交到主人手里。 这是一种愿望,我迫切地想要实现。 小红在旁边望着焦急的我,摇头叹气地说:“罗可,别打了,你没来的时候,我已经打过很多次了,依旧没人接。” 我终于气馁地放下了话筒,然后尖叫:“小红!你在干什么?” 小红瞪了我一眼,把手指头放在嘴巴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很气愤地埋怨道:“你喊什么喊,想让老板娘听到是不是?”她说完,继续没事似的吃着瓜子。她把瓜子壳嗑开,用粘粘的舌头一舔,果实便进了喉咙,瓜子皮则被她塞进了柜台下的缝隙里。 我慢慢靠过去,说:“小红,你不是很爱干净的吗?怎么……” 小红叹了口气,像教育小孩子一般对我说:“大姐,我是爱干净。如果我不爱干净,老板娘怎么会雇用我?不过,她的要求已经有点病态了,我不是十全十美的人,难道吃个瓜子就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她说完,继续吃,白静的指尖上粘了一层透明的唾液。 我受不了了,我说:“小红,别再吃了,让老板娘看见了,你一定会被炒的。” 小红得意地笑了,压低声音,像是在说见不得人的悄悄话,她说:“怕什么,我们把脏东西藏起来,只把干净地留在表面,老板娘不会发现的。” 小红说着,用脚使劲捅了捅柜台缝隙里露出脑袋的瓜子皮,继续吃她的瓜子。 我却突然打了个冷颤,好像小红的舌头不是在吃瓜子,而是在吃我,粘粘的,热热的,脏而恶心的唾液流了我一身似的。 我回过头来,这个时候,手机突然响了。我拿起来,一阵兴奋,是林木的短信,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主动联系我了。短信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罗可,我们现在能谈谈吗,我在老地方等你。” 我把手机关掉,兴高采烈地对小红说:“小红,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啊!”我背起包包,向外面跑去。 小红在后面喊:“要是老板娘问起来,我怎么说啊?” “就说我去送衣服了!”我随口答道,想了想,去储存室取来了那件皮草,高高兴兴地跑了出去。 “老地方”是一间干净的咖啡馆,那里的杯子很干净,服务很干净,连地板都被工作人员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是我和林木第一次约会的地方。他也是个爱干净的男人,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洁白短衫,头发随风飘扬,白净的脸上挂着醉人的笑容。 不得不承认,林木是个迷人的异性。 而我,是个天生对美没有抵抗力的女人。 我在咖啡厅外面就看见林木了。 隔着玻璃,他被阳光照得透明,像个玻璃人。干净剔透! 这是我一贯用来比喻林木的词语。 林木一直是一块干净的玻璃。即使,在和我分手的时候,他的声音仍旧那么干净简短。 我记得,那夜他打来电话时,正好是我刚刚得了洁癖的时候。 他在电话里很利落地对我说:“罗可,我们分手吧。” 我打了个冷颤,说:“为什么?” 他说:“不为什么,缘分到了。我可能……可能要结婚了。” 我不依不饶地说:“结婚?你别骗我了,你是不是因为昨晚我吐了沙发、地板上许多呕吐物,你是不是觉得我脏?林木,那只是一个巧合,你别离开我!我以后会很干净的,好不好?” 他半天没说话,最后,他压低声音说:“你别胡思乱想了。” 电话挂断后,我又跑去洗澡了,我把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泡得发白,像一块死肉;又去刷牙,刷到牙膏泡沫变成了淡淡的血红色,我仍旧不停地刷。我知道,林木是嫌弃我,嫌弃我脏!我要变得很干净! 所以,今天在看到林木后,我特意偷偷去洗手间梳妆打扮了一番。 我光亮整洁地坐在林木对面,说:“对不起,等急了吧?” 林木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 “好啊,想谈什么?” “罗可,你……能不能离开那个洗衣店?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个店里的老板娘,是我的未婚妻,我马上就要娶她了。我不想前女友在我眼皮底下生活,你明白我的苦衷吗?这实在有点尴尬。” 我心里猛烈地颤了一下。 我不动声色地说:“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脏吗?我说过那只是一个巧合……”我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抓住林木的手。 林木很厌烦地甩开我的手,像甩开一件垃圾。他说:“够了!罗可,我说过,这根本不是什么脏与不脏的问题,你明不明白,我们只适合做朋友,我跟你在一起,得不到我想要的,而那个女人可以给我一切,一切你给不了我的。” 林木说完就走了,头也不回。 我坐在椅子上,捧起咖啡,喝了一口,好苦!然后,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得那么痛快,那么高深莫测,好像看透了一切似的,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嫌我脏!” 这个时候,旁边的袋子突然倒在了地上。 那件皮草露出了脑袋,傻乎乎地对着我笑,好像在对我说:你看吧,我们都一样脏。我们只不过是为人类遮风挡土的一件衣服! 有一句话说得真好,女人不过是男人的衣服。 我拎起那件皮草,走出了咖啡厅,按照店里提供的顾客地址,很快来到了皮草主人家的门口。很大很大的一幢房子,我按了半天门铃,也没人开门,于是,我就站在楼下喊。 隔壁的邻居被我吵醒了,一个女人探出脑袋来,不悦地骂:“神经病啊!大中午的喊什么喊?” 我抱歉地说:“我是来送衣服的,请问您……” 女人不等我说完,就说:“那个女人,早不知道去哪儿了,很久没回来了。你赶紧走吧!” “她去哪了,您知道吗?” “鬼知道!”女人“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户。 老板娘命令我换上她买来的一次性拖鞋,才准许我走进她的卧室。 她依旧叼着那淡淡的清凉的薄荷烟,很不屑地望着我。她说:“罗可,你今天上午去干什么了?” “送衣服。”我低下头。 “送衣服?”老板娘笑了,露出黑黄的牙齿,原来再干净的人,也有隐藏起来的肮脏之处。我不想看,感到一阵反胃。她继续说,“是去见人了吧?而且,还是个很帅的男人,名叫林木对吗?”我打了个哆嗦,没有说话。她又笑了,“我想,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没错,林木以前是我这儿的员工,而且,我想林木也告诉你了,他要结婚了,要娶我。” 我咬着牙,终于憋出一句话,我说:“我爱他!” 老板娘冷哼了一声,说:“可他要娶我。” 我无语了,这是一句我无法反驳的话。我只剩下不停打哆嗦的份儿。 她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笑道:“你很干净,很漂亮。可你明白吗,我不想放弃林木,我也爱他。而你,我不会解雇你的,我要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干净透明、一丝不苟地去爱林木的。你还是放手吧,我不想你变成一个肮脏的人。” 我愤怒了,说:“我不脏!我更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鄙视着我,幽雅地吐出烟圈,阳光从她身后照射过来,以至于我出现了短暂的错觉。我觉得她是透明的,也变成了一个玻璃人,不!或者说,已经不是人了,反而有一种深邃阴森的感觉,让空气冻结住。 她说:“你还不明白吗?这个世界有太多肮脏的人了,比如抛弃自己亲生子女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恶口连连的人,还有小偷小摸的人等等,最脏的就是你这种剥夺他人幸福的人。” 我咬牙切齿地说:“那你也是一个脏人!” “对!”老板娘坐在椅子上,“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可能有真正干净的人,所以,我才开了这家洗衣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开这家洗衣店吗?我要把所有的脏东西通通洗干净!” 她说这话时完全像个疯子。 我冷笑着说:“好吧,随你便!” 来到楼下,小红还在嗑瓜子。柜台缝隙里,已经塞满了黑黑的瓜子壳,她嘴上的口红也完全被吃进了肚子里。她问我老板娘对我说了些什么,我告诉她我们在讨论脏与干净的问题时,她满脸的无奈。 她说:“什么才算脏,什么才算干净?路边的乞丐倒是真的很脏,可是他们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无法威胁任何人,你说,他们是脏的还是干净呢?” 这是个深邃的问题,答案很简单,却可能掀开每一个人干净光鲜的外皮,将骨头、血肉赤裸裸地展现。 在我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时,小红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大帅哥,又来找我们老板娘啊?啊!不对,应该叫你老板了!” 林木意外地出现在店里,他望着小红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望我。走进了二楼。 他装做不认识我,这我早有预料,随他的便吧。反正,我们最初本来就是不认识的。 林木,其实不过是表面干净的玻璃人。 其实,和他在一起后,我已经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他对每一个女朋友说,她是他的最爱。可是,他只能娶其中一个。我来这家洗衣店只是想再见见他,可能的话,我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可我错了。 小红已经很长时间没来上班了。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彻底失踪了。 为了照顾店里的生意,老板娘让我住在了店里。 其实,店里的生意根本不好,储藏室里倒是堆积了一大堆衣服,可那些衣服就像那件皮草一样,几乎很少有人来认领。那些来洗衣服的人,好像都消失了。我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衣服拿出来,塞进洗衣机器里。 店里因此而变得很冷清。小红消失了,每一天,我只能听见那些哗啦哗啦的流水声,还有嗡嗡作响的机器轰鸣声。 渐渐的,我接纳并喜欢上了这种声音。 我发现水,还有店里任何一个牌子的干洗剂,真的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无论你塞进去什么,它们都会把那东西洗得干干净净,就像新的一般。 就像我一样。 每一天早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店里比家里的卫浴高级,有陶瓷做成的浴缸,水温可以自动调控为人体最适合的温度。泡在水里,你会感觉自己好像脱胎换骨了似的,泡泡的香气,好像可以把所有烦恼都挤掉似的。每一次,我从水里走出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洗掉了很多东西。 不仅仅是污垢,还有每一天的烦恼和忧愁。 在水中,我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干干净净、透透明明的。 我开始疯狂地迷恋这种干净的感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干脆就躺在浴缸里睡。早晨醒来时,我的身体会被泡得发白肿胀,像一块白面包,每一个毛细孔都在水里拼命地张着大嘴,像一具具死尸。 甚至,不需要任何洗涤用品,只是简简单单的水而已。 我开始嘲笑那些自杀者、跳楼者,或者是割手腕、喝毒药的。他们真傻!为什么不选择跳河呢?哪怕你在死亡的最后一刻,仍然能够保持洁净,在人们发现你的尸体时,你起码不是血肉模糊的,而是干干净净的。 像一块美味的白面包似的。 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一件怪事,我发现屋里经常会充斥着一种怪味,有些微微臭,却夹杂着一种洗涤液的清香,很矛盾的味道。 刚开始,我以为是屋里太脏了,脏了才会臭嘛,也许是冰箱里的食物变质了。于是,我开始疯狂地清洗,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擦拭一遍,冰箱里的食物也全都清理干净,可这种味道还是无法消散,并且每晚准时出现,而且越来越浓郁。 我受不了了,这股又香又臭的怪味道让我噩梦连连。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变得很脏很臭了,像老板娘说的一样。因为,随着林木和老板娘的婚期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烦躁不安。 我单独去找过林木很多次,他开始劝我。后来,他干脆躲着我。他害怕我和他的关系被戳穿,他不知道,实际上,老板娘早就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觉得我彻底失败了。 在一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我躺在浴缸里,好不容易让自己睡着,那股味道却突然飘了出来。我怒气冲冲地跑出浴缸,打算寻到罪魁祸首。我像狗一样嗅着那味道,跑出了房间。 二楼的走廊很黑,没有灯。 我走了几步,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是老板娘,她好像就躲在黑暗里等着我,她说:“你怎么还没睡?” 我说:“有味道,很脏很臭的味道,你没闻见吗?” 她突然冷冷地笑了,说:“没什么,是小红的味道。” 我诧异地说:“什么意思?是她房间里的味道吗?” 她半天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我,突然说:“你猜?” 我莫名地感到一阵冰冷。 林木是在早上突然来的。 洗衣店刚开门,他从一辆豪华轿车的副驾驶座位上昂首挺胸地走了下来。我看见车窗玻璃摇了下来,一个贵妇坐在里面,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他像没看见我一样,径直跑到了二楼。我听见他和老板娘争吵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却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些什么。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林木又跑了出来,满脸得意之色。老板娘随后追了下来。 她的脸在阳光下很苍白,却面无表情。她问我:“你是不是很得意?” 我哼起了歌,我确实很得意,没有什么比看见林木和她吵架更让我高兴的了。我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早晚有一天,林木会像甩掉我一样,也甩掉你。不要以为你能一辈子圈住他,他只是还没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不!应该说,是还没找到比你更干净的人!” 老板娘微微挺起那张白花花的脸,微笑道:“放心,林木永远是我的!” 我更得意了,她那句话明显是在自我安慰。 老板娘走后,我捡起了门外的报纸。 是今天最新的早报,上面刊登着许多寻人启事。所有的名字和照片我都不认识,但一件穿在照片上那个人身上的皮草我认识,是储藏室里一直没有人来认领的那件皮草。我拿着报纸去了储藏室,果真和那件皮草一模一样。 那件皮草又脏了许多,厚厚的毛上面粘了一层灰尘。 我摸了一下,然后使劲地甩了甩手,脏!真脏!这种感觉好像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般难受,就像摸在一具凉丝丝的死尸身上似的。 我要洗手,迫不及待地冲到了楼上。水浇在我手上时,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这个时候,我听见了老板娘兴高采烈的歌声。我怀疑她的脑子一定坏了,刚刚和林木吵了一架,现在居然还这么高兴! 我循着声音来到了老板娘的卧室外。 门开着,她正坐在窗前,捧着一堆请柬,不知道在写什么。 她的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一般,她突然头也不回地说:“是罗可吧,你进来啊!” 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老板娘笑吟吟地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张请柬,是她和林木的结婚请柬。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还有日期、地点。只是,日期好像刚刚被改过,改成了明晚,而且,地点很不同寻常,竟然是在洗衣店。 我再次怀疑,老板娘的脑子真的进水了,我故意说:“刚才林木找你来干什么?” 老板娘回答得很痛快:“噢!他说要和我分手。” 我大笑起来,说:“那么这场婚礼,难道新娘一个人参加吗?” 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阴森,她说:“当然不,所以,婚礼日期要提前了。就在明晚,到时候你一定要来捧场啊!我介绍你认识我的一些老朋友,都是洗衣店以前的熟客,对了,还有小红,我也请她来了。他们好久没出现了,该让他们和你见见面了。” 我冷笑道:“好啊!我一定准时参加!” 她轻描淡写地说:“谢谢你。” 我转身消失在门口,回到走廊,我笑得格外得意,我小声说:“疯子!” 突然之间,我打了个冷颤,我想起老板娘刚才的话——他们好久没出现了,该让他们见见面了!这句话很是意味深长,好像老板娘是主宰者,而他们是一件商品,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醒来的时候,又闻到了那股怪味道,脏臭且夹杂着一股洗涤剂的清香味道。 于是,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地板上,脚踝被人狠狠地抓着,像拖死狗一样拖着向前走。我用力挣扎了一下,可浑身无力,软绵绵的。我用劲力气,向前方看,是老板娘,她呼呼地喘着粗气,正用力地把我往地下室拉。 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呻吟,老板娘扭过头望了我一下,惨惨地笑道:“你醒了,别费力气了,我在你的洗澡水里下了药,几个小时内,你是动不了的。” 我虚弱地说:“你……你要带我去干什么?” “参加我和林木的婚礼啊!”她回答道,“林木和所有宾客都到了,就差你了。” 我再没有一丝力气了,任凭她拖着我前进。 当地下室的门打开的时候,那股怪味道更浓郁了。 我愣住了,浑身抖动不已。 地下室里有一台巨大的滚桶式洗衣机嗡嗡作响,还亮着很明很热的烤灯,从西头到东头,抻着一根钢丝绳,绳上晾着东西,不是衣服,而是一个又一个人!那些人被巨大的烤灯烤成了片状,像咸鱼干一样,轻飘飘地挂在钢丝绳上。 我感到一阵恶心。 老板娘叹了口气,望着我说:“你看看你,参加人家的婚礼,这是什么样子吗?”她说着开始给我一一介绍钢丝绳上的宾客,“这几位都是洗衣店的熟客啦,这位是抛弃妻子的张先生,这位是做假古董买卖的李先生,还有这位,喜欢骂人的张女士。” 我闭上眼,不敢再看了。 她笑道:“别怕,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有洁癖,他们虽然以前很脏,但现在很干净的!” 她说着,继续向我作介绍:“这两位你一定认识,小红和唐女士。但他们和林木的关系,你一定不清楚,这位唐女士就是林木以前的女朋友。”她抚摸着那张最扁最干的人皮,“他们是在我的洗衣店里认识的,她比我有钱,她来这里干洗过许多件皮草,不过,最后那件她没来得及取走,因为,我觉得她脏,只好把她洗了!” “还有小红。”她又转向了一张很新的人皮,“罗可,你做梦也没想到,其实,根本不是我让林木抛弃你的,而是小红,她比你和我都要年轻漂亮,她是林木的新欢。而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是林木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我终于弱弱地说了话,我说:“你……你真是疯了!” 这是一句废话,所以,她根本没理我,继续说:“没错,我是疯了,你也一样,从你得了洁癖那一刻起,你和我都是疯子,你和我都受不了脏东西!” 这个时候,那台巨大的洗衣机突然“叮当”响了一声,完成了洗涤任务。 老板娘眉飞色舞地回过头去,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洗衣机的门:“宾客都介绍完了,现在我的新郎该出场了。” 我看见了林木,他赤裸裸地被老板娘从滚筒里拽了出来。身上的皮被洗得白花花的,很干净,甚至有些微微透明。老板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林木挂了起来,挂在那台大烤灯的旁边。 我终于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老板娘又望向我,继续惨惨地笑:“你怕什么?你应该高兴啊!他现在很干净了,脱胎换骨了啊!他永远不会变成以前那个花心的男人了。从现在起,他娶了我,他会永永远远地爱着我!他所有的脏都被我洗掉了!” 我开始打颤,因为老板娘阴森森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那台洗衣机。 我感到浑身发毛。 她却突然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她说:“罗可,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对于我们这些喜爱干净的人来说,总是肮脏不堪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我不是在害他们,而是在帮助他们,死亡便是一个人最干净的时候。” 她竟然哭了,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泪,向洗衣机走去。 洗衣机是全自动的,她设置好时间,很从容地钻了进去,她说:“现在,该新娘子登场了!” 滚筒的玻璃门内,她扭曲着身体,最后对我笑了笑。水逐渐漫过她的身体,轰鸣声响起,她在洗衣机里翻滚、翻滚…… 我坐在柜台前,继续经营洗衣店的生意。很多时候,我会想起老板娘,虽然,她已经被我晾在地下室里。我知道,其实这个世界对于我们来说,本就是病态的,我们疯狂地索取的,只不过是一份纯洁干净的感情而已。 奇怪的是,在老板娘把自己洗干净之后,我的洁癖仍旧没有好,反而因为受了很大的刺激而越来越严重了。 我想哭,这个时候,突然有人走了进来,把一件衣服丢在我面前。 我惊叫:“好脏啊!” 那个人冷冷地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不脏来你们洗衣店干什么?”他说完,丢下衣服走了,路边一个小男孩向他乞讨食物,他一脚把男孩踹到了路边,男孩哇哇大哭。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了看他留下来的地址和电话,幽幽地说:“是啊!的确很脏,该洗洗了。” ...
眼前是一座早已被废弃的学校,被开发商围了铁丝网。 密云之下,破败的教学楼像只可怕的兽,窗玻璃黑黝黝的。从门外看,操场上的草已有半人高。侧面的一排平房,有几间屋顶已经塌了。风呼啸而过,杂草随风摇摆,像不甘的亡魂。 戴好“名牌”之后,大家相继钻过铁丝网。走在最前面的是沈静文,我最好的朋友。她是一名画家,因为不愿跟着市场潮流走,一直发展得不好。我佩服她不管生活多么艰辛,都不放弃自己的理想,不随波逐流,这一点我做不到。 跟在沈静文后面的两个人,名牌分别写着朱宇和胡倾云。这两个我应该认识但完全没有印象的人,身形极其相似:又矮又圆,步伐稳当,走路甩手臂。印象中这种人大多爽朗、热心肠。 我跟何以昆走在最后面,盯着前面两人问他:“不看名牌怎么区别他们?” 何以昆踩过一丛荒草,道:“头发少的是朱宇,头发多的是胡倾云。” 又一朵黑云压着头顶滚过,但我仍旧看得见不到三十岁的朱宇已经谢顶,而胡倾云的头发就茂密得多了。于是我在心底默念了一番:头发少的是朱宇,头发多的是胡倾云,以便等下辨认。 从校门到教学楼的距离并不长,但因荒草丛生,我们走得很慢。我和何以昆始终落在后面,忽然我想起来:“对了,沈静文说你是炼尸工,真的假的?” 我还没说完,何以昆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害得前面几个人误认为我丧心病狂地把他的名牌给撕了。“撕名牌”的时间规定在下午六点至夜里十二点,我还没蠢到提前动手,白费力气的地步。 何以昆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看我:“我当炼尸工?尸体会被我帅醒的!” “那你……” “视觉创意摄影,有空帮你拍照啊!”何以昆向我发出邀请。 “我喜欢的风格你搞不出来。” “没有我搞不出来的!你喜欢啥风格?” “丧尸。” 何以昆尴尬地顿了顿,说了句:“今天天气可真不好啊……” 难得一见的恶劣天气,被我们赶上了。 “五个人玩撕名牌多没意思啊!”何以昆孩子气地嚷着,“怎么不多叫些人来呢?” 何以昆总表现得像个初生的牛犊,总想着“有意思”,于是我成全他:“是六个人。” “嗯?”何以昆前后看看,用手指点着,“是五个人!” “六个!” 话音落下,第一道闪电劈下来,四周亮了,何以昆惊恐地看着我:“第六个人在哪儿?” 我看了看他,视线又调低了一点儿,“我们中间。” 何以昆缓缓垂下头,荒草之中,只消一秒,他就大叫着跳了起来。 “救命啊!” 我不会平白捏造一个人来吓唬人,在我和何以昆的中间,真的还有一个人。 作为一个无法追忆过去的人,我不想安于现状。我总是试图寻找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可不管沈静文为我提供怎样的线索,我都不能完整地忆起过去的一景一幕一个人。 14岁之前的记忆零散又模糊,我只记得初二的下学期,我们一家从A城搬到B市。沈静文是唯一打电话来B市、哭哭啼啼提醒我不要忘了她的人。大学后,沈静文来到B市,与我同校。即便是最最亲密的朋友,我仍旧想不起初中时她的样子。 我有一个小男友。他大概十四岁,下巴有青色胡楂儿。我不记得他的名字,我始终找不到寻得他名字的方法。我转来B市之后,他便在了。到现在为止,他跟了我整整十三年。 我与小男友无法沟通,多年来,他一直那样静静地注视着我。沈静文知道他的存在,可是她看不见他,除了我没人看得见他。 今天,他跟来了,就在我的面前,在我和何以昆之间。不过何以昆也看不见他,何以昆之所以会尖叫救命,是因为他看到了一条蛇。 听到叫声,沈静文一路“披荆斩棘”冲过来:“怎么了?” 朱宇和胡倾云也跟了过来,像两个忠诚的护卫,把沈静文夹在中间。 何以昆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条蛇游远的方向,有点不好意思:“有蛇……” 沈静文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有‘人’呢!” 听到“有人”,何以昆又不淡定了。沈静文看向我:“徐雾果,你吓唬他了?” 我耸肩。 为什么不可以“有人”呢?这城市是巨大的坟场,除了有气息的人,还一定会有很多像小男友这样的“人”,它们与人交织在一起,复仇、陪伴,这世界纵横着各种人与因果。 何以昆自觉丢脸,没有揭穿我。这时头发少的朱宇上前一步:“不带吓唬人的,这学校……”迟疑了一下,他接着说,“这学校不太平。” 胡倾云上前推了朱宇一把:“老朱别瞎说,女孩子会害怕的!” 可是话已说到这个地步,不说出来他们更害怕。于是在我和沈静文的逼问下,朱宇说:“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好好的学校为什么被弃用了?正常情况下就算学校被弃用,也会被拆除盖个楼什么的,可是这里……” 我预感到不好,沈静文也紧张起来,何以昆则很没出息地靠近了我一点儿。 “你们还记得我们那届收发室的张大爷不?” 我不记得,但很明显沈静文和何以昆是记得的。 “张大爷老伴死了之后,精神一直不太好,学校就把他给辞了。可他还是坚持来学校,大家也没在意,还挺同情他的。可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他拿着刀冲进了收发室隔壁的班级……”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我连呼吸都快要止住了。 “他砍死了七个学生……那之后收发室便不太平了。不管谁值班,晚上都能听到学生的哭声,听说一到半夜,那七个学生就会到收发室去敲窗户,要求‘还我命’……这事当地人都知道,不过新闻单位封锁了消息。校领导想了很多办法,校长还亲自值班过,结果……这学校还是用不了了。” 沈静文和何以昆都是A城人,不过大学他们都是在B市读的,所以这事他们并不清楚。 天很黑,气温降到了冰点,朱宇讲完后,过了好半天我才回过神儿,才能感知到指甲抠进皮肤的疼痛。我第一时间看向我的小男友,你怕吗?你能保护我吗? 他不知道什么是怕。 何以昆强作镇定:“咱们这是玩撕名牌还是玩命……” 沈静文幽幽地接起:“被撕掉的人会被关去收发室!” 恶云一层又一层,世界忽然像是被按下了静音,全都凝住了。 “咱、咱撤吧……”何以昆的声音在抖! 我向距离我们不远的收发室望过去,想象着无数只血手拍打玻璃的场面,想象他们手拉着手扑向我们的场面。我已经走到了这里,我不能回去。 我还没表态,沈静文说:“最后‘活’下来的人可以拿到五十万,我不想走。” 朱宇和胡倾云马上表示不会走。 何以昆转向我:“徐雾果,你……” 我摇摇头,没想到的是何以昆叹了口气,把一直拎在手里的包甩到背上,径直向教学楼走去。 对此举,我很震惊。他是为了我留下来?他是我的谁?他是沈静文介绍给我的男朋友。在十四岁之前,他出现在过我的生命里,是我的同学,但我不记得他。我觉得他这人孩子气,没什么担当,所以拒绝了。 “他不缺钱,他是为了你。”沈静文在我耳边说,“接下来让他保护你,在姒昹出来之前,照顾好自己。” 姒昹是谁? 前几天沈静文把我拉进一个叫“二年二班”的群。我点开看到沈静文和何以昆在里面,这是我在A城待过的班级,有我14岁之前的记忆。 我翻看聊天记录,大致知道班里一个叫姒昹的人成为了恐怖小说作者,书卖得很好。姒昹说要为下一本书找素材,所以把同学们召集回初中校园度过六个小时。姒昹模仿最近超级火的综艺节目,给大家制作了空白的名牌,来的人把名字写上去,大家在教学楼里面撕名牌。六个小时后,“活”下来的人可以拿到五十万元。姒昹不希望有人受伤,大家“点到为止”,名牌被撕掉即OUT,表示死了。 最后,姒昹会出现。 一直缺钱的沈静文对这个很感兴趣,便怂恿我来,我琢磨着或许在这里可以找到自己的记忆,便同意了。并且,她还叫上了何以昆。姒昹让我们在学校门口与其他人会合,结果我们三个驱车来到这里,只看到了朱宇和胡倾云。我们都在二年二班待过。 一开始我不明白,只是撕个名牌,能找到什么素材?现在我懂了,这所学校里处处都是故事。 让自己的同学“相互残杀”,姒昹可真够狠的。沈静文对我解释:“我知道学校已经被弃用了,但不知道那个鬼故事……” 事已至此,这已经不是关键的问题了。现在的问题是姒昹是谁?姒昹真的拿得出五十万元? 朱宇慎重地点点头:“来之前我在网上查过,这些年姒昹赚了不少钱,五十万不算什么!” “可是,”看起来很憨厚的胡倾云抓抓茂密的头发,“我怎么就不记得我们班有人叫姒昹啊!” “那是笔名!” “……书的简介没写他的真名吗?” “没有,”朱宇摸摸自己几近光滑的脑袋,“书上只写他喜欢死亡美学!不过死亡美学是啥啊?” 胡倾云抢答:“比如你死了,脑壳崩裂,我不但没有逃走,反而用红玫瑰摆成心形,把你的尸体围住……” “你变态啊!” 紧张的气氛松动了一点儿,雨滴疯狂地砸下来,我们一惊,纷纷跨过杂草向教学楼奔去。 先我们一步来到教学楼的何以昆正盯着收发室的窗户出神。那里的玻璃碎了好几块,他忽然开口:“那是……那七个学生砸的?” 雨越下越大,闪电似乎有着穿透灵魂的力量,白光划过人的脸庞,在黑暗里无比恐怖。就在这时,沈静文说:“六点到了。” 朱宇和胡倾云一怔,分头跑进楼道。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沈静文也跑开了。我一把拽住何以昆的背包带:“你、你可以……”我看了看收发室,“陪我走过这个地方吗?” 我完全不敢挪动步子,即便我的小男友就在我的左手边。 为了缓和气氛似的,何以昆大大咧咧地说:“原本我也没打算丢下你。”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何以昆想了想,拉住了我的手。 外面狂风大作,风雨声中,掺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借着闪电的光,我们磕磕绊绊地走着。我很害怕,几乎整个人缩在何以昆的怀里。凉风穿堂而过,墙壁上的画恐怖狰狞。 “这里没有电,万一等下不打闪电,我们怎么办?”我问。 何以昆拍拍我的肩膀:“没事,我有手电。” 说完那句话,世界陷入了漆黑之中,雨声不见了,风也不刮了。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只有脚步声。 何以昆打开手电,照着地面,带我拐进了一个屋子。他用手电简单扫了一下,发现一把椅子,吹了吹灰:“徐雾果,你先歇一会儿,六个小时呢,咱们得保存体力。” 我坐了下来,他关掉了手电。 “别关!” “得省电!” 黑暗里,我能感觉到何以昆依着我的椅子坐了下去:“你别撕我!我不想被关去收发室!” 所谓“关”,是自行到收发室去。既然参加了,就要守规矩,玩不起就别玩,逃兵可当不得。 “我不会!” 太黑了,何以昆那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大惊:“你在干吗?” 何以昆岔开话题:“你说姒昹到底是谁呢?有没有可能就在我们五个人中间?这么黑,就算有监控也看不到我们的行动不是吗?” 我哪有心情思考这些,我只说:“是六个人。” 很明显何以昆的动作停住了,过了好大一会儿,他又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你别乱动好吗?” 这时,忽然有了光亮。“啊!”我尖叫,定睛一看,发现眼前居然有一束玫瑰。何以昆拿着手电和玫瑰:“徐雾果,你就不能接受我?”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我大怒,“你分明是在乘人之危!” “我没有!”何以昆说,“徐雾果,我知道那第六个人是谁!” 我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他丢下手电,抓住我的手:“那个人是我!14岁的我!” 我拼命推开他,去抓手电。他继续说:“沈静文已经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了,徐雾果,你身体不好,不要再逞强了!你醒一醒,我带你去看病!” “你才有病!”我抓到了手电,胡乱地向声源攻击过去,“你滚!你给我滚开!” 我的手电打到了何以昆,他没有回击,步步退让:“我不是得保护你吗?” “不需要!”我不断地把手电挥向他,他终于求饶:“我走!你别打了!你……照顾好自己!” 经过一番苦斗,身体不好的我似被抽掉了力气,我颓然跌坐到地上,手电在我的腿边滚来滚去。我看向窗外,发现恶云已经散开,月亮呼之欲出。 不知道沈静文那边怎么样了,教学楼里间歇回荡着脚步声。缓了好半天,我捡回手电想要关掉省电,忽然想起我这是在哪里?教室的话,怎会只有一把椅子?我举起手电,扫视起来。办公桌、花盆、茶缸……正对着教学楼一楼大厅的窗户,那里有一个放置信件、杂物的小窗口…… 恐惧感直逼头顶,我在收发室! 何以昆带我走了一个圈!这浑蛋!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想要站起来,我要离开这里,否则会有七个人哭着来找我偿命! “哐哐哐!” 有东西扑到玻璃上,而我的手电正对着一张扭曲的脸! “啊——” “别拿手电照我!要晃瞎啦!” “谁?” “胡倾云!” 胡倾云绕到门口:“徐雾果?你OUT了?” 我怕他撕我,于是说谎:“嗯。” “那你把手电借我?” “你没有?” “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我一狠心:“给你吧。”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之前看到的一把生锈的刀,藏在身后,贴着墙壁,把手电递给了他。这时月亮刚好探出头,月光射到玻璃上,折射出一束光,刚好照在走远的他的名牌上,那上面写着两个字:朱宇。 他到底是谁?理智告诉我,头发少的是朱宇,头发多的是胡倾云。我转移视线,绝望地发现他把衣服的帽子扣上了! 我要去找沈静文,现在只有她是可以信任的,可是她在哪里呢?正想着,楼上传来了她持续不断的尖叫声。我忍不住叫道:“沈静文,你在几楼?” 沈静文没有回答我,回答的话,别人就知道了,搞不好会先我一步找到她。月光大开,教学楼被照亮,视线清晰了不少。我奔向主楼梯,向上跑,有人冲下来。我下意识地贴住了楼梯扶手,摆出防御的姿势。 “徐雾果?” 是何以昆。他盯着我的左手边,他真的看得见我的小男友?这个人不可信,我慢慢地错过他,飞快地跑上楼。 “徐雾果,我不会伤害你!”他居然追了上来。 “不会伤害我就不要跟过来!你别跟着我!”我一边回头一边没命地跑。 “你身体不好,你别乱跑了好吗?”何以昆穷追不舍。 “你别……”忽然我绊到了一个软塌塌的东西,向前俯冲了好几步,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摔裂了!我试图爬起来,看到何以昆在我的不远处怔怔地站着。 “你别过来!”我警告他。 何以昆垂下头说:“我过不去!” 我一低头就看到地上有稀稀拉拉的玫瑰花瓣,还有一大摊血,然后是粗胖的手指,再然后……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我不敢再看下去!有人死了!我控制不住全身颤抖,好不容易爬起来,却站不稳。这个人是谁?朱宇还是胡倾云?我抖得下巴打战,终于看清这个人的周围被洒了一圈玫瑰花瓣。 我想不通了,之前胡倾云开玩笑要用红玫瑰摆成心形,把朱宇的尸体围住……刚才我见到的那个人自称是胡倾云,名牌却是朱宇。那么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是谁也不算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会死呢?有人死了!这还是游戏吗?玫瑰花瓣……六个人中只有何以昆诡异地随身携带玫瑰花!我惊恐地看向他,他急忙摆手:“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他跨过尸体,向我跑来。 “滚开!”我自知跑不过他,于是一闪身钻进了身后的教室,锁上门,“你滚!” 何以昆敲打了一阵门板,终于放弃,临走之前他嘱咐我:“你照顾好自己,徐雾果。” 这种时候,这种多余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松了一口气,莫名地察觉到了注视感,还有脖颈上温热的呼吸! “别撕我!” “是我!” “沈静文?”沈静文居然站在我的身后,看到她,我好想哭,“有人死了!OUT了!但我不知道是朱宇还是胡倾云!别玩了,咱们……” 沈静文看着我,摇摇头:“游戏已经开始了。” “可是……” 沈静文又摇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好像变了个人,难道我最好的朋友都不可以相信了吗?我颓坐在讲台上,视线在教室里转,看到了班牌,二年二班。这大概是我待过的班级吧?以前我坐在哪儿?我看向小男友,像是察觉了我的心思,他走向了第一排第四个座位。 果然,他就是何以昆。我想起来了。 年少时的何以昆性格有些软弱,不太爱讲话,成年之后他大大咧咧,没什么担当,有点胆小…… 胆小的话,他怎会杀人?外面那个人会是他杀的? 他知道我身体不好,所以反复告诉我要照顾好自己。他知道我喜欢听《New Summer》,在来时的路上无限循环。 《New Summer》的旋律在脑中响起,淡淡的,莫名的有些瘆人。或许,他把我带去收发室,不是坏心眼,而是真的喜欢我,希望我惊惧之下,投入他的怀抱? 为了我,他还特意背了一束玫瑰花来。可是,如果不是他杀了人,那花又是怎样落入别人手中的? 我很累,我想睡过去,可是我怕自己醒不过来。强打起精神,我慢慢地走出教室,这才意识到有人正在向我逼近! “徐雾果?” 我靠着墙壁,又看到了……戴着帽子的人,他是…… 这个人并没有对我下手的意思,他匆匆走过我,又停住:“你不是被OUT了吗?” “我……刚才说了谎。” 这个人并不在意这个,他丢下一句:“小心沈静文!”就走了。 我惊住:“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顿了顿,退了回来:“她杀死了朱宇!” “你不就是朱宇?” 那人一把掀开帽子:“我是胡倾云!” 我向他的头顶看去,头发茂密,他真的是胡倾云:“可是你的衣服……” “我跟朱宇穿错了衣服!” 这是一个不算漫长的故事,胡倾云是这样说的。 前几日,沈静文找到他,希望他能够参加这场“撕名牌”游戏,说赢了的话,可以拿到五十万元,并且给他晒了银行余额的截图。胡倾云觉得这事不算太靠谱,就拒绝了。结果沈静文跟他要卡号,要给他打定金,不管他赢不赢,定金都归他,以示诚意。 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一阵子的胡倾云,事业不成功,但身体不错。他的女儿体弱多病,家里经济不宽裕,觉得参加一下也无妨。但定金他可不好意思要,毕竟当年自己追求过沈静文,他不想让她看低自己。于是他就按照她的指示来了。 到了学校门口之后,他发现朱宇也来了,老同学多年不见,分外亲切。虽然当年因为追求沈静文,两人曾大打出手,但时间过去那么久,心结就淡了。两个有些爱慕沈静文的男人,一左一右地围着她转。 胡倾云和朱宇聊天,知道这些年他混得不好,对那五十万元也虎视眈眈。于是对他有了防备之心,但表面上还是乐呵呵的。 之后大家便进入了教学楼,胡倾云为了保存体力先藏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气呼呼的朱宇找到了他,说沈静文这个人太过分了。原因是他要撕她的名牌,沈静文居然冲他撒娇,利用他曾经对她的喜欢,求放过。 虽然生气,可朱宇还是没能下手,气急败坏地找到胡倾云诉苦:“我是为了钱来的啊!她这是演得哪一出?莫非她想赢?我还想要钱呢!” 胡倾云笑话他:“那你不撕?” 于是,越想越生气的朱宇再度出发了,走之前拿错了胡倾云的衣服。 朱宇走之后,胡倾云笑不出来了,因为之前沈静文也对他用了同样的伎俩。他忽然觉得沈静文这个人不怎么样,眼见着朱宇动了真格,他也打算行动了。穿衣服时发现那上面写着“朱宇”的名字,他想错就错了吧,反正到最后是给人钱,又不是给名牌钱。 胡倾云去找沈静文,结果在收发室遇上了说谎的我。 讲完这些,胡倾云对沈静文的厌恶又加深了不少:“徐雾果,你也小心点吧!我觉得沈静文就是姒昹!她玩我们呢!”说完,胡倾云大吼一声,“朱宇,OUT!” 声音起了回音。 胡倾云走后,我做了决定,我要离开这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报警!月光那么亮,人心那么暗,我玩不起了!我放轻脚步,背部贴着墙壁一点点向前蹭,恨不得自己变成壁虎。忽然背后一空,想必是我贴到了开着门的教室,我后仰过去。完了,脑袋会开花!我绝望地想。 “徐雾果!”有人从后面接住了我。 原来何以昆一直没有走远,他扶住我,看着我:“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然后我听见他说,“我的花就是被沈静文要走的!” 怎么会这样?我还可以相信谁? “报警吧?我们报警!”暂且,让我相信何以昆是可靠的。 何以昆冲我点点头,然后拉住了我。这一秒,我的小男友离开了,我知道他去了二年二班,他将永远留在那里。 我们要走出这座该死的教学楼。当我们走到一楼时,楼上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和争吵声。沈静文和胡倾云打起来了?她一个女孩子哪里来的体力? 我和何以昆停住,该怎么办? “完了,”何以昆喃喃出声,“事情变糟了,姒昹,你为什么要组织这个活动!这下怎么办?怎么收场?” “你知道、你知道我是……”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何以昆。 他重重叹气:“沈静文告诉我的!” “又是她?!” 沈静文是我最好的朋友,家里条件非常不好,她来到B市之后,我经常明里暗里接济她,甚至让她住在我家。我佩服她对艺术的执着与坚持,这一点我做不到。为了挣钱,什么样的恐怖故事我都写,只跟潮流,所以挣了很多钱。我动手能力差,所以她照顾我的起居。我总是偷偷买东西给她,我们要好很多年。 她知道我有一个小男友,开始她完全不信这个“他”的存在。渐渐地,她信了,从恐惧到觉得无所谓、反正自己也看不见。后来,我病了,我想知道我的小男友到底是我那未知记忆里面的谁,于是请她把他画了出来。当时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知道小男友是谁,可是她没有告诉我,只是把何以昆介绍给我认识。我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趁她不在,翻了她的东西,找到了她初中的毕业照,认出了我的小男友。我翻看照片背面的字:何以昆。 前世今生的记忆如潮水般倒灌下来,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小男友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了。我还没来得及把这个喜讯告诉沈静文,她忽然提出想搞个“活动”,帮我找记忆。 这是好事,可是她提出要我拿出五十万元来,我不得不防备。我答应出钱,并且参加“活动”,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只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还是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 我和何以昆呆立在教学楼门口,进退不是。渐渐地,打斗声不见了,接着是脚步声,有人下来了。我捏紧了何以昆的手。 是沈静文,她居然赢了,她居然对我们笑了笑:“胡倾云,OUT!” 这是我认识的沈静文吗?她哪来的力气,打败了胡倾云那个胖子?! “朱宇没死,当时我只捅瞎了他的一只眼,他疼得昏过去了。就在刚刚他醒了,他抓到了胡倾云,怪他明明看见我企图搞死他,却没有相救,两个人打起来了。”沈静文耸了耸肩,“结果,两败俱伤。” “沈静文!” “活到这个份儿上,我也活够了,我去自首,你们走吧!”沈静文径直走过我们,我抓住她的胳膊,“你到底在搞什么?就算去自首,也得是我去!” 沈静文暴怒:“你还要怜悯我到什么时候?我像一条狗一样生活在你身边,你还嫌将我侮辱得不够吗?” 我很震惊:“沈静文!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得不到?人家画画都买了车买了房!我却一毛钱都赚不到?我只想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我错了吗?他们都说过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把五十万元让给我,都要和我争!这个世界为什么什么都不给我!” “让?你以为你找了两个喜欢过你的男人,他们就会让着你?沈静文,你这么天真?五十万元呢!任谁看到了都会眼红!” 其实这只是我和沈静文的“游戏”,当然她策划的部分多一些。我只负责出钱,出人。前些日子她想办画展,需要五十万元,我想都没想就把银行卡甩给她。这个社会没人在乎她的才华,但我在乎,我也感谢这些年来她对我的照顾。可是她偏偏好面子,看了大热的综艺节目,突发奇想搞了这么个“活动”。她以为找两个喜欢过自己的男人,他们会放过她。何以昆不缺钱,不会和她争,我自然不会把她怎样,她靠着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拿到五十万元,结果…… “我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徐雾果!在我知道你心里的那只鬼是何以昆之后,我千方百计找到他,就是为了让他救救你,你懂吗?!你的病,不能再拖了!我搞这个‘活动’也是为了帮你找记忆啊!我没想到、我没想到居然会变成这样……” “我懂的,”我望着沈静文的眼睛,“让我去自首,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你们赶紧走!” 我翻出电话,按下110。还未显示接通,何以昆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机:“你自首个屁啊!”他忽然扬起手中的背包,向沈静文抡了过去。 “何以昆!你疯了!你别动她!” 暴怒的男人力气真大,我扑过去,何以昆一扬手,将我推出了好远,我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沈静文的头一下一下撞击到地上,眼睁睁看着他把沈静文……OUT。 “何以昆!” “你不能去自首!更不可以死!我喜欢你,你懂不懂!这个贱人居然要走了我送给你的花!你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敢这样对你!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沈静文要走他的花,是想伪装现场,当时胡倾云说要用玫瑰花围住朱宇的尸体。除了何以昆,大家都在场。她放了花瓣,至少可以暂时摆脱嫌疑。 “徐雾果,和我一起走!我会保护你的!我们逃!” ...
乐辉死后没多久,我去了一趟动物园。动物园最里面的地方有一排相连的笼子,里面关着不同品种的老虎,但是很奇怪,正数第三个笼子里的老虎始终没有出现过。 刚刚九月,天气却很冷,我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从早上坐到下午,身体几乎坐到僵硬,可第三个老虎笼一直是空的。这一刻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和乐辉的赌约。 “这里面一定没有老虎。”我当时十分坚定地对乐辉说。 “肯定有,”乐辉反驳我,他指了指笼子里一个看起来黑糊糊的洞口,“老虎一定是躲在里面不出来。” “不如我们打赌,这一个月里,我们每个星期都到动物园,如果老虎出来了就是你赢,老虎没出来就是我赢,输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件事,怎么样?” “没问题。”乐辉咧着嘴对我笑了笑。 我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足足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六个月。将近~年的时光,我几乎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这期间我的父母很少来看我,因为就在我出车祸的同一天,我的妹妹艾丽也失踪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也许在我父母的眼里,我就是一个扫把星,否则他们不会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我的母亲听从医院的建议,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这样可以尽快把我遗失的记忆唤回来。 我被人领进了一间白色的小屋,屋里正对门的沙发上坐着个男人,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见到我时对我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我叫Alex,是你的心理医生。”Alex微笑着看着我,我觉得他的眼睛似曾相识。我也笑了笑,并且坐在了他的正对面。 “一场车祸把我的脑袋撞坏了。除了记得我的父母和一些基本的生活常识以外,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如实说,手又不自觉地摸到胸前挂着的一把钥匙,我尴尬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为什么脖子上会挂着这把钥匙。” “这很正常,我以前也遇到和你类似的病人,只要你肯配合我,相信很快你就能恢复全部的记忆,当然,至于这把钥匙也一定能找到它要打开的那个孔。”Alex看起来很有自信。事实上他也的确有自信的资本,因为很快,在他的引导下,我的记忆就排着队慢慢地回到了脑子里。 几个月的治疗,我和Alex成了朋友,AIex会带我出去玩他说玩得开心了,曾经那些开心的事情很快就会回到脑子里。 “那不开心的事情怎么办?”我问Alex。Alex笑了,他说:“周悦小姐,既然能忘掉不开心的事情干吗不趁这个时机忘得一干二净呢?”我说他不敬业,他说如果敬业可以让他长一块肉的话他就天天敬业。说实话,和Alex相处久了,我觉得他真不像个心理医生。 我今天的课题是回忆美好的学生时代,Alex带着我从我的小学校园绕到了大学校园,回去后Alex对我说:“校园一日游结束,我马上要尝试给你催眠,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打开你记忆之门的钥匙了。” 他让我放轻松躺在一张沙发上,然后放上轻音乐,最后,AIex坐在我身边,在我耳边念叨着一些奇怪的话。我有些困了,眼睛睁不开,然后我被Alex带到了他形容的场景中。 那是我的小学校园,周围有很多人,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却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起玩。前面有几个女生在跳皮筋,她们想跳五朵金花,可是似乎少了一个人。我走过去想要加入她们,可是高个子女生对我说人已经够了,让我找别人玩去。于是我进体育馆租用了两个乒乓球拍子,我想找人和我一起玩,可是依然没人愿意和我玩。我走到墙角蹲下来,不远处蹲着一个男孩,男孩似乎感冒了。一直在用纸巾擦鼻子。我问他:“我们一起玩乒乓球好吗?”男孩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吸吸鼻子说:“好啊。”他接过我递给他的拍子又说:“我叫乐辉。” 突然场景变了,我似乎长高了一点。我低头看,袖子上别着一道杠,原来我还是小队长。这时有人向我走过来,我记得那张脸,是我的同班同学,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和她打招呼,只想远远地避开她。可她看见了我,她走过来问我:“周悦,你怎么还穿这件衣服?你都穿了一个星期了。”我退后了两步,有些局促地看着她,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这是什么?”我问她。“MP3啊,这都不知道,土包子。”说完她就走了。 然后我回到教室,老师正站在讲台上报分数,最高分是我,老师夸我,可是底下的同学似乎并不这么想,我听见有人说:“如果学习好就变成周悦这样的土包子,那我宁愿一辈子学习差。”然后就是笑声,很多人在笑。 放学后我抱着试卷回家,我想要告诉妈妈我考试全班第一,可是我把门刚打开,一个碗就摔碎在我的脚下,我的试卷掉在地上。妈妈看见我,一摔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她的脚踩在我得满分的试卷上。我把试卷捡起来,进了屋子,洁白的试卷上有一个黑色的脚印,我哭了。可妈妈进到我的房间里,她拧着我的耳朵喊:“不准哭!不准哭!不准哭!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哭哭啼啼的?”我捏紧双手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其实我真的很少哭,爱哭的人是妈妈,虽然她在骂我,可是我知道她其实是在骂她自己。 自从爸爸去世后,妈妈就变得很消沉,她几乎忘记我的存在,有时候连饭都不记得吃,她天天喝酒,眼神都是迷离的,她喝醉酒后会打我,打完后又抱着我一起哭,她会拍着我的头问我疼不疼。我摇摇头,于是她会哭得更伤心。直到某一天妈妈打我的时候被邻居发现了,我才被接到姑妈家里暂住。 Alex说:“你哭得很厉害。” 我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Alex,你的治疗很有用,我想起了很多开心的事,我想已经不需要你的治疗了。” “Good!能说给我听听吗?”Alex依然微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捡了些开心的事情告诉他,他听完后问我:“你的好朋友乐辉,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我摇摇头说:“已经没有了,这几个月来谢谢你的帮助。”我起身走到门口,却突然被Alex叫住:“周悦,我知道你的故事并没有说完。我是个心理医生,我曾经研究过人的动作和微表情,这叫做行为心理学,通常情况下,人的视野朝向左上方,是想起了经历过的事情;朝向右上方,是在想象未曾见过的事情;如果眼睛转向左下方,意味着他在想象声音:如果眼睛转向右下方,意味着他在回忆某种视觉片段或者其他身体感受。当你在跟我讲你的故事时,你的眼睛一直看着右上方。” 我在门口愣了良久,我摇摇头对Alex说:“我的故事已经说完了,就像你说的,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忘记了。” 其实Alex说得很对,我的故事没有结束,我对他隐瞒了很多。 那天我和乐辉一起去找王奶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子里发出的争吵声,大门没锁,开了一条缝,我们从门缝往里看,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正在和王奶奶争吵。那个女人我认识。是王奶奶的儿媳妇江璐她们吵得很厉害,后来王奶奶突然倒在了地上,我差点儿尖叫起来,乐辉及时捂住了我的嘴,他把我拉走,不管我怎么挣扎他就是拉着我不放。 等到江璐从王奶奶的屋子里出来,乐辉才放开我,我们奔到王奶奶的屋子,王奶奶还躺在地上,鲜血浸湿了她白色的衬衣,我惊吓得连哭都不会了,我拉着乐辉的手说这一定是在做梦,这个梦太可怕了! 这个时候又响起了脚步声。乐辉拉着我躲在了王奶奶家的衣柜里。门口进来两个人,江璐和王奶奶的儿子宋剐。宋刚先是痛骂江璐的狠毒,江璐却说:“这老家伙年纪一大把,到现在还不肯把房契交出来,是她先用水果刀捅我,我为了反抗才失手杀了她的。”江璐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宋刚,人死了是我不对,可是你要想想咱们的女儿,如果我坐牢了女儿怎么办……”江璐后来说了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我只知道她在说谎,王奶奶根本没有要捅她,是她把水果刀插进了王奶奶的胸口,她简直在胡说八道!可是宋刚却相信了她,到最后,王奶奶的死在她的儿子和儿媳的描述中变成了一场意外,不了了之。 王奶奶出殡的那天。我见到了她以前经常向我提起的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孙女,那女孩看起来很时尚,嘴里一直嚼着口香糖。我捏紧双手站在王奶奶的家门口,我问乐辉:“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江璐,而是王奶奶?”乐辉吓了一跳:“小悦你别想啦。” “乐辉,王奶奶对我们很好是不是,你想不想为她报仇?我们给王奶奶报仇好不好?” “周悦,你在说什么啊?我们只是个初中生能做什么啊。”乐辉看着我,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中写满了陌生、惊恐和不可思议。这一刻,我明白,即使我想报仇的心多么坚决,乐辉都不会站在我这边。于是我改口说:“我觉得江璐太坏了,不过,我一个小孩怎么替王奶奶报仇呢?王奶奶好可怜。”乐辉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说:“是啊。” 之后的日子,我却一直在想怎么给王奶奶报仇,对江璐的恨意时时刻刻啃噬着我,我不知道一个人到底可以恨一个人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从今以后,永远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给我泡好喝的奶茶,做好吃的点心,摸着我的头对我说:“丫头,慢点吃,别噎着。”这个人已经永远不在了,而害死她的人依然逍遥法外。 一个星期后,我跟乐辉提起我们在动物园的赌约,那个月我们每个星期去动物园都没有看见第三个笼子里的老虎从洞里出来,乐辉输了,他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我知道乐辉的爸爸是化学老师。我告诉他我在化学课上的实验做砸了。拜托他让我在课后进化学实验室再做一次。乐辉一口答应了。 其实我的化学成绩很好,之所以在化学课上把实验做砸完全出于我的故意,乐辉把他爸爸的一串钥匙交给我,他对我并不怀疑,只嘱咐我做好实验快点出来,他爸爸不知道他把钥匙给了我。 我自然没有重做那个实验,我只是想去实验室偷点化学药品,那些能让人致命的药品就锁在化学实验室的柜子里。 我去王奶奶以前的家,现在宋刚和江璐夫妻住在那里,等宋刚提着菜篮子出去买菜,我敲响了江璐的家门,我把准备好的玫瑰露给江璐,天真无邪地说:“阿姨,刚才宋叔叔在菜市场买了玫瑰露,让我带给你,嘿嘿,”我笑了起来,“宋叔叔还给了我五块钱的小费呢!”说完,我就跑走了。我躲在楼梯拐角处,看着江璐喝了两口玫瑰露后痛苦地倒了下来,这一刻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我转头往楼下跑,迎面撞上了乐辉。他睁大眼睛看着我,似乎想把我看穿。我一把推开他,然后拼命往前跑,我杀了人,真的杀了人! 这之后,我麻本地等着警察上门找我,可是一天天过去了,没有警察来找我,报纸上也没登任何关于江璐被杀的消息,江璐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而乐辉在这之后也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这个杀人犯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今后的每一年,可是江璐的死变成我心中的一根毒刺,时时刻刻刺痛我心中的某一处。 记忆恢复后没多久,我回到了出租屋。自从上大学后,我就一个人搬了出来,屋子里有很厚的灰尘,刚打开门,我就被灰尘呛得咳嗽起来。 我站在家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屋子里有非常奇怪的味道,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气味,我没办法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它。 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突然有人拍我的肩膀,我一回头,便看见AIex站在身后。 “为什么不进去?”他笑着看我。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一脚踏进了屋内。 之后Alex坚持要帮我打扫卫生,他站在屋里的衣柜前问我:“那么长时间了,你该把衣柜里的衣服拿出去晒晒,你不觉得你的衣柜里有奇怪的味道吗?”他的话音刚落,我手中的扫把差点儿掉到地上。 “等阳光好一点我会把衣服拿出去晒的。”我说,然后继续扫角落里的灰尘。 Alex离开后,我坐在客厅的地上盯着衣柜发呆,手不自觉地摸到胸前挂着的钥匙,我把钥匙捏紧,直到手心传来刺痛我才醒悟过来,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我没有按照AIex说的话把衣服拿出去晒,之后的日子我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生活与我住院前无异,唯一不同的是我不再靠近衣柜,更别说打开它,我甚至害怕它。每当我一个人坐在客厅时。总觉得衣柜的门正缓缓打开,有人从衣柜里爬了出来。这个时候我都会紧紧抓着胸前挂着的钥匙对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钥匙一直在这里。” Alex会经常来我家看我,我们会说一些各自身边的趣事,我发现,只要Alex在,我便不再害怕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就像很久以前,乐辉总在我伤心的时候给我送来各种各样的巧克力。 我想我终于重新找回了一点往日失去的友情与关怀,我渐渐放松了对AIex的警惕,而且还天真地想着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依赖的朋友,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可是,有一天AIex突然指着我胸前的钥匙问我:“你这钥匙是开什么的?” “它只是一个装饰品。”我说了谎。Alex却说:“我觉得这把钥匙和这个衣柜的孔挺吻合的,我还以为是衣柜的钥匙。”他说完后笑了笑。 这次之后,我才注意到。Alex对我的衣柜简直充满了兴趣,我们说话时他会时不时瞥向衣柜;我去厨房回来时,会看见他偷偷地敲打我的衣柜。有一次我忘记买酱油,让Alex在我家等我,回来时看见Alex慌慌张张地站在我的衣柜边,他走后,我在衣柜边发现了细小的术屑,衣柜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被人锯了一个小口子。 我想Alex一定知道什么,之前对他的信任和依赖,就像被针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全没了。 我不再让他来我家,我要让他远离我的衣柜,因为那里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谁都不能知道。 Alex没有因为我不让他去我家而不理我,他对我依然很好,可是我对他的信任已经随着他对我衣柜的兴趣而逐渐丧失殆尽。 那天,我回到家里,刚到客厅,我的手又不自觉地触摸胸前的钥匙,却猛然发现钥匙不见了!我拼命地找,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哪里都找不到它!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是Alex。 Alex的声音很低,我几乎要把话筒紧紧贴近耳朵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周悦,我看见了。”这句话刚落。我几乎站不稳,我问他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他说:“我看见了你衣柜里的秘密。”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几乎颤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做?”他的声音更像是质问。 我说:“Alex你不要闹了,把钥匙还给我好不好?”电话那头沉默了,Alex又说:“小悦,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你把钥匙还给我。” “不可能。” “你把钥匙还给我!” “不可能。” “乐辉。我求求你把钥匙还给我!”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 是的,从见到Alex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乐辉,是那个在江璐死后就失踪了的乐辉。 我之所以不问他去了哪里,只是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不去问他的秘密,也不希望他来问我的秘密。可是这次。他触到了我的底线。 你一定想知道我的柜子里到底有什么,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我真的不是故意杀死我的妹妹艾丽的。 即使我的父母讨厌我,可我依然很喜欢我的妹妹艾丽,她天真可爱,简直像个天使,她似乎也喜欢我这个姐姐,总会到我的出租屋找我玩。 就在我出车祸的那天,艾丽来到了我的家,她哭哭啼啼地对我说:“姐姐,我犯了个大错误,妈妈要打我,待会儿她来找我,能不能把我藏起来?”我点头同意了。 果然,没多久,我的母亲找上了门,她问我艾丽在不在我这儿,我摇头说她没有来过,可是我的母亲显然不太相信我,她不经我的同意就在我的屋子里寻找起来,幸好我事先把衣柜锁了起来,而艾丽就藏在衣柜里。 母亲没有打开柜子,可能觉得艾丽不太可能藏到柜子里,找了几圈后她对我说:“艾丽失踪了,你和我一起去找她吧。”我点头同意了,临走前我看了一眼衣柜,我心想衣柜后面有透气的孔,艾丽不会有事的,我一会儿就会回来把她放出来。 可是,就像你一开始看见的,我出了场严重的车祸。在医院待了将近一年。 你一定不知道在我想起这一切后,是怎么度过每一天的。我害怕衣柜,甚至都不敢证实艾丽就躺在我的衣柜里,我一直在暗示自己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噩梦。 恐惧、内疚、害怕一直一直缠着我,我每晚都必须借助大量的安眠药才能睡着。 我和乐辉约在一间小餐馆见面,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陌生。就像很多年前,当我说要为王奶奶报仇时的那种眼神,一瞬间我觉得寒冷刺骨。 乐辉说:“我知道你的父母对你不好。可是艾丽只是个小女孩,即使她的命比你好上一百倍,也不是你伤害她的借口。” 我拼命摇着头把艾丽死的经过告诉乐辉,我对他说:“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杀死艾丽的!你相信我吗?” 乐辉沉默了,良久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你说呢?” 我闭上眼睛,他的眼神告诉我他一点也不相信我。 这些天我一直躲在家里,我想要不了多久警察就要来抓我了。 我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脑子里总是浮现很多事情。王奶奶、乐辉、江璐、艾丽、父母的脸不停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我觉得自己一定快疯了,甚至也曾绝望地想,我就这样死了也好,反正不会有人关心我了,死了我就再也不会被痛苦折磨。 可是就像几年前那样,我在家一天又一天地等,却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星期后,有人敲响了我的家门,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成人样了,头发凌乱,衣裳褴褛,每天只靠泡面饼干充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我刚打开门,就被人扇了一巴掌,左边脸颊火辣辣地疼。我抬起头,看见母亲站在门口,她看着我,眼泪从她大睁的眼睛里流出来。 母亲把一叠报纸扔在我面前,我把报纸捡起来,首先印八眼帘的就是艾丽那张小小又天真的脸。报纸被我丢在地上,我回到客厅,甚至没有丝毫犹豫地把衣柜打开,里面黑洞洞的。有一些很旧的衣服,却没有半个人影。 母亲哭着问我:“那个乐辉是你的朋友,为什么又是你,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跟你有关,为什么你一定要毁掉我的新生活?”母亲哭得声嘶力竭,可那些哭声似乎离我很遥远很遥远。我的眼睛看着报纸上的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乐辉曾经的家要拆迁,有人竟然在他家后院里发现了两具尸体,经警方证实是失踪近十年的江璐和失踪近一年的艾丽。警方以此审问乐辉。可是嫌疑人乐辉却拒捕逃跑,逃至某大厦楼顶,嫌疑人坠楼自杀。警方初步判断罪犯就是坠楼的乐辉,相信案件不久就能告破。 母亲走后,我觉得简直是世界末日,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直到我收到乐辉在临死前寄给我的快递,寄件人那栏里写着乐辉的名字。包裹里有一封厚厚的信。附带一盒巧克力。 我颤抖地把信打开。 小悦: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飞往天堂的路上了。如果我的死让你感到痛苦,我希望你能再坚强一点。因为只要你能挺过这次,那么美好的生活就真的离你不远了。 我猜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我当年会随着江璐一起失踪吧?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吗?以后全世界都不会帮你的时候、我也会帮你的。那并不是一句儿戏。 其实当年你问我借化学实验室的钥匙,我就能猜到你要做什幺了。我偷偷躲在走廊上,看见你拿着药品出了化学实验室。我并没有阻止你。因为我知道王奶奶的死对你的打击非常大,你的眼神告诉我,如果你不能杀了江璐将会后悔一辈子。 江璐死的那天我也跟踪了你一天,我看见你从江璐的家跑出来,看见你惊恐的眼睛。我知道你很害怕,其实我也很害怕,可是我得比你坚强一点,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如果我不去帮你,就没有人可以帮你了。我把江璐的尸体拖到一楼的杂物间柜子里,那个杂物间平时只有早上才会有人用。我也躲在杂物间,我看见宋刚焦急地寻找江璐。我等到夜里,把江璐的尸体藏在楼道后面的一个废弃的垃圾车里,然后推着尸体悄悄来到我家的后院打算把尸体埋起来。可是很不巧,我的行为被父亲发现了,我无法形容他的表情,他没有打我,甚至连骂一句都没有,他帮着我把尸体埋在我家的后院里。 那晚过后,我的父亲似乎变成另外一个人,他辞去学校的工作,带着我去了另一个城市。这之后,关于江璐的事情我俩只字不提,他不问我江璐为什么死,其实我知道他之所以不问只是因为他害怕到了极点,他怕一问出来,那晚上发生的事情便不是他的一场噩梦。 虽然离开了N市,我却很想你,我想回去看看你,我知道你的情况肯定不比我好。 我们的城市相隔并不远,初中毕业后,我曾坐车回来看你,你似乎比以前更沉默了,我真不喜欢你沉默的样子,想想都觉得心疼。 大学毕业后,我的父亲得了一场重病,他临死前告诉我,其实那天,他埋江璐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断气,可是他还是把江璐埋了,他怕江璐不死,会毁了我的一生。其实我一直没有弄清楚杀死江璐的是谁,是你是我还是我的父亲呢? 父亲死后我又回到了N市,我在一问学校里担任心理咨询教师。说来也巧,这间学校就是艾丽就读的小学。艾丽似乎很喜欢我,总是找我一起玩,她经常跟我提起你,她看起来很喜欢你,从她的描述中我知道你也很喜欢她。我没事的时候,会去你家楼下偷偷看你,你一定觉得我很胆小,为什幺不直接走到你面前?可是我想你一定是不愿见到我的,我的存在无疑也是对你的折磨,我只会让你想起更多不愉快的事情。 那天,艾丽说自己犯了个错误,她妈妈要打她,艾丽跑到我这里来求救,我正好想要到你的楼下看你,就带着艾丽一块去了。这时艾丽的妈妈找来了,我让艾丽到你家让你把她藏起来,这样她妈妈就找不到她了。于是艾丽去了你家,我在楼下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看见你和你的妈妈下楼,却不见史丽。 你朝我走过来,我想找个更加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却没注意身后的车子,车子为了避开我,才撞上了刚刚出门的你,我几乎把你害死。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后来我又在想,害死艾丽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你要相信,在你被恐惧和自疚折磨的同时,我也与你感同身受,我想我这辈子或许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感受我的痛苦,你也不会找到第二个人,能像我一样感受你的悲哀。你说我们俩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幸好一切都要结束了,马路改建迟早会挖出江璐的尸体,我于是偷偷配了你家的钥匙,又趁你不注意取下你脖子上的钥匙。我打开你的衣柜,看见了文丽的尸体,然后我把艾丽转移到我家的花园里。 你一定会想我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把你的罪过背在自己身上。其实我一点也不傻,西为我前面也说过了,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是谁杀了这两个人,况且前一阵子我查出自己得了跟父亲一样的病,是绝症。 最后,我很想告诉你,其实你妈妈是爱你的。我知道她对你不好,也许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你的感情,一方面她恨你间接害死了你父亲,另一方面她又没办法割舍和你之间的亲情,她的爱充满了矛盾,就像我之前也一直认为我的父亲对我不好。那次我被别人怀疑是小偷,他甚至当众打我,这之后我真是恨死他了,可是在江璐死后我才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小悦,我不想你像我一样,等到亲人离开后才后悔,你知道那天艾丽犯了什么错误才想要躲起来吗?她说她弄丢了一个铁盒子,那个铁盒子里锁着一些小纸条,里面还有你和你妈妈的舍照。经过艾丽的描述,我知道那个盒子就是曾经锁着我们所有快乐事情的铁盒,原来你妈妈一直收着它。 小悦,写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很解脱,别因为我的死而感到痛苦,你要相信,从这一刻起,一切都结束了。 乐辉 我在动物园坐到傍晚,听见远处响起的瞀笛声,在这最后一刻,我突然想打电话给我的母亲。我有很多话想要对她说,至少得把整件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她。在我诉说这件事的过程中,电话另一头的母亲一直都处于沉默中,直到最后她疲惫地向我嘶吼:“我不相信!”然后我听见了她的哭声,她一直在说她不相信,最后她终于稳住情绪对我说:“小悦,你马上回家!”在听见 “回家”两个字时,我的眼泪落了下来,我说:“妈妈,再见。”然后狠心地挂断了电话。 警察把我带走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乐辉在信中对我说的要我坚强,我的美好生活就要到来了,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他的死并不是帮我赎罪,而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冰凉的手铐铐在我的手腕上,我~步一步往前走,走到门口时我又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的笼子,竟然看见一只老虎从笼子中的黑洞里走了出来,老虎仅仅出来溜达了几圈就又回到了黑洞里。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大声哭泣,如果它早一点,再早一点出现,那么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
你肯定无法回忆你所有的人生,就如你肯定无法记住你家里所有的东西一样。 我相信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个角落,那个角落布满了灰尘,堆积着陈年累月积攒的杂物。 一如每个人的记忆里,亦有这样的角落。不同的是,记忆是会骗人的,记忆是经不起推敲的。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曾在日记里写到:“记忆只是一种演绎,而非记录。日记所记录的,不过是这种演绎罢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写日记了。那些从小开始写的一本本日记,被我分别藏在了不同的地方。 现在,连那些日记具体藏在哪里,我也忘记了。 1.钥匙失踪之谜 这个世界上的多数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 比如此刻。 此刻我站在家门口,怎么也找不到家门钥匙。于是我开始从早晨出门那一刻开始回忆:我记得我把钥匙随手放进了包里,然后出门,搭乘地铁,继而上班刷卡,然后 开始忙碌地工作,午餐吃的鸡蛋炒米饭。饭后小睡了下,继而开始下午的忙碌,再然后下班。我又搭乘地铁,最后我站在了家门口,回忆我的钥匙——这就是我的一 天,可我依旧记不起钥匙去了哪里。 于是我开始第二遍回忆,然后是第三遍。 当我回忆到第四遍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早晨并没有搭乘地铁而是搭乘的公交车,当我回忆到第五遍的时候,我怀疑我中午吃的是鸡蛋炒面而不是炒米饭,并且我还担 心我下班的时候可能忘记刷卡;当我回忆到第六遍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早晨并没有把钥匙放进包里。到了最后,我的这一天在记忆里有了不同的版本,各种版本 纠缠在一起,简直令人抓狂。 瞧,记忆就是这么不可靠——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要是能随时随地写日记就好了。 2.搬家日记之星期一 父亲去世后,母亲的精神状况越来越不好,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父亲去世的那天早晨。每天早晨对于她而言,都是她和父亲的结婚纪念日。于是每天她都准备三份早餐,然后温柔地回到卧室去叫父亲起床,继而尖叫着问我:“你爸呢?!你爸怎么不见了?!”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很小心很小心地告诉她,爸爸已经去世1个月了,结婚纪念日那天,她和爸爸开车去郊游,出了车祸,爸爸当场死亡,而她的脑部也受了重伤。 这件事我每天早晨都会告诉她一次,讲得我自己都麻木了,但母亲每次听到时,都仿若刚刚知晓这个噩耗,哭得惊天动地。 可是到了傍晚,她依旧会准备三人份的晚餐,然后苦苦等着父亲回家。于是我不得不再次告诉她那个悲惨的消息,母亲自然又难免大哭一番,直到睡去。 次日早晨,她依旧会问我父亲去了哪里……母亲就这样折磨着自己,她似乎很害怕心里的伤口会慢慢愈合,于是一日三次地撕扯着它,让它保持着鲜血淋漓的痛楚。 我一直希望母亲能够记住她该记住的,忘记她该忘记。比如,记住父亲已经死了,然后再淡忘父亲曾经活着时的点点滴滴,让时间慢慢抚平她心灵的伤口。可恰恰相反,母亲坚决地拒绝了“时间”这剂良药,她永远活在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早晨。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不忍心看着母亲这样蹂躏自己,于是决定搬家,离开这座到处充斥着父亲影子的房子,给母亲一个全新的开始。 搬家是一件很琐碎的事情,尤其对于我们这种在某个地方生活了一辈子的人来说。首先你得找到新的地方,然后和邻居告别,继而开始一点点地收拾家里的东西。哪 些东西要搬到新住处,哪些东西没用了该扔掉,哪些东西可以当作废品卖掉,又有哪些东西可以送给邻居,这些都要做好分类。所以,我决定利用一个星期来搬家, 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下班后收拾零星的小东西、并分类,星期六集中收拾父母的卧室,星期天彻底搬走。 其实,搬家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所有生活过的日日夜夜都会在这房子里留下痕迹,比如你会在某个尘封的角落发现一个破旧的洋娃娃,并由那个洋娃娃想起你的 童年玩伴,虽然你不记得她的名字、她的样子、甚至和她在一起发生的事情,但你能够想起这个人的存在,这已经足够令你欣喜万分,仿若找回了一件你丢失很久的 东西。 比如我,我在床下的一个鞋盒子底下,发现了我5岁时候的日记。是的,我从5岁开始写日记,一直写到10年前——那时我18岁,自己也忘记究竟是为了什么,再也不写日记。 那是个红色塑料皮的小本本,上面布满了灰尘,有很多页已经被老鼠蟑螂啃噬得残缺不全,亦有很多页已经烂掉了。 我欣喜着,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尘土,随手轻轻翻开一页,上面用笨拙的汉字写着: “1985年6月28日,晴。 今天吃了棉花糖,有点苦,一直到晚上zui里还苦苦的。我想让妈妈再帮我刷一次牙,就跑到他们wo室。门没有关,爸爸妈妈在床上打架,我很害怕,就站在门口哭了起来。” 看到这里,我笑了,又信手翻开一页: “1985年7月3日,阴。 我一直担心妈妈会死掉,因为爸爸每天晚上都打妈妈。每天晚上,我都会偷偷站在他们房间门口,但我再也没有哭,因为有次我哭了,看到爸爸责备的眼神,而且第二天他没有送我上幼儿园,一定是生气了。” 我继续笑着。 “1985年7月9日,阴。 爸爸又打妈妈了,妈妈哭得很伤心。” 我不笑了。 “1985年,7月10日,阴。 我又在爸爸打妈妈的时候哭了,因为妈妈哭得太伤心了,妈妈哭,我也忍不住哭。” 我微微皱起眉头。 “1985年7月11日,阴。 爸爸把妈妈压在下面×××××(后面我自己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大抵是不会写又不会拼的字),后来爸爸把妈妈拖到厨房,放在案板上××××有好多血,我说 那是血,可爸爸说那是西瓜酱,我记得西瓜酱是有仔的××××,虽然妈妈的头也是园(应该是圆)的,但我知道那不是西瓜。” 看到这里,我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刚要继续翻下去,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幽灵一般,慢悠悠地问:“你拿的什么?” “没什么。”我若无其事地随手把那个红本本扔进垃圾桶。 母亲继续问:“你爸呢?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3.搬家日记之星期二 昨天晚上母亲一直在哭,她无法接受父亲已经去世的噩耗,虽然她已经为此哭了几十个日夜。我拥着她,就像她小时候拥着我一样,唱她小时候唱给我的童谣,轻轻 哄她入睡。自始至终,她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哪怕是在熟睡之后,只要我轻轻撤出手,她就会在梦里抽泣,并四处寻找着我,似乎生怕一觉醒来,连我也不见了。 于是我只好躺在她身侧,和衣而睡。说是“睡”,其实我一直辗转难眠,心里想着垃圾桶里的那本日记。刚开始看的时候,我以为只是幼年的自己不小心破坏了父母 的“好事”,但看到后来,我更觉得当时父亲是真的在打母亲。可我又不确定,不相信。因为我记忆里的父亲,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大学经济系的教授,而且 他一直很怕母亲,那种“怕”,是因爱而生的。又或许,父亲和母亲的爱曾经经历过那样一段“痛苦”的时期,后来才变得恩爱的,这一切都有可能。但最后看到的 那篇日记该怎么解释呢?按照那篇日记的记录,父亲杀了母亲,并且分尸。不不不,那应该是我小时候不懂事胡乱写的,因为母亲就躺在我身侧,活生生的。 我侧起身,望着母亲。月光透过窗外摇曳的树叶,于是树叶的影子就斑驳地映在她的脸上,一块一块的,随风摆动。这些日子的苦痛,令她本来发福的脸迅速地消瘦 了下去,甚至露出了不太明显的颧骨。望着她苍白的脸,我突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我敢打赌你和我一样,一辈子可能也不会冒出这样的想法——伸出手探探自己 母亲的鼻息。我承认这个想法过于荒谬,因为这意味着我怀疑自己的母亲不是人,或者说,是个死人。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母亲在睡梦里紧紧皱着眉头,喃喃地梦呓着:“死!……去死!”我的食指刚刚伸到她的鼻下,熟睡中的母亲突然睁开眼晴,腾地坐了起来。 “妈,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了什么?是不是在梦里想起了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 她茫然地四下看看,然后惊讶地望着我,问道:“你为什么睡在这里?你爸呢?”紧接着,她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钟,声音里多了几分焦急:“你爸怎么半夜还没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吧?不行,我得出去找他。”她边说边走下床。 我无奈地拉住她,无奈地再次告诉她父亲已经去世的消息,于是母亲哀嚎响彻了夜空,我只好继续哄她,就这样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睡去。 第二天醒来,母亲已经不在身侧,厨房里飘来煎鸡蛋的香味。 我疲惫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到厨房。母亲的整个脸都因为昨夜的哭泣而肿了起来,她微笑着望着我:“让你爸多睡会儿,等我把粥熬好了再叫他。” 我张了张嘴,但又把那些话咽了回去,我累了,太累了。 想起昨夜母亲的梦呓,我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是不是母亲害死了父亲?她因为父亲早年的虐待而记恨在心,终于找到机会报仇雪恨、摆脱魔爪?想要确认这个推测,我必须确定父亲确实那般残酷地虐待过母亲。于是我毫不犹豫地走向垃圾桶。 “饭好了,叫你爸起来!”母亲在厨房里喊道。 “妈!”我望着空荡荡地垃圾桶,心里一沉:“妈!垃圾桶里的东西呢?” “倒了啊!”母亲淡淡地说。 于是我急匆匆地冲到楼下,正好看到装垃圾的拖拉机“突突突”地拐了弯。 母亲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怎么了?你又不小心把什么扔到垃圾桶了吗?” “没……没有……”我转身,望着母亲,心中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就是觉得母亲一下子变得好遥远,好陌生。 “对了,你爸呢?”母亲指着空荡荡的卧室,疑惑地问。 我实在不想再应付她的哭泣,于是随口说道:“学校有急事,他一大早就走了。” “怎么会?今天是我们结婚24年纪念日啊!他不是已经请假了?” “哦,临时有急事,好像是个重要的教学研讨会什么的。”我随口说道。 于是母亲眼圈一红,又哭了起来:“这个没良心的……” 不会吧,这样也哭?!看到她的眼泪,我真的觉得自己都要崩溃了,于是早餐也没有吃,就抓起包去上班了。 4.搬家日记之星期三 昨天母亲比往常少哭了一次,因为我早晨骗了她。我想这或许是个好办法,因为母亲的所有记忆都停留在父亲出事的那个早晨,从那之后的事情,她都不会记得。医 生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有的说是因为车祸时脑部撞伤造成的,是生理疾病,也有的说是车祸造成的心理创伤。但无论是哪种,那些老头们谁也拿不出有效的治疗 办法。 到了现在,我干脆认命了。母亲的记忆保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一开始是一天,后来是12个小时,到了现在,她连一个小时之前的事情都会忘记,她永远活在过去。 这样也好,这样我就可以骗她,不告诉她父亲已经去世的真相。母亲每隔一小时就会询问一次父亲的去向,就连上班时她的电话也要追到办公室,虽然这样很麻烦,但总好过她日日以泪洗面。 我边心不在焉地收拾书房那一本本相册,边思索着父亲的死。偶尔,脑子里也会闪出某个血腥的记忆片段,记忆里是一片血淋淋的红,案板上的头发已经被血浸透了,血顺着头发滴答滴答地落下来。 我一个激灵,从恍惚中惊醒。母亲木然地站在对面,目光空洞而又哀怨:“这么晚了,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哦……”我把一本相册装进箱子里,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和母亲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本红色日记本随着拖拉机“突突”走以后,我就有点怕她了,我轻轻说道:“你忘了?爸爸去外地开学术研讨会了……” “怎么会?”母亲紧紧皱起眉头:“今天明明是我们结婚24年纪念日啊……” 我猛地愣住了,直到现在我才听出了异样:“妈,您和我爸结婚多久才生的我啊?” 母亲微笑着,那一刻她的眼睛闪出幸福而溺爱的光芒:“结婚一年后啊……” 我微笑着,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是您和我爸结婚24年纪念日,爸爸还去出差,真是太过分了!” 母亲一愣,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是28年,哦,不,是29年纪念日,瞧我这记性……” “哦……”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张地翻开那一本本相册,问:“妈,怎么没有我5岁之前的照片啊?” “那个时候家里穷,哪有钱照相?”母亲边说边闪出了书房,她躬着背,步履蹒跚,双手轻轻垂在身体两侧,手指不停地颤抖着。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 母亲已经老了,无论她的头是否真的曾经躺在案板上,无论父亲的死是否和她有关,都已经不重要了,此刻她,只是个失去了丈夫、甚至失去了记忆的可怜的妇人。 况且,把头放在案板上并不是她的错,而是父亲的;况且,我并没有她害死父亲的任何证据,即便是她害死了父亲,她依旧是我的母亲呐! 那个晚上,母亲在卧室里辗转反侧,不时发出悠长的叹息。 过了很久,我听到她轻轻起身。脚步声从她的卧室门口一直延续到我卧室门口,然后停下来。紧接着,我看到卧室门被拉开一条缝隙,母亲就站在那道缝隙里,一动不动。她瘦长的影子贴在地上,影子的长发低垂着,似乎有水顺着那长发流下来。 她轻轻地说:“孩子,你又不开心了么?没事,妈妈炖肉汤给你喝,妈妈爱你,妈妈会保护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卧室的门又被关上了,脚步声慢悠悠地晃到厨房,紧接着,厨房里传来剁骨头的声音。那声音很小心,似乎生怕把我吵醒,但却不可能不吵醒我。 我轻轻爬起来,拉开卧室的门,我看到母亲低着头,菜刀扬起又落下。这场景是那般熟悉,案板上鲜红一片,粘稠地液体顺着垂下来的头发,一滴一滴地掉落…… 5.搬家日记之星期四 早晨,我和母亲惊讶地站在厨房门口,望着煤气灶上那小火熬着的排骨汤。 “妈,哪有大早晨就喝排骨汤的!”虽然如此,我还是惬意地咽了口口水,但想起昨夜的那个梦,那咽到一半的口水,又呛得我咳嗽起来。 母亲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这真的是我昨天晚上熬的么?” “你看嘛!”我拿起灶台上的便条:“上面都写着肉麻的话呢!” 母亲捏起那张便条,甜蜜地笑了:“是挺肉麻的。”说完,她微笑着望着我:“丫头,我有多久没说过我爱你了?不算这张字条上这次。” 我温暖地笑着:“你有多久没炖排骨汤了,就有多久没说过了。” 母亲拍拍我的脸:“乖,叫你爸起来,今天早晨咱们就喝排骨汤了!” “妈你忘了?爸爸临时到外地开学术研讨会了!”我笑道,这个谎言说了两遍了以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了,连我自己都觉得父亲并没有死,而是去了外地,很快就回来。 母亲显然被这锅排骨汤冲昏了头脑,她似乎忘记“今天”是他们结婚纪念日了,继续温柔地说:“行,那咱娘俩喝。你从小就爱喝排骨汤,你小时候啊,特备爱哭, 你一哭呢,我就炖肉汤给你喝,于是你立刻就开心起来……你总是说肉汤能让你想起……”母亲顿了顿,盛了一碗肉汤给我:“很香哦!” “是吗妈妈。”我也笑着,心想,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我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这样美丽的早晨了。 可惜的是,这份美丽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到晚上。 晚上,我收拾地下室的杂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的边缘已经被岁月侵蚀出一圈形状诡异的图案,但这并不影响我认出照片里的人。 照片中,我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抱在怀里,那个女人翘着嘴唇,溺爱地亲在我肉嘟嘟的脸上,她的整个身体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照片的背面写着: “宝贝女儿四岁生日留念——摄于1984年7月26日” 7月26日正是我的生日。 我重新翻到照片的正面,凝望着那个女人,越看越觉得熟悉,我甚至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某些片段——她喂我饭,而我哭闹着不吃。更甚至,我看到了她的脸躺在案板上,一对灰色的男人的裤腿站在案板旁边,那个裤腿的主人说:“乖,这只是西瓜酱。” 这个场景令我泪流满面,我蜷缩在地下室,小声地抽泣着。 我想起了那个晚上,那个晚上,父亲杀死了母亲,他杀死母亲时候,嘴里一直在说:“你不跟我离婚,诚心不让我们在一起是吧?好吧,好吧,那么你也别想好过,去死!你去死!” 是了。 父亲杀死了我的亲生妈妈,是为了和现在和母亲在一起。 现在,父亲死了,可她还活着。 “丫头,你怎么哭了?”母亲又如幽灵一般出现了,她站在地下室门口,紧紧皱着眉头。 我腾地站起来,歇斯底里地质问:“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是谁?你一定记得吧?你只是失去了爸爸去世之后的记忆,但以前的事情总还记得吧?”我并不担心把一切摊牌,反正一个小时候后,她什么都会忘记。 “你在说什么啊?你爸爸并没有去世啊?他只是去出差了!”母亲担忧地望着我:“孩子,你该不会又病了吧?” “好吧,先不说爸爸的事情。”我咬着牙:“你说,这个照片上的女人是谁?” 母亲喏喏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是……是当时家里请的保姆……那个时候我和你爸爸工作忙,只好请了保姆来照顾你……她……她是很疼你的……” “保姆?!”我冷笑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你还告诉我,我之所以5岁之前没有拍过照片,是因为家里穷。这张照片是我4岁时候拍的。既然我5岁之前咱家连照片都拍不起,又怎么可能请得起保姆?!” “这……这……”母亲似乎无言以对,她上前两步,紧紧拉住我的胳膊:“孩子,你别着急,一切等你爸爸明天回来了再说好吗?好吗?”她哀求地望着我。 “明天?”我继续冷笑着:“爸爸明天不会回来了,后天也不会!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了一个多月了!” “你又病了,孩子,又病了……你怎么老说胡话,你爸爸昨天还和我们在一起……”她紧紧抱住我,似乎想给我安慰,却被我一把推开。 我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楼上,然后翻出以前被我小心收藏的报纸,恶狠狠地说:“你看看!你看看今天已经是几月了?有病的是你!你是精神病,你失去了爸爸 去世那天之后的所有的记忆!你是精神病!不仅不如,你还是杀人凶手!你和爸爸一起谋杀了我的亲生妈妈!甚至,我还怀疑爸爸的死也和你有关!” “不!我没有!”母亲无助地望着我:“我没有!你爸爸也没有!一切等你爸回来之后再说,一切等到明天再说……一切等……”她蜷缩在沙发上,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我冷冷地坐在她对面,看着墙壁上的挂钟一秒秒地跳跃。 一个小时了,我冷笑着站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她茫然地抬起头,问:“你爸呢?” “死了。”我淡淡地说,并拿出爸爸去世的新闻卜告和他的死亡证明:“一个月前就死了。” 于是母亲的哇地大哭一声,晕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她又问我:“你爸呢?” 于是我再次告诉她那个真相。 那个晚上,母亲一直不停地哭,到了早晨,她的嗓子已经不能说话了,整个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 6.搬家日记之星期五 今天我向公司请了假,我想以我现在的状态,是绝对没有办法上班了。 简直无法想象,我竟然和杀死亲生母亲的凶手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之前我只是怀疑她因为受过父亲的虐待而害死了父亲,但我从未怀疑过她不是我的母亲,从未!因为她表面上是那样的爱我。我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父亲和现在这个被我叫了二十多年“妈妈”的人。 母亲终于被我折腾得筋疲力尽,她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继续收拾东西。此刻,搬家已经不重要了。原本我搬家的目的是希望母亲能够好起来,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她根本不是我的母亲,我更不希望她变好。我之所以还在收拾东西,是希望找到更多儿时的记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厨房壁柜的最顶端,找到了那个盒子,那个盒子里装着我18岁之前所有的日记。 我匆忙地翻阅着,掠过一切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终于在最后一本上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那本日记,正是我18岁那年的。 “1998年3月6日,小雨。 今天学校体检,我是AB型血。说实话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血型。我和同学们找来好多关于血型和性格的文章来读,十分有趣。回到家,我忍不住问爸爸妈 妈的血型,想帮他们也测测性格。然后,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爸爸妈妈都是A型血,可我怎么可能是AB型呢?是哪里搞错了?还是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 “1998年,3月7日,阴。 今天我到爸爸学校找刘教授辅导英语的时候,偷偷问了他我小时候的事情。他和爸爸是老同事了,或许他会告诉我一些我需要的事情。可是刘教授说,爸爸妈妈是在我5岁那年搬到这个城市的,他也只记得我5岁以后的事情。” “1998年,3月8日,阴有小雨。 今天是三八妇女节,我给妈妈买了康乃馨,还帮她一起炖肉汤。妈妈很开心,她说我小时候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喝肉汤。可是关于我喜欢喝肉汤的事情,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这倒提醒了我。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日记,或许我能从小时候的日记里找出点什么。” 看到这里,我不由地紧张起来,我想18岁的我,一定发现了那本红色日记本里的秘密,于是我忍不住读了下去。 “1998年,3月9日,阴转多云。 今天做完作业后,我翻出自己以前那些日记,可只有6岁以后的,我记得爸爸说我从小就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从5岁开始写日记的,难道是我5岁时候的日记被弄 丢了?按照刘教授的说法,我5岁的时候应该搬过一次家,或许是搬家的时候丢了。不过,在六岁的日记本里,我也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那就是我从未提过到妈 妈,说到妈妈时,就用‘她’来代替,难道说,我现在的妈妈不是我亲生妈妈吗?天哪,要是这样的话,就太不可思议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因为妈妈一直很爱 我,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呢?” 是啊,我抬起头,望着在睡梦里抽噎的母亲,必须承认,她一直很爱我的。 “1998年,3月13日,晴。 这两天一直没有写日记,因为我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找那本日记了,我记得确实有那么一本日记存在的。终于,被我找到了。它被藏在一个带锁的盒子里,那个盒子里还放着一些破旧的玩具和破衣服。天哪,我情愿我没有找到它,因为真相太令人恐惧了…… 那本日记里,我用笨拙幼稚的语言记录了一切,都说童言无忌,所以我相信5岁的我不会在日记里撒谎。原来,她真的不是我亲生母亲。那本日记里记录得清清楚 楚,爸爸每天都打骂我的亲生母亲,最后,他杀了她,还分尸……还骗我说,妈妈的血是西瓜酱。日记里还说,妈妈不见了以后,爸爸每天都用西瓜酱炖肉汤,还骗 我说妈妈去了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每天都有肉汤喝。所以只要我喝肉汤时候,就会想起妈妈,就会觉得妈妈在有肉汤的地方一定过得和幸福……说实话,现在我真 想吐。” 看到这里,我也忍不住作呕,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下去: “虽然5岁的我不能清楚地记录一切,但我还是看明白了,爸爸是因为爱上别的女人,想和别的女人结婚才杀死妈妈的。而那个女人,一定就是我现在的妈妈……哦,不,她不是我妈妈,她是我的仇人。我恨爸爸,我恨她。” “1998年3月14日,晴。 今天不想多说了,我和爸爸还有她闹翻了。” “1998年3月15日,晴。 他们似乎想让我相信他们的谎言,但我不是傻瓜。我每天都会做噩梦,梦里又回到那个晚上,血淋淋的晚上,太可怕了,可怕得我都不敢把它写下来。” “1998年3月16日。多云。 今天真是太乱了,我报警了,但警察不相信我的话,好像是因为我没有证据。他们不但不相信我,还替爸爸妈妈说话。这真是个是非颠倒的世界,爸爸一定花好多钱买通了警察。” “1998年3月16日,多云间晴。 我想,我只有亲自为妈妈报仇了。” “1998年3月17日,阴有小雨。 我不能多写了,这么多天,我一直没有机会写日记,我想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写日记了。我的计划失败了,爸爸妈妈对别人说我有心理创伤,那是一种精神病,他们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他们太阴险了。真的不能多写了,他们来了。” 这本日记的后面全部是空白,我屏着呼吸,翻到最后一页,那一页只写着一句话: “记忆只是一种演绎,而非记录。日记所记录的,不过是这种演绎罢了。我再也不写日记了。” 为什么?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仅仅是10年前的事情,难道我就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我抬起头,发现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她的全身都颤抖着,连声音抖个不停:“你……你为什么要翻出这些……不要相信你写的……我和你爸爸,没有杀死你亲生妈妈。” “这么说,你承认你不是我亲生母亲了?!”我冷笑着合上日记。 “是……”母亲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助:“我确实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那我亲生母亲呢?”我继续问。 “死……死了……”母亲哀求得望着我,乞求我不要再问下去。 我步步紧逼:“怎么死的?” “我……求你……不要逼我说……你知道,我和你爸爸都很爱你,真的,很爱你……等你爸回来……我们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难道你还想把让那些可恶的医生把我记忆抹去么?爸爸已经死了!早死了!他罪有应得车祸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母亲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7.搬家日记之星期六 爸爸死于非命,那或许是他的报应,可她还活着,是的,她。原谅我,我没有办法再叫她妈妈,再称呼她为“母亲”。 我承认她曾经很爱我,但那一定是因为内疚,她应该会内疚吧?内疚她和爸爸一起杀死了我的妈妈,因此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加倍对我好。 18岁的时候,我没有报仇成功,但现在,我可以了——现在真是报仇的最佳时机,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 她醒了,揉着肩膀从沙发上做起来,迷茫地望着四周:“我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你爸爸呢?” 我冷冷地望着她,她不该活得这么无辜,不该活得这么无忧无虑,甚至连自己丈夫的死都要忘记。她不该有快乐的。 我收起冰冷的目光,悲伤地望着她,然后轻轻地坐在她身边,把她拥在怀里,抽泣着说:“妈妈,你要挺住,因为我下面要告诉你的事情很可怕……爸爸一个月前死 了……车祸……而你也在车祸里受了伤,”我边说边摆出爸爸的死亡证明和她的诊断报告:“你因为头部的伤,而失去了爸爸去世后所有的记忆,医生说,你是短暂 性失忆,前两天,你的记忆还能保持1小时的,现在只剩下1分钟了……1分钟之前的事情,你都会忘记……” 她先是惊讶地长大了嘴巴,然后泪流满面的望着那些冰冷的文件,最后,她拥住我:“孩子……这些日子,你一定过得很辛苦……你……妈妈拖累你了……” 那一刻,我的鼻头一酸,几乎要放弃那个计划,但亲生母亲的死相在我脑中闪过,于是我咬咬牙,继续说道:“妈妈,爸爸死了,这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爸爸的影子,住下去对我们都不好,尤其对你的病不好,所以我们打算搬家。今天我约了房东,马上就要出去了,你记得吃药哦。” 我边说边拿出圆珠笔在她的手背上写道:“10点准时吃药,药放在茶几上。”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 8.搬家日记之星期日 今天是计划里搬家的日子,但却没有搬。 不是不打算搬了,而是我打算等她的葬礼办完了再搬。 是的,她死了,但我却丝毫没有复仇后的快感,反而难过得一塌糊涂,毕竟,她疼了我那么多年。 她是自杀死的,吃了整整一瓶安眠药。等我和房东磨磨蹭蹭谈好价格并请他吃完午饭喝了下午茶回来后,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我轻轻用路上买来的消字水清洗了她手背上的字,又把挂钟恢复到正常工作状态,这才打了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是的,是我让她自杀的。 我把整整一瓶安眠药放在茶几上,然后把挂钟调停到10点。这样,每过5分钟,她看看表,再看看手背上的字,就会吃一次安眠药,直到把它们吃完。 这天晚上,父亲学校所有的同事和她的所有朋友都来了,在他们面前,我哭得无比伤心,这并不是装的,我真的很难过,甚至有那么一刻,我怀疑自己做错了。 到了半夜,人们散去后,我失眠了,这是在父亲去世后,我第一次失眠。 于是我又开始收拾东西,我想早点搬出这个伤心地。 这个晚上,我收拾的是父母的卧室——在原来的搬家计划中,我应该在昨天就收拾这里的。 父母的卧室很简约,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大衣柜。 我鬼使神差地挪开大衣柜,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果然,在大衣柜和墙壁的缝隙里,我发现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我轻轻地打开,里面是一个结婚证和一份收养手续文件。 他们的结婚日期是1984年,领养手续文件的第一页写着1985年。 我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地翻开那份文件,里面很多繁琐的官方套话我都没有看,我只看到我自己的资料上写着: “女。5岁。其母于1985年被其父杀死,其父于同年被判死刑。” 我把那份文件和结婚证重新装进信封,又重新塞进墙壁和柜子的缝隙里,然后把柜子挪到了原来的位置。 最后,我坐在父母的床上,望着墙壁上他们的合影,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母亲直到死都深爱着我,她和父亲永远不愿意让我知道真相,他们宁愿背负着委屈,背负着我对他们的误会,也不肯让我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杀人犯,他亲手杀死了我的母亲。 想到这里,我又重新站了起来,扯出那个信封,连同那些日记和照片,一起付之一炬。 既然父母至死都不肯让我知道,那么我就不应该知道,不是么? 9.失踪的钥匙 办完了母亲的葬礼,我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我终究没有搬家,因为这个家里有我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我不愿意、也绝对不会忘记那些美好的点滴。 我记得父母对我的每一滴疼爱,尤其是母亲,她直到死都深爱着我。甚至,她就是为我而死的。在她得知自己患有那种拖累人的精神疾病后,就毅然而然地选择了自杀。 每每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哪怕是为了母亲,我都应该好好地活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变得越来越健忘了。比如此刻,我怎么也找不到了家门钥匙,我明明记得早晨出门前把它们放进了包里,可现在却不见了。 于是我开始一遍一遍地回忆这一天,直到把这一天回忆出了N种不同的版本,那钥匙依旧不知所踪,最后我不得不打电话叫了开锁公司。 其实,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我依旧没能找到那枚钥匙,最后只有换了锁。 每一把锁,都锁着一道门。 倘若,那把锁和钥匙都不见了,这是否意味着,那道门永远都不会被打开了? ...
店门敞开,一名男子径直走向吧台,掩盖不住的是脸上的疲倦与茫然。男子全身包裹在赛车服里,抱着一顶图案精致、光可鉴人的全罩式安全帽,整身的行头明显价格不菲,却一点儿也不抢眼。因为放眼所及都是类似打扮的客人。 原本门可罗雀、乏人问津的荒野小店,因为某位知名摩托车赛手在论坛上的路线推荐,成了意外的受惠者。 “要点什么?”女服务生二十岁左右,面无表情地询问男子。生意越来越好,梦婆婆很高兴,但她实在不以为然。 女服务生一开始也因为婆婆的喜悦而开心,但是这些顾客总是高谈阔论、大声喧哗,用餐礼仪也有待加强,实在是让喜欢也习惯安静的她无法忍受。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或许是长途跋涉的单调,这些顾客很喜欢用她不喜欢的方法吸引她的注意力,不论是言语上,还是肢体上,其中更不乏有恼羞成怒想要闹事的家伙。 幸好自己从小养的两条狼狗就在店外眯着眼打盹,只要轻轻呼唤,弯刀般的利爪跟獠牙总是可以让最不识相的笨蛋乖乖安静下来,而且在发着抖离开店门之前还不会忘记付钱。原本以为,这种状况会随着受教训的人的增加而改善,但事与愿违。 女服务生还在BBS上看到过一篇标题为“某路线有会使用召唤兽的冷艳女店员”的文章,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篇文章引起了热烈的讨论,真的是很无聊。 “本店有最低消费。”对着迟迟不开口点餐的男子,女服务生用笔不耐烦地指了指背后墙面上的公告。“装酷。”女服务生不屑地嘟嚷着。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男子对女服务生露出带着歉意的诚恳微笑。 女服务生愣了愣,突然对自己刚刚的不近人情有点儿不好意思:“没关系,你慢慢看,要点餐再叫我就好。” “那就来瓶矿泉水吧。”男子随意说道,目光转回自己漂亮的安全帽,完全没看墙上的价目表。 “嗯。”女服务生在单子上打了个勾,转身拿了瓶矿泉水放在男子桌子上,心里对男子的好感又有了稍微的提升。 有不少顾客会选择含酒精的饮料,自己原本反对卖酒类给要骑摩托车的人,但是婆婆坚持不肯失去重要的收入来源。在讨价还价之下,婆婆终于答应只卖酒精含量不高的啤酒跟鸡尾酒,另外在墙上贴上“酒驾危险”的明显告示,不过酒类仍持续保持着热卖商品的地位。 女服务生忍不住偷偷注意男子,除了刚刚的对话外,从头到尾,男子的目光没有离开过安全帽,眼神中弥漫着复杂的情感。偶尔,他还会伸出手指,怜惜地轻抚安全帽。 “你很喜欢这顶帽子。”女服务生破天荒地主动跟顾客搭讪。 “是。”男子微笑着简洁回应,明明该是愉快的表情,眉宇间却凝着悲伤,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这样的表情让女服务生的心脏揪了一下。“白痴!”女服务生在心底暗骂,不过这次的对象不是顾客,而是自己。 “有特殊的纪念性吗?”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这是我女朋友的安全帽。”鬼故事。 “难怪图案有点儿女性化。”女服务生心想,同时浮现出不易发现的失望,原来对方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总是陪我一起旅行,从后面抱着我。就算我过于陶醉,速度超过了交通规定,她依然毫不害怕,完完全全信任我的技术。就算她根本不懂赛车,就算她根本不喜欢旅行……”女服务生的问话仿佛松开了男子心底的安全阀,如同要舒解郁闷多时的心情,男子滔滔不绝地叙述着,“我是个笨蛋,太重视比赛,太沉迷旅行,忽略了总是在我背后抱着我、温暖我、陪伴我的那个人。渐渐地,她不愿意陪我出游,因为我的目光只会集中在前方,总是自私地忽略身后的她。渐渐地,她不喜欢跟我聊天,因为我的话题永远只有赛车跟旅行,却没有她。她应该是我的最佳女主角,却成了我休闲活动的附属品。” 男子紧闭双眼,似乎承受着难以言喻的苦楚,用尽全身力量,说出了两人的结局。 “某天,她离开了我。” 女服务生听得出神,仿佛受到了男子悲伤情绪的感染,鼻子有些发酸。 男子呼了口气,感觉轻松了不少。 “我还是放不下她,但我无法停止旅行,所以就带着她……带着她的安全帽,一起上路,想要逃避,逃避自己的过错跟愚蠢。” “或许你该试着放下,让她自由,也让你自由,然后你可以继续旅行。或许……或许在旅途中,你会遇到另一个人。”女服务生吸了吸鼻子,带着一点点的私心给男子建议。 “是吗?”大概是逐渐冷静下来,男子恢复了刚进店时的状态,依然给了女服务生一个好看的微笑,算是回应,然后沉默,再度专注于安全帽。 收拾了其他几张桌子,女服务生偷瞄了一下男子的位置,发现人已不在,只留下那顶精美的安全帽跟压在零钱下的帐单。 挂在店门上的风铃发出声响,女服务生望向门口,刚好来得及看到男子的背影,拿起零钱,发现帐单上有几行字。 “谢谢你,放下她,我会继续旅行。不再是逃避,而是去该去的地方。” 女服务生拿起安全帽,在指尖碰触的瞬间,原本闪亮精致的安全帽迅速黯淡,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上面还有斑驳的红色。 女服务生眼中闪过惊讶,却也只是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将安全帽翻过,应该空无一物的空间中,有着最合情合理却不该出现的东西——一颗头骨。 虽然无法准确辨别出身份,女服务生却很清楚头骨的主人是谁。 “你是他的女朋友吧?”女服务生喃喃自语,“你们两个,都自由了。” 头骨应声而碎,化为尘埃的女生卷起微风,对女服务生道了谢,从容自门缝离去。 女服务生走到电脑前,开始搜索印象中的一则新闻——著名摩托车赛手分尸女友。 看着好几年前的新闻,女服务生开始慢慢消化内容。 某知名摩托车赛手因不满女友执意分手,愤而痛下杀手,将女友头颅割下,置于死者生前专用的安全帽中,以摩托车随身携带,却于旅途中发生意外,车毁人亡。尸体被民众发现报警处理,才将这起意外事件与无头女尸案联系起来。 “为情所苦、为恨所困的可怜男子,一时蒙蔽理智,入了魔道。不只让自己无法安息,成了灵异,还拘了女友的魂,让最爱的人变成怨鬼。双方都受着折磨,只能永世在懊悔的路上奔驰。要不是来到了婆婆的店,恐怕永远、都不能安息吧。”女服务生拿起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婆婆的饮料真厉害,这么一点儿就能洗涤这样浓重深沉的执念。” “我的饮料只是催化剂,真正引起反应的,是你,小梦。” 柜台后方一道紧闭的暗门里,响起了上了年纪的沙哑女声:“你净化了两个连神明都不一定有办法处理的异数,不过……你还是不能第一时间辨认出人类、魂魄跟灵异的差别,没有完成我让你管理这家店的目的,到最后才发现还有一只怨鬼。最重要的是还对灵异动了情……” “哪儿有!”小梦马上反驳,脸上的红晕却显出了她的心虚。 小梦总是忘记婆婆可以看穿众生之心,不论有形无形,凡有灵性者皆有思念,凡有思念者皆为婆婆所管辖。梦婆婆,人称梦婆,或是孟婆,司掌众生记忆心念。由记忆所生的各种情绪,喜怒哀乐,悲苦悔恨,也属婆婆掌中之物。谁让她是孟婆呢? ...
炎炎夏日,陈韵文将睡着的弟弟轻轻地放在床上。难得的假期,没想到还要在家看弟弟,这让她非常恼火。 这时,奶奶走进卧室,给弟弟盖上被单。 “奶奶,这样弟弟会热的。“陈韵文无奈地说道。 奶奶转头,轻声呵斥:“你懂什么?一定要把脚包住!” 奶奶很奇怪,自从弟弟出生,在弟弟睡觉的时候,不管天气有多热,奶奶都要给弟弟盖上被单,而且一定要盖住脚。这不是什么大事,也没什么好争执的,但现在是夏天,陈韵文很怕把弟弟热着。 她跟奶奶抱怨过好几次,但奇怪的是,只要一提这件事,奶奶立即借故躲避,陈韵文只好让着奶奶。她非常理解奶奶爱护孩子的心情,但是,现在是夏天,为什么也一定要把脚盖上?怕孩子着凉就不怕孩子热着?这样的疑问埋在陈韵文心底,几次看到奶奶给弟弟盖被单,她都想问,但看到替弟弟盖上被单后奶奶那安心的表情,陈韵文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弟弟每次入睡时都被盖得严严实实,直到某日…… 这天奶奶有事外出,告诉陈韵文晚些回来,临走之前,仍不忘提醒她:“一定要给弟弟盖住脚。” 陈韵文送走奶奶,回卧房逗弄弟弟。弟弟玩累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韵文熟练地将弟弟放在床上,拿起大浴巾,盖住了他的小肚皮。 难得偷懒的时光,怎么能不好好珍惜呢? “弟弟,今天不会热了哦。”陈韵文说着,随即走出卧房,开始给几个闺蜜打电话诉苦,带弟弟是如何如何辛苦、假期有多么无聊、多么盼望快点儿开学…… 下午三点,陈韵文估计弟弟该醒了,随即挂掉电话走向卧室。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让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原本愉悦的心情倏地降到地平线以下! 床上只剩一条浴巾,浴巾是盖在弟弟身上的,浴巾还在,可是……弟弟呢?她左右张望,窗户是锁上的,房门也是关好的……她打开衣橱、翻开床板,没有……于是,又走到客厅,看看通往外面的大门,门也锁得好好的…… 陈韵文立即打电话给表姐,表姐匆匆忙忙地赶来,二人又把家里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但就是没有弟弟的踪影。 “韵文,你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坐在沙发上的表姐问道。 “没有,没有……”陈韵文哽咽地说道。弟弟凭空不见了,她心急如焚。 “可是……”表姐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开门声打断。 奶奶走了进来:“事情办完了,我太想我宝贝孙子了。”看到二人的脸色,又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闻言,陈韵文哭泣着说:“弟弟不……不见了……” 奶奶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摇着陈韵文的肩膀:“不见了?你是不是没有把脚盖住?是不是?” 陈韵文闭上双眼,点头,泪水滑落。 奶奶放开陈韵文,低声叹气,开始啜泣,她知道,她的宝贝孙子回不来了…… “奶奶,我们报警吧。”陈韵文抹去泪水,说道。 奶奶苦笑,说道:“没用的,警察不会相信,我们也找不到。” “我的亲弟弟,也是这样被带走的。”奶奶颤抖着继续说道,“那一年,我七岁,我弟弟三个月大,妈妈告诉我,要记得帮弟弟盖住脚。有一天,天气比较热,我就没有帮弟弟盖被子,我在旁边玩沙包,后来……我看到不知什么东西拉弟弟,速度很快,一下就把弟弟拉到床底下。我趴下去看,床下什么都没有。” 她停顿一会儿,接着又说:“爸爸报了警,但警察不相信我的话,他们认为是爸妈把弟弟……很多年之后,政府要征收我们家的地,铲平房子。我去了,结果,看到……看到弟弟那天穿的蓝色小衣服,就在我们家大床的位置……” 表姐与陈韵文听得瞠目结舌,这么说她们的弟弟是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带走了?陈韵文瘫坐在地上,表姐则抓起手机,找工人来家里挖地。奶奶说的是过去的事情,但不代表她们的弟弟也会遇上,一切等挖开卧室的地面就知道了! 机器的轰隆声招来邻居纷纷上门抱怨,奶奶什么也不说,就是不让任何人中断工程,直到卧房内被挖开的地面上出现弟弟穿的白色小背心…… ...
罗纳德总觉得家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他下班回家,弯身换拖鞋,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欢迎回家”,抬头,看见空荡荡的客厅,桌上散落的零食还没有吃完,那是女友糖糖留下的。从前糖糖在的时候,下班回家总能听见她一声甜甜的“欢迎回家”,所以罗纳德以为自己是错觉,错觉是怀念。 罗纳德煮泡面,心里有个声音说“该切些午餐肉”,他便切了,那声音又说“该在里面煮个蛋”,他便真的打了颗蛋进去,方便面快熟的时候,那个声音深吸了一口气说“真香啊!” 又是糖糖。 一定是太安静的缘故,罗纳德想,他打开电视看球赛,端着泡面吃得有滋有味,却觉得一旁有人在盯着他,像从前糖糖盯他那样。每次只要罗纳德看球赛,一向聒噪的糖糖就会变得很安静,哀怨地看着他,这时他就会放弃球赛,改看韩剧。 罗纳德有些愤怒了,为什么糖糖的影子挥之不去?他们已经分手一个星期,他给糖糖一个下午的时间收拾行李离开,自己则到大街上晃悠,等回来时,糖糖果真走了,没有跟他争吵半句,就那么乖乖地走了,简直一反常态,这让他有些内疚,他想,一定是内疚引起的错觉,错觉引发了怀念,所以,他不应该内疚。 于是心安理得看球赛,灼灼的目光自他背后射过来,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他焦躁地站起,巡视屋子,终于发现了异常。 异常来自于沙发背后的墙壁,满墙的涂鸦里多了双小小的眼睛,眼睛下有颗泪痣,像糖糖一样。 原来蹊跷在这里! 罗纳德的前女友糖糖是个学设计的,画得一手好画,所以经常拿着画笔和颜料在家里墙上涂鸦,她的涂鸦搞怪又可爱,罗纳德以前很是喜欢,可现在呢?现在不了,爱屋及乌,你爱她,她的一切就都是好的,你不爱她,她一文不值。 总之,罗纳德觉得这双眼睛太逼真渗人,让他不安,于是拿了家里剩下的颜料三两下涂掉,落个心安理得。 可是,那被人窥视的感觉依然在,无论他吃饭睡觉看电视讲电话去洗手间还是和朋友聚会,依然有无形的眼睛在暗中盯着他,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的心里,发出轻轻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糖糖。 这房子不能再住了!罗纳德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他决定把这房子卖掉。他的房子在黄金地段,不愁买主,带着买主们参观,他能感觉到那眼睛的哀怨,心里有个声音在小声哭泣“你不要我了”。 “你给我滚蛋!”罗纳德在心里骂着。 “这墙上的涂鸦不错,我很喜欢。”买主说。 罗纳德赔笑:“您喜欢就好,不如我们今天就签合同?” 买主点点头,来到沙发前,忽然探着身子去看墙壁:“咦,这里有块漆要掉了。”他拿手去拨那块漆,漆晃晃悠悠掉落,露出后面的涂鸦,是那双被罗纳德涂上的眼睛,如今重见天日:“好美的眼睛,为什么涂上?” 罗纳德嘴角有些抽搐:“我前女友。” “哦,不好意思。”买主很是抱歉:“这房子我要了,我们去签合同?” 罗纳德求之不得,两人在合同上互签了名字,交易一锤定音,罗纳德听见心里的哭泣像倾盆大雨,烦躁的他无意中瞥见墙上眼睛,那眼睛竟然开始流了泪,泪水打湿墙壁,氤氲一片。 见鬼了! 罗纳德把钥匙扔给买主,像扔掉一块烫手山芋,他连夜收拾行李,迫不及待在第二天搬走,关上房门的那一刹,他听见心里那个声音说:“罗纳德,我是糖糖。” 他仓惶逃走,再没回来过。 罗纳德不知道,自他离开后,那面墙壁上涂鸦的眼睛开始流出源源不绝的泪水,泪水在墙壁上氤氲出来大面积的轮廓,那轮廓,像极了一个姑娘,姑娘是他认识的,叫做糖糖。 ...
东村的牛百可不是什么正经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凭着自己长得硕壮,经常欺负一些儒弱书生,身边一群狐朋狗友,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牛百固然不是什么大恶人,村民对他的劣性也了如指掌,不搭理他便是。 话说这天,卖腊肉的老李远远就看到牛百朝这边走来,老李赶忙就让妻子收拾好家伙走人。可不是嘛,平日里这个牛百可不少欺负老李,要不就对他一个老人家百般刁难,要不就顺走他的东西。 这个牛百走到老李身旁,他一巴掌拍在老李头上,大声嚷着:“你这个老不死的,干嘛呢?远远看到我来就要走,这是个什么意思?瞧不起我牛某人吗?” 老李也是大呼不敢,可牛百不依不饶,一手掀开老李糊口的家伙,问:“这是什么?” 老李说是刚熏好的腊肉,那牛百伸手就抓起一大块肉,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吐出舌头就舔了一口。牛百看着老李问:“这肉我刚才不小心舔到了,你还要不要?” 老李直说不要了,牛百笑着说:“那就送我了哈。”然后提着那么大一块腊肉就走。 话说这牛百回到家中,欢喜地拿起刀,切下一小块腊肉扔进嘴里,可想而知,味道十分鲜美。牛百满意极了,把肉挂在窗口就回床上睡觉。 半夜里,牛百被饿醒了,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他只能起身来找吃的。他想起窗台上的那块肉,十分的有滋味,就伸手把它取下来,用刀切下一盘子,接着去取上次从卖酒的老王那里骗来的好酒,摆好一桌,打算吃个痛快。 牛百尝一口那酒,赶忙吐了出来,嘴里大骂:“好一个老王,竟然卖假酒,这分明和水一个味道。” 真是败兴!牛百心里十分不痛快,心想着明日如何去处理那个卖酒的老王,一边他夹起一块腊肉,放鼻子嗅了嗅,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股脑塞进嘴里。牛百在嘴里嚼了半天,脸色愈发难看,又将肉一口吐在了地上。怎么回事?这肉睡觉前明明十分有滋味,怎么一下子变得难以入口,嚼起来十分恶心。牛百又尝了好几块,都是那么难以下咽。牛百索性不吃了,但是肚子饿得难受,苦于家中再无其他可吃的,便只能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牛百打算到集市上顺走点吃的填饱肚子。他来到一家卖炊饼的店,假正经地问老板:“卖炊饼的,你这饼好吃不?”那老板自然是对客人打保票,不好吃不要钱!牛百自然高兴,拿起饼说:“那我尝尝。”一口咬掉了一大半,嚼了半天却又吐出来,对店家吼道:“你这做的什么炊饼,这么难吃。”说完就把手里的饼扔到店家脸上。 店家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叫了店里帮手的小二,上来就要打牛百。那牛百自然不怕,要还手,却发现自己没力气,竟然打不过。说的也是,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肚子还饿得难受呢。 今天真倒霉!牛百心里愤愤不平,也只能作罢。他到了卖面的档口,就跟老板要了一碗面,热乎乎的面条一上来,牛百就来劲了,大赞面条真香,手里的筷子一夹就夹起一大卷面条,刚塞进嘴里,却又吐了出来。牛百大怒,喊了店家过来。 “你这卖面的,怎么卖给我变质的东西。你自己尝尝,这是人吃的吗?” “这不可能啊。”店家喊冤,毫不介意地夹起面条,尝了一口,“客官,这面很新鲜,味道没什么不对的啊!” 牛百怀疑地盯着店家,再尝了一口,味道确实难吃,可看了看周遭的客人,吃得叫一个香,况且那面和汤都是同一个锅子里捞出来的,怎么到了自己嘴里就变味了?莫非是自己味觉出了什么问题? 一连好几天,牛百吃不下任何东西,只喝得下水,实在饿得难受,忍了忍咽下东西,可肚子一折腾,吃进去的全都吐了出来。这可不得了,牛百饿得都没力气,一下子瘦了好多,眼眶都凹进去了。村里人也觉得奇怪,怎么这几天没见到牛百出来作威作福了。 牛百怕得要死,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饿死。跑去找了大夫,可大夫也无计可施,说牛百可能是中了邪。说来也巧,这郎中家旁边正好住了个算命先生,牛百求先生给自己算一卦。 这算命先生也是有模有样,嘴里念叨着,手里比划着,眼睛一睁,自信地捋了捋胡须。 “大师你倒是说话啊,我这是怎么了?”按照牛百以往的性格,早就该大发脾气了,可如今他饿得一丝力气也没有。 “你这是自己作的孽,造的果,我问你,你前阵子可是抢了他人祭祀用的礼品?” 这……牛百哑口无言,原来前阵子,西村的张大娘带了一篮子吃的去村外祭拜先人,刚好碰上牛百这个无赖,牛百也不知那篮子里东西的用处,嘻嘻哈哈就给夺了过去,任凭张大娘在身后追着骂。 “大师,你救救我,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不想被饿死。”牛百一边哭一边说,泪水汪汪惹得算命先生都嫌弃。 “好好好,我有一个办法,只要你答应以后不再干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我就帮你。” 牛百听完赶紧就给大师跪下,口口声声发誓自己绝不重蹈覆辙。 这天,牛百登门给那张大娘道歉,跪在门前就是三叩头,张大娘怎么受得起,连忙把牛百扶起来,和牛百买了祭品,去祭拜张大娘的先人,在坟上磕上三个响头,说也奇怪,回来之后牛百吃嘛嘛香,彻底好了,而且像变了个人,变得谦逊有礼,自己还做起了小买卖,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
早晨九点,我准时来到办公室,给自己泡了一杯香浓的咖啡。顿感活力十足。 桌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档案袋,里边装着我今天的工作内容,必须在傍晚六点之前全部完成,否则就得加班。我舒展了一下筋骨,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出几十种网络游戏的图标。 我拿起一张纸,瞥了眼上边的内容,熟练地输入了账号密码。我顺利地进入了游戏,同时大脑开始全速运转,我只有一分三十秒的时间做出决定。 打开游戏角色界面和行囊,用鼠标在上边轻轻滑过,代码构成的物品经由大脑重新转化成另一种代码,很快我便估算出了这个账号的价值。接下来我花了十秒钟左右检查了这个角色的好友名单和公会等级,这时聊天框里忽然传来了一句密语:“牛哥。你最近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你上线了。” 这句话让我的嘴角泛起了微笑,我略加思索回复道:“家里出了点事。” “是不是你妈妈的心脏病又犯了?” 我顿了顿。打出一声叹息:“唉。” “严重吗?”对方问,“我觉得你该带她去大城市的医院做个手术。” “嗯。我就是上游戏看一眼,有空再聊。”敲完这段话,我飞快地下了游戏。 运气不错。这是一个良好的账号,甚至可以说堪称极品。不单装备很好,公会等级是官员,而且主人的状态正是我们最希望的那种:很久没有登陆游戏,在近期内也很有可能不会再玩这个游戏。直觉告诉我,他游戏里的朋友说中了真相。 幸好它是被我发现,如果落在同事小刘的手里,他肯定没耐心和那个人聊天。第一时间会把装备剥得精光,急不可待地转入流通环节贱卖出去。暴殄天物。绝对是暴殄天物。 我在纸上做了个记号,然后登陆进第二个账号。这次运气比较差,游戏人物正在和其他玩家一起与怪物混战,我飞快地阅读完角色信息,屏幕上很快便显示出连接中断的提示。这意味着账号主人重新登陆了游戏,把我挤掉了。没关系,只要我不更改密码。他仅仅会认为这是常见的网络问题。骂几句网络供应商或是网吧管理员了事。 这个账号的价值很一般,理论上能卖出的最高价值不过三百块钱左右,而且赶上了主人在线游戏,想要变卖难度颇大。我可没有小刘那么暴躁,对吃不下的账号采取强行删除角色的偏激行为。损人不利己,完全没有商业头脑。 “我对你的记号很感兴趣。”宋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声音浑厚富有磁性,“告诉我你的计划?” 宋先生是公司的经理。从外表很难判断出他的年龄。除了双鬓花白,其余的头发均是乌黑油亮,眼角有几条鱼尾纹。但额头的皮肤平整光滑。轮廓分明的脸上经常挂着和蔼的微笑。总是用长辈般怜爱的口吻与我交谈。 “第一个账号可以用来放长线,寻找恰当的时机,伪装主人的身份上线,利用他在公会里的地位和名声,聚敛财富,转移到我们的账号上。我觉得这比单纯的回收他的财富更划算。” “我喜欢回收这个词。”他赞许地点了点头,“第二个呢?” “这个人的装备虽然一般,但是所在的公会颇有名气。”我看看表,“今天是周二,能够在上午玩游戏的人不是大学生就是所谓的职业玩家,我更希望是后者,那样装备和金币的积累速度会更快。我打算散养他,等两到三个月后再动这个账号。” “我想到了美丽的田野,咯咯叫的良种小鸡。”他惬意地闭上双眼,“小鸡在草里捕捉肥美的青虫,渐渐的,它变得比青虫更肥美诱人。散养:多么美妙。”’ 我想起一件事:“希望您和小刘谈谈。建议他以后也采用这个标准……” “没有这个必要。”宋先生睁开眼,“以后分类汇总的工作全部交给你,这间办公室归你单独使用。”他特别在单独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恐怕不合适。”我惶恐地说,“小刘是公司元老,我只是个新人。” “你不必多虑。”他不以为然地打断了我。“公正平等是我的信念。同样是公司的信念,有能力就理当得到重用。” “……谢谢您的提拔。”我低下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 宋先生摆了摆手,“我不想听场面话。假如有一天我得到了你的信任。就请你把你来公司的理由讲给我昕,年轻人心事太重对成长没好处。”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那双棕色的眼睛虽然带着笑意。但仿佛可以看穿任何人。我尴尬地转开视线,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出了办公室。 我环顾这件宽敞的屋子,装修考究。阳光充足。红木写字台后的那把真皮老板椅是公司每个人梦寐已久的位置……它真的归我了? 一个月前,我就是在这间办公室接受了宋先生的面试,短暂而漫长的一个月。 “名牌大学计算机系的商才生。”宋先生放下我的简历,“来我这家小小的网络公司求职,似乎有些屈就吧?” “您太谦虚了。”我说,“一程网络公司的名声非常响亮。” “谢谢恭维。”他笑了笑,“我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名声响亮的是一程游戏工作室,公司的本名反而没几个人知道。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们本来做的就是网络游戏的代练和衍生业务。你很喜欢玩网络游戏?” “曾经很喜欢。”我低声道。 “为什么是曾经?”他饶有兴趣地问,“啊,这个是私人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我也的确没有回答。 “就拿这个职业游戏团队来说,成员都是风华正茂的孩子。”宋先生指了指显示器,“他们怀揣梦想加入了这一行,却疏忽了一个道理。当爱好变成工作时,往昔的乐趣会化身成残酷与压力,那种落差比女友变成妻子还要大。人需要有梦想,但梦想当不得饭,就像人需要爱情,可爱情敌不过现实。” 我的嘴角猛地抽动了一下。 “不夸张地说。市面上的网络游戏我几乎都研究过。”宋先生摊开双手,“一部分人把游戏仅仅当成消遣娱乐的方式,而另一部分人则沉迷其中。在游戏里他们可以忽视自身的处境,忽视身边的亲人,甚至忽视未来,我们回收他们的账号。迫使他们难以为继,逼他们回到现实,正视人生,难道这不是功德无量的事业吗?” 我吃惊地转过头,心中别扭的感觉仍未消散,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的确存在。 “公司的衣食父母不是那些丢了账号便呼天抢地的人。”宋先生语重心长地说。“在游戏里一掷千金的人才是主要客户。舍得花几万甚至几十万打造一个虚拟角色的人,绝不会因为被盗号而轻言放弃。在他们的眼中,那些钱不过是几顿饭或者一次旅游的数目。丢了怎么办?再练一个或者买一个好了,很简单。我们把A先生的东西卖给B女士,再把B女士的物件出售给A先生,循环往复,生生不息。本质上我们做的是中间买卖,和那些只会贴牌的奢侈品商人没什么两样。” 电脑音箱发出的提示音令我回过神,我打开邮件,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第一条鱼儿上钩了! 宋先生不动声色地看着我:“你好像从没问过我答应帮助你的缘由。” 我尴尬地张了张嘴,兴奋感瞬间冲淡。 “开玩笑罢了,别当真。”他笑声洪亮,“你能不问缘由地接受我的帮助,说明你把我当成了朋友,我很高兴。再说委托我们的是许老板,不是他的侄子。我很期待慢慢了解你的计划,谜底揭得太快反而会丧失乐趣。” 他接了个电话,离开公司办事去了。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我的计划?没错,我有很多种计划,但它们可以真正实施时,我却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忐忑。 小刘推门走进办公室,“宋先生叫我来帮你。” 他晃晃悠悠地来到我身边,坐在桌角,瞥了眼显示器,发出一声冷笑,“隼战队,哼哼,以前我也是它的成员。” 我讨厌这个家伙,讨厌他那身非主流的打扮,讨厌他放荡不羁的举动。这个看上去像是天生盗号贼的家伙,没想到以前居然也是网游高手,而且还和许隼是~伙的? “让我看看他们的团员名单。”他自说自话地夺过鼠标点击了几下,“哎哟,涛声依旧,这些家伙对他真够忠心耿耿。弄到他们的账号记得告诉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生硬地回答。 “放心,我会全力帮你,因为我跟许隼也有点‘往事’。” 傍晚我在公司附近的餐馆吃了晚饭,回到办公室,宋先生外出未归,小刘仰面朝天地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我查阅邮件,已经有十九个战队成员浏览了这个网页,他们的账号密码尽在我掌控之中。应该够用了,我想,迅速地从网页上删除了木马,顺便抹除曾经光顾的痕迹。 “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小刘站在我身边毫无征兆地开口问,“看起来你像是要嫁祸于人,没错,许隼是战队的队长,按照他定下的规矩,所有成员的账号密码必须交由他保存。但他们不止一个游戏账号,而且都很信任许隼,丢几个号掀不起大风浪。” “麻烦你去找几个手下,今天半夜按照这个计划进行。”我递给他一张纸。 小刘看了几眼。眉头紧锁,“有点麻烦,你确定要这么干?” “一切要在天亮前完成。”我看看表,“请你抓紧时间。” 他默默地把纸叠好揣进衣兜,“心愿了却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对我素来冷淡的男孩从未问过私人问题,今天是怎么了? “你比我有头脑。游戏部主管的职务由你担任更合适。”他语气平淡,“今天我对宋先生提了这件事,他说会慎重考虑。” “你……为什么?”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黑色的上衣紧贴着后背。肥大的裤子加上外八字的脚步使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又透出几分悲凉寂奠。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焦急地等待着午夜的到来。 零点整,我建了个新号,登录进许隼玩的那款网络游戏。我用力点击鼠标。屏幕上的人物笨拙地向前奔跑,被怪物打死数次后,总算进了城里。 综合频道开启,各种颜色的字体蜂拥而至。我无心细看。来到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发现那十九个游戏角色站得整整齐齐,摆放出各种好玩好看的道具,头顶的话语框里齐刷刷地冒出红色的字体。 “隼少爷生日快乐l和我们一起喊的,每人发三千金币的红包!”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只是喊一句生日快乐,顷刻间他们被团团围住,屏幕几乎被生日快乐四个字堵满,人们争先恐后地索要红包,在这游戏里,那不是个小数。 很快有人开始不满了:“老子也喊了生日快乐,为啥不给我发红包?!” “还有我,快发!” “你们想赖账啊?领不到红包我就要开骂了啊!” 在这乱哄哄的刷屏中,一句红色的话格外醒目:“他们是盗号的l大家不要上当,拿了这些黑钱很可能被封号!” 这句话有着奠大的威力,瞬间风声为之一变。“盗号的”这三个字在任何网络游戏里都是最让玩家切齿痛恨的名词,许多被盗过的人前仇旧恨涌上心头,顾不得考虑为何盗号的会大散金钱,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字:骂! 各种骂声怒涛般袭来,比刚才的祝寿强烈千万倍。很多人口袋里装着领到的红包,心里又急又气,骂得格外起劲,以至于没注意到那些角色早已下了线。 我冷笑起来,等到许隼明天上线,定会有一场好戏可瞧。身为游戏公会的会长,线下战队的队长,闹出这种轩然大波,他难逃干系。这款游戏的运营商从年初开始严厉盘查盗号金币的流向,公司储存的那些金币根本不敢出手,以这种方式散发出去,算得上物尽其用。 在虚拟世界里被骂得再惨,许隼也不会少一块肉。我的计划当然没有这么简单,要是不出意外,他的注册邮箱里很快会收到运营商的一封邮件。 我很清楚运营商的这套流程,更清楚这种邮件的格式。 “亲爱的用户,您的账号××××××涉嫌异常操作和非法金币来源,我们决定对该账号暂时冻结二十四小时以便核实。您若有异议,可登录官方网站或拨打客服电话予以申诉。” 许隼在下午浏览了挂马的战队网站,与别人不同的是,他在专用的电脑登录游戏,我搞不到他的账号和密码,但我却搞到了这个业务繁忙,每天都要收发数十封电子邮件的家伙的邮箱名和密码。 一个小时后我进入了他的邮箱,游戏运营商的动作比我想象得还要快。通知封停的邮件已经到了。这家伙删除了当初全部的注册邮件,但无济于事,我要的只是他的游戏账户名称。他严密封存的信息,游戏运营商却乖乖地告诉了我,想到这里我真想仰天大笑。 费了好大劲我才从战栗的喜悦中恢复平静。我将邮件的内容复制进记事本。删除掉那封邮件。玩家收不到运营商的通知信件是常有的事,在许隼开始怀疑前,必须尽量拖延时间。 “我终于明白了。”宋先生幽灵般地冒了出来。“你需要的并不是新型的木马,足够的黑金才是你无法独立完成的东西。” 办公室里的气氛很沉闷,采先生跷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的打火机。我站在他的面前半晌无语。 “我很遗憾。”宋先生说,“你知道这次给公司造成了多大损失吗?” “按照市价估算,大约将近两万元。”我语气坚定,“这些钱我会给你。”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做了个鬼脸,“我根本不在乎这点钱,钱留在手里只是废纸。花出去才能实现价值。我遗憾的是你的反应,你为公司创造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区区两万块钱,将来你还会创造更多的价值。你怎么会为了这种事而纠结?” 我的大脑有点发晕,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々 宋先生示意我附耳过去,低声道:“别被某些虚假的道德感困扰。你有本领,就理所应当享受。告诉我你的终极目标。” “我……我要盗取一个理论上不可盗取的账号。”我被催眠般地喃喃自语。 “你说过。” “只有一种账号无法盗取。”我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永远不会再上线的那种。” “听起来好像有个感人的故事。”他拍拍身边的座位,“我愿意与你分享。” “谈不上多感人。”我摇摇头,“两年前在这个游戏刚开始公测时,我在里边认识了个女孩,我们谈得非常投缘。和很多网络爱情故事类似,我打算毕业后去她所在的城市。” “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用这句话隐藏后边发生的事,就是童话之所以成为童话的关键。” “是啊,遥远得像天堂与地狱间的距离。”我沮丧地揪住头发,“美妙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多,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分手的决定。我苦苦追问了很久,换来四个宇的答案,她变心了。” “变心的人比坠入地狱的速度更让人无法追赶。即便你想陪对方一起下地狱,得到的仅有冰冷的拒绝。”宋先生叹息道,“你恨她吗,” “不,当我知道她选择了许隼,并且来到这座城市和他同居后,我只恨自己不能给她幸福。许隼比我帅气,家境比我富裕,她作了正确的选择。”我把头埋在双膝间。“这种念头折磨了我大半年,直到她失踪。” “另觅新欢了?” “我怀疑是许隼对她下了毒手。她和许隼交往一段时间后,开始打电话向我诉苦。因为她觉得许隼和战队的某个女孩关系有些暧昧。她向许隼质问数次,开始他断然否认。但后来越来越冷淡,甚至还动手打了她。” “真是老掉牙的情节。既然她离开了你,有必要在意她的安危吗?” “我就是在意,控制不住!”我恨恨地说,“旧伤未愈,新的痛苦降临,失眠在夜晚如蛆附骨,我躺在床上瞪大双眼发呆。她的父母去世得早,老家只剩下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在养老院的奶奶,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失踪,我报了警,因为缺乏证据,许隼毫发无伤。” “恕我直言。这女孩除了头脑简单,心肠也够硬。你究竟喜欢她哪里?” “我忘了。”我茫然地直视前方,“渐渐地,我想通了。那不是喜欢,是不甘心。无论失踪也好,被害也罢。与我没有任何相干。只有一件事让我难以释怀,许隼依然活得逍遥自在。我要报复他,要他加倍感受我的痛苦!” “你报复的方式便是在游戏里找他的麻烦?” “最后给我打电话的那次,她曾经告诉我,她在游戏里永久性地保存了一份秘密的信件副本。她嘱咐我。如果她忽然失踪了,就去查看那封信。在她要告诉我密码时,许隼回来了,于是匆匆地说了句‘密码是许隼的账号’便挂断了。” “这个头脑简单的女孩,最后一击倒是干得漂亮!”宋先生拍了拍手,“看来她对许隼也留了心眼,制造了个漂亮的‘灯下黑’。警察没有登录她的账号检查吗?” “那时游戏的代理权出了问题,服务器关了大半年。加上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这条线索被忽视了。”我苦涩地说,“天意弄人。” “我倒觉得你是个幸运儿。虽说有点曲折。但总算达成了愿望。”宋先生看了看我的脸色,“你在担心?担心那封信件不足以揪出许隼?我有个建议,咱们可以去一个更有趣的地方打开这封信件,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有什么急事非得在我的网吧里谈?”许鹏飞板着脸,“这两天生意不见起色,你还要我暂停营业。但愿你带来的消息能弥补这个损失。” “不单足够弥补,而且绰绰有余。”宋先生意味深长地说,瞥了眼站在旁边的许隼。我看了看小刘,他的眼神和脸色一样阴郁。 “许老板是精明人,入行的时间比我早。上次有个问题我没找到机会请教,你工作室的生意向来红火,怎么短短半年便一落千丈?” 许鹏飞的脸绿了,“敢情你跑来是为了嘲笑我?” 我焦虑地舔了舔嘴唇,经不住宋先生的坚持,我随他来到此处,可他怎么越扯越远? “我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宋先生优哉游哉地喝了口茶,“是信封出了问题。” 许鹏飞的脸色由绿转红。似乎随时都可能爆发,“别再和我提以前的事,我转行了!你做好我雇你办的事就行,你要是没实力,我可以找别的人!” “事情当然要办。可道理也得说清。万一锅里有窟窿,倒多少水也得漏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牛哥?” 牛哥?这个称呼怎么有点耳熟'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许鹏飞面如白纸,“谁告诉你的?!” 我想起来了!我登录过的那个角色被游戏里的人称为牛哥,许鹏飞的反应如此激烈,难道是他的账号? “许老板看来真是输红了眼,居然亲自进入游戏开始推销货物了。”宋先生越发从容,“没办法,要是我赌输了那么多玉,恐怕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赌玉是一个暗语。没能力自己盗号的游戏工作窒只能从盗号者手里批量购买内含玩家账号密码的所谓信封,运气好的话,遇到几个极品账号就能回本,运气不好则会赔钱。盗号者这么做是为了赚取一个平均收益,这种方式与玉石商人购买原石的原理相同,所以行内给它起了个赌玉的别名。 “你在暗示什么?”许鹏飞逐渐平静下来,眼中透出一股阴冷的杀气。 “你就没有怀疑自己为什么一直走背运?”这话虽然是在问许鹏飞。但宋先生的目光停留在许隼的身上。 许鹏飞猛地转过头盯着自己的侄子,然后缓缓地吐了口气,“我不会中你的离间计。” “令堂的心脏病好些了吗?”宋先生柔声问。“碰巧我认识几个名医,改天介绍给你认识一下。”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许鹏飞的防线,他跳起来厉声质问许隼:“你说,我的账号怎么会落到他的手里?” “我不知道!”许隼嚷道,他的声音很大,眼神却开始慌乱。 “阿隼,从你坚持要让战队商业化的那天开始,我就预见了你的结局。”小刘开了口,“你这人太贪,胆子太大,什么钱都敢赚。咱俩翻脸后我心灰意冷,去为宋先生工作,后来你主动找到我。说为了战队的生存,可以把你叔叔手中的信封事先挑选。半价卖给我们。你真是昏了头,居然连叔叔的账号都给卖了。” “你血……” “血口喷人?我手里还存有证据,要不要我拿出来看看?” “等等!”许鹏飞出声制止,他死死地盯着宋先生,脸上浮现出狞笑,“你为什么这么好心,特地来揭发我的侄子?他可是为了那个垃圾战队,把自己都卖给了你啊。” “咱们干这行向来谋财不害命。”宋先生走到一台电脑前,“但令侄心狠手辣,人命也敢沾,我是没胆子再和他打交道了。” “放屁!”许隼眦目欲裂,“你胡说八道!” “你来看看这个。我有没有胡说八道自然明了。”宋先生登录进游戏,查找了一会儿,招手示意许隼前来观看。许隼趴在显示器前看了几眼,呼吸变得粗重急促。脖子上青筋暴跳,他陡然转身。一把揪住许鹏飞的衣领。 “叔叔。”他哑着嗓子问,“是你干的吧?” 许鹏飞的眼珠转了几下,恐惧逐渐在面孔上蔓延开来,他扑到电脑前,发出一声神经质的尖笑:“啊?哈哈,这个?!哈——” 癞蛤蟆般的笑声忽然中断。许隼从后面扑了上去。手中多了把闪闪发光的东西。 许鹏飞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他用手捂住后背。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肥胖的身躯轰然倒地,双腿微微抽搐。 “我答应你和她分手。就是为了不让你伤害她,你这个骗子!” 许隼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他对我们三人视而不见,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抬手在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显示器的屏幕。 我惊恐地躲开,目睹许隼倒在叔叔的身旁。两个人身体下的血液融合成一体。 宋先生推了我一把,“还发什么呆,快去报警!”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一楼拨打了电话。返回楼上时发现宋先生蹲在许鹏飞叔侄的身旁,刚刚还站在墙边发呆的小刘。此刻匍匐在地。背后赫然插着一把直没入柄的刀子。 “人间惨剧。”宋先生闭上双眼,“侄子杀了叔叔。小刘为了保护我因公殉职。” 我没吭声。 “这一阵子风声会很紧,公司的部分业务要暂停了。”宋先生站在窗前轻喟。“幸好资金充裕,员工们的收入不会受太大影响。” 我没吭声。 “你的辞职信我不批准。年轻人要学会忍耐,学会和公司共患难。遇到困难就逃跑,以后怎么成大器?你说对不对,小刘?” 年轻美丽的女孩嫣然一笑。 “刚当上游戏部的主管,肯定会有很多问题,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嗯,你可以走了。” 女孩鞠了个躬,离开了办公室。 宋先生拿起我的辞职信,俏皮地笑了笑,撕成两半。 “场面话实在累人。”他坐到我的身边,“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从我前来求职的那刻起。”我无力地说,“你太可怕了。” “俗气,夸张,捧杀我也。”宋先生语气怜惜,“看来你还是没有彻底恢复,趁公司空闲,再休息几天。” “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我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工作。”我近乎哀求地说,“放过我好吗?” “别人都可以辞职,唯有你是例外。”宋先生正色道。 我心中一寒,是的,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了。 “你又想歪了。”宋先生夸张地皱眉,“我旱就对你说过,别人至多是人才。而你是天才。你身上有一股可以为了探索而不计代价的劲头。很像年轻时的我。我一直没有分派你明确的职务,那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有考虑好,该给自己的接班人什么头衔。” 接班人! “想想看,这个混沌无序的行业,由于我的出现,拥有了更多人情和温暖。朝不保夕的从业者有了保障。有了希望。带给别人未来和温暖,给他们体面的职务,让那些可能误入歧途的孩子悬崖勒马,总有一天。这些都是你的权利和义务,你无权临阵退缩!”他慷慨激昂地说,“公司是展现你雄心壮志的舞台,是实现你锦绣才华的阶梯。出于一时的任性而辞职,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莫及!” “我已经后悔了。”我喃喃自语道。 “人生总有几处悔恨时。你前女友悔恨选错了人。许隼悔恨信错了人,至于许鹏飞,悔恨的东西想必更多。错把信封的交易记录发给了侄子的女朋友。气急败坏错手杀了她……称得上是一错再错。” 我的眼前浮现出那沾满鲜血的屏幕上显示出的字迹,在密密麻麻的账号密码后写着一段话:“我发现阿隼的叔叔是盗号的,上边是他错发给我的邮件里的内容。我不知道阿隼是不是也参与到了其中,我总觉得阿隼对我态度的转变和他叔叔有关,他叔叔约我今晚单独谈这件事,我有点害怕,但我得去,我喜欢阿隼。我要每取自己的幸福。……” “你的心还痛吗?”宋先生问。 我漠然地摇了摇头。 “非要说我从头就发现了什么,那就是你的特质。”他缓缓地说,“你的悲伤、愤恨、痛苦。在面对那些账号时都被抛到了一边,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你喜欢这种主宰虚拟角色命运的感觉,在那一刻,你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为了确保你以后可以安心无忧,我不得不牺牲了小刘。如此苦心,希望你莫要辜负。” “都是借口。”我语气冰冷地说。 “我从不利用别人,秘诀只有四个字,因势利导。那些都是潜藏在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一面。”他看了看手表,“对不起。我得出去办事了,回头再聊。” 宋先生风度翩翩地离去。办公室大门关闭的声音仿佛抽走了我的灵魂。 我有很多机会对警察说出真相,我有很多机会避免今天这种情况的发生,但我一一错过了。 我用力地咬了一下食指,皮肤渗出血丝。但是没感觉多痛。 我傻笑,笑出了眼泪。原来我也被盗了号。理论上不可能被盗的账号,人生的账号。 ...
窗外风声肆虐。 陈冉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整整三天。三天前,因为失恋,把自己封闭在公寓里喝了一整箱的酒,本来就不胜酒力的他因此昏睡了过去。 头痛欲裂,他艰难地爬了起来。屋子里很昏暗,翻出手机,有十几条未接电话和短信,大部分是妈妈和死党发来的。本想回复,却发现一点儿信号也没有。 “我还能再不顺点儿吗?”陈冉自嘲着,翻看起短信。 第一条是死党的: 陈冉,别伤心了。不就是个妹子吗?我和你说,临镇上今天爆出了一个古墓,看着蛮刺激的,趁着近,我们去围观下吧。 陈冉想着,能正常地安慰下我吗? 接着是妈妈的短信: 儿子,你要小心啊。我们镇上突然好多人离奇死亡,怀疑是连环杀手干的,有可能会跑你那儿去,千万别一个人在外面。 妈妈要是知道我因为失恋昏睡三天不知道会怎么骂我。 又一条死党的短信: 我去,你猜怎么着。根本不是什么古墓,是个乱葬岗!要不也去寻个刺激?晚上我来找你。 短信时间显示是昨天,已经来过了吗?陈冉站起来想开灯,结果根本就是停电状态。无奈坐了回来继续看短信。 此时窗外风声越发大了起来。 死党昨天晚上的短信: 你不是在房里吗?我都听到你手机的声音了,快开门,我在窗口呢!好像要起风了,我听到有狂风要来的声音。 这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 窗口?陈冉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封闭着,窗帘是拉着的。 “咚咚咚。”传来敲窗户的声音。“难道这小子还在,还是风太大了?”陈冉一边起身走向传来敲打声的窗户,一边打开妈妈最后发来的一条短信。拉开窗帘,一具森森白骨,穿着死党惯穿的衣服,正用白骨手敲打着窗户,周围一点儿风也没有,可风声依旧。 手机里显示着妈妈最后的短信: 快逃,儿子!那从乱葬岗里出来的东西会杀人,它的声音和风声一样…… ...
石磊最近很苦恼,他决心和谈了三年的女友夏雪分手。夏雪是个美女,苗条匀称的身材,白皙水嫩的皮肤,非常精致的五官令人深深地为之着迷。曾经石磊觉得:自己一定要找个漂亮的女朋友,带出去多有面子啊。可是,三年的时光下来,他所有的耐心和精力都快被这个美丽女友折腾光了。昨天两人吵了一架,正在冷战中。 夏雪的大小姐脾气特别大,和她说话石磊要过脑三遍小心翼翼的说出来。一个词不对,夏雪便是哭哭闹闹,不洋洋洒洒的写两千字的悔过书绝不轻易放过。在家务活上,她理直气壮的说:“没听过吗,女儿家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新时代的男人,那要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啊。”毕业后,石磊去夏雪租的公寓里看看她,夏雪便指使他帮她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他的工资全数上交给夏雪保管,可是她却是个不会理财的主。每个月石磊的工资少说也有万儿八千的,可是到了月底钱就花光了。一问夏雪,夏雪就哭着说石磊小气,不愿意在自己身上花钱。 这根本就不像过日子的人啊,娶这样的老婆回家,石磊对未来的生活没有一丝信心和趣味可言。唉!无奈之下石磊打电话给母亲:“喂,妈,是我,磊磊。”电话那头的母亲一听是儿子的声音高兴极了,亮着嗓子笑眯眯的说:“磊磊啊,呵呵,怎么啦,最近过的可好?什么时候把女友领回来给我们见见?” “妈,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妈妈在电话那头显得有点着急了。 “我……我要……要分手了。” “什么?夏雪不同意和你在一起吗?”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大,失落的感觉通过电波传给了石磊。 “不是,不是。妈……是我要跟夏雪……分手。”石磊吞吞吐吐的说着。 “啊?为什么,她不好啊?你不是说那姑娘长得可俊俏了啊?你也不能太挑啊,挑花了眼就娶不到媳妇。不要老是认为自己长得还行,就……” “妈,不是这样的,你不要瞎猜,我和你说就是了。”石磊听到母亲唠唠叨叨跟个念经似的立即打断道。 “那……那你说。”妈妈催促着。 接下来,石磊就把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统统说了一遍。母亲听了之后在电话里沉吟了片刻后,平静的说:“这样,妈去你那边一趟,亲眼见见那姑娘,如果真如你所说的,妈就不拦着你。如果姑娘还好,只是为了考验你的,那妈可不准。好歹你们谈了有三年了。我明早坐大巴车,下午到了你去车站接我。”说完母亲便挂了,不由得石磊同不同意了。 石磊的妈妈想了一夜,天一亮眼睛都熬红了。但放心不下儿子,便收拾了一点衣服坐上大巴车,很快便来到了儿子的城市。石磊在车站接到了母亲后,把母亲带到自己的住的公寓里安顿好。“磊磊,你把夏雪家的地址给我,我去会会那个姑娘。”母亲看着儿子略显消瘦的脸,迫不及待的说着。石磊妈妈是小学老师,现在已经退休在家。她是个睿智的人,石磊对母亲的话没有推辞,拿着一张纸把夏雪公寓的地址,写出来递给母亲。 母亲看着上面的地址,紧紧的握在手里,然后对儿子说:“妈妈接下来要做什么你不要问,等我有结果了我再和你说。”石磊看着母亲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自己心里升满了疑云,但母亲让自己不要问,只好把话咽了回去。第二天一早,石磊吃完早点便上班去了,等下班回到家时,家里漆黑一片,妈妈不见了。石磊找遍了整个房间,只看到母亲留下的一张纸条:我出去三天,三天后会回来,勿牵挂! 原来,母亲循着地址找到了夏雪的公寓,她住在三楼。这天早上,母亲趁石磊走了之后,从来的包里取出一些纱布一截绷带,两根木板,把自己的腿夹着木板裹着纱布层层包围住,然后用绷带绑好。接着给石磊留下字条,然后一跛一跛的来到夏雪家门口,假装不慎跌倒躺在她家门口。“哎呦,哎呦”老人家装作很疼似的叫喊起来。很快夏雪家的门开了,里面出来个年轻的姑娘,看见这一幕急急忙忙的说:“老人家,你怎么了?”“啊,啊我的腿,哎哟……”石磊母亲假装疼的哆嗦起来。 姑娘急的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她扶进屋里,扶着坐到沙发上后急忙去厨房端来一杯热水,关心的说:“阿姨,先喝口水吧!你这疼的厉害吗,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啊?”石磊母亲一听,心头一热,这姑娘多好啊,对个陌生人都这么关心,不错。“呵呵,不要了,谢谢,现在好多了。”石磊母亲笑呵呵的说着,开始打量她。这姑娘长得确实漂亮,大眼睛,翘鼻梁,樱桃小口,红扑扑的小脸真是让人看了还想多看几眼。 “阿姨,你家在哪,要不要打个电话通知你家人来接你一下吗?” “啊,谢谢,我进城里来找亲戚,可是亲戚没找到自己却不小心摔倒,造成了骨折。今天觉得腿脚好点了,便又来寻找,可是……唉,我家还在乡下,离这儿还有很多的路呢!”石磊的母亲装着非常的难过。 “啊,这样啊,那阿姨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在我这住几天吧!” “啊,谢谢啊,你留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难道不怕我是坏人吗?” “阿姨,呵呵,您一看啊就是好人,而且您腿脚这么不方便,我也不能让你这样走啊,等你好点你再走也不迟啊!”这温柔善良的话温暖着石磊母亲的心。不对啊,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到儿子嘴里就变了样了。还得好好的观察。 晚上的时候,石磊的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只见姑娘身上系着一个黄色的围裙,竖起一条长长的马尾辫,从冰箱取出鸡蛋猪肉和一些新鲜的蔬菜进厨房做饭去了。不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再看那姑娘炒菜的动作娴熟,应该是每天做饭啊。当饭菜端上餐桌后,姑娘给石磊的母亲盛了一大碗白米饭,递上筷子,笑眯眯的说:“随便做的,不好吃阿姨也不要见笑啊。”多么的懂事有礼啊,石磊妈妈接过筷子笑眯眯的说:“看着就有胃口了。”夹起菜放到嘴里尝一口,香喷喷且咸淡适宜,饭菜的滋味真不错啊。 儿子这么好的姑娘不要,还想要什么样的啊?石磊妈妈心里不禁责怪起儿子,幸好自己跑了这一趟,否则这么好的儿媳妇准没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姑娘也是热心的给石磊妈妈盖好被子。第二天天亮了,石磊妈妈睡醒后,看见姑娘正在忙着扫地拖地,收拾着房间呢。她已经把换下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在阳台上晾晒。厨房里的稀粥已经传来阵阵香味。这一切都表明着她是一个会持家务的好姑娘啊。 吃完早饭,姑娘扶着她去阳台上晒晒太阳。石磊妈妈看表已经七点半,她问:“孩子,你不去上班吗?”姑娘笑呵呵的说:“阿姨,我是一个网站编辑,在家里有台电脑就行了,时间也自由。呵呵。”哎呦,这姑娘在家待着,一台电脑就挣到钱,石磊妈妈不禁在心里对她竖起大拇指了。接下来的两天,石磊妈妈真是越看这姑娘就越喜欢,这样的女孩怎么到儿子嘴里就差劲成那样了。石磊妈妈回去准备好好的骂骂儿子,好让他清醒过来。 三天后。“谢谢你,好姑娘。希望我们有缘还能再见到。”石磊妈妈向姑娘告别,她不再一跛一跛的走路,姑娘也没有再留她。挥挥手笑呵呵说:“阿姨,再见。” “石磊,夏雪多好啊,你怎么说人家姑娘这不好那不好,什么不会操持家务,性格不好了啊?我不准你分手啊,必须把那姑娘给我娶回来。”母亲回家一见到儿子就替夏雪打抱不平了。石磊听了一愣,便问母亲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母亲便笑呵呵的把这几天装成跛子,夏雪如何照顾她的详细的说了一遍。 “妈妈,你说什么,夏雪做饭?系着黄色的围裙,还把一头长发梳理起来,束成一条马尾辫?” “嗯,是呀,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石磊妈妈肯定的说。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呀,快说啊!”石磊妈妈更加疑惑了。 “可是夏雪是一头短发啊,齐耳短发。我拿照片给你。”说着石磊走进卧室拿出一张照片。 “啊,这是?那我见到的是?”石磊母亲看见照片上的女孩与自己见到的不是一个人,不觉慌了。难道夏雪不是一个人住?不对啊,石磊明明说夏雪是一个人住啊?石磊也觉得不对劲,这几天一直没有联系夏雪,他不觉得心往嗓子眼一提,赶紧拨通手机打电话过去,只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无人接听。难道夏雪出事了,哎呀都怪自己不好。 他和母亲连忙驱车往夏雪的公寓跑去,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只有找到那个女孩子才能清楚。“砰砰砰”石磊扣了扣门,“吱嘎”一声门开了,一个短发的漂亮女孩打开门,“夏雪,你在家?”石磊着急的问。夏雪看见石磊先是眼前一亮,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头,冷冷的说:“你来做什么。”一旁石磊的母亲看见了,不禁疑惑的说:“昨天在这里的姑娘呢?”“什么姑娘,我四天前就去长城旅游了,不在家,房子里空空的没有人啊。我早上才回来,怎么可能有人啊!”夏雪一脸莫名其妙的说。 “啊——”那自己这三天和谁在一起,见到是什么?想到这里,石磊的母亲不禁眼前一黑栽倒在沙发上…… ...
伍武的母亲是小有名气的眼科医生,在一所设备精良的眼科医院工作。医院所在的地段虽然有些偏僻,但慕名前去就医的眼疾患者却络绎不绝。 医院的名声一直很不错,不过最近却有些风言风语,说是近来去医院看病的病人总会无缘无故的失踪。伍武前几日不经意间还听到邻居们议论,说母亲在生伍武之前曾有过一个可爱的女儿,可后来被一个入室抢劫的矮个男人刺瞎了眼睛,不久就死了。传言让伍武觉得很可笑:这些无所事事的闲散之人还真有想象力,编了这么个荒诞的故事来磨牙。 伍武是一所艺校的学生,课程很松,闲来无事,便想到母亲的医院里去玩玩儿。可每当伍武向母亲提起此事时,母亲总是先慢慢地放下手头的事,然后变得面无表情,用两只目光黯然的眼睛幽幽地望着他。伍武看到那种怪异的眼神,感到直冒冷汗,整个身体的细小汗毛都直挺挺地立起一片。伍武不敢再提去医院的事,但他不免在心里有些纳闷:母亲究竟有什么不对头的?她在医院都做些什么呢? 这天天气很糟,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伍武正窝坐在沙发上,嘴里嚼着泡泡糖,全神贯注地瞪着电视屏幕。伍武很喜欢嚼泡泡糖,时刻不离口。但他从不自己买,都是母亲带回一些散装的泡泡糖给他。这些糖虽说没有外包装,但味道很好,口感也不错,所以有的吃就会很满足的伍武从来没有问过它们的来历。但是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会不小心地吞下几块,因为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他也就没在意。 伍武窝在沙发上看流行的恐怖片《变态狂医》。此时的电视屏幕上正出现一个手拿一把闪着凶光的巨型手术刀的女大夫,狞笑着走向一张病床……伍武紧张得忘了去嚼嘴里的泡泡糖,呆呆地半张着嘴。突然,画面上的两只眼珠子从眼眶中脱落下来,掉在地面,又富有弹性地弹起来,随即轰然一声迸裂…… “啊……”伍武被吓得惊叫起来,一不小心,口中的泡泡糖滑进喉咙,卡得他透不过气来。伍武被憋得满脸通红,呼吸困难。他踉跄着跑进卫生间,对着便池努力地呕吐起来。吐完之后伍武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痛快地喘着粗气,随手按下了冲水钮。可奇怪的是,其他的污秽物都随着强大的水流一冲而下,惟独那块把伍武卡得半死的泡泡糖慢慢地又漂了上来。只见那块原本软塌塌的糖竟然变得浑圆了许多,颜色也深了许多。伍武又伸手按动了冲水钮,可是几次都无法把它冲下去。那块泡泡糖一次比一次浑圆,竟然像一只肉球一样怪异。伍武虽然感到有些蹊跷,但还是决定不再管它,转身回了房间。他甚至有种预感,倘若再继续弄这个肉球的话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可怕事情。 伍武关掉了电视。他抬头看看窗外,暴雨下得正狂,无半点要停下的趋势。伍武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发呆,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吓了伍武一跳。他愣了一下,慌忙抓起话筒,“喂?……”“伍武啊,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去医院接你妈妈回家吧……”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应该是妈妈的同事吧。窗外的雨点不停地拍打着玻璃,伍武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伞出门了。 攥着伞柄,伍武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阴郁感。天色昏暗,风很大,路边的无名树张牙舞爪地疯舞着,着了魔一般可怖。伍武挽起裤脚,低头小跑起来,心头隐约感到几许无法解释的不安…… 好不容易跑到了医院。伍武抬脚刚要往里走,突然在旁边收发室的玻璃上映出一张布满沟壑的老脸,脸上的皮肤已干裂皴黑,瘪塌塌的鼻子上方挂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小三角眼。伍武被这张脸吓得一哆嗦,随即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飘出来:“干什么的?”伍武揉揉眼,断定此人是看大门的老头。他清了清嗓子,回答道:“大爷,我是吴大夫的儿子,我来接她回家。” “哦,吴大夫,吴大……”小老头嗫嘘着,突然,他眉毛倒竖,睁圆了三角眼,乌黑的眼瞳中射出清冷的凶光。老头直勾勾地盯着伍武,伍武看到老头如此怪异,不觉手脚发凉,一阵紧张。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大……大爷,你怎……怎么了?”“哦,没、没什么……”老头微微低下头,目光渐渐恢复平静,佝偻着身子僵在那里,语气冷冷的,“去吧,吴大夫在楼上。”伍武勉强地牵动一下嘴角,以示微笑,然后一脚迈进门,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梯,不敢回头再看那双阴森的眼睛。 伍武上了楼,楼内灯光昏暗,偶尔可以听到病人幽幽的呻吟声。经过一个房门敞开的病房,伍武不自觉地向内瞥了一眼,只见房内并排躺着十来个眼睛被蒙着白布的病人,若不是可以看到他们起伏的胸口,简直与死人无异。病床边站着几个表情漠然的大夫,手里正机械般地记着什么,整个屋子死气沉沉。 伍武刚想离开,一个高个子大夫突然声音低沉地问道:“你是伍武吧?”伍武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你母亲在处置室。”说罢那大夫又低下头,不再理睬伍武。伍武又偷偷瞄了几眼那几个医生,一个个目光呆滞,死气沉沉。伍武暗想:这些大夫,真是死板。 伍武找到了处置室,轻轻地推开门,只见室内横七竖八地扔了一地血迹斑斑的手术刀和一些奇怪的叉子。伍武隐约听到类似咀嚼食物的声音,便继续往里走。他看到一个人正蹲在一个闪着暗红色光泽的金属盒前,摆弄着什么。“妈,是你吗?”伍武试探着问道。那个人猛地一哆嗦,仿佛被吓了一跳,许久才转过了头。伍武一看这人的脸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只见母亲蓬头垢面,脸色蜡黄,目光像之前那几个大夫一样呆滞无神,但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杀气。更让伍武惊恐不安的是,母亲的嘴角粘着一小片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刚进食过血液似的。“妈,你,你怎么了?”伍武惊恐地问。母亲一愣,然后迅速抹了一下嘴角,“没、没什么,刚才吃了几个果子……对了,你怎么来了?”母亲的眼光倏地变得犀利起来,语气中还带了几分怒气。 “我来接你回家啊,外面雨那么大!”伍武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奇怪的医院。 “哦,这样啊。”母亲冷冷地回应着。 伍武发现母亲的站姿不太自然,她在用身体遮挡那个金属盒子。母亲也意识到了气氛的尴尬,她抱起那个盒子转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去收拾一下,你到门口等我。”到了门口,母亲又补充道:“别乱跑,记住,别到南门去!”说完,母亲逃似的离开了。 伍武闷闷地往外走,心头疑云团团。他慢慢走下楼,刚要向北门口走,突然发现通向南门的走廊有诡异的光芒在闪烁。伍武不由自主地朝南门走去,虽然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母亲“不要到南门去”的告诫,可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想探个究竟。 穿过走廊,一股呛鼻的腥味扑面而来,让伍武感到呼吸困难。墙壁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照明设备,伍武抬起头正想探究一下光源,却猛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进了身旁的冷冻室。伍武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仰面摔倒,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身后的门“咣”的一声关上了。巨大的恐惧瞬间占据了伍武的心,他奔了过去,发疯般地砸门。 “让我出去!”伍武嚎叫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并没有人理会伍武,那扇门像被锁上了一般冷冷地挡住伍武的出路。伍武绝望地转过身,不知所措地环视着这个冷冻室:一个个棺材大小的冷冻柜整齐地摆放着,地面一尘不染,空气中飘荡刺鼻的腥味儿。 突然,伍武发现在屋子北面的角落里有一扇小门,他激动地跑过去,“太好了,这有个出口!” 那扇小门很轻易地就被伍武推开了,他发现连着冷冻室的这个房间很宽敞,地上放着许多金属盒子——就是母亲刚刚抱的那种。伍武望着那些盒子,感到它们像是在动。他战战兢兢地走近跟前的一个金属盒子,俯下身子,犹豫地打开了它…… “啊!”伍武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摆在他前面的盒子里,装满了挂着肥油的眼珠子,眼珠子的周围裹着碎肉,乳白色的肥蛹在上面肆无忌惮地蠕动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腐臭味儿…… 伍武拼命地逃回冷冻室,还未来得及从惊恐中透一口气,从冷冻柜里伸出来的一只只让人毛骨悚然的枯手却紧紧地抓住了他,一声声凄厉的哀号挑战着伍武的承受极限,“还我眼来!还我眼来!”再也没有绝望的惨叫,伍武早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开双眼时,伍武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母亲正在坐床边削苹果。 “妈,你知道吗……”伍武的眼神映透出巨大的惊恐,“我看到了好多黏糊糊的人眼珠子,还有……” “别担心,医生说你只是被冷冻室的气味呛昏了而已,很快就没事了。”母亲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 “没事的,那只是一场噩梦而已。”伍武看见母亲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伍武无奈地想:算了吧,也许真是场噩梦吧。 伍武当天就出了院,母亲帮他向学校写了请假条,要他留在家里好好休息,缓解缓解他的情绪。 第二天晚上,母亲下班带回一盒五颜六色的泡泡糖,她兴奋地叫伍武:“儿子,快来尝尝,新品种!” 伍武见这些糖形状浑圆,颜色鲜艳,非常惹人喜爱,便挑了一颗扔进嘴里。可是嚼了几下,味道却越来越怪,一种带着压抑感的苦涩在口中弥漫开来。伍武转过头看着母亲,母亲正兴奋地嚼着一块硕大的糖,然后嘟起嘴,做出吹泡泡的动作。可母亲吹出的泡泡竟慢慢变成了一只人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伍武。伍武的大脑一阵发麻,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盒子。盒子里满是血淋淋的眼球,上面蠕动着一只只肥蛹。母亲伸过手来,又抓了一颗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啧啧赞叹:“呵,这新品种味道还真不错……”伍武瘫倒在地上,彻底地崩溃。 之后,再没人见过伍武母子,那所医院也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月后,一个和家人去扫墓的小孩在一块墓碑旁捡到几颗包装怪异的糖果。趁大人不在意,小孩偷偷地剥了一颗扔进嘴里。嚼着嚼着,小孩发出了阴森的怪笑,“嘿嘿,人眼的味道还真不错!” ...
这是一片古老的枫树林,坐落于某大学的后山,据说已有接近百年的历史。每日黄昏,枫林里随处可见喁喁私语的校园情侣,不乏也有爱学习的,在河边背着单词。枫林已俨然成了该校学生的集体记忆。 就如国内每个高校一样,这个学校也有关于女厕所的鬼故事。这个版本里说的,是每年总有那么几次,会有晚归的学生看见一个身影模糊的白衣女子,手里拖着一卷长长的厕纸,从宿舍楼一直飘到后山。有好事的学生追踪而来,见那身影一直入了枫林,便不见了去向。只剩下地上的白色厕纸,一直蜿蜒至某棵枫树下。让人毛骨悚然。 说的人绘声绘色,仿佛真的身临其境。于是这个鬼故事便越传越远,成了每届新生入学时的普及版。也成了女生宿舍鬼话卧谈会的保留项目。无论谁胆子多大,只要别人提一句,你敢在半夜三点进入后山的枫树林,去找那个拖着厕纸走路的女鬼吗?那自称胆大之人便偃旗息鼓,乖乖地闭了口。 话说到了一九九九年,因为是谣传的世界末日,学校里的情侣数量骤然大增。人人都想在世界末日之前体验一下爱情的滋味。后山的枫树林也开始人满为患。有白天来没抢到幽静约会点的,便晚饭后来。逐渐地,到了夜深也有胆大的小鸳鸯出来私会。 学校校务处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广播里对此严厉批评,但没用,只要不被当场逮住,学生们谁也不会傻到主动承认。况且就要世界末日了,再不疯狂,就没机会了。在多次屡禁不止后,各年级的辅导员们亲自上阵了,每到熄灯后,就打个手电筒去后山的枫林转悠,只要逮住学生,就是一阵严厉批评外加通报批评。 这天,几个苦逼的辅导员结伴来枫林“查案”,几把手电筒悠悠地照亮了黑暗的枫树林。一阵怪风,几个人都不觉打了个寒颤,心里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学校里流传已久的拖厕纸的女鬼的故事。一年级的女辅导员付丽第一个扛不住了,开始抱怨学校的领导,只拿他们这批新毕业的老师开刀。半夜三更的,不让人回家睡觉,却来这个闹鬼的枫林里捉小情侣。另外几个辅导员也是连连应和。都说再转悠十分钟就回去算了,只当应付差事。 世事就这么巧,就在这时,他们却看见河边有两个黑影抱坐在一起,仿佛没察觉到他们的存在。既然来了,总没有轻轻放过的理!几个年轻的辅导员相互看了一眼,咬咬牙,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你们在干什么!哪个班的?其中最高壮的辅导员邛强开口一声怒喝。 余下几把手电筒便刷刷地打到那两个黑影身上。只见一个相貌普通的男学生哭丧着脸回过头来,怀抱的那个女生却是披肩长发一身白衣,背对着他们,不肯回头。几个辅导员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大半夜的,没事儿穿件白裙子得多吓人啊! 那个女同学,你把脸转过来!邛强提了提气,又是一声怒吼。 女生依然不理他们。 倒是被逮住的那个男生哭丧着脸,放开了女朋友,用双手捂住脸,一连声地求饶。几个辅导员将他提拎着,又是齐刷刷的几把手电筒,齐齐照在河边那个独自背对着他们坐在黑暗里的女生。 你,你把脸转过来!邛强的声音略微有了一丝丝颤抖。 男生哭丧着脸,连连辩称说自己原本是从图书馆回宿舍的,想着这条路近,就从枫林里匆匆回去,谁知道遇见个同校的女生,说有几道题不会做,让他帮忙看看。看着看着,就天黑了。 几个辅导员都是一脸的不屑,觉得这男生编故事的能力有待提高。但那女生老是不理他们,倒实在让人费解,估计被人逮住了不好意思,怕被学校通告批评。一群人里邛强外形最高最壮,没理由不上前去问话。于是邛强胆战心惊地上前走了几步,问那女生姓甚名谁,哪个班的,要捉她回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那女生头发长的有点吓人,一直拖到脚踝,漆黑如墨。邛强说话时都结巴了,这位女同学,你大半夜的打扮成这样,和男同学躲在这里干什么?! 女生冷幽幽地说道,你以为我想打扮成这样?晚了,我的样子,再也改不了了。她说着终于缓缓回头,惨白的脸正对着邛强,眼角还流着血,一口獠牙。 邛强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回头就跑。剩下的几个辅导员在手电筒光下都看到了女生的恐怖模样,一脚深一脚浅,也没命地跑。慌乱中也没人管那个被逮住的男生。那男生索性也脚底抹油跑的飞快。一直到了第二天,也没发现有人通报。慌乱中辅导员付丽扭了脚,邛强受了惊吓,发起高烧。剩下的几个压根就没来得及问男生的姓名和班级。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后山枫林里有一对情侣在喁喁私语。男生一脸的感激,说幸亏你机灵,把圣诞节化妆舞会的面具随身带在身上了,关键时刻还真派上了用场!女生也非常得意,一直笑着说,学校最近查得紧,我早就想好了,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就拿这个面具来冒充女鬼,谁让那些辅导员的胆子一个比一个小呢! 两人越说越欢喜,没在意早已过了熄灯时分,周围的小情侣们陆续散去,和上次一样,又只剩了他们这一对。一阵风吹来,男生打了个哆嗦,说好冷啊,我们回去吧!遂和女生相拥着站起来,却见女生一脸煞白,指着地面——一卷皱巴巴的白色厕纸铺在路上,蜿蜒不知伸向何方。 ...
他是个烧瓷人,他想烧出一件好瓷。他要的好瓷,必是别人烧不来的,独一无二的,可究竟什么样子才是独一无二?他说不出,但是烧出来他便会知道,那感觉,就像一见钟情。 平日里,他也是个老师,在陶艺室里教人陶艺。来陶艺室的人,大多玩儿玩儿消遣,真上心的倒没有几个,但教着他们轻松,不像他学艺时,一个胚塑不好,师傅给毁了重做,做不好不能吃饭睡觉,技艺就是这样用汗水浇出来的。 他的学生里,有个最能入眼的,是个女人,二十多岁年纪,和旁的人不大一样。她的眼神里透出来的是对陶艺的喜爱,这样的眼神他一看就明了,因为他也有着这般眼神,旁人称为痴,他们称为爱。 于是他便对这个女人多上了心,有时会单独给她上课,却不收课时费。女人笑得很甜,对他说多谢,进步也快,说明有灵性。长得漂亮又有灵性的女人,自然讨人喜欢,所以,他蛮喜欢她。 他带她去看自己烧瓷,她很好奇,说要试试,他便捧着她的手一起,制胚,塑形,烧制,上色。他做的是骨瓷,优良的骨瓷,用长石、珪石黏土,加入含杂质较少的牛骨粉做成,工艺复杂而精细,不像他们平时陶艺课上的练习作品。女人摸到那瓷土,两眼变得亮晶晶的,那是着迷的神色。 后来她便不去上陶艺课了,总是来看他烧瓷,有时候自己也会动手。他们一起做出来的瓷器很多,女人设计专业,总能想出好点子,所以做出来的瓷器造型独特,他的作品风格也因此开始出现了变化,加之他技艺精湛,放在市场上,总能卖出好价钱。但他却依然不满意,再过几个月,他便要将自己的作品进行展览,到时许多大师级人物及社会名流都会到场,他需要烧出一件好瓷器,而这件好瓷会代表他人生的巅峰,从此无人超越。 忘了说,他是知名的骨瓷艺术家。所以这件独一无二的骨瓷对他来说很重要。 他开始改良原材料的成分,骨瓷里却不了骨粉,他改变骨粉的类型和比例,烧出来的瓷好些,却又不是那么好。女人看他愁眉不展,嬉笑:“你素来大胆,为何不另辟蹊径?” 一句话点醒了他,他看着手中的骨粉,搓一搓,骨粉被恰好刮来的风吹起,顺着女人飘扬起来的头发,渐渐散开不见。 他在这世上有两样爱不释手的东西,一是他的骨瓷,二是眼前这个女人。如果二者能合二为一就好了…… 这个想法有些惊天动地,他只是敢想一想,但在看见女人眼睛里纯真的光芒后又克制下来:万一失败了呢? 他害怕失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他不做,所以这个念头需要从长计议。女人却在这时靠过来,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轻柔:“我帮你做出一件独一无二的骨瓷来。” 女人的想法很简单,因为他们有爱,那么做出来的骨瓷也该是有爱的。而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有爱,所以把他心中的爱贡献出来,他的骨瓷才会有爱,才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骨瓷展开得很顺利,最后压轴出场的是一只大家从未见过的骨瓷,据说是他在展览开始前一天晚上才烧制成功的,费尽了他半生心血,可谓他骨瓷生涯的巅峰之作,而在这件作品之后,他便决定收山,再不烧瓷。 人们都很好奇,是怎样一件瓷器能让他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决定收山?很快便有了答案,骨瓷被他亲手从盒子里拿出来,是件净白瓶,瓶身修长,像极了一个女人窈窕的模样,而灯光打进去,这件骨瓷剔透得几乎能看见里面的胎质纹路,清晰得如同人身上的血管,简直叫人惊奇。 “它是我的这一生的爱。”他笑着介绍。 是啊,他一生的爱,骨瓷和女人,如今融为一体。他看着骨瓷,眼里流露出柔情蜜意,仿佛时间又回到前一晚,他将身边熟睡的女人抱起来,走出卧室,走过回廊,走到后院,站在他的窑前。要烧制骨瓷,离不开上好的骨粉,动物骨粉最佳,而动物之中,人最佳,人之中,自己的爱人最佳。 他在这世上有两样爱不释手的东西,一是他的骨瓷,二是眼前这个女人。他终于找到能让二者合二为一的方法,便是让她的女人,成为他骨瓷的一部分。 窑中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的眼中也烧出一片火海,他说,那叫爱。爱人的骨粉被他亲手捏揉,变得紧实,变得可素,他用掌心的温度将她揉搓成型,是净瓶的模样,修长迷人,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的骨瓷,他的女人,让世人惊艳,也让他惊艳。 这便是他烧出好瓷的秘密。 嘘! ...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还有一个哥哥,我的亲哥哥。 我是家里的双胞胎之一,我叫李亮,我还有一个哥哥,李明。 虽说我们是双胞胎,可我们长得并不相像,不像其他的双胞胎那样让外人难以分辨。 甚至我俩从小开始性格就完全不一样,哥哥李明是那种开朗外向很受人喜爱欢迎的,而我则是沉默寡言的内向。 哥哥长得也比我好看很多。 从小爸妈就只喜欢哥哥,虽然在吃穿用度上我和哥哥是一样的待遇,可我能从爸妈对我的言行举止中,觉察到不一样的感觉。他们讨厌我,偏爱哥哥。 爸妈在一个公司里工作,而且职位也不低。但每次他们公司有组织出游活动,他们都只带哥哥一起去,而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单独吃冷饭。他们每次都敷衍说,公司规定只能带一个小孩同去,所以就把我留下了。我想如果真是这样,也可以轮流带我和哥哥去的,但从来没有过。刚开始的时候,每当我流露出想和他们一起去的表情,他们就会狠狠地白我一眼,然后便径直走了,不再搭理我。再后来,他们要出去玩也不再跟我解释什么了,我也无所谓了。 我知道,爸妈是怕带我出去,我会给他们丢面子。我不会甜言蜜语哄大人们,尤其是爸妈的那些上司之类开心。况且我也没有长成一副像哥哥那种天生就受人喜欢的面孔,男女老少通吃,谁都能被他逗得开开心心的。 不仅如此,即便是在生病的时候,爸妈对哥哥和对我的态度都是截然相反的。 不管什么时候,哥哥就算只是一些小磕小碰,或者一个喷嚏,一个咳嗽。爸妈就会立马围过去问长问短,生怕什么小伤小疾就把哥哥怎么了。有一次哥哥正准备着画素描,在削铅笔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手指头割了一个很小的伤口,就稍微流了一点血。然后妈妈那时侯正在家,看见了,先是尖叫了一声(对于那种伤,那种伤口,那种反应确实是尖叫了): “哎呀!”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快来快来快过来,妈妈看看!” “伤得严不严重啊?!” “来,赶紧,妈妈带你去医院看看!” 然后就开始慌张地去拿钱包,换衣服要准备出门。当时我就在旁边,自顾自地看漫画书,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哥哥也说,没事,不用那么大惊小怪,这点小伤哪用得着跑去医院。可妈妈依然坚持说,可能会引起什么破伤风,非要哥哥去医院看,不然她不放心。哥哥拗不过她,无奈地跟着出门了。临出去的时候,妈妈突然转过脸来对我一顿训斥: “你哥哥都伤成这样了,你居然不闻不问!” “你对你哥哥怎么这么无情的!” “以后他要是遇到更大的麻烦,你是不是还要幸灾乐祸,是不是还要落井下石啊!” “你怎么就跟你哥哥这么不一样,你怎么就和他一起生出来了呢?!” 然后啪的一声摔门就出去了,我没有多嘴,只是也在心里默默地想:我怎么就跟哥哥这么不一样,既然这样讨厌我为什么要把我一起生下来。 同样,有一次早上醒来我发现自己特别头晕,我对爸爸说我头晕生病了,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去学校。但他却瞪了我一眼说: “不想学还装病不去学校。” “好不容易才费劲把你弄进你哥哥念的私立学校,你到好,跟我说不想去学校了。” “唉……” 我只好忍着去学校了。结果,在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晕倒在了教室里。 我被送去了校医院。很久之后妈妈才来到学校,而且一脸的不高兴。她没有对我表示任何关心的样子,而是对着躺在病床上意识模糊的我,不停地抱怨: “怎么搞的啊,身体素质这么差!” “我哪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照顾你,我很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天打牌手气本来就不好,正想着赢回来呢,刚要准备胡一把,突然一个电话催啊催啊,催命啊!” “你能不能像你哥哥那样让我省省心啊!” 说完妈妈还很气愤地使劲揪我的耳朵。痛!我下意识地去阻止她继续揪我,忘记了自己正在输液,然后身子一动,输液的针头也给弄出来了,血也跟着不停地涌出来。看着源源不断往外流的血,我立马又晕了过去,然后隐约之中,我似乎听到妈妈又是一声尖叫,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爸妈如此对哥哥和我,别的亲属也一般对待哥哥和我。 平常的节假日,如果把亲戚们都请来一起吃饭,面对这么多的人,哥哥总能和不同辈分,不同年龄的人找到话题聊。而且他们也乐得主动找哥哥聊天,而我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电视,玩电脑,玩游戏。 就通过玩电脑这件事,我发现连那些不懂事的小孩也区别对待我和哥哥。 是这样的,现在的那些小孩子,电视对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吸引力了,只有电脑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每次不管是去谁家里吃饭,小孩子们都是挤在有电脑的那个房间里的,并且他们通常会为谁先玩谁后玩而争得哭天抢地。但在我家,每次我拿出电脑玩的时候,旁边从来都是不会有人打扰的,不会有别的小孩来旁边围观,也不会有人要求要玩一玩。而哥哥在玩电脑的时候,小孩们都疯了一样趋之若鹜地围了过去,而且他们还会很兴奋地喊道,哥哥玩电脑咯,哥哥玩电脑咯。 好吧,我不是你们的哥哥,我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连你们都这样对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介意你们围过来,我不介意你们要玩我的电脑,为什么你们问都不愿意问我一下:李亮哥哥,我想玩你的电脑,可不可以?我肯定是同意的,但是都没人过来问一问,我学不来主动示好,所以我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吧。 在学校里,我和哥哥也是两种极端的类型:一个高高在上,是枝头的凤凰,相貌好,成绩好,体育好,人缘好,老师喜欢,同学崇拜;一个是连树梢都飞不上去的麻雀。相貌虽说不上难看,总之也是很不起眼的那种。成绩一路混过来,没有朋友,连能多说两句话的同学都没有,属于那种老师同学双无视的人。 每一个得知李明和李亮是双胞胎的人,都会在瞬间目瞪口呆。因为在他们看来,李明和李亮别说是双胞胎,就算是堂兄弟都不可能,这两个人是完全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除了都姓陈。 当然,哥哥和我不在一个班上,他成绩好,在最好的班里面。而我也因为钱的关系,没有在最差的班。不过就算是我们学校最差的班,只要上课有费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在听,考个一般的重本是没有任何障碍的。哥哥肯定是那种连国外知名高校也会抢着要的人,而我不出意外会在高考临近的时候被学校劝退,因为我的成绩注定是会给学校丢很大的脸。让学校百分百的重点升学率变成百分之九十九点几,这对学校来说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随着年龄和气候的变化,女孩们的性意识也是渐渐地觉醒了,完全不受人待见的我,也越来越多地有女孩子找了。他们经常在临近节假日的时候,给我一堆小礼物和数不清的五颜六色的信封。当然,这些不可能是给我的,而是那些自己没勇气,无故害羞,而又跟着别人春心荡漾的人,拜托我拿给哥哥的。除此以外,女孩们是不可能主动找我搭讪的。而我回应她们的也只有“哦”、“嗯”,然后接过她们递来的东西,之后再转交给哥哥。每次哥哥也都是很无奈地笑着看我给他这些东西。 在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爸妈,对我最好的,关心我的人就只有哥哥。 哥哥对我的好不是装出来的,不是因为我被人漠视(甚至是爸妈)而可怜我,同情我,因为他是从小如此待我。 虽然我们两个同岁,而且还是双胞胎,但他就是比我成熟很多,也懂得很多。只有跟哥哥说话的时候,我才像个正常人一样,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其他的时候,我就跟一个哑巴没有什么差别。 我没有朋友,所以哥哥和他的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时候也会叫上我,虽然我只是在后面跟着,也不参与进去,但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我其实不太愿意待在家里,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或者就我和哥哥也还好,如果爸妈也都在,那对我而言就是一种煎熬,只要我出现在爸妈的面前,他们就会有意无意地摆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如此,但是我不喜欢。跟着哥哥一起出去,我也不会去打扰他们朋友之间的气氛,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安排,我就自己在一边悠哉。 而且以前有好几次哥哥看出来我也很想和爸妈一起出去游玩,哥哥便也央求爸妈带我一起。但他们依然有各种理由不要我去。没办法,有时候哥哥也索性就不要去了,即使这样爸妈也不会带上我。再后来,多半在这种情况下哥哥会留下来,在家里陪我。辅导我做作业,即使我真的没有一点点的兴趣;推荐我读一些什么书,偶尔也会有对我胃口的;陪我玩电脑游戏,这才是我最喜欢的。 只是那个晚上发生了奇怪的事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改变了。 那天爸妈公司里又组织管理层和员工们一起去某个知名的景点,开什么表彰大会。其实也就是上面的人赚了大钱,然后今天拿出一点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的经费,犒劳犒劳下面那些为他们拼死拼命,做牛做马的人。打完猎收获颇丰的时候,主人照例是要给猎犬们一些骨头吃的。 爸妈也是照例要带哥哥去的,但哥哥也向来看不过去他们的做法,于是哥哥随便找了一个理由不要出去。爸妈就走了,剩下我和哥哥两个人在家里。我们就和平常在家里一样,况且又是正好是放假的时候,我们宅在家里玩了一整天时下最欢迅的FPS枪战游戏,连吃的都是叫的外卖。 晚上,玩累了之后我和哥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醒了过来,发觉自己全身发热,后背特别的痒。我拉开窗帘发现天色也还是黑的,于是我打开房间的灯,发现时间还是凌晨1:32分,然后不经意间瞥了一下衣柜上那面大镜子里的自己。就是这一瞟,我发现自己的样子怪怪的,怎么怪呢,由于只穿了很少,所以我可以看见我身上的皮肤都是皱皱的,就像个老年人一样。并且老人的皮肤起皱也只是脸上明显,别的地方不是很皱,而我身上是已经皱得不正常了。 天呐,我这是怎么了,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去找哥哥商量。于是我赶紧去敲哥哥的房间门,可是无论我怎么敲,怎么叫哥哥,都是完全没有回应。我越发地慌神了,我只好回去自己的房间里。后背也越来越痒,我忍不住用手去抓,可是越抓越痒,越痒越抓。 通过镜子,我发现后背已经被我抓破好多地方了,血也渗了出来,可我完全不觉得痛。只是觉得很痒很痒,不久之后,我感觉到我的后背的皮已经被我抓开了,然后我只是抓着破开的皮肤轻轻往两边一扯,然后我身上的皮肤都被我自己给剥下来了。 终于是不痒了啊,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我抬头看见镜子里面的自己,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完全裸露着筋肉的自己,这个,这个真的是我吗?没有皮肤,一束束红色的肌肉与白色的筋清清楚楚,手脚上布满白色的肌腱,只要稍微动动,筋肉就像毛毛虫般地蠕动。普通的身体无论再怎么锻炼也不可能造就这样完美的筋肉,这是后来我想起来的时候所觉得的。 当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外加上地上那堆着的一团血淋淋的人皮,一时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我立马晕了过去。 又不知道是有多长时间过去了,我终于是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皮肤又都完好无损地回到身上了。原来只是一个梦啊,不过还蛮刺激的,然后起身照例去照照镜子。当我看到镜子里自己的容貌的时候,我又吓到了,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而是,哥哥。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不会是还在做梦吧。同时我发现地上还堆着一滩东西,好像就是我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在梦里剥下来的皮。看样子似乎已经干了,我蹲下来,想用手拿起来看看,结果我刚一碰到,这一堆东西就立刻碎成了沙子似的,然后再一碰就都变成了透明的粉末,最后消失不见了。 我又起身看镜子里的自己,确认了一下,确实还是哥哥的样子。我有点害怕,同时又有一些激动,我以前一直在想爸妈是不是因为讨厌我的样子而不喜欢我。因为我完全长得和他俩不一像,可我又确实是他们亲生的双胞胎之一,而哥哥就综合了他俩的所有优点,无论长相、气质、还是聪明程度,并且哥哥还要更加的优秀。 不过现在我终于长得和哥哥一样了,就算我还是原来的那种性格,但至少是变成名副其实的双胞胎了。爸妈和别人也会稍微地待我比原来好一些了吧。可是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和奇怪了,奇怪到会让我觉得害怕和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我分别听到了爸妈的吼叫声: “李亮!你怎么睡在你哥哥的房间里!” “这是给你睡觉的房间吗?!” “连自己的窝都找不到,真是连布布(我们家的宠物狗)都不如!你哥哥呢?!” 我不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吗,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出去看看。 原来爸妈刚回家,正要去哥哥的房间里给他,他们带回来的礼物。可是给个礼物也用不着这么大的动静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走进哥哥的房间,我看见“我”正一脸惊慌失措得站在那边,面对着爸妈的质问。“我”看见了,眼睛动了一下,爸妈也一起转过身来看着我。 “明明,你跑哪去了?” “李亮怎么睡在你的房间里,害的我们以为怎么了,很担心的啊!” “来,快来看看我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李亮!你还不赶紧从你哥哥的房间里出来!” “呃……那个我说,我才是李亮。” “你再说什么啊,宝贝?” 妈妈愣了一下,然后说道,“别逗了,赶紧来看礼物。” “我真的是李亮。” “我才是李明。”“我”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心中诧异了一下,难道真的是我变成哥哥的样子,然后哥哥变成我的样子了吗? “哥哥!”我叫道。 “嗯。” “我真的是李明,我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信我,妈妈。”哥哥说完,再转过头渴求地看着爸爸。 “真的,妈妈你要相信我们。”我说。 “够了!别说了,我知道你对你弟弟好,但也犯不着这样来愚弄我和你妈妈吧。”爸爸的听语气似乎是有些生气了。 “好了,让李亮来和你一起选礼物吧,这样行了吧。” “我真的是李亮。” “行了,再这样连你的那份都没有了。” 不管我和哥哥怎么解释,爸妈都不相信我们说的。 就这样,我和哥哥的角色被调换了,我取代了哥哥的位置,哥哥则代替我忍受我这些年来所忍受的一切。现在的我很好,可我不想这样,我宁愿变回原来的自己,我觉得现在我我就是一个小偷,把原本不属于我的一切东西从哥哥的手里给偷了过来。我真的不想这样,我很苦恼,每天这样虚假地活着,靠着别人的身份,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双胞胎哥哥。 我“享受”着原先哥哥所拥有的一切,爸妈的关爱,亲属的亲近喜欢,老师的喜爱器重,男生崇拜女生爱,可这些都不是我的,是哥哥的,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然而,我知道,不管我内心多么的痛苦、无奈,都比不上哥哥现在所遭受的一切。我原本就一无所有,但现在却无端得到这么多。而哥哥本来就拥有一切,甚至可以说,他几乎就不用担心什么未来,我们家本来就不缺钱,他自己在各方面又都是那么优秀,只要他不自寻烦恼,他还真没什么可值得焦虑的事情。 现在哥哥一下子从天堂跌到了我以前所切身经历的炼狱,所以我能懂哥哥的痛苦。在家里爸妈完全漠视他,对他不闻不问,有时候哥哥主动想要向爸妈示好,可以看到他们二位那副表情,哥哥也就放弃了。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哥哥只是空有一副李亮皮囊的李明,终于,渐渐地在这整个世界的冷漠无视下,哥哥终于由李明退变成了李亮,变得对什么都无所谓,也都默然接受自己的处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就算他别成了这样,我还是像原来一样对他,可他却连我也不太乐意搭理了,整个人变得自闭了起来,躲在房间里不出来见人,也不去上学。爸妈原先本来就无视我,现在他们也不管变成我的哥哥。 那天我去哥哥的房间陪他,我刚打开门,发现哥哥背对着我,坐在窗台上,双脚吊在外面。他的身子在慢慢地随风晃动。我见状赶紧把哥哥从窗台上拉下来,我们家住在18楼。 “你是要干嘛,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呵呵。” 哥哥只是笑着看着我,也不和我多说什么,后来有好几次我去他房间找他的时候,他都坐在窗台上。每次我哦都立马把他拉下来,我也给爸妈说过,让他们也多注意下哥哥。因为不管怎样,都是自己的孩子,总会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吧,他们每次都敷衍我说好的,可我从来没有见他们呢去看过哥哥,就这样,因为他们不相信我说的,他们就认为我和哥哥在消遣他们,我是哥哥,而那个才是李亮。 终于,那天我放学回家,爸妈还没回来。我自己收拾好了之后,我又去找哥哥。打开门,我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而且房间地上都是血,地上还堆着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突然那团东西动了一下,然后又站了起来。 “你终于回来了啊”是哥哥,只是他变成了一个只剩下筋肉的人,他把自己给活生生地剥了皮,不过好些地方的皮并没有被撕扯干净,还贴在身上。 “快,把皮脱下来还给我。” “哥哥。” “你不是说,觉得对不住我,为我做什么都行吗?” “现在我想要回我的皮,你给不给。” “哥哥,别这样。” 我有些害怕了,说完哥哥拿着一把刀向我扑过来,那刀上沾满了血,就是他拿来剥自己皮的刀。 我立马跑出去,顺手把门关上,然后我掏出家里的钥匙把哥哥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我只听见哐啷哐啷不停的砸锁的声音,但由于我们家的每一个门都是特别定做的防盗门,所以哥哥的敲砸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房间门没有丝毫的损坏。不久之后,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我隔着门叫哥哥,可哥哥没有回我,我也不敢开门,就在门外蹲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后来爸妈一起回来了,见我蹲在哥哥的门外,便问我在干吗。 “哥哥他出事了。”我带着哭腔说道。 “李亮怎么了?” “我才是李亮,里面那个才是哥哥!”我向他俩大吼道。 爸妈都被我给吓到了,因为我,不对,因为哥哥一直都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从来不会发火。他们没见过面目这样狰狞的“哥哥”。 “好吧,好吧” 爸爸见我这样也妥协了轻声问我: “你哥哥他怎么?” “你们自己打开门看。” 爸爸把门打开了,里面一副惨景,房间里墙上沾了很多血,地上也是很多,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没有了人皮的哥哥倒在地上,早就没了呼吸。妈妈见此情景立马就晕了过去,爸爸也是呆呆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打电话,叫医生,报警。 后来我一直忘不了哥哥死的时候的样子,还有他让我还他皮的那些话。难道真是我偷得他的皮吗?可我没有啊。我晚上总是做梦,梦里哥哥拿着刀来找我要他的皮,好几次从梦里醒来我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刀,而且就是哥哥那天手里拿的那把。可我明明记得当初这把刀被警察拿走取证去了啊,怎么又回来了,每次手里发现有这把刀的时候,我都立马把它处理掉了的。同样每次醒来都发现我不是在自己也就是哥哥原来的房间里,而是在我原来的房间,后来哥哥一直住的那个。爸妈也觉得很奇怪和伤神,他们原来也会关心我的,不过也不是真正的我,他们依然关心的还是哥哥,他们所认为的李明,李亮在他们的世界里早就已经死了。 爸妈也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但那些专家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终于我也忍受不了了。 又一个早晨,我醒来在哥哥死去的房间里,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刀。我直接拉开了窗户,然后从窗台上跳了下去,18楼,不过下降得真的好快,我还没来得及思考我过去的人生,我就已经触地了。 现在我不知道我是在哪里,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摸不着。 我应该也是死了吧。 没有天堂,没有地狱,没有审判,没有别人,只是我一个人在这无尽的孤独中,直到永远。 哥哥,你在哪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