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时候都不要和别人打赌…尤其是关于凶宅的。凶宅顾名思义,就是横死过人的房子,据说这样的房子,深更半夜经常会传出来阵阵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其声音幽怨而凄凉,让闻听者胆战心惊… 我叫少语,是一名普通的国企工人。闲暇之余,喜欢写点文章,散文,诗歌,小说等等……但是,最喜欢的还是应该写恐怖的,单纯的就是喜欢。 昨天,我的一个发小金圣叹给我打来电话,听语气是非常的紧张,我询问了半天也没有问出来所以然来。索性第二天约他出来聊聊。我们是在家属区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见的面。 “你知道什么凶宅吗?”他举起手中的半杯白酒,一饮而尽,然后紧张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所以,也没有急于回答。 “你平时老是写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可能不知道的,快点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眼神满是复杂之情。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也觉得事情另有隐情,赶紧的应承的点了点头。 他一见我点头,仿佛是受了大赦一样,擦着脸上的汗水补助的说:“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我一时不明白所以然,又不知道怎么接续他的话,索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但是总觉得他非常的古怪。谁知道我第二口酒还没喝到嘴里,他一把攥住了我的杯子,看着我说:兄弟,这次全靠你了!你可要要帮帮我啊…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 我和他是同年同月生,但是他比我大一天。我的二舅和他父亲是同学,我母亲和他母亲是同学,我又和他是同学,所以感情非常的好。粗粗一算也认识近二十年了。我们初中毕业后都各奔前程了,但是也隔三差五的一起喝酒。我当兵回了铁路,他却一直在做着广告方面的工作,自己有个公司。因为我的收入不是很高,和他比起来捉襟见肘。所以每次出来都是他张罗着一切。而且我认为在外面奔波闯荡的总比那些在国企上班的要圆滑和攻于人情世故,所以他一像也是比较沉稳。今天见他这个样子,我也是一阵阵的心疼,心想只要不是“踢寡妇门,刨绝户坟,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类祖坟冒青烟的勾当我都帮他” 我递给他一根烟说:“究竟怎么回事?”他深吸了一口后,缓缓道:“兄弟在外面做广告的,和你们这些个国企不一样啊。你们只要干好本职工作就能赚钱,而我们这些个跑江湖的哪个不是今天过完就找不到明天的。做个公司不仅税务上的你要烧香,和客户之间,你也是要时不时的给点贡品,人家尝了甜头,下次才可能继续得找你合作。就在上星期,我接一个广告,这个生意是我一个关系很坚刚的一个客户介绍的。说白了就是给一家大的公司做一个广告的策划方案,这个公司的老板姓张,张老板在市里很有实力,绝对是大客户。这个策划方案我大约估算了一下,净落到兜里能有六位数……”话还没说完,他就用力的按灭了手里的烟头,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就在昨天他约我们一共四家广告公司的人一起聚聚,说是谈谈竞标的事情,因为我们四家都是在市里比较有名的广告公司,势力旗鼓相当。而且我们四家公司也都是通过关系户联系的,选谁不选谁,面子都不好看。所以,今天这个老板就选择了让我们四家的话事人一起来商量,说是看谁的思路最对胃口。其实我们四个说是对手,但是平时有时候也都是互相帮着一起接活,私下的关系也很好,所以也没有所谓的”硝烟弥漫“了。他选的地方就在西南的高速路附近的一个地方,叫做万花小区的地方,我当地也纳闷了,为什么会选择那个地方。因为前不久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一个做房地产的朋友说在西南高速附近有一个万花小区,据说那里有一间凶宅,甚是可怕。因为当时的聚会有几个漂亮的女生在,又借着点酒劲他就讲述了这个凶宅发生的事情。这户主人是一个两口之家,男的平时做货运生意的,长年再外跑货车,女的在小区的附近有一家小门店卖一些日用杂货,小两口平时聚多离少,所以还没有孩子。男的长年在外面跑车,回家的时间少了,加上妻子又是正当年,年轻漂亮。难免就会有一些浪荡公子借着买东西的名义聊聊家常,拉拉近乎。男的性格和妻子正好相反,男的内向,女的大方。有时候男的回家路上,碰见了街坊四邻的也都是很热情的让他们搭个便车。谁知道有一天,楼下的张大嫂,从外地探亲回来,刚好碰见了男主人。路上,和张大嫂闲聊,张大嫂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到家常,拉闲话了。说,大兄弟,嫂子看你性格内向是个老是人不爱说话,但是对我们这些个邻居还是不错的,老嫂子劝你,挣钱吗,挣多少是个够,平时抽时间多陪陪媳妇,你看媳妇又年轻漂亮的,千万别最后为了挣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张大嫂的这些话,别的街坊也都说过,听一次,无妨,等到第十次,无妨也有妨了。男主人在没有说话,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脸色霎时间变得异常难看,张大嫂一看自知话有失言,也便不敢再言语了。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夫妻两个吃过饭,看了一会儿电视,就上了床。男主人接着蒙蒙的月光,望着自己的漂亮妻子,觉得一劲的血脉铺张,脱了衣服裤子就往媳妇身上爬,谁知道他媳妇一甩手,冷冷的告诉男主人,自己这两天很累,想早点休息。谁知道平时性格内向的男主人一把拽着女主人的长头发就是啪啪的两巴掌,这两巴掌就成为了最后悲剧的导火索。女主人哭着从床上蹦了起来,指着男主人就破口大骂,意思无非就是男的没出息,挣的太少。自己开个日用杂货的,每天还有一些个浪荡公子在借着买东西,风言风语,说一些下流的话,但是为了生活也得迎着笑脸。男的一听,也从床上一蹦三尺高,说女的一天不守妇道,就像夜场的歌舞流萤一样,和野男人打情骂俏,到头来还是落了一个自己男人没本事…等等,两个人骂着骂着就从口水战变成了武打戏,男的其实还是珍惜自己的妻子,只是象征性的还了几下,可是女的却像是国仇家恨涌心间一般,连抓带咬,男的一吃疼,使劲的把女的推了一把,女的下脚没站稳,太阳穴撞在床头柜的边缘,歇菜了。可能是由于平时长年积累在内心的无名内火,在加上一些邻居的闲言碎语,大有星星之火方可燎原之势。非但没有及时的拨打120反而在厨房找了一把菜刀,给媳妇肢解了。过了一个星期的时候,还是对门闻到了这家门口散发的阵阵恶臭报的警。当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最先进去的两个警察,一个看到当时的场面吓晕过去了,另一个抖如筛糠,也软成了一根苗条。原来,男主人肢解了自己媳妇之后,并没有装在袋子在外埋了,而是用人头在高压锅做成了一锅汤,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男主人正在啃噬着自己媳妇人头。后来男主人判了刑,但是自打那以后,经常夜深人静的时候,街坊四邻都能听见他家传来女人的哭声,那哭声甚是凄惨,其实大家都知道女人的哭声就是那个女主人的声调。在后来,就被大家传成了‘凶宅’。因为是第一次有人讲这样的事,所以我对地址是比较敏感的。但是没有办法为了生活,只要不卖屁股就不错了。等我到达万花小区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的天气的缘故,我总觉得有莫名的恐惧。从市区一路上都好好的,可是就是在接近万花小区的时候,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了一朵硕大的乌云,黑漆漆的乌云直压压的笼在小区上空,让我压抑不堪。 等我带着这种其他三家的话事刚好都在停车,我们四个在小区的门口打量着小区:不知道为什么小区对面的一条街区上门可雀罗,一道道卷闸门,落满了灰尘,就是那么静静地,冷冷地,仿佛后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街道上更是半天不见一个人。我们四个人都觉得很奇怪古怪。加上那个凶宅的传闻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里,我就想要不要告诉他们三个。可是又一想,现在如果说那个凶宅的事情,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会不会认为我是瞎编乱造的,好让他们望而生畏,从而便宜了我?正所谓:人心隔肚皮,所以我还是没说。 这个时候我们四个人的手机同时响了,接到一个信息:请到五单元二门三号,张老板恭候您! 其中一个人说,先到门卫问问看看五单元在哪?我们四个一起到了门卫,谁知道门卫的木门紧闭,木门上的挂锁都生了一层黄黄的铁锈,门卫玻璃更是肮脏不堪。正当我们四个一筹莫展,原地打转的时候。从小区里面走出来一个老头,那个老头步履蹒跚,看衣服我们都看不出是哪个年代的了,说是老式的黄色军装,却又黄的发白。满脸枯如树皮的脸,皱纹纵横捭阖,那深陷的纹理就像是一条条蚯蚓…我们四个人都看着不寒而栗,谁也不想上前询问,最后还是我一看天色已经开始不可逆转的黑了下来,实在没办法,咬着牙,鼓着劲的上前询问。谁知道老头竟然向没看我样,竟然直愣愣的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刚要回头再次叫住他,谁知道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臂,然后用沉如深谷般的声音说:小伙子,快点离开。这地方不适合你们……老头说要老头没看我就出了小区,我现在原地,我的恐惧之心,就像是不可遏制的毒瘤,漫步全身。我不是害怕他说的那句话,而是他最后的那四个字,那老头最后分明说的是……你们人类。 询问半天都没所以然,我们四个中的一个突然人说:我不想接这个活了,我想回市区了。刚要转身,我们四个人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是信息:五单元就在自行车棚子对面,二楼左转…张老板恭候您! 有了大目标就好找了,等我们见到张老板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张老板胖胖的,穿一身休闲的运动装,见我们也甚是客气。张老板开门把我们迎了进去,我们进去以后,却发现只有一张桌子,五把椅子,和桌角的四根白蜡烛。我们分别坐好,张老板笑了笑说,你们都是本市比较实力的广告公司,和你们合作我非常的放心。但是,有一个问题,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介绍的,我选择你们谁,对于那些介绍的朋友来说,我都不好交代。那怎么办?呵呵,我这个人不喜欢女色,不喜欢古玩字画,名车洋房,却偏偏喜欢古灵精怪的事情,你们所在的房子,是一间凶宅…… 张老板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站了来起来说,张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这里和你聊蒲松龄谈聊斋的…张老板笑了笑示意他坐下,接着说,你不要生气嘛!先听我说,如果你们中的一个能在这里过上一夜,并且安然无事的话,我不仅将这次的合作交给这个人,额外的在给这个人二十万的奖励。当然了,到时候我也会在这里架设一个dv,时间就是三天后的晚上八点,到早上的八点……说完,张老板就不就在开口了,而是笑呵呵的看着我们。 我问张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老板说,没见过鬼,有钱,就是任性…听完,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最后…… 金圣叹讲到这里,不再说话了。我接了他一句话:你别告诉我说,你答应了?他微微的点了点头。我跳了起来,冲着他喊到:你是不是她妈的疯了,你真的是赚钱不要命了?凶宅,见鬼,是会出人命的……他看着我叹息着,示意我坐下,然后激动的说:你当我愿意干?上次公司因为资金问题,我借了一屁股外债,如果这次我熬过了那一夜,那么我就不用在低三下四的给债主说好话了,你们这些国企的哪懂得我们的苦…… 我也是一阵的沉默。平时看着他似乎很风光的样子,但是这么多年兄弟我知道,他也是很不容易。 他时不时的看我一眼,似乎是在等我说什么。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约定的日子不就是明天了?明天晚上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你一切听我的。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金圣叹早早的就在楼下等我了,我的背包里背了很多的东西,手里还抱着一只成年的公鸡。金圣叹奇怪的看着我说:你抱着一只鸡干嘛?我解释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只公鸡是我费了很大的劲,一大早从郊县‘请’的,但是必须满足两个条件,1,成长期满1年。2,未配种。也就是所谓的童子。如果晚上真有什么鬼灵精怪的东西了,它能顶个用。至于有什么用,网上没说,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说什么?网上没说?你弄了半天这些都是网上看的?“金圣叹一脚踩住了刹车,惊恐的看着我。 我淡淡的说:”我一再重申,我只是喜欢这类题材的东西。偶尔,喜欢自己写写罢了。可是,你们偏偏都喜欢拿我当僵尸道长的看,我有个蛋办法。“ 金圣叹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你不是那么一大包的东西吗?“我示意他边开车边说:”主要是一只烧鸡太占地方了,另外两瓶十年西凤,我怕路上打碎了,所以纸盒子包装也占地方。金圣叹又是一脚油门,这次干脆熄火了,转过脸看着我:烧鸡和两瓶白酒又是干嘛的?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一惊一乍的?开车”我不满的说了一句。“烧鸡是咱俩吃的,两瓶白酒是咱俩喝的” “你不是用来祭拜用的?” “我祭谁?拜谁?你也别瞎咋呼,实话给你说了吧,我今天也是舍命陪君子了,老子这前半辈子虽然见过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但是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多年兄弟,平时都是你帮我,这次轮也轮到我了,大不了就是来世在一起做兄弟……”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于是我又叉开了话题,聊了聊小时候的一些事。等再次到万花小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空中的晚霞妖异,不规则的火烧云一片片的连成一线天。 看到这个小区我也是盖了。果真和他说的一样,小区对面的街道一个人都没有,小区里面也是没有一丝人气。 刚踏进小区,金圣叹的电话就响了,他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然后几步跑过来说:张老板打的电话,说是已经在房间里架好了摄像机,明天早上八点,从这出来直接去他们公司签合同… 金圣叹和我一起到了所谓的“凶宅”,我看了看手上的表,已经快八点,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房间里甚是凄凉。摄像机已经开机了,闪烁着红光。 我将手中的鸡丢放在了地上,公鸡懒懒的看了看四周,然后就卧着不动了。金圣叹把一只烧鸡和两瓶白酒都放到了桌子上,搬过凳子,把蜡烛点上… 我在房子转了一圈,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再说了我也根本看不出什么,只是隐隐的有一些不安。我俩端着一次性塑料杯子,喝了一口,他问我:哥们,你今天能来,就证明了兄弟一场,可是,你也知道这是凶宅,你就没有一点的害怕?我说:有啊,怎么没有?不害怕我拿两瓶白酒?他看了看我,叹息了一口气,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我俩一人捧着一个手机,他听着歌曲,我看着电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砰……砰……”声音跟轻,就像是怕别人听见一样。金圣叹把手机轻轻的放到了桌子上,然后促狭的看了我一眼,我的手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回头看地上的那只公鸡,公鸡死死的盯着门口,扑棱着翅膀。桌子四个角的蜡烛闪着幽幽的光,忽明忽暗。敲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正当我俩刚要松一口气,从屋子里面传来了一阵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幽怨凄凉,断断续续…我的身上满是鸡皮疙瘩。金圣叹也是一个劲的在不停的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桌子上还有一瓶没打开的白酒,我两下拧开,一口气喝了一小半,然后使劲的将酒瓶子蹲在桌子上,呼呼的喘气。他拿过酒瓶也是喝了不少。那哀怨的哭声还在继续着,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酒壮怂人胆,恶向胆边生……我几步冲到那个房间,一脚踹开门,借着惨白的月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的,在背对着我嘤嘤的哭泣着……我站在门口,指着里面就骂:你大爷的,老子是去年的十佳少年……不对十佳中青年,连市长都和我握过手,大半夜的你哭嚎个屁啊……金圣叹在我旁边,吃惊的盯着我…… “和你们开个玩笑,你那么凶干嘛?”边说边把头上的假头套卸了下来。金圣叹挠着头,我也挠着头。那个女孩走到我俩跟前,笑嘻嘻的说:我叫张婷,我老爹喜欢古灵精怪的东西,我也喜欢…所以,我也就参与了,不过没想到没吓到你们…… 金圣叹吐吐舌头说:有钱人是不是都这么任性? “你们有什么吃的,我饿了…”张婷冲着金圣叹嚷着。 我们三个坐回到桌子上,张婷喝着我们还剩小半瓶的白酒,啃着剩下的半只鸡说:你们可真行,上次有一个,直接被吓的吐白沫了… 我笑了笑说:世界上那有多的鬼?对了,这个是不是凶宅?张婷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凶宅,这个房子是我爸一个公司职员的,可能在过两个月就要拆迁了,所以这个小区就没什么人了? 金圣叹一直都沉默着,突然插嘴说:上次聚会的时候,一个朋友讲了这个小区发生的一起凶案……他话还没说完,张婷就紧着说:快说说,我听听…这个我有兴趣。上次吃饭的时候,大白天的讲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是,此情此景……深更半夜的金圣叹再次的讲了一遍,我听的是阵阵的鸡皮疙瘩往上涌…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听完了,我低头看看表,已经是深夜一点了。张婷说:看来你们是我的菜,很高兴认识你们,男人吗,就应该有点胆色……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墙角的那只公鸡,突然扑棱着翅膀,冲着门外,如临大敌。紧着,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哭泣声… 我们三个紧紧的对视了一眼,金圣叹小声的说:“张婷,你别说外面不是你的人?”从张婷恐惧的眼神中,我读懂了什么… “难道……难道……”张婷的语气充满了恐惧。 外面的哭声还在继续,最可怕的是,门把手一点点的在摇晃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进屋一样,张婷一把抱住了金圣叹…金圣叹抖抖的问我:怎么办?要不你在去开门,骂她一顿? 我压着声音说:“放你的屁…” 门突然被打开了…外面竟然站着一个我熟悉不能在熟悉的人,这个人刚才还和我们一起坐在桌子上吃着半只鸡,我的目光缓缓的落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半只鸡还是那半只鸡,可是那桌角的那四根蜡烛却被啃食的残缺不全,一阵阴风刮了进来,整个世界都静了…(完) ...
一 说了可能你也不会相信,我想杀了我的妹妹江百合。 当然,我并不是那种天性凶残的人。我要杀了江百合是因为她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不幸。 七岁那年江百合得了一种怪病,她总是莫名其妙地身体发痒。开始的时候爸妈都没在意,只觉得可能是她平时不太讲究个人卫生的缘故。我记得那段时间江百合特别喜欢跟随男生薛斌他们一起到后山玩耍,整天弄得身上脏兮兮的。薛斌跟我们家住在同一个院里,比我还大上三岁。他是个孩子王,整天带着一群小孩到后山上玩一些幼稚的游戏。因为那个时候我特别喜欢安静,所以并没有参与他们其中。 有一天我被江百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动作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恐怖的景象。江百合弯着身子不停地哆嗦着,面目狰狞。她的双手用力地在脖子上一下又一下地抓动,猩红的血痕随即浮现出来,像是爬满了众多长长的蚯蚓。紧接着我才注意到江百合身体上更多的部位,她的手臂、腹部、腿上、甚至是脸上都被自己抓出无数的血痕。有的地方因为用力过猛皮肤被抓得裂开了,细长的血迹粘在被子上,触目惊心。 江百合转过头来,惊恐地望着我。我的心脏好像被她的目光握住,身子跟着一紧,然后我才大声地尖叫起来。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声尖叫预示着一场噩梦的来临。 起初爸妈以为江百合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带她到人民医院的皮肤科去检查。老医生询问了半天,江百合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不停地说这里痒那里痒。她当着老医生的面在身上胡乱地抓着,看上去非常痛苦。老医生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全身毫无征兆的痒痛病历,他随便开了一些杀菌的皮肤药,让大人将皮肤药泡在水里给江百合洗澡。 妈妈在浴室里一边给江百合洗澡一边数落她不讲卫生。我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听到江百合持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知道妈妈一定搓得很用力,而且江百合身上本来就有抓烂的伤口,杀菌药水无疑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爸爸怕我被江百合传染,重新买了张小床给我睡,后来干脆收拾出自己的书房来给我当卧室。 妈妈连续一周的清洗治疗并没有让江百合皮肤上的痒意得到缓解。她依然无时无刻不在抓弄着自己的身体。双手从脖子上抓到脸上,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小腿上挠动。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人感觉她需要长出更多的手来才够用。 为了不让江百合抓伤自己的皮肤,妈妈将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光滑。但是这样一来,江百合的挠痒就变得事倍功半了。她经常焦躁不安地发出嗯嗯呀呀的声音,像是在乞求着什么。有时候江百合实在受不了就会跑到我的面前,颤抖着说,姐姐,你帮我抓抓痒吧! 我那个时候只有八岁,还没有很讨厌江百合。 就在我伸出手来要帮江百合忙的时候妈妈抓住了我的手。她说,你不能给她抓,否则你的指甲里就会沾满细菌,你也会得上这种奇怪的病。妈妈的话吓住了我,虽然我当时并不能够理解细菌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我想象着自己也被抓得遍体鳞伤的样子时心里一阵恶寒。我是后来才从爸爸口中得知妈妈原来是个有洁癖的人,生下我和江百合之后妈妈不得不努力克制自己。但是每次看到我们衣服脏兮兮的时候,她依然会忍不住投来厌恶的眼神。 为了不传染江百合的病,我总是尽量离她远远的。可是江百合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她稍微感觉舒适的时候她就想跑过来找我玩。妈妈每次都会阻止她,有时候还会严厉地训斥。 老医生对江百合进行复检之后认为自己水平有限,向爸妈建议带江百合到更加专业一点的医院去治疗。 没想到这一治就是几年的时光。 爸爸先是到学校为江百合申请休学一年,然后自己又向单位请了假。他带着江百合奔波于全国各家大型医院。有的是听亲朋好友推荐的,有的是从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的广告,大部分医院在检查之后都会建议让江百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但这期间江百合的病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哪怕是让她停下来几天不抓痒。后来有医生提议给她注射镇定剂看看,但是江百合在半睡半醒之中依然会不停地抓弄自己的身体。她的皮肤从发病之后就没有完全好过,初次看到江百合的人心里都会隐隐地发毛。他们不愿意靠近她,连护士都有些害怕江百合。 这一年为了给江百合看病不但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亲戚朋友一屁股的债。爸爸的单位提出了最后警告,如果他再不上班就要下岗。无奈之下爸爸不得不中止对江百合的集中治疗。爸爸重新开始上班,江百合也回到了学校上课。 二 我真正开始讨厌起江百合来是因为一条漂亮的格子裙。我的同桌白依依是个趾高气扬的家伙,她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而父母在香港工作。那天她穿了一条漂亮的格子裙,所有的同学都围着她看,连老师也投来了赞赏的目光。她骄傲地说,这条裙子是我爸爸出差的时候从美国买回来的。我虽然很嫉妒白依依,但我并不相信她的话。因为我有一次在商场里看过一条同样的格子裙,我还特地留意了上面的标价。 回到家后我对妈妈说我要买一条那样的格子裙。妈妈面有难色地看着我说,我们家没钱了,所有的钱都给江百合看病花掉了。我知道妈妈并不是在找借口,因为在这之前家里已经显现出了经济危机的征兆。最开始消失的是我暑假的钢琴培训,然后是漂亮的衣服,紧接着妈妈连零食也很少给我买了。除此之外,妈妈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她经常对着窗外发呆,像是灵魂被人抽走了一般。 这一切都是因为江百合,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爸爸重新上班之后还是会经常留意各种各样的治疗资讯。一旦发现新的方法,爸爸就会在家里给江百合去尝试治疗。我清晰地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总是飘着一股难闻的中药味,据爸爸说那是一个同事特地找来的偏方。和往常一样,这种药并没有让江百合的病好起来,她依然每天将自己抓得浑身是伤。那天妈妈看着江百合皱着眉头喝最后一服中药,喝到一半的时候江百合突然觉得背部有点痒,她空出一只手来去抓痒,碗中的黑色中药撒了一地。妈妈再也控制不住,朝江百合吼道:“有那么痒吗?再抓我就砍掉你的手。” 江百合吓了一大跳,停止了抓痒,眼泪却汹涌而出。 妈妈颤抖着身子,也跟着哭了出来。 各种各样的治疗一直断断续续的,家里的气氛变得越发压抑,像是不停地在揭弄来不及完全愈合的伤疤。 相比在家中受到的特别关照,江百合的学校生活真是有点惨不忍睹。 她的怪病在休学的那一年已经传得全校皆知,复学之后没有小孩再愿意和江百合玩,想必是在家中的时候父母有特别交代过。本校的学生给江百合起了一个外号,叫做“痒人”。他们总是故作神秘地给同伴介绍怪人江百合。他们说她不停地抓痒,那些白色的细碎的死皮被抓得飞到空气中,千万不要靠近她,否则那些死皮会贴伏到你的身上,然后你也会得上这种怪病,终日抓个不停,像是中了邪一般。 新学年老师安排座位的时候,江百合找不到愿意跟自己同桌的人,后来老师不得不让她一个人单独坐一排。即使这样,前后排的小孩都会尽量拉开与江百合的距离。江百合一个人占了教室里很大的空间,格外显眼。 还有就是上午的课间操,大家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站在离江百合很远的地方。江百合一边抓弄着皮肤一边做课间操,那个样子经常会引来同学嘲弄的目光。后来班主任特许她不参加课间操,江百合显得很不乐意,因为她彻底被孤立了。 紧接着江百合就把目光转向了我。她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边抓着脖子边喊,“姐,姐……” 我懒得答理她,总是匆匆忙忙地走过去叫她离开。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能够清晰地看到抓破和红肿的痕迹,像是即将腐烂一般。班上的同学有时候会别过头去捂住鼻子,好像闻到了什么怪味似的。 我的朋友们慢慢跟我拉开了距离,因为我是江百合的姐姐,她们怕我身上沾了江百合的细菌。这件事情让我很苦恼,也使我更加讨厌起江百合来。 没想到江百合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她经常在校门口等我一起回家。我不再答理她,任凭她叫姐姐也不回头,像是看见陌生人一样。在实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我恶狠狠地警告了她。我说你再在别人面前叫我姐姐,我就杀了你。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有真的那么想。 江百合果然被吓住了,她没有再叫我姐姐,好像突然就失了声。 那个时候我很开心自己摆脱了江百合这个累赘。 江百合就这样孤孤单单地上学,直到初二那年爸爸把她带离学校。他不愿意再让江百合到学校被人歧视,想让她留在家里安心养病。 四 第二天一大早薛斌就打电话给我,他问我昨天晚上在KTV是不是和他学长顾博文说话了,还交换了电话号码。我没有否认,我说跟顾博文说话挺有意思的。薛斌的语气听上去很不高兴。 “你以后不要随便跟其他男生说话,打电话给你你也不要接。” “你一大早酒醒了发什么神经啊,管得也太多了吧。”说完我气呼呼地挂了电话,不给他训斥我的机会。 想起来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薛斌到学校找我看到我跟男生走得近一些也会说些难听的话,我一旦生气了他就解释说是太喜欢我的缘故。我觉得自己就快受不了他了。难道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薛斌虽然长大了,但骨子里依然跟当孩子王时一样充满着控制欲。 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心里怒火难抑。江百合这个时候走出她的卧室,她经过客厅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往前走。我没有心情搭理她,不停地对着电视机按遥控器。江百合走到门口突然回过头来说:“你不要跟薛斌玩。” “要你管。”我瞪了她一眼。 “不要跟他玩,他不是人。” “你在胡说什么啊,他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你一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我看到江百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江百合没有再说什么,边抓痒边走了出去。 我突然很好奇江百合到底去找谁了。反正周末在家也无聊,我快速穿上鞋偷偷地跟在江百合的后面。我们家住在靠城郊的地方,小区后面就是一座石头山。近几年城区扩建,四周到处在盖房子。但那座石头山因为太难清理而无人问津,依然保持着它的原样。小时候薛斌就经常带着小孩子们在山上玩耍。我跟着江百合往后山走,远远地保持距离不让她发现。石头山并不高,却像迷宫一般难走。江百合痛苦地抓着痒,颤抖着身子前行。她在一棵老槐树前停下了,我连忙躲起来观察。只见江百合扯开老槐树后面的一堆荆棘,一会儿的工夫整个人就消失了。我探了探头,才发现那后面是一个小山洞,隐藏得还真深。 江百合到山洞里去做什么?难道她说的朋友阿美就在那个山洞里吗?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几乎可以断定江百合的神经出了问题。我不想陪她玩下去,匆匆忙忙地下了山。如果江百合真的神经了,那麻烦就更大了,家里肯定会闹得鸡犬不宁。这样想着,我想杀江百合的心也更加急切了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薛斌站在门口,我没有跟他打招呼,直接拿钥匙开门。 “为什么要挂我电话?”薛斌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讨厌你那个样子。”我推开他,往屋里走。 “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你难道想让我对你不管不问吗?” “又是这一套,你根本就是不自信,心态扭曲。难道我跟其他男生说个话都不行?” “说话你可以找女生啊,男生都是坏人。” “也包括你吗?”我突然想起了江百合的提醒。 “别这样。”薛斌语气缓和下来,跟着我一起进了屋。“我只是不想让你受到伤害。” “是吗?”我冷冷地看着他。“够了,你以后不要来给我补习了,我受不了你了。” 薛斌愣在原地半晌没吭声,我不愿意原谅他。过了一会儿江百合回来了,她还是用仇视的目光瞪了薛斌几眼,我厌恶地吼道,“看什么看,回你屋去。”江百合默默进了卧室关了门,薛斌走到我的身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你不是想杀了江百合吗?我可以帮你。” 我颤抖了一下身子,转过头看着他。 “给我点时间想想,我能帮你杀了她。”薛斌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深情地望着我道,“别离开我,好不好?” 我一时不知所措,茫然地点了点头。鬼故事。 妈妈不知道听了哪个同事的怂恿,想把江百合送到精神病院去。爸爸听完坚决不同意,说江百合根本就不是精神病。两个人随即争吵了起来,爸爸不让步,话也越来越重。妈妈更加伤心了,不停地数落,大概的意思是跟着爸爸没有过过一天开心的日子。这些话爸爸听起来就像是在说江百合的病完全是他的责任。两个人谁也不服软,这是我见过的他们最严重的一次争吵。一连几天他们都没有说话,见面也把对方当成空气。这让原本就压抑的家庭生活更加举步维艰了,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薛斌打过几次电话过来跟我商量杀害江百合的计划,但是都被我否决了。我是想杀了江百合,但我们不能被警察发现,这是个关键问题。 后来仔细想想,我并没有因为薛斌的热心而提升对他的好感,最初那种欣喜的心情已经慢慢不存在了。而顾博文的出现却给了我新的感觉。他请我去看电影、喝咖啡,还有参加他们社团的活动,跟他在一起我感觉很开心。相比于薛斌,顾博文的温文尔雅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和我小时候喜欢安静的状态很像。显然,我和顾博文现在的关系很暧昧。脚踏两只船并不是我想看到的,我要找个机会跟薛斌说拜拜。 那天晚上我鼓起勇气拨通了薛斌的电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分手,薛斌就迫不及待地给我说了他的新计划。这个计划与众不同的地方是薛斌说自己想起了一个绝佳的藏尸点,很长时间内都不会被人发现。 “哪里?”我问薛斌。 “后山有个石洞,比较窄小,洞口被荆棘覆盖,很少人能找得到。”薛斌解释道。 我的心脏一下子提了起来,他说的山洞不就是江百合见阿美的地方吗?小时候他们一定都到那个山洞玩过,所以才会不谋而合。这样的话题下我并没有提及我和顾博文的事,薛斌对自己的计划很得意,口气也跟着狂妄了起来。他突然提起我们之前的争吵,半开玩笑地说道,你不要和其他男生来往哦,否则说不定我也会想杀了你。 他的这句话让我听了很不舒服,像是被别人逼着吃了一只死苍蝇。我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挂了电话。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讨厌薛斌了。 杀掉江百合的计划明确之后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见自己疯狂地抓弄着身上的皮肤,可是皮肤上的痒意却越来越甚,像是每个毛孔里都伸出来一个小触角在皮肤上挠动。我大声地求救,然后很多陌生的手伸了过来,他们粗鲁地用自己带着尖指甲的手帮我抓痒。我就像是一条案板上的鱼,锋利的菜刀一下又一下地逆向刮过去,鱼鳞一片片脱落,鲜血直流。我从惊恐中醒来,越在意有没有地方发痒,痒意就越是袭来,久久都不能平息。 五 爸妈冷战了一个礼拜,最后爸爸熬不住了,主动向妈妈求和。他提议带妈妈去外地旅游一趟。这么多年来,家里的气氛太压抑了,连喘口大气都觉得不自在。在我看来,妈妈确实需要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了,否则那封遗书很有可能会派上用场。 他们很快敲定了日期,出门到外地度长假。而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我要在这段时间里杀了江百合。 为了保证计划的顺利实施,我决定提前到那个石洞里查看一番。走到后山,凭着记忆我很快找到了那个地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我钻进了石洞。由于洞口不大,洞中的光线很昏暗,再往里走就更加看不到什么了。我拿出手机,借着微弱的蓝光前行。我想起江百合经常莫名其妙地来这里待上一个小时就有点全身发冷。在这样的黑暗中江百合都做了些什么呢? 突然我被一块石头绊倒了,手也被硌得生疼。我蹲下身子把手机放低一些,然后我看到了一些白色的东西贴在墙壁上。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具白森森的尸骨。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颤抖。但是我的眼睛却好像被磁石吸引住了一般离不开那些尸骨。根据尸骨的大小来看,那是属于一个小孩的。白色的头颅因为贴在湿润的墙壁上而长了半边青苔。我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却感觉腿有些发痒,低头一看,几只黑色的蚂蚁爬到了我的脚上。我匆忙地将它们拍落,惊恐地跑出石洞。 回到家之后我发现自己全身都冒出了冷汗,那一幕幕怪异的场景盘恒在脑海中,像是躁动的蜈蚣,不停地爬动着,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皮层都开始发痒了。 如果江百合是对的,难道那具尸骨就是阿美的?当年她没有不辞而别,而是死了?那江百合岂不是在和一具尸骨做朋友,想到这我的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我用力地拍她卧室的门,大声地喊:“江百合,江百合,你给我出来。” 卧室里并没有人给我回应,我更加害怕起来。用力一拧锁推开门,江百合并没有在卧室里。我的第一反应是江百合逃跑了,她已经发现我想杀了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的计划可就全部被打乱了。这个念头让我的脑海突然一片空白。 薛斌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我不想接,任凭手机不停地唱着歌。我对薛斌的讨厌像是蒸馒头一般发酵着,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好像看到了他身体里隐藏的一个魔鬼,只要我违背他的意愿就很可能被他缠得脱不了身。我觉得他跟江百合没有区别,都会给我的生活带来灾难。 尽管杀江百合的策略是薛斌提供给我的,但我却不愿与他同谋,他的出现会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薛斌打了十几次没人接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我索性将手机关掉。然后我又听到了家里的座机在响,我没有接,座机转到了留言,紧接着我听到了薛斌的声音。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现在可是杀了江百合的好机会,你不能错过了。如果你听到这些话赶紧联系我,我帮你杀了江百合。” 我颓靡地坐在茶几旁,听着这样的留言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薛斌又打进来电话,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留言。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将电话拿了起来,我说:“薛斌,你别打过来了,江百合离家出走了,我用不着杀她了。” “那我们也可以聊聊天啊。”薛斌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我们分手吧!” “你果然说出了这句话,我就知道你喜欢上了别人,你背叛了我。”薛斌冷冷道。 “别说了,我们分手了,你别再打电话来了。”我挂断了电话,然后将电话线也拔掉了。 屋子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爸妈不在家,江百合也离开了家,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天色暗下来之后我突然有点恐惧起来,我想给爸爸打个电话,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我不想告诉他江百合离家出走了,更不想告诉他我想杀了江百合。他们自己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我不能给他们添乱。我将房门关好,躲进了卧室里。石洞里看到的场景再一次涌入脑海,我浑身哆嗦着不知道要怎么停下来。那天晚上我直到凌晨才睡着,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江百合并没有回家来,我突然有点想见到她了。在厨房里随便煮了包方便面吃,想看书却完全静不下心来。我推开江百合的卧室门,竟然想侥幸地看到江百合。想起来上一次我进这个卧室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江百合虽然身体时时刻刻地发痒,但是她卧室里的东西却摆放得很整齐。我翻看着江百合的书桌,企图找到有关她去处的消息。后来我在抽屉里找到了一个日记本,上面有江百合最近写的一篇日记。 ×年×月×日晴 ——今天我见到了一个人,我认出他是薛斌,很多往事突然涌回了脑海。是的,是他杀了阿美。他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他不愿意跟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分享自己的父母。他将阿美绑进石洞里。他往阿美的身上倒了白糖水,石洞里有无数的黑蚂蚁。那些黑蚂蚁爬上阿美的身体,爬上阿美的脸庞,它们在阿美的身上啃啊啃,像是可口的美味。阿美被蚂蚁包裹成黑压压的一团,像是烧焦了的木桩。我想帮阿美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可是绳子绑得太紧了,我不会解。无数的黑蚂蚁顺着我的手爬上我的身体,我尖叫着跳动着想甩掉它们,可是它们越聚越多,我的身体好痒好痒。我跑出了石洞,我没有救出我的朋友阿美,我对不起她。 ——现在薛斌成了姐姐的男朋友,我要怎么办?姐姐肯定不会相信我讲的故事。 ——薛斌不是人。 …… 看到这儿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联想起薛斌对我说过的关于阿美的事,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薛叔叔肯定也知道薛斌做过的事情,所以他们当时离开了这座城市。而阿美是个流浪的小女孩,她的消失没有人会在意。江百合当时肯定是吓傻了,所以才得了这种怪病。而现在江百合记起了一切,但她却找不到诉说的对象。 六 天黑了下来,我突然听到了敲门声。一声又一声,敲在我的心坎里,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打开灯,透过门眼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人,他是薛斌。我倚在门后,不敢出声。 “我知道你在家,你快把门打开。”薛斌喊道。 我不答应,也尽量不发出声音。 “你再不开门我就要撞了。”薛斌威胁道。 “你要干什么?我不想见你。”我明白躲避不是办法。 “我来帮你啊,你不是要杀江百合吗?” “我不需要帮忙。”我的心没有节奏地乱跳着,薛斌是个杀人犯,他就站在这里。而我背叛了他,他一定是想杀了我。 “你到底怎么了,只要你离开顾博文,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了?” “我不喜欢你,你是个杀人犯,你杀了阿美。”我脱口而出。 “你都知道了?”薛斌冷笑了起来,“我今天来就是要杀了你的,我要剖开你的身体,往里面灌上一麻袋蚂蚁,那些蚂蚁会从里往外把你整个人吃掉。” 薛斌的形容让我感觉全身发痒,我知道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本来还想讲礼貌的,现在没办法了,其实我之前已经拿你的钥匙复制了一把。”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当即跳到了嗓子眼,正要去堵门,只听到咔嚓一声,薛斌拉开门走了进来,他的脸上露出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我一步步往后退,他手中的匕首在灯光下散发着杀气。 “是你逼我的,我讨厌跟别人分享东西。” 我看着薛斌一步步走近,脑海里突然闪过他刚才说过的话。他要杀了我,然后在我的身体里放满蚂蚁。黑色的,密密麻麻的,挥舞着触角,将身体紧紧包围。 “不要,不要……”我惊恐道。“江百合,救我。” 薛斌突然回过头去,他看到江百合从屋外冲了进来。还没等他阻止,江百合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薛斌来不及多想,将匕首插进了江百合的腹部。江百合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神秘地笑了笑。她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把小刀,她朝薛斌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地往下插。薛斌也急了,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江百合。 鲜血就这样流得地板上到处都是,然后两个人齐齐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 我听到江百合在喊我,这个声音是熟悉的,也是陌生的。它似乎带着我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时候江百合还在读书,没有人愿意跟她玩。她到我教室门口喊我,想找个伴。我很讨厌她,我警告她不要叫我姐姐。可是现在她就要死了,一切好像都才刚刚过去。我颤抖着走到江百合的身边。 “姐姐,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江百合的眼神依然那么纯真。 “嗯。”我的心里突然很难受。 “姐姐,你不用怕他了,他被我杀死了。” “可是,你也会死啊!”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就在昨天,我还急切地想杀了她。可是现在,她真的要死了。她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我死了,你们就都会开心了。”江百合声音变得虚弱起来,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异常苍白。“姐姐,你是很爱我的对不对?” “嗯,我很爱你。”我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我撒谎了,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江百合突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说,“姐姐,那你帮我抓痒好吗,我的头很痒,可是我的手现在一点劲都没有……” 我把手放到江百合的头上,可是她却慢慢闭上了眼睛。曾经有很多次,她就是这样求我的,可是我拒绝了她。她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让那份不存在的情感坚韧地生长。她根本就没有离家出走,她就待在家的附近,随时想着要保护我。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叫她江百合。而现在,请允许我不知羞耻地说,江百合是我的妹妹,我是江百合的姐姐。 ...
消 失 凤谷高中是一间相当注重升学率的学校,因此到了高三下学期,优秀的学生都必须留在学校晚自习,一共分为四个班级,由各班轮流派科任老师值班。 一个阴雨绵绵的晚上,四个班的学生吃完晚饭都趴在桌子上休息,为即将开始的晚自习做准备。王采薇老师把教室灯关上,想走到外面透透气。她轻手轻脚地越过走廊,下楼到二楼的女厕去,进去后赶紧将灯按开。厕所里的灯,闪了两下后阴恻恻地亮了,采薇随便挑了一间进去,当她正准备开门出来时,她听见隔壁间的门被打开了,然后旋即又传来锁门声,接着就是移动声和水声,休息时是禁止上厕所的,她决定等一会儿抓住这个违反纪律的学生,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见人出来。 她忍不住拍门时,门锁忽然松开了,厕所内果然站着一个女学生,穿着白色的制服,背对着她站着。“同学,你怎么了?”采薇伸手轻轻拍她肩膀。 碰到她的一刹那,采薇才想起学校的女生制服从白色换成粉红色,已经有至少十年的时间了!女学生仍然没有回头,但滴滴答答的水声却一直干扰着采薇的脑神经,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蹲式马桶,里面流的,并不是水,而是大量而鲜红的血。 女学生慢慢转过头来,身体却纹丝不动,采薇看着女学生一百八十度扭转到背后的头颅,一双血红的双眼冷冷凝视着她。女学生的脖子上,有好深的一个创口,大量的鲜血从喉上汩汩流出,染红了整件白衬衫。她伸出手,采薇才发现她的手腕上也有深深的伤口,血从伤口中不断滴下来,她的眼睛往上翻,露出满是血丝的白眼球。她把手靠近采薇的脖子,指甲一点一点变长,她的眼神也变得凶恶。 采薇不断后退,一不留神就跌倒在地上,长长的指甲逼近她的脖子,她用力推开女学生的手,手脚并用地想爬出厕所,脚却被女学生的手紧紧抓住,她不断乱踢乱打,脖子上戴着的护身符也掉在地上,她慌乱中捡起护身符,把它压在女学生的手上,女学生发出一声怪叫,就消失在空气中! 采薇定睛一看,哪里有鬼影鲜血?眼前的是再正常不过的学校厕所,她额头冒着冷汗,“是幻觉吗?”难道真是因为太累产生的幻觉,自己吓自己,但那幻觉未免太真实,太恐怖了!她不敢再在厕所停留,三步并做两步跑回教室,教室里仍关着灯,大部分学生都在静静地晚休,但是青怡、晓华、常林和梓翔四个学生却在小声地窃窃私语。 看到有学生违反纪律,为了避免打扰其他同学休息,她将这四个学生叫出了教室,打算批评他们为什么没有好好休息。可是这四个学生却说,他们看见鬼了,他们都看见从根本不可能有人的二栋三楼飘过来一个面目狰狞的男子,那个男子就好像走在空气上,从第二栋慢慢飘到第一栋来,在老师开门前才消失。 采薇看了下手表,“有这么多人在学校,怎么会有什么鬼呢?一定是因为你们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看错了,我猜是班上同学的恶作剧吧!我们把大家叫起床吧!搞不好等下就有人承认了呢!” 采薇走进教室,打开灯,看到的景象却让她双腿一软,差点晕倒在地上。整间教室空无一人,整个班的学生都不见了!三十几个学生凭空不见了!她马上冲到隔壁班,开灯,没人,再冲到隔壁班,还是没人!一百多个学生在短短几分钟内全数消失,采薇发了疯似的寻找,那四个被拉出来的学生也吓到不知所措。 青怡突然大叫道,“老师!这边有一张纸,上面写了很奇怪的话!” 采薇看到青怡手上拿了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一些英文字母,可是完全没有逻辑可言。“Hits si a mage,uyo houlds olwolf ym luers ro ide。” 采薇皱了皱眉头,这是变位字!只要将字母重新组合一下就知道什么意思了。英文最好的青怡很快就把字母重组完毕,大家一起看向青怡刚刚写完的一行字迹。 “This is a game,you should follow my rules or die。”(这是个游戏,你们必须遵守我的规则否则就得死) 大家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晓华瞥向黑板,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黑板上抄的功课,被擦掉了好几项,只留下四项, 1.找白居易生平资料。 2.回条未交者,16、24、28、(请速交齐)。 3.师说默书第一段。 4.古文阅读测验第十二回写完。 她在心中默默想着,“我记得明明作业有八项的,怎么只剩下四项了?有什么提示吗?如果看每行的第一个字,是找回师古,什么是师古?”晓华忽然间全身僵硬,“是尸骨!”她大叫出声,“老师!你之前跟我说过以前有学生在学校失踪对不对?详细情形到底是怎么样的?她死掉了吗?” 采薇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但还是告诉她,“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吧!那时候我跟你们一样读高三,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后,我隔壁班有一个女生失踪了,那时候闹得很大,报纸连续刊登,还有好多警察来学校搜,她回家的路上也地毯式搜查,可是却完全找不到那个女生,后来就不了了之,我们都猜她凶多吉少了!”采薇突然想到也许刚才在厕所她就见到了那位睽违十年的同学! “如果她已经死了,尸体却没有被发现,她会不会要我们帮她找回尸骨?”晓华说道,她话音未落,忽然就尖叫一声,因为她看到窗户外面站着一个露出阴森微笑的男人,正向他们招着手。 窗外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破旧脏污的衣服,正透过玻璃死盯着他们瞧,他的双眼暴突,两颗眼球毫无预警地悬挂在眼眶外,里面甚至爬出一只只白色的蛆虫,模样恶心可怖。 “老师,刚才晚休时,我看见的就是他!”晓华颤声说。 那个男鬼大吼一声,教室的窗子玻璃应声而破,那男鬼慢慢地飘进教室里来。 “走开!我警告你!”采薇把学生护在身后。男鬼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张开大嘴就要咬向采薇,采薇大叫着将护身符往男鬼身上按去。那护身符是当庙祝的外婆替她求来的,从小她除了洗澡之外,连睡觉都不离身。男鬼一阵尖声大吼,就突然凭空消失了。 惊魂未定的采薇打起精神,说道,“快,我们先离开学校,再去找其他人来帮忙。” 她背起自己的包包,指示学生离开教室,五人走到了二楼,常林一口气奔向楼梯。 “碰”的一声,常林整个人飞弹回了二楼的地上,大家惊慌地左顾右盼,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攻击的。 梓翔慢慢走下楼,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停住了,他伸出手往前一摸,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 “这里,有一道墙。”他在空气中摸着。大家都走上前去观察那道透明的墙壁,纷纷露出惊讶之色说,“真的有墙,可是……为什么?” 明明眼前就是校门口的景色,但是无论她们怎么向前走,就是没办法离开一楼的楼梯口。 学校晚自习时,所有的铁门都会拉上,只留这个楼梯出入,如果这都被封了,那还真无路可走了。 游戏开始 看来只能打手机求救了,可是当采薇拿出手机时,马上就傻眼了。原本是自己照片的桌面图案竟然变形了,换成了一个女学生的照片,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就是高中时那位失踪的隔壁班同学! 她试着往外拨电话,可是根本就拨不出去,她把电池拔出来重装,再重新开机一次,谁知一开机就立刻响了,来电并没有显示号码,她大着胆子接了起来,“喂?”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采薇外婆苍老却有力的大嗓门,“你怎么旷职啊?而且班上还有四个学生失踪了,学校都已经报警了!” “我旷职?我一直都在学校啊!学生也在我旁边,倒是其他学生不见了!” “胡说八道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在找你们,你还不快回学校!”外婆命令道。 “原来不见的,不是他们……是我们……”她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外婆,我们碰上大麻烦了。” 采薇把晚上的经历告诉外婆,外婆半晌没说话,然后才凝重地说,“照你说的看来,你们是进入了魇障。” “魇障?” “冤死的鬼魂,如果怨气太深,很可能成为一个地区的地缚灵,如果地缚灵的怨气无法化解的话,不出几年的时间就会成为魇,魇跟鬼魂不一样,是有实体的,这使他们不仅具有鬼魂的来去自如的能力,同时也能用物理性的方法直接伤害人,相对的,你们也可以触碰到它们,但是它们因为怨气太深,所以力量会非常强大,不是道行高深的法师没办法将他们根除,如果你们遇上的魇已经有足够力量制造出一个虚空间将你们困在里面,表示它的力量已经到达了极限,你们绝对对付不了它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只能等死?”采薇感到一阵绝望。 “因为魇通常含有极大的怨气,有些甚至进化到比活着时还高的智慧,所以他们不会只单纯杀害人类,而是会以玩弄、凌迟人类为乐。” 采薇回想起来,刚才的女鬼似乎不是真的想杀他们,但男鬼却是出手狠辣,难道这两只鬼不是一路的? “我会去找一位我认识的法师,马上赶到你们学校去查明真相,如果魇再出现,你可以试着跟它交涉,在能够保住生命的前提下,满足它要你们达成的条件,你手机不要关,有什么发现我会立刻联络你。”外婆语重心长地交代完毕,采薇正想答话,手机中忽然传来一阵狞笑声,“嘻嘻……求救是没有用的!” 采薇一惊,立刻把手机拿离耳边,但那尖锐的声音却在她脑海里回荡不去,她看到手机屏幕又开始扭曲,刚才那个女学生的照片在屏幕上晃动着,冷漠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血泪,采薇仿佛可以听见她又哭又笑的声音。 忽然灵光一现,采薇对着手机大喊,“吕珊如!是你吧?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十年前二班失踪的人,你把我们困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屏幕上的女学生冷冷一笑,从手机的喇叭中传来那个女生尖锐得像刀割一样的声音,“我知道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你想要什么?你要我们帮你超度?帮你找你被藏在学校的尸骨,还是你是含冤而死,要我们帮你找出凶手?” “如果我说,我要你们的命,你会答应吗?” 采薇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一定要让我的学生全身而退,其他的事还可以商量。” “你以为你是谁?敢跟我谈条件?”吕珊如的脸逼近手机屏幕。 “是你自己不守信用,你没资格说话。”采薇不顾一切地对着手机吼去。 手机里沉默了半晌,吕珊如带着怒气缓缓地说,“我怎么不守信用了?” 采薇立刻顶回去,“你刚刚说这是一场游戏,那规则呢?我可没玩过没有规则的游戏,更没有玩过规则就是要人去死的游戏,这不合常理,所以你不守信用,更何况,你杀了我们,我们就变成鬼,那到时我们五打一,我可不认为你会赢。”采薇口若悬河地希望能转移女鬼的注意力,忽然灵机一动,“不如我们就来玩一个游戏,你要给我们规则,这规则必须是公平的,双方都有赢的可能,在游戏结束之前,你不能伤害我们任何一人,否则游戏就算失效,我就算被拖下地狱当恶鬼也要找你报仇,如果我们赢了,你就必须放我们走,如果我们输了再任你处置,如何?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很有利?就算输了也不吃亏啊!” “比就比,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吕珊如用冰冷的语气说。 “不过……在游戏之前,我要你们知道,瞧不起我的下场。”一只长着红色长指甲的手突然从手机屏幕里面伸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采薇握着手机的手,那只手像钢圈一样紧紧箍住采薇的手臂,采薇痛得惨叫一声,那只手越抓越紧,越抓越紧……那只鬼手整只没入了采薇的右手中,采薇痛得整个人跪倒在地上,但是痛觉却慢慢消失……不,应该说整个右手的感觉都消失了。 手机中传出一个声音,“我给你们两个小时,找出我的尸骨,以及猜到我是怎么死的,在这个期间我不会妨碍你们,给你们的提示也足以让你们找到答案,如果你们做不到……两个小时后,王采薇的身体就是我的,到时我要让你亲手杀死你自己的学生!哈哈……” 填字游戏 大家看着这张谜也似的填字游戏,全都傻住了,眼看时间剩下二十分钟不到,现在又跑出一张什么鬼填字游戏出来,吕珊如也未免做得太过份了,又不是在考试! “晓华!语文你最拿手了!赶快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常林抬眼看着晓华,晓华没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填字游戏,按照格数来看,里面每一题要填的都是四个字,那最有可能的就是填成语了。 晓华不愧为学校的语文天才,没多久,她就填出了所有答案。 随着晓华写下最后一个字,采薇忽然觉得全身都自由了,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双手,“我……我能动了!” 学生们高兴得又哭又笑,但是梓翔忽然开口,“等一下,我们并没有完成游戏,解出填字游戏,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找出她的尸骨跟死因,我们不算赢了啊!” 青怡不待他说完,就已经露出微笑,“刚才你们在解成语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上面那段英文谜语的答案,到底什么东西会不左不右、不上不下呢?” “答案就是middle,中间。”青怡把填字游戏的纸拿出来,“这个英文字到底暗示的是什么呢?我猜答案一定就在这张纸里。” 采薇仔细地看着这张纸,中间,到底暗示了什么呢?所有的人都一齐低头看着填好的格子。 这时全部的人忽然都像被雷打到一样大喊,“头头是道!” 晓华拿出口袋里的红笔把填字格中间的一行字圈起来,“这个填字游戏告诉我们的答案是“头头是道”!但是这又是什么意思?” 采薇觉得脑海里的东西几乎全部都要塞满了,但是她又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希望之光,好像有什么就要想通了…… “快!把刚刚我们拿到的所有线索纸条都拿出来,我可能知道答案!”采薇高声道,青怡立刻把刚才所拿到的六个线索,包括写在地上的那一条,全都列在一张纸上。 This is a game,you should fallow my rules or die. In your drawer. Endless night mare in the dark,you can’t run away. Truth is lying under your feet. Love can make a girl pray 500years for it. One riddle,what word is not left,not right,not on,not under? 接着采薇把每句第一个字圈了起来。This In Endless Truth Love One原来这就是头头是道的意思。可是这写单词并不能组成完整的句子。如果是第一个字母呢?T、I、E、T、L、O。 “toilet。”采薇吁了一口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吕珊如的尸骨就在厕所的某处。” 的确,青怡跟晓华都猛然想起,刚才她们第一次遇见吕珊如的鬼魂,不就是在厕所里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答案都推测不出来呢? 采薇和几个学生赶到了二楼女厕,把每一间的门都打开,可是没有任何发现。 “老师!到底会在厕所的哪里?”常林他们已经快速把厕所查看了一遍,采薇也觉得很伤脑筋,好不容易解到最后一步,却被硬生生卡在这里,实在教人不甘心! “一定漏掉了些什么!”采薇想着,就只差一点了,怎么能输在这里?她闭起眼想着今晚所有的线索纸条,到底缺了什么,为什么她总有一种忘记某样东西的感觉? “不对……”她闭着眼,想起写着线索的纸条其实少了一张,那就是自己曾经看到的吕珊如抽屉里面的那一张!她二话不说,马上就奔离厕所跑回三楼,在隔壁班的教室找到刚刚在幻境中吕珊如坐的那张桌子。 “她是放在抽屉的夹层里……”正如她所料,一张白纸躺在抽屉的底部。采薇看了看手表,九点二十分,还有十分钟,这游戏就要分出胜负,绝对不能输! 她把白纸摊开来放在桌上,果然是她梦境中看到的那张,同样的凌乱英文字母,以及一排数字,emet em fretahcoslonislatnoe4t256243。同样的排列方式今晚已经见过了,所以采薇只花了一会儿就立刻把文字拆成,emetem freta hcoslo ni slat noe。性命攸关,她的脑袋里瞬间就自动把这些字排列组合完成,变成以下的字句,meet me after school in last one。(放学后在最后一间等我) “最后一间!”采薇解出来后,立刻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回二楼女厕,忽然想到以前学生好像跟她抱怨过,最后一间里面有个洞很深,曾经好奇把东西放进去过,没想到就真的掉进墙里不见了,难道这就是最后的答案了吗? “快!在墙壁里!”她来不及喘气,就跟着急等在厕所里的学生快速说明状况,梓翔点了点头,拿起厕所外面放的灭火器就往墙壁猛砸,没一会儿墙壁出现了一个空洞。 “真的是空心的!她的尸骨一定就埋在里面!”采薇掩不住声音中的欣喜大叫着,忽然一瞬间好像被一股电流通过全身,软倒在地坐了下来,表情茫然呆滞。 刚才那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她的脑海里流过许多遗忘了的画面,十年前的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所寻找的解答,到底有什么意义?一切的疑问,在这漫长的一个晚上,终于也走到了终点,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巧合。为什么吕珊如要找上她?为什么几乎所有的谜语都是用英文写成?为什么吕珊如要大费心思设计这些暗号游戏? “我知道了……原来……是我……”采薇跌坐在地上,神色茫然地说。电光石火的一瞬,她全都明白了,一幕幕影像闪过她眼前,像一道闪电划亮了记忆的暗夜,十年前,吕珊如被杀时,原来自己就在旁边! 十年前的往事 “吕珊如,你出来吧!我已经知道答案了。”采薇静静地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了,你心里很恨我,对吗?其实,你的死,或许真跟我脱不了关系。” 深洞中传来吕珊如的声音,“你真的知道吗?” 采薇继续说,“那天晚自习放学后,我一个人去厕所,我记得当时我是在倒数第二间吧!当我要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隔壁间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声音不大,像是人在低声呻吟,我本来应该打开厕所的门去看一看,但结果只是问了一声有人吗?我没听到有人回答,我觉得很怕,就跑走了。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更有勇气一点,说不定你就不会死了。” 学生们大惊,面面相觑,难道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杀人魔就潜藏在学校的厕所里杀人,如果当时采薇去找人来帮忙,吕珊如就不会死,今晚的事就不会发生? 晓华轻声说,“那她也不能把责任都怪在老师身上啊!杀她的人又不是老师。” 采薇摇摇头,低声说,“杀她的人不是我没错,但是如果凶手真是我想的那个人的话,她的死可以说有一半是我造成的。” 学生们越听越迷糊,到底凶手是谁?又跟老师有什么关联? “怪不得我会觉得那些字谜很熟悉,原来谜语的成形,我也参与了设计。变位字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是这种填字游戏藏线索的方法是我想的。不过,我真不明白,如果你认为当年是我对你见死不救,你困住我一个人就行了,为什么要伤害学生?他们根本与当年的事情无关!”采薇表情冷静,但语气越来越激动,“你要报复,大可以冲着我来,把学生扯进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时空洞忽然发出炸裂声,从他们刚刚砸出的洞口开始劈啪裂起,一条条的裂缝往四面八方延伸,墙壁也随着裂缝越来越大而应声爆开,破裂的墙壁里露出的,是半截枯骨。 “原来……真的在这里……”晓华呆呆地看着墙壁里露出的骨骸,那具骨骸上穿着白色的衬衫,上面的确有学校的校徽,只是多年过去,衬衫已经变成脏脏的灰黄色,而骸骨的下半身,仍被深埋在墙壁里。 吕珊如枯骨脖子的部分几乎断裂,使得她的头骨歪歪地垂向一边,采薇见到她死状如此凄惨,而且又在学校里埋了十年都没人知道,实在令人同情。 “觉得很恐怖,是吗?”吕珊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站在他们身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脸色十分苍白,但至少已经不像刚才一样血流满面地令人害怕。 “你终于肯现身了,现在是时候把一切都说清楚了。”采薇问她,“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这里?你是为了找我报仇?” “我又不是你杀的,找你报仇也不会圆了我的心愿。”吕珊如轻轻笑了一下,“你知道杀我的人是谁了吗?” 采薇心里其实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人选,但是她真的不想承认,因为那个人对她来说,占有一个重要的地位,她真的不想相信杀吕珊如的人会是他。 “是顾宗佑。”采薇说出了那个禁忌的名字之后,忍不住泪流满面,一段她不愿想起的记忆被吕珊如强迫勾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说出去的……” 而吕珊如不发一语,只是冷淡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知道她接下去要说什么。 “我那时只是把我看到的事跟班上一个同学说了,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闹得那么大,甚至还……”采薇的泪水从指缝间滑落,“我真的不是故意想伤害你们,对不起……”她想不到一件不以为意的事,竟然如连锁反应一样,牵扯了这么多人在内,甚至害死了一条人命,从刚才她发现真相后,一直累积到现在的罪恶感一次爆发,让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而且,她一直无法相信凶手竟然是她最崇拜的人,这一切都足以让她崩溃。 “你真的,是被顾老师杀死的?” 吕珊如没有答话,但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里面有着心痛、有着愤怒,还有着爱恨交织。采薇从她这个眼神中,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吕珊如的心情,她也能懂。 但这个答案仍然让她心痛不已,她迷蒙了双眼,沉浸在回忆中。 十年前,顾老师刚毕业就分配到他们学校教书,教的是英文,是学校所有女生梦中的白马王子,采薇更是喜欢得不得了。顾老师对学生很好,常花尽心思设计课程,甚至和班上同学一起讨论设计暗号和谜语,采薇就是在那时候参与了设计的过程。 然而,那天放学后发生的事,让她对顾老师的幻想彻底破灭。 那天,学校段考,中午就放了学,采薇因为作业没做完,认真的她就独自留在学校完成,当她终于做完,想离开学校时,却发现粗心的警卫把楼梯给锁住了,她只好绕远路从第一栋大楼下楼梯。当她经过一个空教室时,奇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她探头往里看,看到了令她一辈子都无法接受的事实——顾老师正抱着一个上半身全裸的女学生亲吻。 她不明白平时斯文的顾老师,为什么会在学校里,跟自己的学生做出这种违反伦常的事?那天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学校的,她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回家后就大病了一场。 当她请完假回到学校,整个人都变了,原来开朗活泼的她变得郁郁寡欢。她想一直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但在最好的朋友玉玲的追问下,她还是把那天下午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玉铃。但她一再交代玉玲,千万不能说出去。玉铃当时是答应了,但是小孩子又怎么守得住秘密?她偷偷把秘密告诉了另一位同学,而那位同学又告诉了另一位同学……于是这秘密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件事传到校方的耳朵里,学校里的高阶主管把顾老师狠狠申诫了一顿,并威胁他自动调职,所幸那个女学生的身份查不出来,也没有家长扬言要告他,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采薇刻意把这段记忆压在心底,选择忘记那天发生的事,她不断告诉自己,顾老师是个好老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而在她刻意的遗忘下,竟然就像失忆一样,那天的事情逐渐在她心中烟消云散,她重新拾回了对顾老师的尊重,她又回到以前快乐自信的模样,速度快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但两个多月过后,校园内又发生更耸人听闻的事件。二班的吕珊如在晚自习放学后失踪,警方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人。当时学校里很少有人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随着时光流逝,采薇从学校毕业,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她也把这段记忆完全抛诸脑后。惟一存留的,只有她对顾老师那一段若有似无的情愫。 当时采薇的年纪还小,对于很多事情并没有想得那么深入,但是现在,以她成人的身份去回想十年前发生的事,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她会把看到的那件事说出去是否是她的潜意识在嫉妒?她不愿意自己喜欢的顾老师和别的女生在一起,所以故意把这件事泄露出去,宁可一拍两散?顾老师怕东窗事发,所以才杀了吕珊如埋尸灭迹。 刨根问底,所有的一切,始作俑者全都是我王采薇!采薇越想越痛恨自己的丑陋,“你已经知道我是罪魁祸首,你的目标应该只有我,可以放过学生吗?” 在旁边听故事听得懵懵懂懂的学生,听到这句话才觉得大梦初醒,大家纷纷表示,“我们已经完成了游戏,找到了你的尸体,也知道是谁杀死你的,你都不守信用的吗?你必须放了我们老师!” 一直没有作声的吕珊如忽然大笑失声,“你们真的认为是你们自己破解了这场游戏?如果不是我按照你们的特长设计了这场游戏,你们能这么轻易破解?” 吕珊如看着学生冷笑着,几个学生们互看一眼,的确,若没有青怡的英文组织能力,晓华对成语的了解,常林的理科知识和梓翔的运动细胞,他们也到不了这里。这个考验,真的就像是为他们量身订作的!难道他们会到这里来不是偶然,而且刻意的安排? 吕珊如的表情变得阴森恐怖,“王采薇,我不仅要困住你,我还要侵入你的心,你的灵魂。” 忽然厕所里一阵天摇地动,刚才已经裂开来的墙壁现在更像是要倾倒了一样,碎石纷纷落下,空间开始变得不真实,好像一伸手就能弄破这些虚假的景物一样,整个厕所里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 ...
前言 所谓野史,就是非官方的记载。 虽然研习历史的人大多不信任野史,但我认为,野史至少强过被篡改过的正史。我在一次偶然中读过这样一个故事,但我翻遍史料却无法找到有关于它的记载,不仅是一些人,甚至一座城池都从历史上被抹灭掉。 这是一个匪夷所思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故事来自于K市一座落魄的图书馆内的一个手札,我翻开它的时候,还能闻到那个年代潮湿尘埃的气息。 第一章 茫州城 顺治元年,九月十五日,骨字营共计一千人在茫州城外集结完毕。 我作为先锋营里的一分子,在夜晚降临时去伙房处领了自己的那份干粮后就回了营房。我们一千个兄弟就坐在茫州城的城外,看着城墙上为数不多的明军举着火把来回巡视。 我是汉人,但我应该算不上投敌叛国,因为我自小生活在辽东边疆,本来就是被满人管束的。后来清军要入关,我们就理所当然地被带到军队里来。不过我终究是个汉人,每次打仗的时候我都绝不是跑在最前面的,因为关内的百姓几乎全部是汉人,我身为他们的同族,总是不忍心亲手杀害他们,运气好的时候会碰到有些人投降,运气不好就要跟着军队大肆杀戮,但我没有亲手杀过人,唯一能看到我身影的机会,就是大家在城内争抢金银珠宝的时候。 茫州是一座小城,听人说,城内的守军一共才两百人,明天破城会很容易。我当时想,这么小的城,这么少的守军,他们应该抵抗不了多久,最好能早点投降。我也不想杀人,只要到时候能多抢点碎银子,仗打完了就可以回家买好多亩地。带着这样的念头,梦里我都在数银子。 夜里醒来解手的时候,我听见茫州城里传来凄凉的笛声,那是一种家破人亡的哀怨之声。他们大概猜到自己将要身首异处了,不知是谁把笛声吹得如此悲凉,我听着竟忍不住要潸然泪下,可又不得不在心里提醒自己,我是他们的敌人,他们肯定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 后半夜我几乎没怎么睡,就一直听着悲凉婉转的笛声,直到天空破晓。 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被将军的号角声吵了起来。同以往一样,我们被整齐地集结起来,然后听到击鼓声,一千个人就像疯狂的野狼一样对茫州城发起了进攻。 茫州城的顽强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不仅是城内的明军,就连城里的老少妇孺都站在城墙上帮助守军抵抗,朝我们扔石块,或者把烧得滚烫的油水从城墙上泼下来。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天将黑,城里的反抗越来越弱,我们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兵器可用了。冷将军下了休息令,我们意识到,茫州城马上就要被攻下来了,只要等我们休息片刻,再次攻击就能将其拿下。 就在这个时候,传来一声喊叫,所有人都向茫州城望去。我们惊恐地发现,茫州城内开始飘出缕缕青烟,然后转瞬之间,整座城池变得火光冲天,原本要黑下去的夜空霎时红光泛滥。所有人都慌了起来,很明显,城内的人打算以死殉国,如果所有人都死了,所有的财物都被烧光,那我们攻下的就是一座空城。一想到可能没有金银珠宝可抢,连我都变得惊慌起来。 我们不等将军下令,所有人都自发地开始攻城。城门被撞开的那一刻,汹涌的热浪把我们逼得退了回去。我们就那样怔怔地望着这座燃烧着的城池,我心里想着,完了,全完了,肯定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但是不久之后我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城里已经完全被火海吞噬,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听到里面传来惨叫声,就算守将们铁骨铮铮,那些老幼妇孺总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吧。 难道他们从另一头的城门逃跑了?可是也不对,瞭望台上的士兵没有传来任何信息,说明他没有看到城里有人逃走。奇怪,难道城里所有人都忍受着这样的剧痛直到死亡? 第二章 废城 入夜时分,城内的火光开始暗淡下去,我们的人已经陆续进入这座废城。 我站在外面犹豫了好一会儿,因为里面的火势虽然渐弱了,但一股难闻的焦味从里面飘了出来,我十分不情愿地想到了烧焦的尸体。没错,肯定是那个味道。虽然以前从来都没有闻过尸体的焦气,但我肯定就是那个味道,那种恶心的味道直接让人联想到了死亡。 其他人肯定也闻到了,但他们似乎更急于进入城内寻找那些没有被毁坏的财物。我依旧在外面踌躇着,眼看着人都快走光了,在利欲诱惑之下终于也跟上了他们的脚步。结果刚一进城门我就看见了守门的明军尸体,俨然已经不成人形,只有身上的盔甲还能让人识别出他们的身份,皮肉已经成了焦炭,我毫无先兆地扶着马刀呕吐了起来。 继续往里面走,到处都是烧毁的房屋,遍地的尸体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有些甚至还是婴孩。我不忍继续描述这样的画面,看见了也只当是没看见,但我分明感觉到我的心脏在不断地颤抖着。在确认了财物几乎全部被烧毁之后,队伍中不少人开始破口大骂。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就找了一间相对还算完整的房屋休息了下来,我知道已经没有什么金钱可拿,还不如好好休息准备下一场战斗。 人群中的叫骂声也逐渐弱了下来,每个人都累了。我倚在还微微发热的墙壁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极其疲惫,头昏昏沉沉的。在我将醒未醒之际,隐约听到了一阵熟悉的笛声。我忽然想起这曲调就是我在城外时听到的,难道这城里还有人活着?我想要扶着墙壁爬起来,却发现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虽然意识是清醒的,但我的身体好像还没有睡够。我试了几次,身体都纹丝不动,最后只好放弃了。 我的意识和身体是被淅沥的小雨激醒的,我虽然在房屋里,但房顶已经被烧得没剩多少了。我感觉到水流滴到我的脸上,听着外面微弱的雨声,我知道下雨了。我站起身来,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然后我听到外面传来别人的声音:“今天是什么日子,一点儿月亮都看不见,乌漆麻黑的,谁去点个火把。”另一个人喊道:“得了吧,方圆几十里都荒废了,去哪里找火把,等天亮了再说吧。”于是没有人再有异议,所有人都睡下了。 我伸出双手,发现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这样的黑暗有一种很诡异的感觉,难道今天是天狗食月?我试了几次仍然什么都看不见,这个时候再去听,除了越来越微弱的雨声,再听不见笛声了。或许是我心里内疚,所以刚才产生了幻觉吧,这样的大火,全城百姓都被涂炭了,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第三章 黑昼 我在夜里醒过来几次,虽然感觉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但每次醒来都发现天还黑着,战争期间难得有充足的时间休息,所以即使醒过来我也没有起身的打算。不知道这样昏昏沉沉挨了多久,终于有人叫我们起来了,但是情形和以往不太一样。 “快点,都给老子起来!”喊话的人不是冷将军,所以大家都纷纷表示不满。 “你以为你是谁啊,冷将军都没叫我们起来,你算老几?”我听见外面有人骂骂咧咧道。 “就是啊,这大半夜的,你赶着上奈何桥啊!”有人附和道。 “你们……你们没发现吗?”刚才喊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发起抖来,“我们都睡了多久了,天怎么到现在都不亮!” “咦……”我感觉到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好像所有人都从地上爬起来了。我自己也伸出双手,却还是一根手指都看不见。不对!就算今夜乌云密布没有一点儿星光,黑夜也不会如此漫长和如此彻底。 难道……那就只有一种解释,我们都看不见了……难道我们瞎了?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我这样想,我相信屋外的兄弟们也都是这样想,因为外面的人很快就骚乱起来。 “老天爷,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啦!” “二哥!二哥你在吗?我看不见你了!” “老子怎么变成瞎子了!谁能告诉我老子怎么瞎了!” “报应啊!遭报应啦!我早就说过不该杀那么多人!” “放屁!” 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巨大的恐惧,突然之间全军一千人都瞎了双眼,处在黑暗之中的我连动都不敢动。我突然哭了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听着外面的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胡乱叫骂,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有人找到了随军的军医,但军医和所有人一样,此刻也成了一个睁眼瞎,大家仿佛失去了最后一根顶梁柱,所有人都号哭开了。 茫州城已经焚城而亡,没有一点儿多余的粮食,我们每次打仗最多只带十天的口粮,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活活饿死。 所有人在喊累了之后都瘫坐不动了,我们似乎没有多少生的希望了。因为攻城的任务不重,所以上面并没有派援军来接应我们,茫州城一灭亡,周边的百姓肯定也纷纷逃走了。这就意味着,我们不仅陷在一座空城里,而且周围也没有人能接济我们,我们全军都成了盲瞎之人,就只能在茫州城里自生自灭了。 我哭干了眼泪,就蹲坐在墙角,因为什么都看不见,索性也就闭上了眼睛。我忽然想到:“茫州城,茫州城,现在已经是盲人的城池。” 半夜时分,我又一次被蒙蒙细雨滴醒。然而这一次,当我下意识地抹掉脸上的流水时,竟然发现我看见了自己的双手! 没错,就是我的双手,虽然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很脏,但无比真实。 我发出一声惊呼,那些被我吵醒的人也很快发现自己又恢复了视觉。随着被叫醒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里的欢呼声也就越高,每个人都惊喜于自己又能重见天日了。看着暗淡的月光,我们发现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等我们都欢喜够了,有人提出我们最好连夜离开这里,因为现在的茫州城真的很邪门。 这个说法说动了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虽然我们是一支屠戮殆尽的军队,但杀人和逼人自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整座城的人都自焚而亡。这需要多大的求死意志,死后又会产生多大的怨念。这都是我们不敢想象的,再加上我们一进城就变成了瞎子,如果说不是遭了报应,很难有别的解释,因为即使被敌人下毒,也不可能会发生每个人都中毒的情况,何况我们的干粮和用水都是自带的。 “不行,现在还不能走。”军医突然站出来说道,每个人都诧异地望向他。 军医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出来,说道:“我们所中的毒是前所未见的,我也不能保证毒药是不是已经失效,如果我们余毒未清就贸然出城,路上如果再次发作会非常危险。”听军医这样说,加上我们也都很担心城外会有明军埋伏,众人只好商议等到天黑再说,于是所有人又回到原地继续休息。 第四章 阴魂不散 虽然在夜幕降临之后我又恢复了视觉,但我依然很害怕。我总是忍不住想象茫州城的百姓在焚城的时候到底是怎样一番场景,熊熊的火焰吞噬着每一个人的身体,他们的皮肤会不会被烧得噼啪作响,就像烈火干柴那样?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每个人就那样狰狞着,忍受残酷的剧痛而不发出任何声音,就是为了所谓的骨气? 我越想就会越害怕,回想着白天的时候全军都失明的事情,心里不禁打起鼓来。 “我说,我们逼明军集体自焚,现在该不会是现世报吧。”我听到睡在墙外的人小声地交头接耳。 “别瞎说,世上哪有鬼,你看见啦?”另一个人骂道。 “可是我老是觉得眼前有人影转来转去的,你说是不是……” “给我闭嘴!军医都说了,这是中毒,你小子不会出现幻觉了吧?” 我突然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因为我也一直看见眼前有人的影子,但我以为是因为内心太过恐惧所以产生的幻觉。我极力克制自己不去注意那些影子,视线总是刻意落在某个实物上,比如一块破砖烂瓦,比如雨水积成的水洼。但是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很难不注意那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因为它们开始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具体,好像眼前真的有个人似的。 我越来越害怕,于是我紧闭着眼睛想努力睡着。 但我几乎不敢入睡,但我假装睡得很安稳。所有人都假装睡得很安稳,没人说话。 夜空里又传来那熟悉的笛声。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中过于恐惧,我竟然从笛声中听出了一丝诡异的感觉,不再似之前那般哀绝婉转,反而在空灵中生出了一种恐怖的意味,好像在暗示我这里有不可思议的可怕事情将要发生。 不知道躺在地上假装睡了多久,感觉天应该快亮了。我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所有人对于听见笛声这件事都没有感觉到好奇,对于一个被军队屠城的地方,有人还活着难道会没人好奇吗?更重要的是,吹笛子的人就不怕被我们发现吗? 正当我在后知后觉着,听见外面的人群又开始骚乱起来。 起初我没有听清楚他们在嚷什么,但是我一睁眼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外面的人也一定是。我们又盲了。 “军医!军医在哪里!”有人惶恐地叫嚷道。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这是中毒了!” 听着他们的哀号,我忽然想到恐惧是没有用的,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在天亮之际又瞎了双眼,但我知道我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我不断在脑海中想象晴天的画面,因为这样我就没那么害怕了。所有人除了哀号和咒骂都别无他法,天亮就可以离城的想法就此破灭了。 尽管军医极力地安抚大家,说这不过是中毒的症状,总会有办法解救的,可我们分明从军医的口中听出了荒唐之感…… 接下来的几天才是噩运的真正开始,我们总结出了这样一个规律。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天亮的时候我们就会变成盲人,太阳落山之后我们才能看见东西,但却是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原本被堆在一起的焦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游游荡荡的东西。它们看起来像是游魂,如果试图用马刀去触碰他们,会发现刀子能穿过他们的身体,仿佛穿过云雾一般。虽然它们似乎不会伤害我们,但我们每个人都害怕到了极点,一到晚上我们就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不敢乱动。 我们的干粮越来越少,加上眼前的情景如此诡异,有些兄弟终于开始崩溃了。在第四天晚上,一个小头领集结了一些人,趁着冷将军去解手的时候带着人悄悄离开了营地。冷将军回来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隔天晚上我们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他们的尸体。整整两百人被堆成了小山,没人敢过去探个究竟。军营里纷纷传言,我们是不能离开茫州城的,因为被焚城的茫州百姓要我们在这里赔命。 第五天天亮的时候,又有一些人准备逃走。他们说那些孤魂野鬼只会在晚上的时候索命,白天是出不来的,所以又集结了一队人,一路摸索着离开了。但是到了傍晚我们恢复视觉的时候却发现,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尸体堆成的小山又变高了,我们大概数了一下人数,白天至少离开了三百名士兵,现在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而是一出城就死在了那里。就这样,我们这支军队已经有一半人死在了城外。 我们剩下的人越来越惊恐不安,队伍中已经有些人出现精神失常的症状,他们挥舞着马刀对着空气中的游魂砍去。他们当然什么都砍不到,最终只会砍到自己的兄弟。 我们的干粮已经吃尽了。 听说在明初的时候国家曾经闹灾荒,那时候的百姓颗粒无收,官府也没有余粮,但还是有些穷人活了下来,后来就有了“易子而食”的典故。因为对自己的孩子不忍下手,于是拿自己的孩子和别人的孩子互相交换,然后烹煮着吃掉。而现在,我们也沦落到了丧失人伦的地步。包括我在内的剩下的一百多人都不敢睡觉,因为现在在我们残存下来的这些人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规则,那就是如果有谁睡着了,就默认为他已经放弃了活着的权利。然后就会有人趁他熟睡的时候将其杀掉生食。 就这样,每一天都会有人发疯,每一天都会有人被吃掉。 有一天白天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被杀了。好像看不见的杀戮就会显得比较仁慈一般,最近几次自相残杀的事都发生在了白天。可我依然觉得实在残忍,我连同族都不忍杀害,更何况是自己军中的兄弟。于是我拿着马刀往山上的方向摸去,就算死我也要饿死在山上,宁可被野兽分食也不想被自己人吃掉。 第五章 未亡之妻 然而就在我安静地摸索着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已经只剩下一百人了,还有三天就是第十五天了,过了这三天,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一个斯文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听得出,他身旁应该还有别的人。 但是我没有听到有人回答他,却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笛声。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我在城外时听到的那笛声。难道军医认识吹笛子的人?更不敢相信的是在大火焚城之后居然还有人活了下来。我在心里仔细琢磨冷将军的话,不知不觉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难道……那些出城的兄弟,都是被军医一个人所杀!然后又一个一个被拖到了城门口用来警告我们。可是为什么,军医为什么要杀自己人,难道他也疯了?不对!所有人在白天都是盲的!军医怎么可能在瞎眼之后杀掉那么多人?除非…… 我不敢往下想,只想悄悄地离开这个地方,如果军医真的没有像我们一样瞎眼的话,那我的处境就很危险了。可惜我刚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有急速稳健的脚步声传来,然后一把刀就架在了我的肩膀上,刀锋轻触着我的脖子。 “大夫。”我颤抖着,吐出这两个字。 “我家世代行医,我爹从前做过仵作,所以开膛破肚的细致活儿,恐怕我比你们还熟悉一些。”军医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军医告诉我,其实,他是个汉人。 “我是个汉人,在十五岁以前,我都是吃汉家的米长大的。后来我随父亲来辽东采集药材,结果被金人抓了兵丁。你知道我这十几年来都是怎么过的吗?我最痛恨你们这群天杀的金人,逼我参军打仗,还要给你们这些金人疗伤,让我眼睁睁看着关内的汉家人一个个死去却不能相救。你们抢便抢罢,还要惨无人道地屠城,你可知道,三个月前的那次屠城,我父亲就死在你们手上!” 我隐约听见了军医的啜泣声,没想到他也是个汉人。 “舒芸和我从小就定了亲事,没想到我们一别就是十几年,我本以为三个月前的那次屠城,舒芸已经追随我父亲走了,没想到她竟然逃到了茫州。甚至都不用亲眼看见她,我只要一听那笛声就知道她也在里面,和十五岁那年她吹给我的一样好听。我本以为只要打下茫州城,在你们屠城以前找到她我就不再做这个所谓的军医,我会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你们竟然生生逼得茫州大火焚城!你们该死!”军医突然激动起来,我生怕他一个手起刀落就会砍下我的脑袋,可是他又说了下去。 “好在舒芸聪慧,她竟然躲到了山上的枯井中逃过一劫。当真是老天有眼,老天爷可怜我了。可你们还是要死,你们不死,我就不能安心带着舒芸离开,你们不死,我就不能给父亲报仇!所以你们必须要死!” 马刀离开了我的肩膀,我知道我今日也要命丧于此地了,于是我闭紧了眼睛,虽然我本来也看不见什么。 第六章 七年前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但遗留在我内心深处刻骨铭心的畏惧却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掉的。现在的我每天睡觉前都要点上一盏油灯,如果独自一人处在黑暗中我会惶恐不已。 不知道是时间过去得太久,还是我内心深处在刻意回避当年的事,我已经分不清当年眼前看见的那些孤魂野魄是毒药致幻,还是实实在在的。 那是在离开茫州城的一年之后,我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给一家药铺做伙计。我把自己死里逃生的事情说给另一个伙计听,他告诉我,在西域有一种药草叫作还魂草,不过这种药材不是用来起死回生的,而是这种药草能使人在白天看不见光明,夜里却能看见人的魂魄。有人说那些是幻觉,但医书上记载极少,因为服过药的人大都因为惊吓过度而猝死,所以是真是假已经没有佐证,多数大夫一生都没有机缘遇见一次。但它的用法很特别,要将其喂食给白鼠后,用蜡封住白鼠的嘴巴,用油将白鼠点燃,然后产生大量的烟雾,人吸入肺中就会中毒致幻,如果吸入过多的话,药效最多能延迟到第十五日。听说这家药铺老板的师兄就是茫州人,应该也死在了那次的大火中。 他的话让我若有所思,当我领悟到什么的时候,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虽然没有看见当时焚城的情景,但也该想象得到,全城的人在一个药铺老板的劝说下服下了这种西域毒药,然后大火焚城,所有人在深陷火海的时候都没有张开嘴巴哭号出一点儿声响。那婴孩呢?是封住了嘴巴,还是被大人用双手生生捂着。他们是汉人,是不愿被屠杀或者为奴的汉人,在残暴的满人面前他们选择了用最残酷的方式报复敌人。 我至今还记得军医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天,军医在翻过军功账簿后发现我没有说谎,因为我没有亲手杀过一个汉人,所以军功账上没有任何关于我的记录。 “你真的没有杀过一个汉人,看来你真的是个汉人。”军医动容说道,“我曾目睹无数同族人被杀却束手无策,虽然无奈,可我良心难安。现在我放了你,总算救了一个,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就逃走吧,我不杀你。但是城里的其他人非死不可,这军功账上没有被记过名字的寥寥无几,他们死得不冤。” 军医说等太阳下山,就让我自行离去,按照他说的办法自己寻找解药。我早该想到,如果那些逃跑的人不是被冤魂索命,那答案就只有一个,索命的人,必须是一个精通医术,能为自己解毒的人。我一个人坐在山上,等着太阳下山。然后听见军医告诉他身旁的舒芸,等他杀完了金人,就回来带她走,然后军医就离去了。 笛声依旧没有间断过,声声都震人心脾,除了亡国之恨让人肝肠寸断,透着的莫名诡异也让人心难安。 “你和大夫以后打算去哪里?”我意图打断她的笛声,虽然我知道她应该不会回答我。 “我想回老家,听我父亲说我的老家在山西。”我自言自语道。 然后太阳下山了,微弱的月光中,我的视觉开始慢慢恢复。从军医口中得知我们夜晚看到的游魂都是幻觉后,我心里轻松了一些。我开始逐渐能看得见了,却发现眼前空无一人,只有一口枯井。井不深,我趴在井口向下望去,看见井底有一具女尸,手中紧握着一个竹笛,一根粗硬的树藤从她的脖颈横穿出来,看起来跳井的时候就已经绝命了。 四下无人,那军医一直以来究竟在和谁说话? 夜色中,我在山上看着城门的方向一路狂奔,不时听见山下传来惨号,我甚至不记得究竟是怎样离开茫州城的。我在奔跑的途中突然想到,军医一个人怎么能杀得了那么多士兵。我忍不住偷瞄着山下,却发现山下仿佛灯火通明,就像那些明军还没有死,就像那些百姓还没有被烧,他们依然在奋力拼杀着。 就在我逃出城门的第一个瞬间,我回头看了看不久前让我捡回一条命的青山。 一个女人的身影幽然浮动在山峰上,骇人笛声随夜色袭来,在我耳畔轻吟。 尾声 我之所以说野史的可信度有时候强过被篡改过的正史,是因为我翻遍了历朝历代的地图都没有找到一个叫茫州城的地方,我原本以为这个手札的可信度不高,抑或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允许这样一座城池留存于世。 就在我将信将疑的时候,却发现手札的背后留有一页残破的韵谱,上面用古代的十二律记下的一首曲子。我把这首曲子誊抄下来,大致用现代的音阶还原,然后找到了一个当年学过笛子的学妹,把曲子拿给她,让她吹奏一遍给我听。 我听着凄凉的笛声逐渐变得诡异,不自觉冒出冷汗,就在笛声进入高潮的时候我已经汗流浃背,因为这样的笛声足以把人心底的阴暗全部撕扯出来,眼前似乎总是有人影飘飘荡荡。我忽然明白了,这首曲子就是当年作者在茫州城听到的那首,或许正是因为惊悚而刻骨铭心,才让他在离城之后还如此清晰地记得它的韵律。我想,如果那种药材会让人产生幻觉,那么在听了这样的笛声之后,很难让人不幻想出那些可怕的东西。 我有些后悔让别人演奏给我听,就在我心悸不已的时候,学妹突然停了下来。 “学长。” “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对面楼上站着一个女人,我好害怕。” “不怕,会不会是笛声有些骇人,让你出现幻觉了?”我不敢回头。 “我不知道,我看见她也拿着一个笛子,我刚刚在吹的时候,甚至都分不清那个声音是来自于我,还是来自于……她!” ...
农忙时节的一天夜里,外面很寂静,月光皎洁,连狗叫声都听不到。忙活了一天的人们都在熟睡,一切那么美好的样子。 忽然,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女人的哭泣声,并且时大时小。刘老汉被吵醒了,他翻了个身,见老婆仍然在沉睡。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也没在意。 正要入睡,哭泣声又从远处传来。刘老汉一阵烦躁,翻身起来,嘴里嘀咕着“大半夜的,谁在那哭?吵死人了!” “你管那么多干啥,睡吧。”老伴睁眼看了看他。 “听声音,离咱们村不远,应该不是外人,我去看看!”刘老汉拉亮了灯,在桌子上找手电筒。 出了大门,他判断着声音是在村子东头,便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刘老汉开始有点不自在了,毕竟是下半夜啊。 走到声音的不远处,在手电筒的亮光下看到一颗大树下蹲着个女孩,衣服还很眼熟。 “是谁在那!大半夜的哭个屁呀!”刘老汉走过去,嘴里呵斥道…… 那个女孩回过了头,刘老汉惊呆了,原来却是他的三女儿。 “你跑这来干啥?三妮子?”刘老汉过去把女儿拉起来,“到底是咋回事? “是二伯啊,俺是美杏啊!“三妮子看着他说着,”你来的正好,俺找不到回家的路哦“ “你说的是啥傻话?我是你爹!“刘老汉一楞,因为面前的虽然是女儿,声音却完全不一样。”赶快跟我回家!“ “我不是你闺女,我是村西的美杏,你不认识俺了?“三妮子又说,”二伯,你快送我回家吧。“ 刘老汉心里一阵寒,因为从声音来看,确实象村西头的美杏。美杏在一个月前,不知道为什么投河轻生了,听人说可能是对父母介绍的对象不乐意 想到这,刘老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鬼故事。 ”大半夜的,别瞎说!“刘老汉壮着胆子去拉女儿,”跟我回去!“ 这时候,不远处亮着灯光走过来几个人,细看是老伴和村里的几个人。而三妮子一下晕过去,躺在了地上。 第二天,刘老汉三女儿被鬼上身的事传开了。他女儿三妮子却一直处在昏睡状态。 大家给刘老汉出主意,让他请个会法术的先生看看。 当天晚上,先生来了,拿着罗盘在他家转了一圈。然后对刘老汉说,”确实是鬼上身啊,要想你女儿平安,必须把美杏的魂魄送进她自己的坟里。“ …… 先生找来火纸(给死人烧的那种草纸),在上面画着,然后烧了。从身上摸出一枚古钱,用绳子栓着吊在一根筷子上,筷子下面放一碗水,嘴里念着什么。然后,端着水,拿着筷子向外走去。 村里许多好奇的人都跟着先生向村外走。 走出一里多路,先生说”到了,那个美杏的魂魄就在这了。你们大家来看“ 众人都走过来看。先生手里筷子上吊着的古钱,在碗里的水面上”翁翁“在颤抖并发出声响,碗里的水向外溅着水花。而先生的手当然是不动的。这太神奇了!一路上这枚钱都没动静啊。 先生让刘老汉烧了火纸,放了一挂炮。嘴里念着死者的名字和一些听不懂的咒语,向美杏的坟地走去。 来到坟前,已经半夜了,虽然现场有很多人,但是大家心里却都有点渗的慌。 先生继续念着,围着坟头转了三圈,烧了很多纸钱。 ”好了,现在美杏的魂魄已经回到坟里了,你女儿应该没事了。“先生对刘老汉说。 刘老汉回到家,女儿已经不再晕迷,和正常人一样。但是她对自己半夜跑出去哭泣的事一点没印象。 事后,三妮子对她娘说了自己碰到的怪事。前天傍晚,她在河边洗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答应了以后却在四周没看到人 ...
网吧里的怪人 何奇伟刚刚认识了一个姑娘名叫孟颖,长得挺漂亮的,便邀了好友薛涛带女友唐晓菲一起到网吧上通宵。何奇伟给孟颖买了一大堆好吃的,气得唐晓菲踹了薛涛好几脚。 何奇伟进门就跟老板娘打招呼:“大姐,今天带了好几个人来,来四台机器。周末,生意不错吧!”老板娘却没有像平常那样热情,丢给何奇伟四张卡,也不说话,拉着个脸老长。何奇伟往里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情,偌大一个厅,几十台机器,稀稀拉拉地坐了四五个人,可谓惨淡经营,难怪如此态度。 奇怪,连周末都这么冷清,怎么回事?不管那么多,人少更好,这样多清净。 拉开椅子坐下的一瞬间,何奇伟看到对面一排背对着他的一个灰衣男子,正看着面前黑漆漆的电脑屏幕发呆。 “死机了?笨蛋,那排都是旧机器,干吗不到这里来。”何奇伟在心里暗自嘲笑那位老兄。 薛涛和唐晓菲合伙玩起了网络游戏,何奇伟接着玩他的泡泡堂,别看这游戏比较幼稚,玩起来还是有些味道,孟颖很快就被吸引了过来,和他一起玩了起来。 玩了许久,何奇伟的脖子有些酸痛。孟颖却玩得大汗淋漓,甚至将黑色外衣脱了下来,搭在椅子上。很奇怪的是,她用一条长长的黑布裹在胸前代替内衣,很有点复古的风格,并且身上若有若无地有几道淡淡的伤疤,透露着一股野性的魅惑。 何奇伟起身活动活动,准备上厕所。起身的时候顺便看了看周围零星的几个人,全都面生,刚才的那个灰衣男子,还是对着黑漆漆的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何奇伟带着疑惑上厕所回来,觉得有些不对劲,碰了碰坐在旁边的孟颖:“你看那些人,是不是有些奇怪?”孟颖警觉地停下手中的操作,注视着那个奇怪的男人。 孟颖挠挠腮:“奇怪,他的背影怎么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我们过去看看。”不等他答应,孟颖已起身向另外几个人走去。何奇伟只好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黑短裙,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神秘的灰衣男子 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人身后,何奇伟对那人说:“喂,哥们,有火机吗?”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何奇伟和孟颖对视一眼,同时把手放在那人的左右肩膀上,又同时闪电般地缩回。 触手黏滑,冰凉刺骨,根本就不是个活人!再壮着胆子仔细一看,是一个蜡像,再看看另外几个,也全都是蜡像。 在网吧里,摆放蜡像干什么? 薛唐二人此时已经站在何奇伟的身后,仔细地研究起那几个蜡像。薛涛说:“有病,网吧里放这个东西,招揽人气吗?老板娘呢?”经他这么一提醒,何奇伟也发觉一直坐在门口的老板娘不知去向。这里一共五个蜡像,那坐在另一边的灰衣男人既然一动不动,必然也是一个蜡像无疑,所以都没过去细看。 “真是一个奇怪的晚上,我们出去换个网吧好了,这里阴森森的,吓着女生可不好。”说完,何奇伟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发现卷闸门已经被拉了下来。 唐晓菲说:“去找老板娘开门吧,她肯定在里屋睡觉,上网的钱我们不要求退了还不行吗?这几个蜡像真的让我觉得很恐怖,我……我老是觉得他们会动。” 何奇伟退回来走向里屋,无意间向那个灰衣男人瞟了一眼,发现他竟然不再是对着电脑屏幕,而是转头面对着自己!那张灰扑扑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尤其是眼睛,只有眼白,没有黑眼球! 何奇伟被吓得叫出声来:“你们看,怎么回事?”其他三人都围了过来。何奇伟指着那个灰衣男人,说:“他……他不是蜡像,他是人!”他们抬头一看,又同时回过头来说道:“你没事吧,他不是一直在那没有动吗?” 何奇伟定了定神再看,那个灰衣男人的确一直对着屏幕,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何奇伟揉揉眼,仔细地又看了一遍,确实,他还是刚才那个样子。 孟颖看了看何奇伟额头上的冷汗,轻声说:“我们过去验证一下,省得何奇伟怀疑自己的眼睛产生了幻觉。” 距离越来越近,就在他们走到离灰衣男子只有两米远时,那个男人忽然回过头来!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何奇伟他们还是被他的这一个动作吓了一跳。就在此时,网吧里的灯全都灭了,噼噼啪啪一阵乱响,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何奇伟他们四人背对背挨在一起,谁也不敢乱动。 被吓死的老板娘 灯很快又亮了,刺激得何奇伟他们又都闭上了眼睛,就在这一瞬间,他们感觉到一阵风从面前飘过。 等他们四人的眼睛适应屋内的灯光时,却蓦然发现那个灰衣男人已经不见了。 何奇伟说:“还好,我看到的不是幻觉。但是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一动不动地在那儿坐上几个小时?” 唐晓菲忽然惊叫起来:“那四个蜡像……”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那四个蜡像的头,都不见了!凑近一看,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孟颖指指里屋虚掩的还在微微颤动的门,推了何奇伟一把:“别发愣了,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门在动,说明他刚跑进去不久。”薛唐二人面露难色,何奇伟脸上的肌肉也在抽动:“进去?那个怪人……” 孟颖打断何奇伟的话:“他要想害我们,刚才就下手了。走吧,别浪费时间。” 三人只好蹑手蹑脚地跟在孟颖后面。看着孟颖垂到腰际的长发,何奇伟竟然有想摸一把的冲动。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里屋内黑暗一片。“手电呢?哪去了?”薛涛在唐晓菲的包里翻着手电,孟颖却已经摸到了墙上的开关,打开了灯。 屋子不大,物品也不多,就一张床一个桌子,一眼尽收眼底,里面没有人。孟颖走到窗前,撩开窗帘,看见窗户关得紧紧的,她转回头来对何奇伟说:“窗户没开,看样子……”话未说完,她那双美丽的眼珠突然瞪得老大,死死地看着门后。 何奇伟、薛涛和唐晓菲三人见她的模样奇怪,也跟着朝门后看去,一时间也都愣在了那里。 门后,老板娘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舌头吐出歪在一边,眼珠也凸了出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嘴巴不可思议地张得老大,看样子是被吓死的。 四个人都被吓傻了,半天投有回过神来,一个个犹如泥塑木雕般杵在那里。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孟颖,她走上前,大胆地摸了摸尸体,说:“身上没有一处伤痕,身体还有余温,死亡时间应该不会太久。”但是他们都没有听见呼救声,是什么东西能让她来不及发出喊叫就死亡? 不容他们四人有丝毫喘息,洗手间内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孟颖闻声问:“这屋子里有几个人?” 何奇伟说:“还有老板娘十二岁的儿子。”说话时不禁有些结巴,这么晚了,那小孩不在床上睡觉,会在哪儿? 四人一阵旋风似的跑向洗手间。门被反锁了,顾不得多想,何奇伟飞起一脚踢开那扇破门,拉亮灯,看见老板娘的孩子俯卧在地上,脖子上系着一条绳子,身下有一摊血,而且还在不断地扩大。 网吧里现在就剩下了他们几个人:四个活人,两个死人,四个无头蜡像。 “坏了。”何奇伟忽然想起一件事,“网吧里无缘无故地死了两个人,虽说和我们毫无关系,但是警察要是问起来,那可有些麻烦,上面还有你的指纹。” 孟颖点点头,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副黑丝手套戴在手上:“我去老板娘那里找钥匙,顺便把指纹清理掉。网吧的脚印太多,一般查不到我们头上。”说完往外走去。 何奇伟快步跟了过去,唐晓菲不敢再看尸体,便和薛涛留在大厅。钥匙找得还算顺利,它就在老板娘的裤腰上,孟颖不让何奇伟动手,自己带着手套解了下来,找出其中最大最粗的一把:“应该就是它了。” 真实的恐怖电影 虽然说追上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就让他这么跑了。何奇伟四人跟着蹿进了那条胡同。 前面能看到那个灰衣男人的身影,速度极快,几个人也拼尽全力去追,否则这个杀人罪名可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胡同越跑越长,奇怪的是,这条胡同不像别处那样黑乎乎的,反而有路灯,虽然说这路灯只是那种四十瓦昏黄的灯泡…… 何奇伟突然打了个寒战,他发现这条胡同两边的建筑,竟然一模一样!所有的门上都贴着门神秦叔宝和尉迟敬德,还都是暗红色的。 何奇伟突然停住脚步:“等等,别追了!” 另外三人有些纳闷,也停了下来,问:“怎么了?”何奇伟不答,而是缓缓地转过身,如他所料,后面的灯,全灭了。 何奇伟试着越过身边的这盏灯,“刷”的一下,它也灭了。 薛涛他们也发现了这个异常:“难道我们跑进了没有尽头的死胡同?” 何奇伟摇摇头:“这灯好像有感应装置,还有这门,你们看,都一样……”说着,推了一下身边的门。 吱嘎一声,门竟然开了,里面有一个身影闪过。竟然是那个灰衣男人!孟颖大喝一声,率先冲进了门内。 何奇伟一伸手没有拉住,只愣了一瞬,便跟着她进去了。刚一进门,门后伸出一只手,猛地将他拖进了黑暗中,嘴巴立刻被捂上,耳边听得薛涛和唐晓菲在大叫自己的名字,无奈地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俩跨进门里,从自己面前往屋内跑去。 这门,又被缓缓地关上了。 何奇伟挣扎了几下,鼻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心中一惊,立马停止挣扎。背后那人看他不动,便放开了手。 “真的是你?”何奇伟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背后的人。 那个人是孟颖。 “是我。” 这时,薛涛和唐菲也折了回来,屋内亮起了蜡烛,这是一处独门小院。 何奇伟后退一步,问孟颖:“你是谁?为什么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孟颖眨眨眼:“我是公安学校……” 何奇伟打断了她的话:“公安学校的学生是不准留长头发的,尤其是你这种齐腰的长发。如果我没猜错,你和那个灰衣男人是一伙的。” 孟颖挠挠头,说:“够聪明,叫你看出来了!的确,我不是什么学生,我只是个武术替身演员。” 何奇伟、薛涛、唐晓菲三人傻在了那里:“替身演员?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孟颖嘿嘿一笑:“我只是个武替,在电影中连脸都露不出来,所以我打算和我的同伴合伙拍一部低成本电影,叫做《一网打尽》,你们就是主角。” 何奇伟、薛涛和唐晓菲大体明白了她的意思,说:“拍电影?那你是说老板娘和她的儿子都没死,对吗?那网吧里的蜡像也是你们布置的?灰衣男人是拍摄者?” 孟颖打了个响指:“聪明,薛涛的神经质表现是我给他喝了掺有致幻剂饮料的结果。而这条路上的门面建筑也是我们花钱装修的,我们还支付了网吧一个晚上所有机器通宵的费用。可惜那网吧线路过于老化,自己烧了个干净,唉!”叹了一口气之后,孟颖又眉飞色舞起来,“不过这场面太真实了,并且你们的表演一点也不做作,我想这部片子经过剪辑,一定能轰动华语影坛的,真实恐怖片,清一色本色演出,哈哈!” 何奇伟和薛涛只能对此苦笑,他们只不过想上个通宵,却莫名其妙地给人充当了一回电影角色;至于刚才网吧老板娘和她儿子的尸体,只有孟颖一个人摸过,自然没人发现那只是两个逼真的蜡像。 这下,唐晓菲的火爆脾气却不干了,刚想和她理论,灰衣男人扛着一台小摄像机从屋角处拐了进来。 “吴哥。”孟颖皱着眉头,语气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过了吗?要节约,现在我给他们讲解剧情,你拍什么拍?” 被唤作“吴哥”的灰衣男人置若罔闻,继续拍着。他低声说:“如果要拍出一部轰动影坛的电影,光有表演是不够真实的。” 何奇伟听到这句话,打了个哆嗦,从他这个角度看,“吴哥”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看不清楚,并且他说话也瓮声瓮气的,甚是奇怪。 倒是孟颖看得清楚:“吴哥,你戴着个大口罩干什么?怎么还在拍啊?” 何奇伟一听“口罩”两个字,突然反应过来,忙用衣袖去捂口鼻。可惜已经晚了,屋内蜡烛挥发出的化学气体已经侵入到他们的身体内,想要吐却吐不出来。 “吴哥”看着倒地的四个人,继续拍摄着。他说:“只有真实的片子才能轰动影坛,所以作为主角的你们,只好牺牲一下了,找会将你们每个人的死法都拍摄得很完美很真实的,片尾署名也都会打黑框,放心地去吧。” 何奇伟瞄向孟颖,发现她眼中没有怨恨、恐惧和绝望,反而透射出一股强烈的光芒,只听她喃喃自语:“或许这样,这部真实的纪录片才能获得极大的轰动呢!” 何奇伟对这个已经有些神经的孟颖无计可施,只好闭上眼睛等死,却突然听见了网吧老板娘愤怒的吼声,慌忙睁开眼,看见老板娘拿着一把小铁锤,一下一下地敲着已经躺倒在地上的“吴哥”的脑袋,看样子是她刚才在背后偷袭了他。至于原因嘛,她自已说得很清楚:“说是只拍电影,为什么要烧我的网吧?我全部的家当都在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接着把摄像机砸了个稀巴烂。 何奇伟看到孟颖眼中的光芒迅速散去,替代的是一种死灰色的眼神。何奇伟知道,随着那摄像机的销毁,孟颖的梦想也随之破灭。而自己呢?他抬起头来,正好与网吧老板娘的疯狂眼神四目相对。 “还有你们……”老板娘提着满是鲜血的小锤缓缓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们。 何奇伟再次闭上了眼睛。 这次,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没有睁开的必要了…… ...
“哇——哇,小雅隐隐听到山里有娃在哭,不禁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眼看天渐渐黑了,山里的温度下降得很快,小雅感到有些害怕。她抱着孩子进山,不小心在大山里迷了路。走了这么久,路上不见一户人家,到处都是竹林和黑乎乎的山洞,风一吹,”呼呼“地响。 就在她又饿又累的时候,突然看见半山腰竟然有一堆篝火在闪烁,那里有人!她赶忙摸了过去,想来刚才那娃娃的哭声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当她接近那堆篝火时,一条黑影猛地从一旁的草丛里蹿了出来,吓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幸好那黑影被一个男人喝住,她定睛一看,原来是条狗。那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看上去像个老实人。他身后有间小屋,紧挨着山洞而建。洞口很大,很黑,仿佛张口就能把小屋吞下去。 ”这位大哥,我赶庙会迷路了。带着孩子找到这里,能借你的地方休息一下吗?“小雅怯生生地问。 ”可以啊!屋里有床,我先给你弄点吃的。“男人爽快地答应了。 小雅和男人攀谈起来。原来他叫王大山,是个单身汉,把这座山承包了,就住在这山腰上。见他样子憨厚,小雅也就放心了,她把孩子放到里屋的床上,端了盆热水洗了把脸,又把乱糟糟的头发梳理了一番。 ”哇——哇“,又是几声娃娃的哭声,像是从石缝里飘出来的,却让人辨不出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 突然,她感觉身后的洞里,好像有东西在闪烁,定睛一看,真的有两个绿幽幽的小球在动,像是眼睛。 ”那——那是什么东西?“小雅吓得躲到王大山身后,哆嗦着问。 ”没什么啊!我在这儿住了几年,从没见过什么啊!这里到处都是山洞,洞洞相通,洞洞有出口,你是眼花了吧?“王大山憨厚地笑着,但小雅看得出来,这个男人嘴角的笑是装出来的。他脚边的那条狗也怪怪的,眼里闪着凶光,却一直没叫过。 ”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我老公肯定急死了,我想让他明天来接我。“小雅有些害怕了。在这深山里,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单身男人在一起,能不怕吗? ”可以,这里信号很强。“王大山大概很少和女人说话,被小雅这么一求,竟然脸都红了,颤抖着把手机递到了她手上。 好单纯的男人哦!小雅心里暗暗发笑。就在她的手接触到王大山滚烫的手时,突然不知谁的手一抖,手机掉了。小雅伸手去抓,可是还是晚了,手机不偏不倚,刚好掉到了脸盆里。 ”哎呀!进水了,不能打了。“小雅把手机捞出来,手机已经黑屏了。 王大山憨厚地笑了笑,没有责怪的意思,这让小雅很是过意不去。 ”哇哇“,屋里的孩子醒了,哭了起来。小雅慌忙跑进去,从背包里取出了奶瓶,挤出些奶水,掺着点稀饭,喂起了孩子。那孩子很闹,两个小眼睛瞪得溜圆,大概是见到生人给吓着了。孩子吃了稀饭后,连打了几个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是个女儿吧,真漂亮。“王大山看孩子长得秀气,忍不住赞叹道。 ”嗯,我女儿长得像我哦!“小雅答得有些迟疑,但脸上还是很自豪。 那晚她是和衣而睡的,还摸了把剪刀藏在衣袖里。因为就在王大山转身离开房间的时候,她看见这个男人老拿眼睛在她身上打量,那眼神让她越想越怕。她想好了,只要熬过今晚,就赶紧下山。 ”哇哇……“睡梦中,小雅被孩子的哭声惊醒,她慌忙抱上孩子,出了屋,给孩子把尿。 等孩子尿完,小雅强打起精神支起身,想回屋,突然看到不远的洞边站着个人影,正是王大山。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给孩子把尿,黑夜中眼珠亮得像猫眼,往外放光,吓得小雅打了好几个冷战,赶紧进了屋,钻进被窝。 ”嘎吱“,大概是下半夜的时候,小雅被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惊醒,她一动不动,装作睡着了,手中的剪刀却握得更紧了。 是王大山!他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她的床边,还听了听,判断了一下,感觉小雅是真的睡着了。他这才又摸到了墙角,在小雅的包里翻找起来,最后拿了样东西,返身带上门出去了。 小雅的包里没钱,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她想,这男人想要什么都拿去好了,只要不来侵犯她就好。她趴到窗口向外望去,王大山竟然拿走了包里的奶瓶。 只见他挤出全部的奶水,倒进一只碗里,端给那条狗吃了。这男人怎么这么变态!小雅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回床又装睡去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门又被打开了,这次进来的王大山直接摸到了小雅的床上。一股强烈的烟味扑面而来,让人想吐。小雅实在受不了了,手里的剪刀已经抬了起来,只要那男人的臭嘴一碰自己的脸,她就扎死他。 可是就在她颤抖着身子,要扎那男人的时候,却感觉他走了。等她明白过来,才感觉身边少了样东西,孩子!他抱走了孩子! ”还我孩子!“小雅大叫一声,举着剪刀,扑了上去。那男人猛地一回身,一把抓住了她高举的剪刀。他稍稍一使劲,小雅就感觉浑身都散了架,疼得眼冒金星。她一松手,剪刀掉到了地上。王大山一抖手,小雅摔出去很远。他眼里冒着凶光,像是要吃人,步步向她紧逼过来。小雅吓得又连连后退了几步,脚下突然一空,跌进了屋边那个黑乎乎的山洞里。 ”你出来,我就还你孩子。“王大山站在洞口,冷冷地说,他瞪着血红的眼睛,仲手要拉她上去。那孩子睡得熟,这么折腾,竟然还没醒。 ”别杀我,别杀我!“小雅突然如发疯了一般,语无伦次,披散着头发,爬了起来,向着漆黑的山洞深处跑去。洞内刚好一人多高,她一路不知疲倦地奔跑着,手蹭破了皮,往外流着血,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知道这里的洞都是相通的,都有出口。 ”砰“的一声,小雅感到头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眼前金星直冒。原来她只顾跑,没注意头顶的石壁,一头撞了上去。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可她的思维还是清晰的,她向四周看了看,洞很多,都很深,没有尽头,身后没有一点响动。那个男人没有追来,可是这个地方她刚刚跑过去过,原来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她始终都在原地打转! 额头上流下的血热乎乎的,可是小雅全身都是冷的,洞里到处都是水,她感觉全身麻木,没有一点温度,快被冻成冰了。 ”哇——哇“,昏迷中的小雅听到一声清晰的孩子哭声,就在不远处的水里。 是孩子吗?孩子不是被那个可恶的男人抱走了吗?怎么会在漆黑的洞里哭?小雅努力睁开眼,天啊!真的,真的是她的孩子,孩子的头从水里探出来,凄惨地哭着,一双小绿豆眼闪动着,一点点地向她爬过来。 ”哇——哇“,小雅被这一声哭声吓得几乎背过气去。那个娃娃竟然爬到了她身边,开始吮吸她那只擦破了的手指上的血。一阵阵剧烈的疼痛直往她脑子里钻,那是锋利的牙齿切割她手指的感觉。 一岁大的孩子怎么会有这么锋利的牙齿呢?小雅使劲睁大了眼,眼前除了那双闪动的绿豆眼,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二天,小雅的尸体边围了很多人,其中有王大山,还有警察。小雅的孩子被另外一个妇女紧紧抱在怀里,那妇女硬要给王大山磕头。 ”你的孩子是个男的,因为长相水灵,把我和这女的给骗了,我们都以为是女孩。她晚上给孩子把尿时,无意中被我看到了,我就起了疑心,哪有亲妈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的呢?为了证实一下,我夜里摸出她包里的奶水,喂给我的狗吃,发现果然掺了安眠药,怪不得孩子一喂完奶就睡着了。也该她倒霉,我洞里养着几条十来斤的娃娃鱼。这鱼怕吵,所以我养的狗被我训练得不会乱叫。这每条鱼至少值几万,我怕外人知道会偷,所以就没告诉她。昨晚我的那条鱼饿了,叫唤了几声。她进去时,娃娃鱼以为是我送吃的来了,便把她的手指当小鱼给咬了。娃娃鱼的叫声和孩子的哭声几乎一模一样,没想到把她给活活吓死了,真是罪有应得啊!“王大山得意地说。 原来小雅竟然是个人贩子,她趁庙会人多,抱走了人家的孩子,结果绕小路逃跑却迷了路,撞见了王大山。她借手机打电话是假,故意掉到水里弄坏手机是真,因为她怕王大山接山外人电话,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她没有想到,为了拐卖一个孩子,自己最后却被孩子的哭声给吓死! ...
楔子 那天我和简诡在黄泉酒吧喝酒,简诡是一个特殊的异数画家,当他感受到灵体存在的时候,他的右手就会有强烈的创作冲动,并画出一些诡异得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画作。 据我所知,像简诡这样的异数还有两个人,一个叫白璞,她在感受到灵体时,会创作一些诡异得无人能听懂的乐谱,而另一个叫医生,他能将这些灵体雕刻出来。我与白璞有过一面之缘,而医生从未见过。 喝酒时,简诡突然问了我一句话:“你感觉到了吗?” 我摸不着头绪:“感觉到什么?” 简诡咬着牙,并甩了甩自己的右手:“那种东西呀,我感觉到了,而且是很强烈的……” 天啊,简诡的右手在这里有了感觉?这不就表示有“那种东西”在这问酒吧里? 我紧张地转头环顾四周,但简诡却说:“不,感觉不是从这间酒吧里传来的。” 他站起来,开始往门口走去,外面的街道,原本是车水马龙,但现在,行人们都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天空。路上的车辆都停驶了,车内的人都下了车,跟行人一起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数百道发着绿色光芒的物体,正从夜晚的天空中掠过,看起来就像流星雨。 虽然我从没亲眼见过流星雨,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流星雨。因为那些绿色的物体不光只在天空中掠过而已,而是看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那些物体不光光只是经过天空,而是朝着地面掉落。当大家终于了解这点时,那些绿色的发光物体,或者可以说那是燃烧着绿色火焰的陨石,已经开始展开对这座城市的攻击。 第一颗陨石迅速地降落在我们的邻近地带,大概离我们四条街外 我可以听到那里的人们发出喊叫声,接着……没有声音了。没有陨石落地时该发出的撞击声,也没有任何爆炸声,而是一片安静,连原本那一区人们的喊叫声也消失了。但天空中的陨石仍在掉落着。 路上的人们开始慌乱,原本下车看热闹的人们开始重回车辆,准备逃命,行人开始奔跑。 简诡喃喃自语:“天啊,他们来了……刚刚掉下来的,不只是陨石而已,那些东西带给我很强烈的感觉……” 这时的天空中已经没有任何东西,那些绿色的陨石已经消失,或者说它们已经全落地了。如果是陨石,这座城市早毁灭了,而现在,整座城市却感觉不出来有半点毁坏,那些物体似乎没有降落到我们这一带。 路上的多数行人跟我们一样,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刚刚那些物体到底是什么,当它们落地时又发生了什么事? 简诡拿出手机,打给另一个异数艺术家白璞,“喂,你还好吧!嗯嗯,你也感觉到了吗?你确定你那边没有事情?好……好好……”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后,简诡便挂上了电话,对我说:“她那边没事,但她跟我一样感觉到了,那些陨石……带给我们很强烈的创作欲望。” “你说刚刚从天空中掉下来的并不是陨石,而是鬼魂一样的东西。”我一说完,简诡跟我都突然瞪大了眼睛,豁然开朗。 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那这个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简诡一起走回酒吧,而里面的服务员小希已经打开了电视,正专心看着电视新闻。 新闻中播出了一个民众在楼顶上拍下那些绿色陨石掉落在城市上的画面,那些绿色陨石像雨滴一样洒落在城市里,但当它们落到地面的那一瞬间,那些绿色的光芒突然减弱,然后消失。 画面上带给人的感觉,那些东西根本不是陨石,但那是什么呢'没人说得上来。 而且我还有一个问题未解,当第一颗陨石掉落在周遭地区时,那地区突然变得安静无声,原本还有人们的喊叫声,却在陨石落地后突然间消失了,当那些东西落地时,在降落范围内的人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阿诡,那些掉下来的东西该不会真的是鬼魂吧?”我说。 简诡伸展了一下右手,认真地说:“很有可能,当那些东西掉下来时,我的感觉真的很强,我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右手,要不是你帮我压着,我可能已经画出一堆可怕的东西了 ” 我回想起刚刚的场景,仍感觉惊魂未定,当时简诡的确像是完全着魔一样。“所以说,那些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鬼魂,然后消逝在我们的城市里?” “我不确定,”简诡说道“但我敢肯定,那些发着绿色光芒的玩意,是不属于地球、也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异物’。” 开始变化的城市 我独自一人骑摩托车来到昨晚受到撞击的街道上,这里街景依旧,没有任何异常, 但在我心中仍有一个问题,当不明物体降落时,在降落区内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一个可怕的设想浮现在我脑海里,假如说,那些物体其实是某种“灵体”,而这些灵体在降落时进入了地面上的人体内也就是说,在降落区域内的人都被“鬼上身”了!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搭上我的肩膀。我转头一看,原来是简诡。他脸神忧愁,递给我一本画册,“现在整座城市都在变化。现在我走在城市里,随时随地都有那种感觉这是我今天早上到这里后,所画的街景。” 画册中画的都是城市中的街景,但却多加了一些“元素”。画中城市的天空,涂满了红色,而在建筑物与行人中,穿插着许多没有固定形状跟颜色的物体。它们有的像一滩积水躺在地上,有的却又像云一样飘在空中,干奇百怪。 “我无法画出这些物体的真面目,我只确定,这些东西是在昨晚的事件发生后出现在城市里的。”简诡解释道。 “那为什么在你的画中,天空是红的?”我问道。 简诡没有回答我,而是提出一个问题“我问你,当人体受到外来病毒入侵时,会发生什么事,感冒、发烧、肚子痛都有可能,我们的身体会因为病毒的八侵而发生各种变化。” 我领悟道:“这些异物就像是侵入的病毒,而我们的城市也会因此有所变化。” 简诡昂起了头,“你感觉到了吗’已经开始产生变化了。”他指了指鼻子,示意我用闻的。 我似乎闻到了一种味道。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我指着画册上那些没有固定颜色形状的不明物体,“这些到底是什么?是灵魂?或是……” “现在猜都没有用,我只知道那是原本不存在于地球上,昨晚才跟着不明物体坠落的异物。”简诡将画册收了起来,“时间会告诉我们,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当我跟简诡走进黄泉就吧时,白璞已经到了。我们刚坐下,白璞先丢了一个问题“医生呢?” 简诡苦笑着摇摇头:“他电话老是不接,没办法。” 简诡将他的画册给白璞看。白璞瞄了那几张画一眼,伸手进提包内也拿出了几张纸放到桌上。那是好几张用一种风格独特且优雅的笔迹所写成的乐谱。不用说,这些乐谱应该是白璞感应到那些异物后所写出来的曲子。 白璞:“我演奏过这些曲子,但毫无异议,演奏出来的曲调非常古怪,感受不到任何情绪,像是……” “像是外星人写的曲子一样,人类听不懂,是这个意思吗?”我接口说。 “嗯,大概就是这样。”白璞说“总之,我可以感觉到那些异物,并谱写出曲子,但我无法解读这些益子所耍表达的意思。” “或许创作最直接的医生,应该会有答案吧,他的作品总有超强的爆发力。” “但也得等他肯自己现身才行吧。”白璞说。 就在这时,跟我们很熟的酒吧服务员小希突然插进了我们的对话,她直接说:“嗯,当那些异物掉到地上的时候,我有一个朋友刚好就在那个街道上呢。她说当时,有一股能量冲击到街道上的人,本来还有人在尖叫,包括她自己,但这股力量却从每个人的嘴巴里灌了进去,就像有一股风疯狂地吹进喉咙里一样,根本发不出声音。” 有某种力量从喉咙里灌进去?难道这就是“上身”? “那你那个朋友,有哪里怪怪的吗?”我问。 “没有耶,她只是很兴奋地跟我说:‘当事情发生时我在现场耶!太幸运了!’其他没有什么怪怪的地方。” 我皱眉,说不定,那股力量只是潜伏在那些人的体内而已。而当那些力量发作起来,就大事不好了。 于是我们跟小希相约一会儿她下班了去找她的那个朋友,我们想亲自去确认,被那股力量“上身”的人是否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可是白璞却有其他的事情先走了。 终于等到小希下班后,我们三人一起走出黄泉酒吧的门口。 这时,我跟简诡都发觉了一件事。城市确实在改变——血腥味又变重了,好像有场腥风血雨要发生了。 当我们打开小希公寓的门时,我们都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小希的朋友小猫正在吃一大盘血淋淋的生肉,看她的表情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小希惊呼:“天啊,你怎么在吃生肉?” 小猫盯着盘子里的肉,好像想从这些肉中得到答案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突然觉得生肉可能会比做熟的好吃。” 我们提到那天晚上,小猫开始兴奋了起来:“那天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些东西,好像一阵风一样,直接从地面上吹散开来,有些直接吹进了我的嘴巴里,好不舒服。” 小猫开始源源不绝地说着那天晚上的事情,而旁边的简诡,已经开始快速地作画。 小猫接着说道:“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很想尝一尝生肉的味道,但直到今天晚上才真的行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小猫说完就又低下头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满嘴的鲜血看得我们直反胃。这时简诡的画已经完成了,于是我们三个人赶紧离开了。 小希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朋友吃生肉的事实,但我们要求她随时向我们报告最新情况,于是让她先回去。看来,那些直接受到异物撞击的人正开始改变,吃生肉就是第步吧,我想。 走到楼下后,简诡将他在楼上完成的画作给我看。简诡画的是小猫正在吃肉的画面,但纸上,呈现的是另一幅画面。原本在盘子上的生肉,被画成了一道香喷喷的佳肴。而小猫的模样在画上不变,惟一变的是她的手,画中她的手掌张开在盘子上方,手指有常人的两倍长,像十根爪子。最奇怪的是小猫在画中的表情,她咧开嘴,用狰狞且带着满足笑意的脸孔看着眼前的佳肴。 我大概能看懂这幅画想表达的意思 在小猫的眼中,那些生肉不但不恶心,而且还是高级料理。从她的表情跟伸长的手指来分析,她似乎迫不及待想吃更多的这类料理。也许被异物所“入侵”的人,第一个症状,是爱上吃生肉。 我回到家时,有个女人在等我。她穿着全黑的连身长裙、黑色高跟鞋还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而且很漂亮。在晚上,有这种女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常人都会怀疑她是人还是鬼。 怎么说呢,除了衣服的颜色相反以外,她感觉就像跟白璞一样,但魅力比白璞更大,而就目视来看,她的年纪应该也比白璞大一点 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摊吗?” 我说:“嗯,我是。” “我找你很久了。”女人用她黑亮亮的瞳孔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使劲握住我的手,然后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时间转身走开,迅速消失在夜幕中。 这女人是谁?我不认识她,但她知道我是谁。这不是好事。 异物入境 第二天,小希打电话给我说她很害怕,于是我决定去她家里找她。 出了门,我能感觉到,血腥味更重了。我低头凝视着我的右手,我的右手在抽搐,我竟然感觉到,城市里那些异物的存在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右手似乎拥有自己的意识,它想挣脱我的身体,它想创作。但我压抑着我的右手,我不想让我的右手去创作,或者说,我害怕。我害怕我的右手会创作出怎样的作品,我甚至还无法接受,自己已经变成了异数家的一员。 为什么经过了一个晚上,我就拥有了这种能力?那个女人,那个穿着全身黑,握住我的手的神秘女人……是她搞的鬼吗? 我走进小希家,电视机前的桌上仍摆放着那个盘子,但盘子上已经没有肉,却残留下一滩血迹。盘子上的血腥臭味不客气地冲进我鼻子里,昨天小猫吃完后,没有收拾吧…… 小希带我走进厨房,并说:“今天我起床的时候,小猫已经出去了,但我发现冰箱里多了很多东西……” 小希将冰箱的门打开来给我看,我一看见冰箱内的东西,顿时觉得有点头晕。几袋便利商店的购物袋堆在里面,原本是白色的购物袋表面却淡淡地渗着鲜血般的红色。一打开封口,血糊糊的一团东西,看起来是某种肉,或某种内脏。 “小猫说那是她的晚餐,要我不要乱动。我很害怕,假如小猫的症状是一种病,如果继续恶化下去的话会怎么样?”小希看着我,似乎期望我能有一个确切的解答。 但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我目前所知道的是,小猫的症状百分百是那些异物所引起的,但后续?我无法猜测。假设,接下来我要说的,都只是假设。 那天晚上,那些异物坠落到地球上时,有部分侵入了当时在降落范围内的人们,而这些人,会开始出现嗜吃生肉的症状,就像小猫这样。而且从小希家冰箱里堆积的那些肉来看,他们对于生肉的需求量似乎会越来越大。而其他的异物,则散布在城市内,也就是简诡画中那些不规则形状的物体,他们潜伏在城市里,准备伺机而动。但那些潜藏的异物会有什么动作,目前还不知道,但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接下来的问题,是我的右手。 回到我自己的家,我抓起笔放任我的右手在纸上创作。我知道,一直压抑着这种感觉是没有用的。不管我多害怕我的右手会创作出什么东西,到最后仍必须让他去创作,而且我必须习惯这种感觉。我们无法再想创作什么就创作什么,而是凭着手的感觉去创作。我必须面对这个事实,我已经跟简诡他们一样成为异数了。不到一分钟,右手已经在纸上完成了一篇作品。不是小说,也不是散文,有点像一首怪怪的诗。 “剖开来,放到桌上放到手上放到嘴里。割下来,切下来,放到桌上放到手上放到嘴里。有心脏有肝脏有肺脏有脾脏有肾脏有肠有胃有骨头有肉,放到手里放到嘴里。咀嚼咬碎,咀嚼咬碎吞下。” 如果这串文字是那些异物要传达给我们的,那么我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噬肉的渴望。简诡的一句话突然插进我脑中:“我问你,当人体受到外来病毒入侵时,会发生什么事?感冒、发烧、肚子痛都有可能,我们的身体会因为病毒的入侵而发生各种变化。” 而现在,我完全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有些病毒入侵人体后,会侵袭细胞,然后再造成细胞互噬……而地球上,我们这些生物就是细胞,道路就是血管,异物就是入侵的病毒。而被病毒入侵的细胞,会开始噬吃其他细胞 晚间新闻证明了我的推论是正确的,多名被异物入侵的人因为开始有嗜吃生肉的情况而被家人送入医院,目前已知有五十多起这样的病例。专家将他们称之为“噬肉症”患者。 坐在黄泉酒吧里面,我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简诡的电话,可是都无人接听,简诡有很多手机号码,但我打的这一个号码,却是他二十四小时都会接听的一个,他曾跟我说过:“要是打这个电话号码还找不到我,那就代表我挂了。” 我决定去他家找他,走出黄泉酒吧的门口,有个男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木雕正站在门边,像是在等人。我绕过他身边,往街道另一边走。而那个男人则双手抱胸,继续站在原地,果然是在等人吧!先不管他。 我找到简诡的住处时,屋内暗沉沉的,看起来没人在家,我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简诡失踪了! 而当我回到黄泉酒吧时,却看到了另一个让我出乎意料的人——白璞,她似乎正准备离开,因为她差点撞上进门的我。 她说她在这里见了一个朋友,但我却没看到白璞的身后或身边有其他人。我告诉她简诡失踪了,出乎我的意料,她对这个消息的反应非常冷淡,“或许他是去忙其他的重要事情了吧。” 我不太接受这样的说法,就算简诡另外有事要忙,也该跟我说一下吧?但我还有个问题要问她,很重要的问题。 “我的右手,现在能用文字的方式创造出那些东西,我现在跟你们一样,能感觉到潜伏在城市中的那些异物,或是其他东西……总归来说,我也变成异数了。” “……”白璞低下了头,沉默。 “你知道她,对吧?”我问道“白璞小姐,你是不是认识那个给我这种能力的女人?那个全身穿着黑衣、漂亮的女人……可以告诉我她是谁吗,为什么她要来找我?为什么要给我这种能力?” “听着!”已经踏出店门的白璞猛一个转头,瞪着我,眼神里充满着杀意的仇恨眼神,只听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那个女人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人。”说完,白璞转过了头,消失在店门口。 我一个人沮丧地坐到座位上,现在简诡失踪,照白璞的反应来看,她可能也不想再跟我说话了……现在谁还可以帮我,等等,应该还有一个人,那个第三个异数家。但我只听简诡说过,他是个雕刻家,但他的性别、姓名、电话,我都不知道。 等一下……雕刻家?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在店门口把玩木雕的男人,难道是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白璞来这里跟那第三个异数家见面会谈,而我却刚好错过了。 酒吧中的电视新闻在不断播报着“噬肉症患者”的情况,各新闻台似乎只想宣传给民众:请将患者送到定点的澄平医院统一管理。政府正在想办法管制目前的情况,这点大家都知道。另外一点大家都知道的是,之所以会选出一家医院统一管理患者,那是因为若情况超出掌握,政府势必会全面封闭医院,并做出一些事情 我的右手也没闲着,它仍然在告诉我,它能感觉到其他潜伏在城市中的异物,它想创作。或许,那些潜伏在城市中的异物,也在入侵着其他人体。 小希下班后,只有我一个人陪她回家。简诡的电话还是拨不通。 当我们回到小希家,打开房门的时候,我们都被眼睛的景象吓傻了。小猫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她全身是血,脸、手以及原本应该是纯白的衣服上,都沾染了鲜血,客厅的桌上则有大滩的鲜血,跟零碎的小肉块。 站在我眼前的不是人,而是一个凄厉的女鬼。可是这个女鬼并没有向我们扑来,而是放声大叫大哭: “你们说这正常吗?我想吃肉、想吃生肉,我一回家……一回家就想把冰箱里的肉都吃光了!但是我觉得还不够!你们说这正常吗?我也不想这样,我跟你们一样,觉得那些生肉很恶心,但就是很想吃,而且很好吃……” 小猫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动作也开始激烈起来,她全身发抖、两手紧紧抓住膝盖,力道像是要把肉给抓下来一样。我和小希只好找来两束很长的尼龙绳,同心协力把小猫绑在椅子上,她这才安静了下来。 我坐到沙发上,从口袋中拿出了便条纸跟笔,很快便条纸上便留下了异物表达噬肉渴望的句子。 “剖开来,放到桌上放到手上放到嘴里。割下来,切下来,放到桌上放到手上放到嘴里。有心脏有肝脏有肺脏有脾脏有肾脏有肠有胃有骨头有肉,放到手里放到嘴里。咀嚼咬碎,咀嚼咬碎吞下。” 我把这一页撕了下来,揉掉。崭新的一页,会写上什么?我也不知道。右手开始强烈抽动着,小猫体内的异物正在驱使着我的右手写作。等一下,再等一下,我在心里对着右手说。 “你……”我对着小猫说话,但我真正的说话对象并不是小猫,而是侵入她体内的异物,“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你们的目的,但今天晚上,我要找出真相。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右手的感觉突然在瞬间强大了数倍,这次我完全无法控制,这不光只是“抽搐”,而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带动着我的右手写作。是小猫体内的异物,他正在发出讯息响应我的问题,而我的右手感觉到了。我必须非常用力,才能操纵我几近失控的右手。 “剥离的皮肤不断剥离。抽烈的肌肉不断抽烈,飞溅的鲜血不断飞溅,咀嚼不断咀嚼,咬碎不断咬碎。最后剩下骨头。我们是饱了?还是想继续咀嚼?这里可以让我们吃饱吗?” 很明显的,那些异物侵入人体的目的,就是为了噬肉。但,小猫体内的异物想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些吗? 我的手似乎没有继续写下一句的意思,那种感觉虽然仍是那么强烈,但我的右手似乎在跟我说:“写这些就够了。”够了才怪,光是这些句子还无法解决我的疑问,我决定从小猫身上寻找突破。 这时的小猫正抡起双手想挣脱绳子,并大吼着要吃肉,我对她说,“我知道你不是自己想去吃那些东西的,现在有个异物躲在你的体内,逼迫着你吃肉。小猫,听着,你自己并不想这么做,是你体内的东西逼迫你这么做的懂吗!冷静一点!去控制你体内的东西!” 大约过了两分钟后,小猫终于冷静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天啊,是我体内的东西不是我……我不想吃啊……” “你要懂得控制你体内的东西,好吗?” “我知道……我会尽力……”小猫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 我们现在只能绑住她,以此来控制她噬肉的欲望,但当她挣脱时,噬肉的欲望可能已经达到顶峰,我不敢想象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满足她的欲望。她现在还能稍微自我控制,但她整个人完全被异物所支配,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如果其他被异物侵入的人都失去控制,那整座城市也都将完全失控。不得不说,确实需要将所有患者统一管制,那小猫呢,也要把她送过去吗?小猫本人绝对不会同意的,那小希的意见呢々 出于朋友的私心,小希希望再观察两天,如果两天后小猫恢复了正常,那就没有必要送医院了。我尊重小希的想法,但我担心只要一天,事情就将完全失去控制了。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匆忙拿起来看来电号码。未显示来电号码,小心为妙。 接起电话来,对方竟然是简诡,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现在竟然就在那个统一收治患者的澄平医院里面。 简诡说话的声音非常小,我必须仔细听才听得到他说什么“下午我要找你的时候,被噬肉症的患者给袭击了,直接咬了我一块肉下来,我猜他可能完全被异物给支配了,反正就是一直狂咬人,除了我以外还有好多人也遭殃了……后来警察来了,患者直接被带到医院去,还说我们有可能会被感染,要强制把我们也带过去隔离……阿摊你听好,你我都知道这种病的传染途径不是咬痕,而是那些异物,所以别担心我,但是其他潜伏在城市里的异物还会继续侵入人体 你要小心。” “我知道。”我因为紧张而吞下一口唾液。 “另外,离那些被异物入侵的患者远一点,比如小猫,如果可以的话也把她送来医院。在医院这里,到处都能听到患者想吃肉的哀嚎声,还有他们跟院方人员争吵打架的声音……现在噬肉症的患者全跟精神病患一样被固定在床上,因为如果放他们自由的话,他们一定会为了鲜肉不择手段……”接着简诡就挂掉了电话。 尾声 事后人们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没几个人知道真相。 当我和医生、简诡在黄泉酒吧喝酒时,医生告诉我,当我跟男孩摔到地面时,异物们离开了。一股绿色的光雾射出患者的嘴巴,撞击到天花板,变成许多灰白色的粉末 就跟小希的情况一样,但这次是发生在所有患者身上。 而当时在医院外面,那些在外面试图闯进医院里的民众,他们嘴里的绿色光雾却直接冲上了天空,没有化成粉末掉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知道,至少那些异物离开了。 我问起小猫的情况,小希告诉我她现在一直在家休息,并且坚持素食。 简诡问我:“阿摊,那你的右手……” “嗯,自由了。”我将右手握紧,又松开来:“从我醒来后,右手上的能力似乎就消失了,现在我的右手已经感觉不到有那种想去创作圣东西的欲望了……” 医生继续慢慢唱着可乐:“看来,你的使命已经达成了吧。” 我说:“嗯,那女人会给我这项能力,就是为了让我对抗异物,现在成功了,所以能力就被她收走了,是这样吗?” “合理的解释是这样的。”医生说。 我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那个名字:“那白璞呢?为什么她的能力还留在,身上?难道那个黑衣女人给白璞的任务,白璞还没达成?” “应该是吧……”医生又敲了一下杯子,“那个黑衣女人到底想做什么,没人知道,毕竟我根本没见过她。” 简诡突然插话道:“说到白璞,她人呢?” ...
静子篇 [死亡笔记] 电影散场后,一众小朋友们仍然沉迷,嘁嘁喳喳地议论着剧情。 “我也好想有一本死亡笔记本哎。” “我不要,好吓人。” “为什么不要?这个世界坏人那么多,好人那么少。如果我有了死亡笔记本,也一定要杀尽这个世上的坏人。” 十六岁的静子只是微笑地看着好朋友们争吵,一贯地沉默。唉,她们真是幼稚。电影里的事情可以相信吗?死神无意间遗落在人间的笔记本,被A拾到,写上B的名字,B就会死。写上C的名字,C也活不成。果然有这样神奇的事情吗?当然不。 不久后静子和她的小朋友们又开始了追逐新的事物。死亡笔记的美梦早被扔在了脑后。学校里小卖部的老爷爷却又后知后觉地贩来一沓“死亡笔记”,静子恰巧成了第一批顾客。 “哎……”静子有些欣喜有些好笑地拿起了黑色的簿子,哈哈,印得有模有样,和电影里面如出一辙。 “蛮不错的嘛。”静子低声嘀咕着,抱在了怀里,又去拿第二本、第三本…… 老爷爷看着静子:“你怎么买这么多?” 静子垂头丧气:“昨天坐地铁的时候睡着了,书包被小偷拿走了。钱包、手机、钥匙、教科书、课堂笔记全都丢了。” “啊。”老爷爷哑然失笑,看着倒霉的静子拿起了九本死亡笔记。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唉,一个都不能少。 晚上,静子坐在灯下开始依次往笔记本上写字。“欧阳静,高一(5),语文”,“欧阳静,高一(5),英语”……写着写着,静子笑了起来,如果和电影里一样,那么,被写上了名字的自己,岂不是就要死了? 静子的目光忽然黯淡了一下。怎么能死呢?还要等爸爸回来,让爸爸看到一个出色优秀的自己呢。唉,爸爸,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 静子机械地写完了九本黑色笔记的封皮。咦?没错,静子又数了数,我是写完了九本,但是桌子上怎么还剩下一本? 嗯,一定是拿的时候拿多了,老爷爷也没数清楚,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让自己付了九本日记的钱,却抱回家十本。哈哈,九全十美。多出来的一本是自己白赚的。 静子摩挲着最后一本黑色笔记的封面,漫无边际地想着,最后一本笔记用来做什么呢?写日记?唉,没时间,功课太多了。想写在日记里的那些事,装在心里就好了。静子的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唉,苏铭阳,都怪你。 静子开始在笔记本上一笔一画地写着苏铭阳的名字。苏铭阳,苏铭阳,苏铭阳……直到手腕感到了酸涩,才停下。满页的“苏铭阳”像神秘的符咒,不,像一双双黑色沉郁的眼睛。静子长长出了一口气,妈妈的声音此时从客厅传来,让静子快点睡觉。静子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黑色的笔记本放在了抽屉的底层,锁上后,才依依不舍地爬上了床。 唉,少女心事无人知。 第二天,静子的一摞笔记本在教室里引发了哄堂大笑,继而是追捧。一众小朋友们纷纷拿着钱奔向“死亡笔记签发处”。连最寡言最安静的苏铭阳,也用他那双黑色沉郁的眼睛,不时地瞟一眼被众人围住的静子。 他看了我,他看了我!静子的心仿佛成了一尾最鲜活的鳟鱼,在水中浮动、摇摆,不入天、不着地,这便是快乐吧?静子觉得她的笑容从没有比今日多过。 放学时,苏铭阳竟将静子堵在了学校门口,一如日韩电影中的花花阔少。但静子知道,他不是。 “谢谢你。”苏铭阳半低着头,目光穿越静子的肩膀,木讷羞涩地说道。 “啊,不客气。”静子紧张起来。这是她与苏铭阳之间的第多少次对答?第二十六次吧?虽然从前的二十五次不过是苏铭阳代替老师点名时,苏铭阳念“欧阳静”,静子答“到”。 但,他要谢她什么? 苏铭阳半低着的头抬高了一些,目光落在了静子的头顶。苏铭阳讷讷道:“唔,关于死亡笔记。谢谢你买下那么多。嗯,其实我想说,爸爸的造纸厂效益一直很不好,这一次推出的死亡笔记是他们的最后一博了。如果卖得好,爸爸也许就不会破产了。” “哦。”静子微笑起来,为着苏铭阳对自己的袒露心扉,他已经把自己当朋友了吧?“我相信它会非常受欢迎的。” 苏铭阳终于将目光调整到了静子的脸上,微笑也从他黑色沉郁的眼睛里飞出:“啊,如果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 静子快乐极了。 这一晚,藏在抽屉底层的最后一本死亡笔记,被静子翻出来,密密麻麻地又写上了两页苏铭阳的名字。又趁着妈妈睡觉后,蹑手蹑脚跑到妈妈的卧室里偷出了一百块钱。自从爸爸入狱后,静子的零花钱就总是不够用,然而偷钱还是第一次。狂热的爱会让人下地狱,但静子不知。 第二天来到学校的小卖部后,老爷爷笑眯眯地说,死亡笔记已经脱销了,如果要买的话,只能等明天工厂送货了。静子失望极了。她还期待着放学时苏铭阳再对自己说谢谢呢。静子不肯认输,又立刻跑到一街之隔的另一所中学。到处是穿着另一种校服的小学生们,但静子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谢你。” “啊,不客气。” “嗯,其实我想说,谢谢你买下那么多死亡笔记。我爸爸的造纸厂效益一直很不好,这一次推出的死亡笔记如果卖得好,爸爸也许就不会破产了。” “啊,放心,它这么受欢迎。我会发动全校的同学都来买它的。” 静子感觉到自己的心破碎了,她识得和苏铭阳对答的眼前少女。她叫安忆星,这一所中学的宣传部长,不过最出名的还在于她是本市赫赫有名的安达实业的千金小姐,即便她不发动全校的同学来买,静子知道,自己也买不过她的。静子躲在角落,恨恨地将手中的百元钞票撕得粉碎。苏铭阳,你去死吧,我以为你是落难公子,你却不过是一个推销员,推销员! 静子回到教室后,发现很多女生的课桌上,都摆了一摞死亡笔记。取代如何使用死亡笔记这个话题的,是苏铭阳家的造纸厂。静子冷笑不已,出卖色相换取同情心的家伙,去死吧。 苏铭阳死了。 七窍流血,尸体被弃置在郊区一间废弃不用的厂房内。警方对破案进展一直秘而不宣。原因在于,没有法医能够检验出苏铭阳的死因。杀人凶手的动机也令人疑惑,各种原因被相继否认掉。警方只能暂且推断,这是一桩无差别杀人事件,而凶手应为极端仇视社会的危险分子。但,一个月过去了,警方原本预测的第二件意外死亡事件,却一直没有出现。 静子的笔记本,安静地待在抽屉的底层,上面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苏铭阳、苏铭阳…… 静子恐惧极了,再不肯去看那日记一眼。所有的课堂笔记又换成了最新流行的明星狗伯尔特。 苏铭阳篇 [飞驰的地铁] 地铁在飞驰,少年苏铭阳倚住车厢,疲惫地背着单词。 “S-T-E-A-L,S-T-E-A-L,STEAL,讨厌!为什么背了这么多遍,还是拼不出这个单词?” 其实他内心深处知道为什么。STEAL,偷窃!不错,无论内心如何否认,自己的确偷窃过。偷窃的对象是青梅竹马的忆星。 “呀,我的手链不见了。”从摩天轮上下来后,忆星懊恼地说道。 哈,他内心得意极了,忆星以后再也不用臭显摆她的那条手链有多名贵了。他暗自谢着那个偷走手链的小偷。苏铭阳多么怀念小时候的时光啊,他和忆星坐在旋转木马上,两人共吃着一个棒棒糖。忆星那个时候最爱说的就是:“苏伯伯是最棒的!” 如今苏伯伯再也不棒,他疲乏地应付于各项开支上的漏洞。时代变化了,公司实行无纸化办公,谁还要他苏家的纸做什么?社会讲究环保,国家要求环境,谁不知造纸厂污染大,查了又查、罚了又罚,他苏家几斤几两?苏铭阳心疼死了爸爸日渐增多的白发,他恨不得每所学校开设的功课再多一些,这样每个学生就有更多的课堂笔记要记,更多的课外作业要写。这样……这样…… 苏铭阳的目光停留在了安忆星的书包上。 “哇,我怎么这么倒霉啊,丢了手链,又丢书包。”当天下午,他面不改色地将懊丧的忆星送回了家。就像他趁着忆星上厕所时,将忆星的书包丢进公园的垃圾桶时一样面不热心不跳。我又没有偷东西,我又没有。他不断地告诉自己。 只是现在,在这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苏铭阳无助地承认了。但他仍不觉得自己错,因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爸爸。但苏铭阳不知,疯狂的爱会让人下地狱。 地铁缓缓进站了,一批学生走下去,一批学生走上来。苏铭阳被挤到了车厢的一角。很多人在打着瞌睡,弥补着睡眠的极度不足。谁也不关心谁是否来自东土大唐,也不在乎谁是否去往西天取经。一个蓝衣女生睡得最香,头几乎歪到了邻座人的肩上。苏铭阳认出了她。那是欧阳静,班里并不出色并不引人注目的一个女生,永远有着和别人一样的发型、一样的鞋子、一样的追求,唯一不同的是,书包较别人大出许多。那是因为她成绩好,总是有可能和苏铭阳去争那第一名。她一年要买多少个笔记本? 苏铭阳的手迅速伸了过去…… 没有一个人看见。只有飞驰的地铁的车窗的倒影,捕捉下了这一瞬。 老爷爷篇 [疑惑] 小卖部里的老爷爷充满疑惑地数着自己眼前的这沓笔记本。 不对呀。自己明明只批发了一百本,怎么现在变成了一百零一本?他相信自己当时不会数错的。就算自己数错了,那个批发商也是不可能数错的。 那么是现在数错了?老爷爷又数了起来。“一、二、三、四……”还是一百零一啊。 走进来一个蓝衣女生。 “哎……”女生有些欣喜有些好笑地拿起了黑色的簿子,“蛮不错的嘛。”女生低声嘀咕着,抱在了怀里,又去拿第二本、第三本…… 蓝衣女生一共买走了九本笔记。老爷爷算了一下,那么现在自己应该还剩下九十二本。 “一、二、三、四……”老爷爷又数了起来,他急了,我明明只卖出去九本,怎么会只剩下九十一本了呢?那一本去哪儿啦? 他茫然极了。 ...
初风 我的脸色不太好,但那具女尸的脸色更糟。 她蜷缩在墙角,乍看上去像是冻僵了,用手一推便像根烂木头似地倒地不起。 她大约二十岁出头,一双散了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衣着打扮非常朴素,或者说有些邋遢:灰色的棉衣明显肥了两圈,宽松的牛仔裤很肮脏,沾满了黑色的油污,绿色的毛衣非常单薄。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皮带。这条宽大的皮带几乎能和拳王的金腰带媲美,紧紧地勒在她纤细的腰上,透着股说不出的滑稽和别扭。 “怎么回事?”我冷冷地问老麻。 “不知道。”老麻愁眉苦脸,腰弯得更低,“两个小时前她还是个活人。” 老麻是我的房东。一年前我需要租房子时,经熟人引荐,我找到了他。他姓麻,但脸上除了老年斑外连一粒麻子都没有,而且自称最怕麻烦。 确切地说,他怕的是赚不到钱的麻烦。我租了二楼的屋子,用丰厚的租金堵住了他的嘴,偶尔也会让他帮点忙。闻到钞票香,不怕尸体臭,这种人其实很容易相处。 “她有没有说来找我的目的?”我问。 “没有。”老麻嗫嚅道,“她只是说要带你去达哈苏。” 达哈苏! 这三个字毒蛇一般钻进我的耳朵,窜到大脑,一股灼热令我感到窒息,视线有些模糊。窗外幽幽的晨光陡然变得如火焰般刺眼,窗口那颗歪脖的槐树开始熊熊燃烧,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树杈上扭曲蠕动,迅速化为灰烬。 我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帮助我摆脱了幻觉。 我沉思片刻,伸手去解女尸身上的皮带。皮带扣得很紧,我花了很大力气才解开那个金属卡子。扯开皮带时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滞涩感,仿佛它与皮肤粘连成了一体。 朝日初升,阳光照射在皮带上,黑红色的光芒折射进我的眼中。 老麻发出尖叫,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倒也不怪他,任何人都不会见过这种狰狞恐怖的皮带。从外面看很正常,但皮带里边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一样的尖刺,每一根都将近四公分,上边沾染着红黑色的血迹,甚至还有黄褐色的脓液。 女尸腰部的毛衣同样被相同的颜色浸透,我缓缓掀开,刚看了一眼,老麻就在身后忙不迭地低声叫唤起来:“快放下,放下!老天爷,肠子都……” 他没有说完,转身用手扶住墙开始干呕。 我翻遍了女尸的全身,只找出一个钱包,里边装着几百块钱和一张火车票:今天中午从这座城市直抵达哈苏的车票。另外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我小心地翻开,上边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字:月亮河。 我的心沉了下去。 达哈苏是一座位于北方荒野中的小城,十几年前我离开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至于月亮河,在达哈苏人的心中是一个传说,一种禁忌,一条从未有人见过的死亡之河。 我不清楚这个女孩为何会要我去达哈苏,更不清楚她是否了解我与达哈苏之间的渊源。但她来了,并且死在我的房间,这绝不是可以忽视的信号。 我想了想,逐寸地捏着她的棉衣,在衣襟处发现里边似乎有个长方形的物件。我掏出刀划破里子,从肮脏的棉花中取出了一卷黑色的录像带。 录像带没有任何字迹和标示,连生产商的商标都被撕得干干净净,不过我还是能分辨出这是种二十年前就停产了的型号。 确定没有遗漏后,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吩咐老麻:“你去给我弄个录像机来,顺便找个可靠的地方存放尸体。” “录像机好说,你留着尸体干什么?!”老麻瞪大了眼。 “别废话。”我扔给他一叠钱,“两个小时内解决。” 老麻摇头叹气地把钱揣进内衣口袋,“我迟早会被你害死,害得连棺材本都不剩……” 他嘟嘟哝哝地出去办事了,我把女尸拖到墙角,有条不紊地磨起了咖啡豆。我喜欢听咖啡豆在手磨里化为齑粉的动静,像极了骨头的碎裂声。 最近我的业务很忙,经常要通宵工作,每天早晨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煮杯滚烫的黑咖啡。 今年的冬天异乎寻常的寒冷,可是这种寒冷反而刺激了很多人心中的杀机。我每天奔波忙碌,想尽各种办法实现他们的愿望,忙碌归忙碌,生活和钱包一样愈发充实。 有杀人意愿的潜在客户通常面临两种选择:要么雇一个杀手,要么咨询一个犯罪策划师。前一种很常见,后一种是新兴的行业,发展空间巨大,所以我投身于此。 我和客户之间通常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能够狠下心除掉第一个障碍的人,遇到第二个障碍时自然不会优柔寡断。对他们而言,犯罪顾问和法律顾问同样不可或缺。 我并不是个嗜血的家伙,工作和爱好往往是两回事。比起酬金,我更看重客户所能提供给我的信息资源。 现在我就有一个从事投资咨询的客户,我拨通了他的电话。 “你好。”他的声音很开朗,“好久不见,某先生。” “我有些事需要咨询。”我开门见山。 “请讲。” “你那边有关于达哈苏的消息吗?一座小城市。” “稍等,我查一下。” 我听到了话筒那边传来敲打键盘的声音 “简单地说,那是座没有投资价值的城市。它快完蛋了,至少从经济角度来看是这样。”他用典型的工作腔调介绍道,“怎么,你对它有兴趣?” “那里有一座热电厂,现在情况如何?” “耗光了当地的煤炭资源后,投资方在两年前撤资,有没有人接管我就不知道了。” “投资者是谁,有什么背景?” “不清楚。在我看来,那是个典型的盲目投资,失败在所难免,所以也没特别研究的兴趣。如果你需要,我倒是可以帮你调查一下。” 我想了想,“好的,下次我可以给你打折。” “希望不会有下次。”他发出暧昧的笑声,“不过也难说。” 放下电话后我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那个人有着张还算过得去的面孔,说是年轻,可眼角和额头已有了浅浅的皱纹,额头的发丝隐隐露出了几缕银色;说是衰老,但他的下巴和面颊的肌肉平整紧绷,双眼更是隐隐露出寒光。 “祝你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我对镜子里的人说,他对我露出狞笑,“听到了吗,达哈苏快完蛋了。” 经过一番琐碎的过程,咖啡终于沸腾着冒出了香气。我倒了一杯,面对这杯滚烫如火焰,漆黑如地狱的液体舔了舔嘴唇,然后一饮而尽。 热力还没有散尽,我就听到了老麻上楼时的沉重脚步声。 他气喘吁吁地夹着个沾满灰尘的录像机,花白的头发被风刮得乱作一团,“都办好了,我找了个在一家冷库管事的朋友,告诉他我有点年货要借他的地方储藏。” “年货?” “我买了几口白条猪,打算和尸体一起装进编织袋。” “很好。”我说,“接下来你要做的是帮我装好录像机。” 他不情不愿地拉长了脸,但还是照办了。等到他离开后,我打开电视调低音量,放进了那盘录像带。 长时间的雪花过后,一幅略微变色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是个晴朗的夜晚,圆圆的满月毫无遮拦地照亮了夜空。镜头对着月亮停留了十几秒,忽然下拉,面前出现了一片平整的柏油路面。摄像者扛着机器向前行走,颠簸的画面让人感受到他的脚步颇为沉重。 这里是一座三面环山的平地,远方山峦漆黑的轮廓宛如不动声色的观众,目睹着摄像者的行程。这段行程足足持续了将近十分钟,似乎永无尽头,就在我开始打算按下快进键时,画面出现了变化:一段铁轨出现在前方,直直地通向远方的黑暗。 铁轨出现得很突兀,因为那里既无车站又无厂房,让人根本揣测不出它的用途。摄像者在这里停留了片刻,镜头对铁轨做了个特写:与别的轨道没什么不同,灰色的路基和平滑的轨道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摄像者继续前行,这次他仿佛更加疲惫,镜头摇晃得更厉害。大约走了两百多米,轨道的右边出现了一间灰蒙蒙的小房子,看上去像是工厂里常见的那种值班室。摄像者突然加快了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奔跑,很快,铁轨上的出现了异常的东西。 就在这时,画面中断,雪花纹掩盖了一切。 我倒回录像带,定格在中断前的瞬间:尽管很模糊,但我能看出铁轨上堆着几个人,不,应该是五具尸体。卧在铁轨上的身躯支离破碎,肩膀以上的部位和双腿混成一团,那是火车急速驶过时惯性使然。 我皱了皱眉,真正令我惊讶的并非尸体,而是离尸体不远处的前方,铁轨赫然中断了,就像它莫名其妙的出现一样。 从扭曲虚空穿越出的火车,压烂了人后转而消失在黑暗中? 我将录像带快进到底,确定后边没有任何内容,收进包里,高声喊老麻上楼。 “我要出远门。”我简短地说,“别的事拜托你了。” “你要去哪里?”他吃惊地问。 “达哈苏。” 达哈苏是我的梦魇,如今看来,消除梦魇或者被它吞噬的时候终于到了。 迷踪 在当地人的语言中,达哈苏的意思是“死屋”。太阳属阳,月亮属阴,月亮河则是传说中灵魂汇流奔入黄泉之河,一条幽冥之河。奇怪的是,与大多数传说不同,这条河没有任何多余的故事,仿佛它只有名字存于世间。 按照他们的风俗,这个名字与晦气无关,是神圣安宁的代名词。我深深认同这个观点,正如许多人闻之色变的太平间,反倒是世上最太平的地方。因此我更加不解,如此看待死亡的人们,为何对月亮河三个字噤口不言。 十五年前我在达哈苏生活过,步行横穿那座小城仅需半小时,即便这样,不足一万的人口还是让街道显得空荡荡的。它存在的理由只有一个:让南来北往的人有个歇脚之处。 我曾站在学校的塔楼里,眺望四周延绵的群山,深切地体会到了它的价值:无论朝任何方向前行,距最近的乡村也有将近三百里之遥,对当时的火车或者汽车来说,那是个相当遥远的距离。倘若此处没有补给,往往意味着困窘与恐慌。 正午十二点,我登上了久违的绿皮火车。如今它在主干线上已经全面停运,但在偏僻的支线仍然可以看到它们的身影。 狭窄的车厢,硬邦邦的座位,看不出本色的地面,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车次都没有更改,每周往返两次,比某些长途国际航班还要稀少。 旅客们依旧沉默寡言,他们要么翻阅报纸杂志,要么闭目养神,完全没有互相交谈的趋势。达哈苏最兴盛的部分当属林业局,兴盛的意思是那里的人员经常流动,尤其是护林员,倘若要他们在达哈苏幽暗严寒的深山老林连喝两年北风,怕是连一半人都难留住。 坐在我对面的中年人脸色黑红,皱纹如斧削刀刻,浓黑的双眉间有颗豌豆大小的肉瘤。一张晚报被他翻来覆去地读了几遍,还没有放下的意思。 我递过去两本杂志,他愣了愣,微笑着接受了。 “您是去换班吧?”我轻声问。这班列车只有两节车厢,乘客稀稀拉拉,这个中年人坐在车厢的角落,周围五六排座位都是空的,实在是谈话的理想位置。 “你怎么看出来的?”他笑着反问。 “我还看出您不是第一次去达哈苏当护林员。”我淡淡地说,“因为这里只有您的脸上看不到沮丧和苦恼,而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坦然。” 他收敛了笑容,“眼神挺厉害嘛,你是?” “父亲在达哈苏工作过,我也在那里呆过几年。他叫赵成武,或许您可能认识。” 他的神情释然了,“……热电厂财务科的赵科长?难怪……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十年前他患病去世了。”我垂下头。 “是吗?没想到……”他有点意外,但反应并不强烈。 热电厂是达哈苏唯一的工厂,虽说是私营的,但老板天性慷慨,替这座城市谋了不少福利。那时护林员的待遇相当糟糕,资金紧张的林业局一筹莫展,还是靠热电厂的捐助才渡过难关。赵成武作为经办人,很多老护林员就是在那时知道了他的名字。后来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突然辞职,离开了达哈苏。 赵成武有个儿子叫赵小树,比我小不了几岁,冒用他的身份用很方便,很有用。 没人天生喜欢沉默,很多时候沉默的原因不过是无话可说,无人能言。 “你去达哈苏办事?”果然,他主动提起了问题。 “想回去看看当年生活过的地方。”我故作好奇地问,“热电厂现在怎么样?” 他轻轻摇摇头,“不清楚。” “达哈苏变化大吗?” “我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他的脸色有些阴沉,“要不是后继无人,像我这种老骨头犯不着去受罪。” 我同情地点了点头,“我这次去达哈苏还有一个目的,寻找月亮河。” 这句话我故意说的轻描淡写,为的就是观察他的反应。 假如他能像小说中常见的桥段,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然后吞吞吐吐地对我描述一个恐怖的传说,继而竭力阻止我忘了月亮河这个名字,我都不会感到惊奇,但他的反应很平淡,比白开水还要平淡。 “哦。”他应付了一声,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此后他明显冷淡了许多,脸上像是套了层假面,不冷不热地应付着我的闲聊,然后用报纸挡住脸,重新陷入了沉默。 我打消了继续试探的念头,至少我和他的目的地相同,没必要急于一时。 此时火车驶进隧道,车厢内一片黑暗。这是进山的信号,我收好那张车票,闭目假寐。我听到他起身离开,看来他想躲开我,有趣。 车厢内恢复光明后不久,我听到了抖报纸的声音,那个人把报纸抖了又抖,似乎生怕我听不到。一股花香飘到了我的鼻子里,我索性继续闭着眼,用鼻子解读这股香味的成分。 “前几天市内出了一起车祸。”说话的人声音不大不小,有着青春期刚过的男孩的沙哑,“某个有钱的老妇人出了车祸,当场毙命。她留下笔庞大的财产,我估计分割时肯定很热闹,没准还会对簿公堂。你觉得呢?” “嗯。”女孩用甜美娇腻的鼻音回答。 “很多人眼巴巴地盼着她死,人活到这份上真够悲哀的。”男孩说,“虽然怎么看都是一起普通的事故,但我知道那是一起谋杀,是不是,某先生?” 我睁开了眼。对面的中年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他们看上去像是对大学生情侣,穿着打扮青春时尚。男孩相貌平平,笑容可掬,女孩靓丽可人,顾盼间有着少女特有的青涩娇羞。 男孩瞪着一双金鱼眼,死死地盯着我。我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你在和我说话?” “我知道那是你的杰作,还有很多案子都出自你的策划。”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别装傻。” 我瞟了眼他橙色的棉衣,“穿了救生衣未必安全,做人最好谨言慎行。” “听起来像是威胁。”他戏谑地说,“这招对我没用。” 我不知道这家伙的来历,可他的态度令我讨厌,于是干脆一言不发。 “我知道没证据控告你,像你这种躲在幕后出谋划策的家伙通常很狡猾,难以抓到把柄。不过既然被我盯上了,那么你迟早会露出马脚。”他笑得愈发可恶。 “想起来了。”我说,“你是那个推理小说界的新秀,中文系的高材生,出身书香门第,深受前辈推崇,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名号,你的名字叫……方才。” “错!出身书香门第是出版商的宣传需要,我其实生长在警察世家。” “那你为什么没去当个警察?” “我和你都是善于用脑,怯于动手的人。”方才摊开手,“写推理小说不能闭门造车,有时也得身体力行。柯南道尔爵士曾经协助警方破获过几个案子,我打算效仿他。” 这家伙的出现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但我并没有慌乱。这些年来,我接触过的人太多,难免有一两个枝节出现纰漏。蜘蛛不会因为一根丝的断掉而毁了整张网,只要这张网存在,它便能横行无碍。 “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有关你的情况。”方才用手拖住下巴,“我经常研究现实中的案例,这两年以来,有几张隐约透出犯罪气息,却没有确切证据的案件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感觉到在它们的背后有一只黑手在操控。我追查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他洋洋自得地说。 找到了我?有很多人找到过我,可我现在毫发未损。 “书呆子分很多种,你绝对是神经病型的。”我微笑道,“在学校里得罪了同学顶多挨顿揍,在社会上胡言乱语,后果严重得多。我建议你赶紧消失。” “你以为我在跟踪你?错!我是去达哈苏见一个读者,没想到在车上遇到了你,真是宿命般的相逢。”他伸出食指摇晃着。 我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恶心,恰如掏出手绢擤鼻涕,摊开后发现里边夹着口浓痰的恶心。 与方才的嚣张截然不同,他身边的女孩始终一言不发,双眼对着我上下打量,目光复杂。 “我记得你刚才说我善于用脑,怯于动手?”我温和地问。 “是。” “错!”我模仿他的口气,一拳挥出,结结实实地正中他的额头。方才翻了翻白眼,瘫倒在身旁的女孩怀中。 “睡几个小时就醒了。”我瞥了眼女孩,“别乱叫,没用处。” “我知道。”女孩神情自若,“这种轻微的暴力,没有别的目击者,说不清楚。” 铁轨两侧的森林愈发茂盛,阳光忽明忽暗,她柔美的面孔阴晴不定。 晚上七点半,破旧的列车猛地颤抖了几下,发出痛苦的喘息,达哈苏到了。 方才在震颤中恢复了神智,睁开眼后向我大呼小叫了一阵。旅客们神色木然地收拾行李下车,没人注意他的咆哮。我走下火车,寻找那个中年护林员,可他踪影全无。 女孩搀扶着方才走过我身边,轻声问:“你找的人失踪了?” 我阴沉着脸,咬了咬牙。 旅客散尽,空荡荡的站台上残存着冰雪的痕迹,一个年迈的调度员从低矮破旧的值班室走出,晃晃悠悠地走向车头,年轻的驾驶员跳下列车,两个人寒暄着,身影逐渐隐没在车头排出的白色蒸汽中。 老店 达哈苏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小城,它只有一条大街,其余全是小巷。城区的形状像是根斜挂的油条,大街从西南直通东北,除非患有眼疾,任何人都可以畅快地横穿城区。 若是出于好奇,深入东歪西斜的小巷,你会在五分钟内彻底迷路。小巷两侧低矮的红砖楼如出一辙,记住几个参照物的意义仅在于让你发现自己转了半天,不过是兜了个圈子。 如果你路经此处,在停车休息的间隙尽可以在大街上悠然漫步,走进两侧的商店购买土特产,店主会热情地为你推荐,在他们的心中,根本没有以次充好,缺斤短两的概念。假如你因此对这里颇有好感,试图进一步探查风土人情,那么绝对会万分失望。 这是一座极端排外的城市,你可以无限接近,但很难了解。它像是一个你身边常见的那种笑眯眯的家伙,外表豪爽好客,如果当了真,傻乎乎地去登门做客,微笑迟早会变成冷笑。 那个中年护林员说得没错,达哈苏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一点,这座城市从来没有如此灯火辉煌过。以前只有天色黑透后才会点亮的路灯,如今在天边尚有余光的时候便全部亮起,而且灯泡的瓦数比以前要大很多,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每十步便有一盏路灯,橙黄色的灯光笼罩住整座城市,天空中的浓云变得像是一团沉淀的果汁,我感到周围的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切。面前那条笔直的大路在灯光中可以几乎可以看到尽头,但是两侧方方正正样式死板的小楼却没有因为光明增添多少生气,我心目中的达哈苏是一座笼罩在阴郁中的城市,如今却变得仿佛由积木搭建起来的一般。 不单是路灯,街道两边的窗口也得灯火通明,可是我却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他们是故意躲了起来,还是屋子里根本没人? 我现在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座灯火辉煌的鬼城。 我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这里的空气明显要寒冷,鼻孔里呼出的热气瞬间结霜,将鼻毛聚化成团。十多年过去,大多数店铺的招牌还是老样子,渐渐唤醒了我冰封已久的记忆。 我在松子店的门前停下了脚步,旁边的小巷的地砖被灯光映射的一清二楚,家家户户的窗帘关得很紧。从这里直走到尽头,向右拐,再向左拐,重复三次,便能到达城里唯一的旅店。我不确定它是否仍在营业,但跟这座城市一样,我找不到它关门大吉的理由。 第二次向右拐时,我听到了狗叫声。达哈苏家家养狗,但很少有人放它们出门。狗叫得如此激烈,原因只能是有人误闯民宅。 前方渐渐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侧身让出一条路。很快,我看到一团橙色浮现在远方,方才拼命地朝我这里跑来,神情惊恐。在他经过我身边时,我朗声道:“左转,直跑,能甩开狗。” 本能促使他不假思索地拐进了左边的岔路,他的身影刚消失,两条狼狗就飞快地与我擦身而过。 我轻笑一声,心情略微爽快。左转是一条死胡同,尽头的墙大约两米高。俗话说狗急跳墙,此时急的是他,不是狗,翻过去应该可以脱身。 旅店大门格外明亮的灯光使我隔着很远便松了口气。走到门前,我发现那扇黑漆木门闪闪发亮,明显是最近才刷了油漆。招牌倒还是老样子,五尺见方的牌匾上写着两个难以恭维的金字:老店。 我的手刚接触到门板,门就嘎吱一声开了,一个男孩对我露出微笑。 “您好,请进。住店?稍等。妈妈!” 这孩子眉清目秀,口齿伶俐,但眼神有点呆滞。 厅堂的帘子猛地掀开,一个相貌平庸,脸色阴沉的中年妇女疾步走了进来,一把将男孩抱起,单臂夹在腰间。 “你是干什么的?”她粗声大气地问。 我端详着她,她脸上的皮肤粗糙异常,肿胀的黑眼圈中,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睛泛出冷冷的光。我的心忽然跳了一下,她的身形变得有些模糊。 “喂,问你呢!”老板娘见我没反应,提高了嗓音。 “住店的。”我回过神。 “没房间了!”她伸手就要关门。 “我是赵成武的儿子。” “赵成武?不认识!” “我还记得你呢,芳芳姐。” 这句话倒也不算撒谎,旅店老板只有一个女儿,名叫赵芳芳。可惜我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名字上,她年轻时的长相不坏,但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我早就忘了。 语言的魔力不可小觑,昔日的称呼似乎让她回忆起自己风华正茂的年代,脸上的横肉顿时松懈了许多。她嘀咕了几句,眼里有了笑意:“你是赵小林?” “赵小林是我姐姐,我是赵小树。”我故意皱起眉,“难道我长得像女孩?” “哦,对对,整天忙里忙外,忙得我脑子都生锈了。”她笑道,“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专程来看你。”我拉长声音,“这些年来我都没忘了你。” 她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撇了撇嘴,以示自己不相信但很愿意相信这个理由。我的后背冷飕飕的有些冒汗: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驾轻就熟,可对人说鬼话却是头一遭。 “这是你儿子?”我问,男孩在她的挟持下奋力挣扎,“几岁了?” “七岁。”她不阴不阳地说,“和你重名,也叫赵小树。” 我怔了怔,老板娘的眼神木然,我不信这是单纯的巧合,但也猜不到她撒谎的动机。 “真巧。”我干笑道,“孩子的爸爸呢?” 她没有回答,岔开话题:“你这模样变化太大了,根本认不出来。” “芳芳姐倒是没变。”我指了指男孩,“我记得那年胡亦斌爬上树下不来了,你就是把他这么夹下来的。” 她翻了翻眼皮,“好像有这么回事……胡亦斌是你们班长吧?” “他是体育委员,刘芬芳是班长。男生叫她芳芳妹,叫你芳芳姐,你都忘了?” 她的表情彻底放松了,干笑几声,伸手接过我的行李箱,转身引我进门。 “是大家都发财了,还是用电免费了?”我指了指门口硕大的灯泡问。 “亮一点能辟邪。”老板娘半开玩笑地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挺怕黑。” 我的心里忽然很慌,一种说不出的慌张,仿佛错过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却又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老板娘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扭过头瞥了我一眼,眼里掠过一丝耐人寻味的涟漪。 走进厅堂,我意外地发现那个女孩坐在桌子旁边,啜饮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真巧。”她扬起眉毛,嘴角现出浅笑,“你来的路上有没有见到方才?我和他走散了。” 她的态度很平静,完全看不到意外的成分。 “别担心,他丢不了。”我还以微笑,脱下棉衣,坐到她的身旁。 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时,她乖巧地坐在方才的旁边,像是只听话的小猫。此时此刻这种感觉更加强烈:猫永远不会因为主人或同伴的失踪而焦躁,它们关心的从来只是自己。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眼球散发出孩童般的棕色,水润灵巧。我可以感觉到她身上隐藏了很多秘密,但我不急于打探。假如越过漫长紧张的等待,鱼儿上钩时的乐趣会大打折扣。 我和她同时陷入了沉默,老板娘站在旁边打量着我们,眼神有点怪异。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问什么,这时门帘猛地被掀开,一个人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与之相伴的是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方才的模样很狼狈,全身沾满了黄褐色的污渍,脸部是重灾区。他大概是用纸巾擦过,看上去颇像迷彩纹,配上那双怒气冲冲的小眼睛,几乎让我忍俊不禁。 “我不知道墙后边有马粪,以前那里只是单纯的垃圾堆。”我很严肃地解释,“见谅。” 他咬紧牙关,似乎整个人快要爆炸了。我知道他很想骂人,可又不知道从何骂起,两害相衡趋其轻,怎么说我都算是帮了他的忙。 老板娘的一声怒喝帮他卸掉了尴尬,“出去!” “我,我和她是一起的。”方才连忙指着那个女孩解释。 “出去先洗澡!”老板娘拎起拖布,“这里是旅店,不是马厩!” 方才慌慌张张地想退出门,被老板娘用拖布狠狠地捅了一下,“去后院!你这样子站在门口谁还敢来住宿?” 他偷眼瞟了瞟女孩,女孩神色不动,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他垂头丧气地经过我们身旁,走向柜台。 “来了!”男孩的脑袋忽然从柜台后冒了出来,先前他被老板娘放到那里后便没了动静,这忽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方才倒退了两步,“来了,来了!” 他的小脸煞白,明显不是对方才打招呼,声音颤抖得变了调,“妈妈,来了!” “闭嘴!”老板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再吵我就揍你!” 话音刚落,屋子里突然漆黑一片,方才发出一声惨叫。“噗通”一声,像是有人跌倒在地板上,老板娘发出含含糊糊的怒骂。 黑暗持续了不到半分钟,灯亮了,但光线颤抖得犹如哮喘病人的呼吸。我看到老板娘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方才神色茫然地坐在她的肚子上,身后的背包恰好盖住了老板娘的脸。 小男孩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灯泡,声音更响:“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我转了转眼珠,大声问他。 “电鬼!” 老板娘奋力把方才推开,爬起身冲过去,拎着男孩的领子,拉开柜台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门。门重重地关上,剩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电压不稳,小地方常有的事。”方才自我解嘲地搔了搔后脑勺,“我先去洗澡。” 他进了那扇门,我扭头看着女孩,“以前你们来过这里?” “我是第一次来。” “你的男朋友对这里貌似挺熟悉。”我意味深长地说,“相当熟悉。”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女孩放下杯子,“我叫薛晴雪,你怎么称呼?” “赵小树。”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展露给我一个暧昧的微笑:“那男孩的话你怎么想,赵小树?” “我不信鬼。” “那你相信什么,赵小树?” “有时我连自己都不相信。”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赵小树?” “真爱就像一个鬼,我从来没见过,可总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它的传说。” “有意思。”她发出一声叹息,“没准你是对的,赵小树。” 灯光再次熄灭,旋即亮起,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听!”薛晴雪把手放在耳边,“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开始我以为是一只苍蝇盘旋,可苍蝇发不出哭腔。我疑心老板娘在后屋打孩子,趴在门板上倾听,里边一片寂静。我抬头看着天花板,白炽灯泡不该有日光灯镇流器的杂音,那么,这微弱而近乎啜泣的嗡嗡声是从哪里发出的? 灯光大起大落地明暗了几个回合,终于稳定下来,那种奇怪的声音顿时消失无踪。 电鬼? 门开了,老板娘拎着个水壶了进来。她给我倒了杯开水,脸上的笑容不很自然,“这些年电压一直不稳,装了稳压器也没用,冰箱电视烧坏了好几台。小孩子都怕停电,别见怪。” “那是你儿子?”我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牙疼似地哼了哼:“去年冬天他发烧,脑子烧坏了。” “孩子的爸爸呢?” “我爸爸去世后他就跑了。”老板娘冷笑道,“他以为除了这间旅馆外,老爷子还有别的财产,结果让他失望了。” “他叫什么名字?” “你要帮我抓他回来还是怎么?”她爆发出一阵大笑,“算了,别提他了。” 我没再吭声,闷头喝光了杯中的水。 “孩子的爸爸四十多岁,双眉之间有个肉瘤。”薛晴雪忽然开口道,“对不对?” 我吃了一惊,愕然抬头。 老板娘咯咯地笑出了声:“你这小姑娘能掐会算吗?说的跟你见过似的。” 薛晴雪莞尔一笑,“我说的不对?” 老板娘连连摇头,“你形容的那个人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真的?” “真的。” 话音未落,老板娘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根粗短的木棒,狠狠地砸向薛晴雪的后脑。 胚坑 我打了个呵欠,睁开眼。 四周很黑,很冷,我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赵小树,你醒了?” 薛晴雪的声音离我很近,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我挣扎着将上身靠住墙壁,坐起身。舌头麻痒得厉害,我哼了一声。 达哈苏有种特产,叫杀猪酒,和杀猪菜不同,这种酒纯粹是给猪喝的。虽说名字中有个酒字,但和水一样清澈无味。年关将至时,先让猪喝下杀猪酒,很快它便睡得死心塌地,任由人们捆绑待宰。这么一来谁都可以亲自杀猪,连屠夫都不用请。 偶尔有人因为疏忽误饮杀猪酒,不需就医,睡上几个小时会自己苏醒。小时我见过,未曾想今天也亲历一遭。 “这不公平。”薛晴雪呻吟了一声,“为什么她对你用迷药,对我使棍子?” 我没有回答,因为鼻子嗅到了一股极微弱的腥臭。我扭头闻了闻墙壁,腥臭味果然是从泥土中渗出的。我不由得苦笑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旅馆的地下室?” “胚。” “你干嘛呸我?” “是胚胎的胚。”我含含糊糊地说,“把猪头扔进这个坑里,灌水结冰,等到春暖花开时再挖出来。” “冷藏?” “整容。”我伸直双腿,“尤其是猪头,不管它死的时候表情多么狰狞,冻上一冬,取出来时全是笑眯眯的,卖相好极了。你吃没吃过这样的猪头?” 她咳嗽了几声,随即开始呕吐。 我感到身上的寒意越来越浓,干坐不动,天没亮就得冻死,于是青虫般的蠕动身体,权当活动血脉。薛晴雪总算止住了呕吐,气喘吁吁地说:“只能……只能指望方才了。” 她的话刚出口,头顶传来石板挪动的摩擦声,借着月光,我看到一个黑影坠入坑中,重重地摔到地上。随即,石板被重新盖严。 新加入的盟友半晌没有动静,大概是摔得不轻。我正在琢磨是不是应该爬过去蹬他一脚,他忽然扯着嗓子发出嚎叫:“救命!救命!杀人了!” 薛晴雪不耐烦地喊到:“闭嘴!我喊了半天也没人来!” “小雪?”方才慌张地问,窸窸窣窣地向这边爬来,“对不起,我……” 我咳嗽了一声。 方才的态度顿时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恐慌中多了两分警惕,三分惊惧,“某先生,是你?!” “嗯。” “……你终于承认了?” “承认什么?”我冷笑道,“现在生死难料,就算你叫我爸爸,我也不介意。” 他屁股下的碎石子沙沙作响,“你怎么在这里?” “托你们的福,惹得老板娘发飙,顺便捎上了我。”我说。 “没指望了。”薛晴雪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想把我们怎么样?” “我估计她会先倒进热水,促进血液流通均匀,同时刺激汗毛孔张开,加快体内热量流失。待热水冷却,再分三到四次倒进凉水,前两次是为了冻僵咱们,后两次则会把我们冻成冰棍。等到方便的时候弄出来,煎炒烹炸,焚烧碎尸,全看她的心情了。”我慢吞吞地说。 “你真够经验丰富。”方才色厉内荏,“没想到今天会自食其果吧?” “他故意吓你的。”薛晴雪叹了口气,“既然没人能听到呼救,老板娘用不着这么费事,她只需要让咱们在这里慢慢冻死就行。” “分析得好。”我鼓起了掌,“这种可能性的确要大得多。” “别说没用的!”方才有点恼羞成怒,“想办法出去最重要!” “你知不知道一个故事?”我悠然道,“古代有个将军在冬天攻城,云梯被奸细焚毁,他灵机一动,令士兵砍下马腿,趁着鲜血淋漓,冻在城墙上,以此为阶梯夜登城楼,奇袭得手。” 我听到方才咽唾沫的声音。 “你有两条胳膊两条腿。”我笑了笑,“应该够用了,万一不够,还有你的朋友。只要我能爬上去,推开石板不成问题。” “我倒想问,你用什么砍我?”他的笑声很勉强,“你有刀?” 我缓缓站起身,绳子从身上脱落:“那你觉得我是怎么给自己松绑的呢?” “你不会杀我的,赵小树。”薛晴雪大声说。 “那要看这位仁兄的手脚够不够结实。”我活动了一下筋骨,“要是他的运气足够好,手脚全无依然可以活下来,以后可以通过口述,边创作侦探小说边当身残志坚的典范。” “你……你不是人!”方才声嘶力竭地吼叫,“你想杀人灭口!” “只有人才会杀人灭口。”我杀气腾腾,“老虎咬死人那叫用餐,请问我哪里不是人?” “等等……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薛晴雪喊道。 头顶再次传来石板沙沙的摩擦声,我警觉地靠在墙上,张望着。 坑口出现了刺眼的灯光,我惊讶地看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脸,他站在上边,笑容异常灿烂,“您好,请进。住店?稍等。妈妈……妈妈?” “小弟弟,把我们弄上去,哥哥给你买好吃的。”方才的语气甜得像蜜。 男孩向坑里张望,没有找到妈妈,神色颇为失望,听到方才提到好吃的三个字,顿时阴转晴,“好吃的?给我!” “先让哥哥上去,好不好?”方才笑眯眯地说,“我有很多好吃的,都给你。” 男孩的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从洞口消失了,没多久,一根绳子垂了下来。我伸手拉了拉,很结实。我替薛晴雪松了绑,然后顺着绳子爬了上去。 “你把他解开,让他爬上来,我和他一起拉你。”我说。 上来后我才发现,这个坑居然在旅馆的地下室里,难怪没人听得到呼救声。小学的同学们都知道这里有间很深的地下室,把它描述的既神秘又恐怖。事实上这里不过是储藏蔬菜与肉类的地方,因为旅店老板除了开店,还得兼顾学生们的饮食生意。 救命的那根绳子另一端是个死扣,拴在墙角的钩子上。扣子很紧,沾染了些许铁锈,看来颇有时日,想必老板娘就是靠这根绳子出入胚坑。 我仔细地查看四周:男孩不见了,煤油灯放在墙边的橡木桶上。墙壁旁摆着木架子,架子上尽是大大小小的玻璃酒瓶。地下室的空气比户外还要阴寒。它本身处在冻土层中,兴建时花了很大力气,是个天然的冷库。 与十几年前我来的时候相比,这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成捆成垛的蔬菜肉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垃圾。顶棚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黑色的电缆,像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多看几眼便觉得头皮发麻。 我来到木架旁,拿起一个酒瓶看了看,瓶子里装的不是葡萄酒,而是一种冻结了的酱色液体。我打开瓶盖小心地嗅了嗅,被腥臊味刺激的打了个喷嚏。瓶底一行凸起的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借着光线看去,脸色顿时变了。 薛晴雪在坑里的表现算是镇定,上来后却像是松了气般地崩溃,瘫坐在地上嘤嘤哭泣。方才蹲在她身边连声安慰,待她止住眼泪,方才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气活现。 “你的刀呢?”他问,“和你说话呢,刀呢?” 我从来没有随身带刀的习惯,就算有,老板娘在捆绑我时也会搜走。 见我默然无言,他愈发来劲,“你和老板娘是不是一伙的?说!” 我的手指在瓶颈上转了转,用力一掰,瓶颈断开,切口处整整齐齐,“有些东西比刀好用。我有几个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你就得死在这里。” 他的脸色发了白,嘴上依然很硬,“那要看是什么问题。” “你们两个人来达哈苏的目的是什么?”我问。 “我说过,一个读者邀请我来做客。” 我把瓶子扔到地上,双手展开,一条乌黑的金属丝在胸前绷直。它缝在我的毛衣后襟,遇到危险时可以抽出来救急,切割绳索或者皮肉轻而易举。 “不要冲动!”他退后几步,“我说的是实话!那个读者告诉我,有人要来达哈苏杀害旅馆的老板娘,我便前来看个究竟。在火车上,我发现和你交谈的那个中年人的相貌,和那个读者描述的行凶者很像,但他在火车行驶进隧道时忽然消失了,我以为是你在幕后指示杀人……” 我皱了皱眉,按照他的说法,薛晴雪对老板娘的试探也可以解释的通,可是既然那个中年人要杀害老板娘,她为什么反对我们下手? “你以前来过达哈苏?” “我和小雪都是第一次来,旅馆里的构造环境是那个读者告诉我的。” “你倒挺相信他。”我冷哼道。 “我要是能阻止犯罪,事迹刊登上报纸,对我的新书是个免费的宣传……再说,我区区一个大学生,他骗我也没任何好处。”方才吞吞吐吐地说。 “他叫什么名字,你有他的住址吗?” “他住在西院胡同七号,叫赵小树。不过他特地嘱咐我,这个名字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赵小树?!我的眼角跳了一下。 我盯着薛晴雪,她神色木然,低头不语。这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这个赵小树是假的,但依然口口声声地叫这个名字,是单纯为了讽刺,还是另有更深的涵义? 我沉吟着,一时拿不定主意如何逼问她。 正在这时,烟雾从地下室的入口飘进,越来越浓,很快席卷了整个地下室。方才拉着薛晴雪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不管不顾地拉开了门,火舌伴随黑烟气势汹汹地涌了进来。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脱下毛衣,砸碎几个酒瓶,将里边冰块敲碎铺匀,热浪很快融化了它们,我用毛衣裹住头,弯腰跑了出去。 整座旅馆都在熊熊燃烧,肯定是有人泼洒了汽油之类的东西纵火。我躲开坠落的房梁,直奔大门。这时我忽然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孩子的笑声! 我循声跑进后院,四周火墙的照耀下,一个小小的火球站在井边跳来跳去,是那个小男孩!他见我到来,笑得愈发欢畅,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痛苦。我犹豫了一下,想要取水救他,他却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电鬼!电鬼!来了——”伴随着惨叫,他坠入井中,顿时没了声息。 尾声 两天后,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住处。 ”事情有点变化。“老麻急不可待地钻进房间,”我那个朋友的冷库出了点问题,年底突击大检查,尸体放在那里实在不安全。联系不到你,我自作主张,买了口特大的白条猪,把尸体藏在猪肚子里,在后院挖了个坑,浇上水冻住,保证没人能发现。“ ”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等你下次生意做来了再算。“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在盯着我的裤兜。 ”挖出来吧。“我掏出钱包,又塞了回去,”找块好点的墓地,帮我把那姑娘的后事办了。到时一起算账。“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老麻讪讪地说。 ”经历了很多事,人多少都会变的。“我伸了个懒腰。 ”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你先去办好我交代的事,回头再聊。“ 我喝了整整三壶咖啡,夜色降临前,老麻露了面,”办妥了。“ 我招呼他落座,将达哈苏之行的前后始末描述了一遍。 ”太惨了。“老麻叹息道。 ”哦?“ ”你折腾了半天,一无所获,还不惨?“ 我笑了,这才是他的逻辑,”起码我要对自己的祖先刮目相看了,他的深谋远虑,我远不能及。“ ”此话怎讲?“ ”阎知县从一开始设计死屋时就没安好心。那些碑文符咒什么的是吓唬人的,真正管用的是隐藏的机关。他改进杀猪酒的配方,麻醉的功效更强了,但是给尸体脱水的功效起了微妙的变化,目的在于让尸体搬进墓穴后,内藏腐烂的尸液积累到死屋地下的池子里。天长日久,容量相当可观。“ ”他为什么要对乡亲使用这种手段?“老麻不解地问。 ”以下是我的猜想。达哈苏位置偏僻,居民们普遍贫困。你可以设想一下,因为长辈犯罪,全家受到牵连,被流放到这种穷乡僻壤,心中多少会有怨气。有一天,这个长辈患了重病,治不好,又一时死不了,无疑是个负担,害死他又怕吃官司,该怎么办?“ ”……用杀猪酒麻醉他,伪装成死亡的假象,一埋了事?“ ”十有八九如此。石门隧道里的那些房间,应该就是把生病的长辈麻醉后,放进去活活饿死,变成干尸后再行埋葬。之所以非要等到尸体干燥,恐怕是他们心里也颇为心虚吧。“ ”按你这么说,的确很有可能。“ ”阎知县在考中进士前,家境相当贫寒。家里人不知他金榜题名,在他父亲病重时,选择了这个办法。他回家奔丧后,发现了真相,怒发冲冠,但按照律法行事,顶多职能制裁几个人,以前发生的类似的事,没有证据奈何不得。“ ”我记得你说他是兵士之家,亲人们怎么会那样做?“ ”罪恶是会传染的。“我静静地凝视着老麻,”表面上看是无可奈何,但是其中有多少不孝子孙浑水摸鱼?天知道。大家心照不宣,自然无人敢跳出来揭穿。阎知县倒不是不敢,而是觉得那样太便宜了他们,干脆拿鬼神之说吓唬众人,终日生活在恐怖的阴影中,这便是诛心的威力所在。“ ”月亮河也是他编出来的了?“ ”按照他的设计,尸液迟早会冲破死屋,流进达哈苏。他把自己的坟墓放在墓室正中,墓碑装有机关,为的是亲眼目睹城市崩溃的一幕。“ ”……真是个可怕的人物。“ ”可怕的人物还有一个。他看透了阎知县的居心,投资建了个热电厂,暗中加固和扩张原有的机关,瞒过守陵人,用电流加热尸液的温度,增加破坏力,目的是彻底控制达哈苏。“ ”达哈苏是个毫无价值的城市,控制了有什么好处?“ ”在达哈苏人看来,祖先的秘密事关自己的脸面甚至性命。罪恶传承的越久,越令人抬不起头,直不了腰,做不成人。只要能参与到他们的秘密中,那就等于把握住了他们的性命,生意人都希望有几个卖命的手下,赵成武就是榜样。“ 老麻赞许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毁了达哈苏呢?“ ”屈服和服从是两码事,他们总有反叛的一天,那么必须做好清理门户的准备。赵成武虽然卖力,但做事太过草率。广播电台播放了一曲月亮河,他便疑神疑鬼,纵火焚烧。旅馆老板一家五口试图反抗,遭遇杀害,这些都是危险的信号。火中取栗在某些条件下获利很大,但前提是不能烫到自己的手。从那时起,他就开始逐渐抽身,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这人真够谨慎小心,和我有得一拼。“ ”确实如此,因为这人就是你。“ 老麻笑了,脸上的皱纹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老虎,”为什么是我?“ ”总得有一个人雇佣方才,命令赵成武,怂恿薛晴雪,这场戏才能唱的下去。方才和赵成武与我同坐一辆火车,实在巧得过了头。赵成武配合方才纵火杀人,却全然不知死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你的真实目的,结合我在达哈苏的遭遇,若是没有一个人通风报信,背后谋划,那才是咄咄怪事。“ 老麻点了点头,”说得通。“ ”还有那个死在我房间的女孩,也是你的安排吧?让她找来,然后杀了她,反正她也奄奄一息了,目的是诱使我去达哈苏。我和方才在你的眼中就像两根雷管,用来除去对你有威胁的人,无论我和他谁死谁活对你都无所谓,同归于尽更加理想。“ ”也说得通。“ ”令我更加确定的是薛晴雪的那句话,她叫我以后换个职业,别怕麻烦。“ ”这有点牵强附会了吧。“ ”一个从小离家的女孩,如果没有人怂恿撺掇才是怪事。和她一路走来,我能感觉到她对往事的模糊记忆,她想确认自己和父母的真实身份,可是真确认后,却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选择了死亡。“我咬牙切齿道,”我思前想后,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做到这几点。“ ”的确如此。“老麻赞许地笑了,”我知道赵成武悄悄把她送出了达哈苏,托付给朋友收养。对此我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赵成武办事得力,可惜不久前他学会了勒索我,要我给电厂继续提供资金和煤炭,于是让他和他的孩子活下去实在是个威胁。“ ”我在赵小树家看到的那张照片,想必是你拍摄的吧?“我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干?“ ”暗示,让他们明白自己的实力,永远不要打我的主意。可惜他们愚笨透顶,反而把我的陈述当成了威胁。不过我想它起到了提示你的作用,也算我当年没白费力气。“ ”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笑眯眯地问。 ”按理说你该报仇。就算你不喜欢那个女孩,你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存有敬爱。不过我要声明一点,我的计划中没有杀害她的内容,那只是方才为了刺激你的心神,自作主张。我向你保证,你母亲的往事,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算是威胁?“ ”不,我只是想分析利害。“老麻摇了摇头,”你的那些推断不准确。我最初去达哈苏建热电厂,是因为听说那里可能有石油。我打算用电厂的盈利买下那里大部分的地皮,以后如果油田得以开发,地价会大大升值,绝对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可惜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那些东西根本不是石油,而是尸液。“ ”真够倒霉的。“我冷笑道,”然后呢?“ ”我是个生意人,自然不能容忍血本无归。赵成武那些人虽然心狠手辣,却都是蠢货,对阎知县的真实目的一无所知。我懒得和他们解释清楚,只告诉他们,尸液积累多了,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他们手足无措,先是改变杀猪酒的配方试图干燥尸体,进而想出了用电力蒸发尸液的办法,可实际效果无异于饮鸩止渴。我正好把电厂脱手,高价转让给他们,全身而退。“ ”好一个全身而退。“我握紧了拳头,”你不过是在等待达哈苏崩溃,所有的秘密全都会被月亮河送入黄泉。你改进了阎知县的设计,譬如修建那条铁轨增加导流力,加固那条隧道,为的就是确保增加月亮河的威力,大家死光光。“ ”说到底是他们自作自受。“老麻耸了耸肩,”我认为你不会像他们那么愚蠢。历经艰险,你活了下来,杀了我你一无所获,相反,我以后的生意非常需要你的辅助。“ ”向你复仇,后患无穷。“我站起身,”这点我清楚得很,想方设法租房子给我,替我介绍生意,算是一片苦心。“ 老麻的眼中露出喜悦之情,”……那么?“ ”薛晴雪告诉我,别怕麻烦。我想试试。“ ”这种尝试没有任何好处。“ ”不这么做我害怕。“ ”你怕什么?“ ”赵成武他们拼命发电,用来蒸发尸液,电流经过尸液转到达哈苏城内用以照明。我不止一次地见过那些电流的诡异之处,从那时起,我相信了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我要是什么都不做的话,我怕我同样会被鬼纠缠不清。“ 我掏出一张照片递给老麻,声音很温柔,”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杀了方才?你错了,他现在依然活着,我觉得如果能让你去做伴,他一定会很高兴。“ 老麻只看了一眼照片,边弯腰大吐特吐,连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你到底有什么要求?“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都答应。“ ”真可惜。“我掏出手帕捂住了他的嘴,”把提示当成威胁,你也比不赵成武聪明多少。我是你们联手制造出来的魔鬼,你早就该有面临今天这种结局的觉悟。“ 伴随新年清脆的鞭炮声,我拎着行李箱,低头慢慢地走进火车站。 我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忘记了自己向哪里去,只有那条漆黑的月亮河清晰依旧。 寒风掠起,手机在我的掌心振动,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直觉告诉我,那时薛晴雪打来的。 我思忖了很久,关掉手机,掷向铁轨。 ...
旅途陌生人 如果不是初冬的那场超级大雷暴,李宪明的航班不会在机场延误,如果不是因为滞留机场,也不会遇见安夏寒,两个人无聊地相视而笑,各自拿出笔记本上网,型号竟然是一样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飞,看样子机场得安排我们食宿了。”李宪明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棕色短发女孩,她的眼珠似乎也是棕色的,睫毛很自然地卷翘着,牙齿整齐洁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所以不由得下意识瞟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她在玩“植物大战僵尸”。 安夏寒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眼睛没有离开屏幕,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舞动,划出一道道土豆做的坚果墙抵御僵尸们的进攻,“贵人出门多风雨,该飞的时候自然要飞。” 李宪明在笔记本电脑上写微博,十分无聊。李宪明在加拿大只入学了一年就被迫退学回来,一方面最近家里的老妈身体很太好,希望自己在身边多陪着,国内的大学都已经准备好了入学手续,还有个原因是国外的生活比较悠闲,也比较荒凉。从住的地方开车到学校要一个半小时,一路上房子很少,人影就更少,李宪明经常想万一被人杀了弃尸荒野都没人会知道。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是这样:有一次放学后跟班上的几个亚洲学生一起在学校球场跟欧洲的几个学生打了一场篮球,为了庆祝胜利在酒吧喝了几杯,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有点迷糊地开车在路上,忽然看到有一个女孩彷徨无助地站在路边,黑色头发披散着,看不清楚五官的模样,红色裙子在风中盲目地飘,她的拇指做出向下的姿势,意思是想搭顺风车。李宪明犹豫了一下,之前买车的时候就有同学提醒自己,这条路上的陷阱很多,不管遇见谁都不要轻易让她上车。但就在减速的一刹那,那女孩的脸离车窗特别近,是个亚裔女孩,黑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助和彷徨,全身都在抖,嘴里喊着,HELP,HELP! 李宪明心一软,把车停下,那女孩就在离车五米左右的地方撒腿朝自己跑了过来,远处的房子里忽然冲出几个外国男人,嘴里哇啦哇啦大声叫喊,李宪明定晴一看,大部分人手里还拿着枪。脑海里仿佛有个人在对着自己说, “快走,不然你就得死。”一狠心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地开了出去,过了很久耳边依稀传来一阵枪声,也不知道那女孩到底怎样了,让他很纠结的是每次自己一后悔没有来得及救下那个搭便车的女孩时,有个声音就会在脑海里回荡——救她是个大麻烦,说不定自己也会被拖下水。 那天晚上的女孩,有时候也会到自己的梦里,每次都不同,有时候穿着整齐但双眼淌着血泪,有时是只有两条腿躺在血泊中,肚子和肚子以上的部分被不知名的动物,又或许是车辆搞得一塌糊涂,浑身都散发着血腥的气息……每次开车再路过那条路,李宪明总觉得车窗外有一张苍白的脸贴着,他从不敢往副驾驶玻璃窗看,也不敢看后座的反光镜,怕万一看了就印证心里的想法——后座上坐着那女孩,没有搭上车而被歹徒追上的女孩,黑头发黑眼睛,但愿是个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如果是中国人,自己要更自责了。 机场的地勤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热腾腾的盒饭人手一份,安夏寒终于停了手里的游戏,笔记本电脑反过来,顺手抽了张报纸垫在上面,饭盒放在那张自制的“饭桌”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她的嘴唇吃得津津有味,品味着普通的食物,从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来看,应该也是回国的留学生,至少在这喧闹的机场还有个貌似可以谈话的对象,李宪明咳了一声,凑过头去,“你好,我叫李宪明,准备回国念书,你呢美女?” 安夏寒喝了一口速溶咖啡,又撕开另外一包,旁边就是供应热水的机器,顺手递给李宪明,当她意识到旁边这个帅哥明显是在对自己搭讪时,俏皮地笑了声,“哦,我是到加拿大探亲回来的。” “你的行李好多啊?” 安夏寒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给宿舍女生带的化妆品、枫糖还有冰酒,塞得满满的呢,对了,你赶紧吃饭,说不定飞机一会儿就能正常起飞了,请你喝咖啡,谁叫我们这么有缘。” 机场虽然很多人,但十分安静,大家都在关注玻璃窗外的暴风雨什么时候停止,闪电凌空而起,接着就是雷声轰鸣,大串的雨水从空中坠落,紧贴着玻璃滑了下去犹如一个伤心人的泪水,无声无息却又惊天动地。两人密切地聊着,年轻的男人和女人,彼此又不讨厌,稍有好感就如一丁点火星,慢慢地燃烧。 在飞机上李宪明正幻想着这个女孩能坐在自己旁边,好让旅途不那么无趣,结果安夏寒坐在自己前边,只能看见她漂亮的后脑勺,飞机起飞前还在不停地打电话,从侧面看是一副娇滴滴的表情,大概是男朋友吧。 下飞机时安夏寒走得很快,接机的是个男生,个头不高,戴着斯文的黑框眼镜,那个拥抱很给力,李宪明很奇怪自己竟然有点吃醋。 坏事有时候,可以转为好事 许久未见,母亲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是李宪明出国前没有的,父亲拿出存了多年的茅台出来喝,一杯一杯,说李宪明年纪还小,先休息几天,安顿好了之后再去把大学念完,再接管家族的上市公司。 从国外的大学回来,除了天气和食堂的饭莱,上课的环境也有些让李宪明不习惯,上课的时候听着教授一成不变的声音说着让人似懂非懂的案例,眼皮一阵打架,醒来的时候同学也换了,老师也换了,课程的内容都不一样,旁边坐着一个女孩在发呆,眼睛红红的。 她?不会吧,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在机场碰见的那女孩就在自己身边,戴了一个红色格子的发箍,身上的香水味淡淡的。 李宪明释然,有些人注定要相遇,比如安夏寒,在她的书上看到了这三个美丽的汉字,说不出来的开心。 李宪明正偷偷地收拾书本准备溜回宿舍好好休息一番,对着那女孩点点头,顺便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可以告诉我你的电话和QQ号吗?” 安夏寒麻木地在空白处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看这个男生无声无息地消失。 宿舍其他男生都不在,大概在别的教室上课,睡到下午五点才陆陆续续有人回来,有人打开电脑放歌,唱的是《爱情买卖》,天知道是哪个天才创作了如此雷人的歌曲和歌词,“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李宪明被子一掀,披上外套拿上车钥匙往楼下走,关门的时候有点用力,引起宿舍其他三个男生的不屑,“假洋鬼子,他妈的富二代,有本事你混得好就别回来啊!” 找了个清静的西餐厅准备吃饭,想起了那个安夏寒,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约,电话拨过去,她应声而到,好像跟谁赌气似的一脸不愉快。但她喝啤酒很直爽,到第七瓶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些微醺,安夏寒的话也渐渐密了起来,“为什么今天遇见你?” 李宪明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到第十瓶青岛啤酒入肚后安夏寒终于变成了另外的模样,有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失恋的经过,“今天我生日,明白吗?刚打电话本想和男朋友一起吃晚饭,你看到的,机场接我的那个,结果该死的万长江推脱说有事,之后居然说我跟他不合适,你说他也太会挑时候了吧,我知道他跟外语系那宋妍好上了,我也没在意,男人嘛,几个不花心的。早不说晚不说,非得在我生日说。我说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个,改天再说吧。他说不陪我过生日了要陪宋妍看《怪物史瑞克4》,还说做什么好朋友,唉,伤心!我这是遇到什么样的人啊!不想活了……” 怪不得在教室里看见她那一脸颓丧的样子,原来是失恋了。 李宪明摇摇头,“女人们啊,女孩子们啊,女生们啊,女子们啊,你们的 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很重要很快乐的事情,失恋就寻死觅活的。” 安夏寒骂骂咧咧的,斯文的形象一扫而空,脏话脱口而出,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一时间纸巾在桌上堆成个小坟包。 “挖人家墙角不是好女孩,算了,不要再喝了。”李宪明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他以前在国外也交往过一个加拿大女朋友,后来甩掉人家的时候那女孩也哭,但人家只是默默地流了几十秒眼泪后转身就走,她们看得开,让人觉得轻松。这个倒好,哭得撕心裂肺,鼻涕泡泡都吹出了好几个,无非是男朋友对自己多么无情,自己付出了多少,得到的却是这样的后果。 餐厅里的服务员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是他在甩人一样。 她的鼻子红红的,有点像小狗,想到这里,李宪明忍不住拿手一揽,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拍着她的后背,“算了,这样的狗男女其实最配了,生日快乐,他不喜欢你,我喜欢,你看看,在生日的时候遇见正主了吧。” 安夏寒哭得抽啊抽的,断断续续地说,“不成,你得帮我出这口气,我要你今天晚上……陪我……陪我……去看电影。” 李宪明听到三个“陪我”的时候,身体起了异样,一听到“看电影”三个字顿时没了劲,这下好了,平白无故的还得去陪这个失恋的女生看电影,生活真他妈的就是一本狗血的言情小说,幸好安夏寒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皮肤干净,睫毛卷翘,精神的短发和那种说不出的味道,是叫气质吗? “你才有气质,你全家都有气质l”安夏寒在宿舍化了个漂亮妆让李宪明在宿舍楼下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坐在车里听着李宪明的赞美,安夏寒没好气地反驳道, “不漂亮的女孩通常才被人夸成有气质。” 李宪明哭笑不得,转眼看了看她,眼睛还是有点肿。 不到三秒钟,安夏寒找了副茶色墨镜戴上了,看看窗外说了句,“今晚的月光太刺眼。” 到了学校电影院停车场,安夏寒非得让李宪明把车停在出口,还不下车,一边看着时间说,“还没到,到了我就下,一会儿要好好配合,偶像剧看过没,怎么做不用姐教你了吧,你就放心吧,姐不会亏待你的。” 昏厥,比自己小三岁还自称是姐。 “你看,来了来了!”安夏寒紧张地掐了李宪明的手指。 远处走来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男的就是机场见过的眼镜男,女孩身体稍胖,胸口的大球球挺得很高,目测大概有36E,再看身边这位,虽然一手可以掌握,但也不足以波涛汹涌,篮球乒乓,各有所爱。他们手牵着手仿佛很亲密,安夏寒要喷火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准备下车。 关车门的时候有点用力,大概是为了吸引前任男友的注意。 “你们也来看电影?”安夏寒的墨镜下不知道是怎样的眼神。 宋妍笑着对万长江道,“这就是你以前经常提起的安夏寒吧?” 安夏寒有点激动了,“你不祝我生日快乐吗?今天说那些分手的话就是为了她?你的标准怎么下降得这么快?” 万长江有点心虚,对着宋妍说道,“电影快要开始了,我们走吧。”说完又对着戴墨镜的安夏寒道,“你的新男友不错,车子也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好好过吧。” 安夏寒对着擦肩而过的两个人说了一句“神经病”! 宋妍猛地转过头,双手掐着安夏寒的脖子说道,“你说谁神经病,我看你才不要脸,人家不要你了,还跑到这里来犯贱!” 这句话简直就是导火索,四个人扭打成一团,两个男人费尽力气才把两个女人分开,脸都抓得凌乱不堪,宋妍的内衣带都被抓了出来,肩膀上圆圆滚滚的肉露出一大团。 她哭得简直失去理智,嗓子都哑了,车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开着,朝着学校相反的方向。李宪明也懒得劝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旁边的女人就当自小子有钱,比那小子懂得欣赏什么叫气质,比那小子能多做几个俯卧撑。 不算很晚,院子里的灯亮着,几个园林工正在灯下打牌,保安见车子进来了赶紧敬礼,车库自动打开。 “安夏寒同学,如果你不想在车里过夜的话,你最好下车。”李宪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耐心。 客厅里,母亲和父亲正在下着围棋,猛然看见儿子带着一个女孩回来有点突兀,李志泽停下手中的棋子,打着招呼,他们不知道这个满脸狼狈的女孩在一个月后竟然成了自家儿子的女朋友。 母亲半夜听到儿子在房间唱生日歌,又闻到厨房里传来的蛋糕香气,背对着李志泽说道,“你看儿子真懂得情调,你什么时候给我过一个这样浪漫的生日。” 李志泽想了想,在黑暗中点点头。 半夜里还有其他的声音,李志泽和妻子被吵醒,安夏寒叫床时的呻吟有点像某科一动物被屠宰前的哀嚎,几近绝望地从嗓子里发出的呢喃,甜蜜又被折磨,是爱情的味道。 李宪明比较满意安夏寒的表现,喜欢的时候连她的声音也是完美的,他一边狠狠地做着,一边狠狠地说,“从第一眼在机场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有今天!” 早晨安夏寒从浴室里出来对着光屁屁的李宪明说的第一句话是,“昨天我喝多了,一切都忘了吧。” 就这句话,李宪明缴械投降,这样的霸气,真难得,只是恨不得马上毕业,然后把安夏寒长期合法持有。 感谢万长江,让自己有机可乘,坏事有时候可以转为好事。 李宪明看着昨天还跟自己说笑的母亲,现在只有白骨一副,脸已经煮成白色,眼珠不知所踪,黑色的头发里有大块的头皮,那些肉零零散散地粘在骨架上,大多煮熟、烂透,肚子隆起老高,人肉的味道等于死亡的味道。 李志泽打开手机,短信上写着:“感谢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我这么美好的一天,我的癌症没有办法医治,尽管我知道你们在瞒着我,鼓励我,我不想在病床上因为痛苦而死去,对你们而言太难受,这样的结束是我最大的快乐。我想安葬在这银杏树下,这美好的风景之中。” 赶过来的安夏寒扑在李宪明怀里哭得很伤心,还没结婚,婆婆就去世了,以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 下一步就是赔偿,钱是不缺的,景区的总经理除了封锁消息就是想着如何处理在鸡蛋池泡熟的老女人的事情。 人已经去世,赔偿七位数也只是例行公事,按照她的遗愿,骨灰埋在美丽的银杏树下,另一部分带回家,配个黑白镜框和生平喜欢的照片,冷冷地存在着,其实不存在。 李宪明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医生说如果坚持化疗和调养,母亲至少还能活五年,为什么她这样想不开。 安夏寒最终还是跟李宪明友好地分手,在他毕业前,理由是万江河回心转意了,抛弃宋妍,重新回到他身边。 李宪明起初痛苦了一阵子,抽烟酗酒,慢慢地后来也习惯了,年轻的时候谁没被人抛弃又没放弃过别人呢,时间和新欢总是会让人忘记旧日的伴侣。 公司的事情太忙,父亲老了很多,把公司的事情推给自己,经常一两个月不回家,开着越野车和照相机到处旅游。 那天父亲对自己说还想再结婚时李宪明点点头答应了,本来就没住在一起,现在有人能照顾父亲,是正好不过的事情,只是说了句,“希望年龄相差不要太大。” 李志泽说道,“不大,五岁而已。” “哦,好吧,什么时候办婚礼通知我一声。” 新娘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看到伴娘的时候李宪明找到了答案,淡定的安夏寒穿着白色的小礼服,静静地走在母亲后面,睫毛依然卷翘,牙齿依然洁白迷人,三年不见,头发长了很多。 婚宴进行的时候,拽着她的手走到酒店外的草地,“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夏寒看了看在里面吃饭的万江河,甩开他的手,“请你放尊重点!” “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李宪明的心里仿佛刀绞一般的痛。 安夏寒笑了,“我在加拿大要你救命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那天晚上被几个醉汉劫持到他们的住所,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跑出来,安夏寒没有想到竟然有一辆车恰好经过,一瞬间升腾起来的希望又在一瞬间熄灭,他没有看清楚她,但是她记住了那张脸。 重新捉回去的时候,几个醉汉为了教训她赏了她一颗子弹,只是吓唬她一下罢了,子弹只是打在离头部很近的地面,虽然没有致死,但还是擦破了头皮和脸,几个人轮流享用了她的身体,被警察救起来时满头的鲜血,附近医院的整容手术是最有名的,治疗的同时给自己脱胎换骨,甚至牙齿。 不敢再在那里继续呆了,正好痊愈以后母亲说,“现在钱不多了,那个男人始终不肯跟老婆离婚,说老婆还没死。” 在机场的相遇纯属偶然,谁叫他搭讪,谁叫他微博上写了就要回国内的华南大学,万江河说了,只要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别说演戏,就算死也愿意,这就是魅力,牙医那一环节真的是受了很多苦,但也值得,男人见不得漂亮女人受苦,喜欢加上同情,对于有的人来说等于爱情。 安夏寒的用心良苦还体现在温泉之夜,准婆婆那天晚上的幸福表情把她深深刺激了,跟妈在家每天哭哭啼啼形成鲜明对比,无论如何都要在那天晚上动手,至于过程,再简单不过:叫李志泽约了老婆到鸡蛋池旁边看鸡蛋是怎么煮熟的,顺便赏月,自己也陪着,轻轻一推就搞定,然后拿着他老婆的手机发个装模作样的短信罢了。再回来陪着那个喝醉的男朋友睡觉,其实他挺不错的,可惜太冷漠,自己那么无助的哀求,换来的是扬长而去的尘土。 谁叫李宪明这么不小心,提前说要给老妈过一个惊喜温泉酒店之夜,叫万江河提前到鸡蛋池附近把监控用激光破坏就是,没有人管这些煮鸡蛋的农民是否在里面下毒,坏了就坏了,要维修起码要等很久。 之前李志泽也是不忍心,但安妈妈已经等不及了,她的遗书也已经写好,她手里的钱权交易名单一旦泄露出来,自己也没法再面对这个世界,何况她保养的更好,更带得出手,更能干,关键是更健康。 健康的女人,多么诱人的字眼,不用化疗,不用每天闻那药水的味道,不用早晨起来先摸她的鼻息看死了没有。 眼前穿着婚纱笑容灿烂的女人,就是自己后半辈子的依靠,李志泽叹息一声,忽然想起那夜的月光,池子里的扑通一声,还有冒着热气的尸体。 婚宴上的绿豆海带排骨汤有三个人没有动筷子,浸泡在热汤里的骨头让人总觉得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让我占有你,一秒、一分、一天、一月、一年,一辈子都可以,这些自私的爱是我欲罢不能的痛苦,直到我死去方可解脱。告诉我,你有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
序曲 夜,十一点。 吕琪脱去了最后一件衣服。 水声哗哗响起,槟州一中女生寝室底楼的浴室里很快蒸汽缭绕。莲蓬头温热的水冲击在白皙的皮肤上。激出微小的水花。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的话,每一朵水花都是一个灵魂的微笑。 “妈妈……”她微合双目,沉醉地呢喃着。 “琪琪……” 真实地,她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抹去脸上的热水,透过水汽望过去,她看到了同学何晓燕走了过来。 “你怎么也这么晚?”何晓燕打开了旁边的一个莲蓬头,问着吕琪。 “我……” “我想起来了。”何晓燕打断了吕琪的话,“你好像说过你找了一份家教,今天第一天?” 吕琪点头,刚想开口,却又被何晓燕抢去了发言权:“不会吧,琪琪々第一天去就搞到这么晚才放你回来?你的……东家,不会是个色狼吧?哈哈。” “才不是!”吕琪有一些着急。“家长是一位退休了的老教授,他是一个好人。你说他我会生气的。” “切,小气鬼。” 吕琪不再说话,何晓燕则哼起了歌。水声哗哗,继续溅起一朵朵的水花。一个一个的灵魂瞬间同时微笑。 “一起走吧。”二十分钟后。吕琪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何晓燕。 没有回答。只是何晓燕哼歌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幅度。显然。她才是生气了的那一个。 吕琪只好端起自己的塑料盆。走出了浴室。寝室楼早已经熄灯,墙壁被月光照得惨白,而阳台投下的阴影格外黑暗,如同孕育着未知的惊悚。吕琪听着自己拖鞋的声音,不断踩过冰凉的水泥地面。 “啪嗒、啪嗒、啪啪嗒……” 一股寒意忽然自脊背涌上,吕琪僵硬地停下了脚步。 “啪嗒、啪嗒、啪嗒……” 还有一双拖鞋的声音!是谁。也这么晚……吕琪僵硬地挤出笑容,缓缓回头:“晓燕。你老是这么调皮。不要吓我……” “啊——”回转了头的吕琪低声惊叫,背后的人并不是何晓燕,何晓燕绝没有这样的身高。而是…… 准确地说是一个戴着妖异面具的女人,面具在惨白的月光下泛出幽蓝的光,黑色的头发束成一根根的辫子,毒蛇一样地从发顶散至腰间。她看着吕琪,一步一步地逼近……啪嗒、啪嗒、啪嗒……吕琪看清了,面具上居然画着奇异的笑容。那阴森森的笑容仿佛在说: 就是你。你跑不掉了! “哈哈!”望着满脸惊恐的吕琪。戴面具的女人忽然发出了清脆的笑声,“是我,凌氤氲呀。吕琪你真是个胆小鬼。” 面具摘了下来,月光下,一张年轻美丽的脸笑意盈盈。 凌氤氲是吕琪几个月前在学校的话剧社结识的朋友,属于校花极的人物,不可多得的美丽花瓶。今夜如此恐怖的装扮。显然是在话剧社排了戏后,深夜才归。 吕琪怏怏道:“臭氤氲,你几乎把我吓死了。” 凌氤氲也怏怏道:“呸,臭吕琪。居然以为我是何晓燕那个八婆。她又矮又胖,根本就是一个木桩嘛。” 吕琪有些不安:“这样在背后谈论别人的缺点。不好吧?” 凌氤氲有些悲悯地摇头:“吕琪。你知道吗,就是因为你这么善良。才会老受别人欺负。这个世界,不需要善良,需要实力!Do you understand?” 吕琪沉默了,不由得想到了她目前的那个学生。八岁的小男孩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别提尊师了。难道真的因为自己的软弱,半晌后吕琪才幽幽地说:“氤氲你就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凌氤氲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很肉麻哎。搞得我们像拉拉。” 吕琪涨红了脸:“我们是好朋友。” “对。对,好朋友,你还真是开不得玩笑嘞。”凌氤氲拖住吕琪的手。两个十六岁的女孩肩并肩走进了寝室楼的大堂,将一地的凄清月光留在了屋檐之外。 不,还有一个神秘的人。 她静静地躲在一丛校园中常见的松柏之后,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袍,目送着离去的凌氤氲和吕琪。黑色的头发束成一根根的辫子,毒蛇一样地自发顶散至腰间,脸上的面具妖异灿烂,泛着幽蓝的光。面具上,有着奇异的悲伤。 吕琪猛然回头,大堂昏黄的灯光在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吕琪的目光惊恐茫然。 凌氤氲有些吃惊:“吕琪。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吕琪轻轻摇头。是错觉吗?不,她的的确确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 AM 5:00 “啪”……“啪” 随着闪光灯的忽明忽暗,何晓燕惊恐的面容被记录在了相机之中。她赤裸地在女生浴室中死去。 早一些的时候,清洁浴室的阿姨恐惧地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死者。随即报了警。 相机转移到何晓燕肿胀发黑的腿部。很明显,这里是不正常的。 法医秦韵阻止了端着相机的年轻警察:“等一下,黄警官。”她蹲了下去,果然,小腿上最黑的部位,有着两个较大较深的牙痕。 警察黄威也注意到了,随即也蹲了下来,带着一脸茫然:“伤口?这是什么伤口?” “不知道。”秦韵冷冷道,“好了,拍吧。” 黄威还在认真思考:“竟然像牙齿噬咬的痕迹,不会是……”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看的碟片《吸血惊情四百年》,“不会是吸血鬼吧?” “不知道。” 黄威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什么都说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法医?” 秦韵依旧冷冷道:“我当然是法医。而且是一个合格的法医。所以我只会在检测之后给出正确的答案,而不会妄加揣测。” 被噎回去的黄威,只好自我解嘲地喃喃道:“想象有助于推理。” “也有助于使案情误入歧途。” 黄威无奈了,发觉这个新来的女法医实在不易相处。秦韵则平静地拿着笔记录着:“告诉我你的电话,结果一出来,我就会打给你。” 黄威报出了手机号码。 AM 9:00 凌氤氲孤独地站在学校剧场的舞台中央,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幽蓝妖异的面具上。身后的城堡道具如隐在雾中。又似悬在山崖之间,显示了浓郁的哥特氛围。台下不多的观众显然已被这诡异的气氛所征服,屏息静气地看着台上的演员排戏。 凌氤氲轻舒双手。念出了她的台词:“丢失了一个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所以我尊敬的国王殿下,请你不要再追问我成为恶魔的原因。请将我忘记。你有你广袤无垠的疆土、英勇无敌的战士、貌美如花的公主,我有我满足的叹息。” “停!”话剧社的导演姜雷雷毫不客气地跳到了台上,“氤氲,昨天我就对你说过。你这里的表演很不对。女主角此时应该是心如止水,而不是悲伤欲绝。” 凌氤氲有些难堪地扫视了一下台下的观众:“好吧,我再试试。” 姜雷雷无奈地嘟囔道:“真是的。这是你自己写出来的剧本,你怎么领会不到里面的精髓呢?” 凌氤氲又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台下的观众,她发现有人向她投来了羡慕的眼光。低声的议论也愉快地敲击着她的耳膜。 “原来凌氤氲还是一个才女呀……”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美貌与智慧并存吗……” 面具后的凌氤氲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灯光重新昏暗了下来。迷雾森林的魔法城堡前。上演着脱离于现实的爱与-限、悲与欢、生与死。凌氤氲渐渐入了戏,修长的脖子在舞台幽暗的光线下泛出陶瓷般的光泽。美丽极了。 恍惚地。台下的吕琪忽然感觉。那个面具后的人已不是凌氤氲。作为好朋友,她也不得不说,凌氤氲演戏一向十分做作,从来没有过今日这样的行云流水。那举手、那投足无不充满了神秘的诱惑。吕琪甚至产生了爆炸性的想法,凌氤氲被某个人附体了吧? 排练结束了,吕琪走向后台。凌氤氲正坐在梳妆镜前发呆,蓝色的面具已摘下,被她摆在一边。 “氤氯,你今天演得真棒。”吕琪由衷地说。 凌氤氲苦笑一下,似乎并不太高兴。吕琪没有察觉,依然羡慕地说:“你居然还会写剧本。我崇拜死你了!” 凌氤氲又苦笑了一下,淡淡道:“没什么。看得多了,自然就会写了。”她的眼神似乎无意识地落在了一旁的妖异面具上。 吕琪伸手拿起了面具,全然没有注意到凌氤氲的脸色忽然变了。“咦。居然是木头做的。” “放下它!”凌氤氲陡然尖叫,白皙的脸庞已然青紫。 吕琪吓得哆嗦了一下。最后黯然地放下了面具:“对不起,我只是想看一看。” 凌氤氲投来了冷冷的一瞥:“冒犯我,你会死!” 吕琪吃惊地后退着。眼前的人是凌氤氲吗?氤氲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难道果真因为自己的软弱,连氤氲也开始欺负自己‘她竭力压抑着委屈,悲伤地离开了后台。 凌氤氲失神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不起,吕琪。我不能让你知道太多面具背后的事情。这个世界需要实力,我不想只做花瓶。还有,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AM 9:30 室外的光线居然有些刺眼。吕琪默默地走下学校剧场门前的台阶。 “吕琪!” 她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有些发怔,因为眼前的男人大约二十六七岁,有着俊朗的外貌和一头浓密的头发。但显然,自己并不认识他。“你叫我?”带着一丝疑惑。吕琪问道。 “是的。这是我的证件。你看一下。” 吕琪看到了市公安局的印章,以及一张眼前男人的一寸相片和他的名字,黄威。她依旧疑惑:“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她注意到,不远处的树阴之下。一个神色静默的女子。一袭白衣。正望着自己和黄威。她又是谁?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女生浴室打扫卫生的钱阿姨在浴室内发现了一名死者。经核实,死者的名字是何晓燕。” 吕琪恐惧地掩上了嘴。 黄威仔细地看着她:“根据钱阿姨的说法,她记得昨晚十一点的时候你才去浴室洗澡。接着。何晓燕也进去了。然后钱阿姨就睡觉了。所以之后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吕琪的眼中蓄满泪水,虽然她和何晓燕并无太深的交情:“我大约是十一点半离开的,何晓燕并没有和我一起走。” “是的,她死在了浴室之中。” 吕琪感觉到自己的神经在一丝丝绷紧:“她是怎么死的?”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依然感谢你提供的状况。” 吕琪又看了一眼树阴下的白衣女子,然后离开了。黄威彗有所思。他慢慢走到了树阴之下。 “有收获吗?”白衣女子冷淡地问道。 “你觉得她像凶手吗,秦大法医?” “切。”秦韵冷笑道,“我从不臆测,更不会凭感觉。我喜欢的是证据,活生生血淋淋的证据。” 黄威皱着眉头:“有没有可能这个案子只是一个意外?” 秦韵摇头:“绝不可能。那种毒蛇产自澳洲,若非人工饲养,绝无可能在本市存活。” “你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养蛇高手驱使着蛇做杀手的一个案件?” “不知道。” 黄威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毒蛇自己逃逸了,主人并不知道?” 秦韵摊了摊手:“我不知道。” 黄威忽然打了个冷战,喃喃道:“当然,这种情况更糟糕。” PM 6:00 区小鸥阴郁地坐在写字台前,把玩着手里的面具。写字台上堆着的是小学三年级的数学作业。 屋外的夜色渐渐侵袭了这座地处郊外已经略显破败的别墅。城市的五光十色距离它十分遥远。它像即将老死在荒原里的孤独的兽。 敲门声响起。 区小鸥急忙将面具藏到抽屉里。 “小鸥。”吕琪推开了门。强颜欢笑地走进。何晓燕死亡的阴影,依旧留在她心上。 区小鸥认真地做着作业。 “小鸥很乖昵。”吕琪微笑地摸了摸区小鸥的头。 “啪!”区小鸥的铅笔折断了,白纸上留下了一道粗粗的铅笔痕。 吕琪吃了一惊,显然,小鸥自己折断了铅笔。但……吕琪慌忙拿开了放在小鸥头上的手。因为她看到,小鸥正用充满了阴郁与怨毒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样的目光,实在不该属于一个八岁的孩子。 吕琪手足无措:“对不起,姐姐只是 ”冒犯我,你会死!“区小鸥口中缓缓吐出了六个字。 吕琪忽然感到了奠名的寒意。为什么又是这句话々她仿佛又看到了凌氤氯那张美丽但忽然狰狞了的脸。仿佛被人附体了一样的出色表演。吕琪强自镇定,暗示着自己是一个老师。她认真地问着小鸥:”你这句话是跟谁学的?“ 区小鸥轻蔑地笑了笑:”你怕死。“眼前闪过那一位美丽的大姐姐的身影。她凶起来真可怕啊。 ”是的,我怕死。“吕琪老实地承认道。 ”我不怕。“区小鸥直视着吕琪的眼睛,”因为有些事情比死亡更可怕。“ 吕琪感到了毛骨悚然,不仅仅是因为区小鸥成人一样的谈吐,还因为他幽暗的眼睛,那漆黑如井的眼眸中仿佛蕴涵着巨大的嘲讽与陷阱。 ”生不如死的胆小鬼!“区小鸥鄙夷地说道。 吕琪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涌出。天哪,果然是连一个小孩子都欺负自己。她感觉自己从八岁那年就受尽了欺负。那一年,妈妈离开了自己,世上再无一人肯保护她。这才是自己备受欺负的真相!吕琪掩面奔出了区小鸥的房间,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是白发苍苍的区教授。显然,区教授方才就站在门口。 ”对不起。“区教授充满了歉意,”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的讲话,我是因为听到了你和小鸥好像在争辩什么,所以过来看一看。“ ”没……没关系。“吕琪压抑住哭泣,低头喃喃地说道,”是我不好,连一个小孩子都教不好。“ 区教授长叹一声:”不,是小鸥不好。这个孩子一向十分古怪。大约。是因为他父母都意外去世了的原因吧。“区教授的目光转移到了底楼的客厅里的一面墙上。一对青年男女,在这幽深古老的建筑里,于一个复古的相框中,甜蜜地依偎着。 吕琪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充满了同情:”小鸥的妈妈很漂亮……我妈妈也很漂亮,不像我,这么平凡。“ ”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你家里的事情。“ ”我家……“吕琪难过地低下了头,”我八岁那年就没有了妈妈。爸爸后来又结婚了。阿姨对我很客气,但仅仅是客气,渐渐地。连爸爸对我也很客气了,好像我不是他的女儿,只是住在他家里的亲戚。“吕琪忍不住又抽泣起来。 区教授走到了她面前叹息着:”可怜的孩子……“他的手温柔地伸向了吕琪的头顶。如同抚摸着一只受伤了的猫咪。 吕琪缓缓地抬起了头,区教授苍老…… 轮廓分明的脸庞正充满慈爱地看着她。而父亲眼中这样的目光。如今只属于自己年幼的妹妹。父亲一样的爱吗,吕琪困惑了起来。蓦然地。何晓燕死去的那一晚的话忽然跳了出来。 不会是个老色狼吧……不会是个老色狼吧…… 一声骇人的尖叫忽然响彻了整栋房子。吕琪吃惊地后退着,因为尖叫声竟然来自楼上。区教授的脸色也变了。是的。吕琪记得区教授说过。这所大房子只居住着他们祖孙俩。那么,楼上的尖叫声…… 区小鸥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但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恐,而是平静地扫视过区教授。扫视过吕琪。最后脸上竟然浮出了一个奇特的微笑。 吕琪认得那微笑。如同凌氤氲自蓝色面具上的奇异的笑一模一样。吕琪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旋涡,纷乱、疯狂。却无力自拔。 区教授面色沉郁地看着天花板,尖叫声却再也没有传来。整栋房子落入恐怖的寂静之中,三个僵立着的人。各怀心事。 终于,区教授沉声道:”你们留在这里,我到楼上去看一看。“ 吕琪本想陪他一起上去,但。不知是哪恨神经在作祟。她最终选择了无动于衷地看着老教授独自走上了古旧的柚木楼梯。 ”该死的!“区教授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吕琪狠狠地咒骂着自己。区教授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好人呢,自己胡思乱想什么? ”他不是我的爷爷。“区小鸥忽然快速地说道。 ”什么?“吕琪惊愕地看着眼前古怪的男孩。 区小鸥的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郁和恐惧:”姐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告诉警察这个线索。他不是我的爷爷。“ ”哦。“吕琪心惊肉跳地答应着,却不明所以。难道小鸥不是相框上那对年轻夫妻的孩子,还是那个英俊男人并不是区教授的儿子?还是……小鸥只是在耍她、作弄她。嘲笑她这样一个软弱迟钝的人? 区教授从楼上缓缓地走了下来:”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小鸥的恶作剧,是他把一个录音机放在了楼上。“ 吕琪惊讶地看着小鸥,小鸥低下了头。吕琪忽然发觉,其实小鸥还是有些怕他的爷爷的。啊,不,如果区教授是他的爷爷。 区教授摇着头:”好了小鸥,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现在回到你的屋里做作业。另外。不许再惹老师生气。“ 区小鸥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吕琪紧张地跟在后面。从这以后,区小鸥便一直沉默寡言了。 PM 9:00 区小鸥睡着了。面容沉静。乌黑的头发覆盖住了前额。吕琪细心地给他掖好被子,忽然间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同情。 不,同病相怜。 她叹息着离开了小鸥的房间。区教授显然也已经休息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区家的别墅,只有零散的星光点缀在郊外的夜空。好在,这里还是通公交车的。606公交车,驶向城市最南端的槟州公墓,距离这里有两站路。想到这里。吕琪忽然生出了丝丝寒意,她抱住自己的胳膊。沿着两旁种满了不知名的矮树的柏油路快速走着。 一双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吕琪猛然回头,星星暗淡的灯光在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而那栋已经离开了的别墅,更是一片浓重的黑影。吕琪的目光惊恐茫然。 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又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 PM 9:10 区小鸥睡着了。面容沉静。所以幼小的他看不到。此时床前站立着一个女人。她一袭黑袍,头发毒蛇一样地自发顶散至腰间,脸上的面具妖异灿烂,有着奇异的悲伤。 区教授推开了房门。戴着面具的女人回转过头来。 区教授低头喃喃道:”你不该又来看他的。小鸥现在很好,他已经完全忘记你了。小鸥已经接受了妈妈已经死去的现实。“ 面具上的悲伤似乎蔓延进了女人的每一寸肌肤里。她痛苦地呢喃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过以后,还请你多关照吕琪。“ ”吕琪?“区教授疑惑道。”她……天呢。难道她是……?“ AM 10:00 市警局的电子图书馆里,黄威终于查到了在他还是个中学生时就看过的一本书《与蛇共舞》。 这是一本有关蛇的科普读物。系统介绍了各种种类的蛇,并配备了相关图片。黄威记得这是本市的一位年轻的女学者写的。 白宛然。没错,正是这个名字。黄威决定去拜访她,期望能从她那里得知本市有可能饲养蛇的人或者地方。 AM 12:00 从教室里回来的吕琪,惊讶地发现凌氤氲竟然在自己的寝室里。显然。她是在等自己回来。 ”昨天的事情。真的不好意思。吕琪,你会讨厌我吗?“凌氤氲似乎有些疲倦。头发也略显凌乱,全然不像平日在衣着外貌上一丝不苟的校花做派。 吕琪急忙道:”怎么会呢?我们是好朋友嘛。“ 凌氤氲垂下了头:”可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连续的道歉,反而让吕琪红了脸:”不要再说啦,氤氲。我知道最近你很累。又要排戏。又要上课,又很费神地写了剧本。“ 凌氤氲的眼睛竟也不像之前那样清澈水嫩了,而是显得有些干涸。她失神地喃喃说道:”是的。很累。我最近累极了。“那神态毫无生气,全然不像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 吕琪担忧地说道:”氤氲,既然这么累,不如……歇一歇吧。“ ”不行。“凌氤氲忧心忡忡,”晚上就要公演了,我怎么能现在放弃?再说,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戏。“ 吕琪叹气道:”我明白,这是你自己写出来的剧本,你当然会很爱它。氤氲,你当初怎么想起来写这样一个吓人的剧本的?“ 凌氤氲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答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是被魂灵附体了吧。“ 吕琪感到了一股凉意,她想到了昨天凌氤氲的出色演出,那真的不像氤氲,而像一个提线木偶,操纵着她的出色的匠人躲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 ”好了,不要只说我了。你这两天怎么样?“凌氤氲岔开了话题。 略一踌躇,吕琪有些恐惧地和盘托出了昨晚的事件。古怪的区小鸥,恐怖的尖叫,以及如芒在背的眼睛。她没有去讲区教授”温柔的手“,她在内心已经暗自多次责怪了自己的多疑。 凌氤氲面色沉静地听完了吕琪的讲述,最后平静却不容置疑地说道:”离开那里吕琪,听我的。“ 吕琪有些惊讶,凌氤氲的反应似乎太平静了。她不关心自己么?不,她竭力在劝自己离开。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平淡的反应和口气呢,吕琪又一次感觉到了凌氤氲的陌生。她踌躇着:”不至于要离开吧?或者……一切只是因为那栋房子太空太大了,所以总是给我造成一种恐怖困惑的感觉。也许不过是庸人自扰之。再说,最近因为经济下滑的原因。爸爸被公司裁掉了。所以,我想尽可能的自己负责自己,我不想丢掉这份家教。“ ”哦。“凌氤氲低声叹息,”吕琪你真的是一个好女儿。“ ”你也是啊。一直都这么优秀。你的爸爸妈妈一定非常以你为骄傲。“ ”是的。“凌氤氲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晚上的公演。爸爸妈妈会到学校看我的。吕琪你也一定要到啊。“ ”一定。没问题。“ ”但是……“凌氤氲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什么。“凌氤氲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 吕琪疑心她在撒谎。因为分明看到了凌氤氲眼中流露出来,再度劝说她离开区家的神情。难道氤氯竟然知道什么?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吕琪又感觉到了心跳。 PM 9:10 凌氤氲哭泣着醒来,紧紧蜷缩在母亲怀里。秦韵耐心地询问着,凌氤氲终于答道:”我演完第二幕之后。回后台换衣服。按照剧中的安排,从第三幕开始。我就要戴上面具穿上黑袍了。但是。忽然有人从背后敲了我一下,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秦韵沉思着,显然,这个打昏凌氤氲的人,就是在台上,在几百名观众面前,”自杀“的女子。天哪。她面具下的那张脸。简直不是人的脸,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洞。秦韵想不通人怎么会毁容到那个地步。忽然,秦韵 想起了一件事:”请你诚实地告诉我,这个剧本究竟是不是出自你之手’“凌氤氲仓皇地低下了头:”不是。“ ”你从哪里得到的?“ ”一栋古老的房子里。我曾经在那里当过家教。有一次我在二楼看到了一个恐怖装扮的女人,我被吓坏了,所以辞职了。但我一直保留着那个家庭的小男孩给我看过的一个剧本。他总是告诉我,他猜他的爷爷不是他的爷爷。出于虚荣心,我在学校里说,这个剧本是我写的。“ 秦韵想了想。又问道:”有人说你在这段时间,表现有些失常。“ ”是因为何晓燕的死。大约两个月前。我和她一起去一家餐馆吃饭。点了一道蛇肉。吃饭中途忽然听到窗外传来阴森森的女人声音‘银环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们吃了它,会遭报应的’。吓得我和晓燕当时就离开了。后来不久我就听说那个餐馆的老板被蛇咬死了。再后来又是晓燕的死。所以我害怕极了。“ ”好了。“秦韵平静道,”噩梦已经过去。“ PM 9:20 鬼故事 六名警察守卫着尸体。而那条进入休眠状态的蛇已经被专家拿走。 黄威刚走进剧场,就奇怪地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悲哀莫名地眺望着警察们。不,他应该是在看被警察团团围住的尸体。 ”你有什么事情吗,先生?“黄威主动问他。 男子依旧悲哀地说道:”我想。我知道她是谁。但是,请您不要告诉我的女儿。“ 黄威迟疑道:”好的,先生。我们这边谈。“ PM 10:00 黄威再一次来到了区家。区教授面色阴沉,显然极不欢迎黄威的再次造访。黄威则径直走到客厅里的相框前。看着里面的青年男女。冷冷道:”区教授,你在撒谎!“ ”何以见得々“区教授平静道。 ”因为非常不巧,我认识她。“黄威指着相框中的女子说,”你一定想不到,她最近回国了。其实他们两个不过是几年前。你出境旅游时,花了二十美元雇佣的临时模特。“ 区教授的脸瞬间灰败了下来:”是的。我只是想给渐渐懂事的小鸥一个假象。他也有父母,只不过。死了。“ ”你为什么不向小鸥说,你其实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区教授剧烈颤抖着:”你都知道了?我实在难以启齿。一个八岁的儿童,却拥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父亲,无论如何,这是不道德的。让人耻笑。我是父亲的话,母亲又是谁,自从他两岁那年,被面具后的母亲吓到后。宛然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露面。她住进了槟州公墓旁的洞窟里,过着鬼一样的生活。“ 黄威实在不忍想象那样的场景。他又问道:”白宛然当初,是有意避开吕尚文的吗?“ ”不,她在云南被毒蛇咬伤了,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毒素始终无法彻底清除。所以她的面部才会一直溃烂……“区教授忽然哭得像一个孩子。”是我害了她啊。“ ”她不会再回来了。“ ”什么?“ ”她死了。“ 区教授跌坐在了沙发上,双目失神。 一扇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小男孩的脑袋:”爷爷。我饿了。“ 区教授急忙擦擦眼睛。强颜欢笑:”好的,我这就去给你煮东西。“ 黄威轻叹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这对父子。区小鸥用成人的忧郁望着天花板。空旷的屋子的灯光,在他鼻尖留下一块小小的阴影。区小鸥喃喃道:”我感觉一觉醒来。好像有些事情,再也无法回来了……“ 尾声 秦韵摊开了白纸,开始写信。亲爱的:今天有人提到我们相识那天的事情了。你一定还记得,那天是一个老头挑中了你和我,他要我们为他做模特。今天我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原来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信写完了,秦韵摸出了打火机。白色的纸。蝴蝶一样地翻飞燃烧着。 给死人看的信。都是用这种方式寄去的。 ...
1 幽蓝色的聚光灯,将她的影子打在雪白的墙壁上。她和她的影子对峙着,她扬起手,影子也扬起手,她扼住影子的咽喉,影子也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挣扎,影子也挣扎。 “呼——”金小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那影子,也看着她,一如梦里般,对峙着。 扭亮了台灯,窗帘上的影子转移了阵地,映到了墙壁上。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色彩幽暗,画风诡异。画里,影子们和它们的实体交换了角色,它们大摇大摆地行走,代替了人类。 这幅画的名字,就叫做《影魅》,是金小妹的画家父亲生前最后一幅画。 她永远也忘不了推开父亲画室门的那个晚上,父亲的影子歪歪地贴在墙壁上。她轻轻地推了推父亲,父亲笑了,怀里抱着一幅画。 所有人都说父亲是自杀,但是金小妹无法相信,她无法相信父亲会在她生日那一天,选择离开。她固执地认为,《影魅》是父亲留给她的“死亡密码”。画里,隐藏着杀死父亲的凶手——影子。 客厅里隐约传来小声的争执,争执双方似乎都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你不用去!”是金小妹的姐姐金美哲的声音。 “总得有理由吧?”金小妹的妈妈刘茶一说。 金美哲沉默了。 金小妹靠着墙壁,心里忐忑不安。明天是姐姐在舞林新秀大赛的颁奖典礼,也是金小妹少年舞蹈大赛的颁奖典礼,不知道有着“舞蹈王后”称号的母亲,会去出席谁的典礼?一定是姐姐的吧?姐姐虽然只比金小妹大两岁,但是在舞蹈造诣上,远远高于金小妹。 “我不想让你抢了我的风头!”姐姐冷冷地说。 这次,是母亲沉默了,沉默后,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继而,母亲卧室的门狠狠地关上了。 金小妹惶恐地探出身子,看到姐姐坐在沙发上抽烟。 “姐……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后悔下午不该跟姐姐说希望母亲出席自己的颁奖典礼那些话,“其实你的颁奖典礼更重要的!” 金美哲掐灭了烟,漠然地看了金小妹一眼:“明天的典礼对你很重要不是么?那可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奖杯啊!” “可是……” “别可是了,就这么定了!这两年我拿奖都拿烦了!况且,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跳舞!” 2. 太阳很高,影子很短。 很短的影子,搔首弄姿地在地上晃来晃去,偶尔也会拐到墙上或者电线杆上,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很滑稽。 但是,没有人去注意那些影子,人们只是匆匆忙忙地来,又慌慌忙忙地去,人来人往,影来影往。 夏天,女孩子们都怕被晒黑,多数女孩都找有影子的地方走。因此,大太阳底下的金小妹,就特别显眼。 她穿着肥大的红T恤,T恤上有个飞扬跋扈的“舞”字,白色的紧身裤显得她的腿纤细修长,米黄色的舞蹈鞋裹着她的小脚。在太阳下,她轻盈地躲闪着——不是躲闪汽车和行人,而是躲闪影子。 似乎,影子对于她而言,是猛兽,是瘟疫。她小心翼翼地,绕过各种各样的影子,任凭阳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身上。 金小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因为母亲并没有出席她的颁奖典礼,这意味着,母亲去了姐姐那里。她最近似乎已经无法忍受姐姐对自己的谦让和爱护了,那让她觉得自卑,觉得无法呼吸。她想和姐姐公平的竞争,想凭着自己的努力和实力,来赢得母亲的认可。 她一定会超过姐姐的,她想。 这时,前面一个粗粗的铁塔影子,直直地贯穿了整条马路,任凭谁,也无法不踩到影子而轻松跃过。 金小妹轻轻吸了口气,后退几步,表情庄严肃穆举直了胳膊,猛地跑了几步,一个前空翻,跃过了影子。 人群里一阵惊呼,金小妹稳稳地落在塔影的前方,脸上荡着胜利的微笑。 “哎?那个不是舞蹈明星金美哲的妹妹吗?” “是啊,她妈妈也特别有名,就是舞蹈王后刘茶一!” 金小妹听了这些议论,那胜利的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她低下头,继续在太阳地儿里,躲闪着影子,但脚步明显凌乱了。 她转头,盯着自己的影子。 影子虽然无时不刻地跟着你,模仿你,但它并不忠于你,世界上很多大人物和小人物,都被影子出卖过。 她总觉得,那些影子用心险恶、野心勃勃。 4. 金美哲死了。 第二天,当刘茶一找来小区保安撞开金美哲卧室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腕泡在脸盆里,脸盆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床边,放着一本日记,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如果我死了,请只在墓碑上写上“画者金美哲之墓”几个字; 如果我死了,请各位媒体的朋友在报道的时候,不要写“舞蹈王后刘茶一之女自杀”一类的标题。如果一定要报道,就请写“画者金美哲自杀”。 因为,我再也不想,在母亲的影子下,继续生活。 金小妹的心似乎空了。一直以来,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把姐姐当作目标,当做榜样,当做假想敌,当做要努力战胜和超越的对手。可是现在,这个目标、这个榜样、这个对手不见了,死了。她就像一支已经迅猛射出去的箭,在半路,突然失去了靶心。 她觉得,她迷路了。 母亲的眼睛,也空了,她一直希望,金美哲能够在下个月的比赛中,继承她“舞蹈王后”的称号,她心目中,舞林至尊,就应该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她看了金小妹一眼,又扭过头,似乎这个女儿是一块无法雕琢的劣质朽木,“你来代替她,跳《影子》吧,那是我和你姐姐秘密排练的参赛的曲目。” “妈……我……”金小妹其实是想说,她可能无法像姐姐那样跳得那么好。 “你不是一直希望超过你姐姐,甚至代替你姐姐吗?”刘茶一的表情冷冷的。 “我是一直想超过姐姐,但是绝对不想做姐姐的替代品,你不要因为姐姐死了,就把我勉强地顶上,姐姐不想做你的影子,我同样,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 刘茶一转过头,似乎要重新认识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儿似的:“小妹……你……” “不要叫我小妹!我的名字不是小妹,姐姐已经死了,没有了姐姐,自然也就没有小妹了!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金美韵!”金美韵(金小妹)激动地说。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得不称呼金小妹为“金美韵”了。 金美哲死后那段时间,她的死因和死亡日记,成为媒体的炒作热点,谴责和不满的矛头,一下子指向了刘茶一。大家都说,刘茶一太飞扬跋扈了,平时压着自己的学生不让她们出头不说,连自己的女儿也压着,生怕“舞蹈王后”的称号,被后生们夺去。 也有一些人旧话重提,说刘茶一是靠着着名画家金先生才发迹的。当初,刘茶一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舞者。因为金先生,她才受到关注,逐渐大红大紫。那个时候,人们总是说:“哦!金太太的舞艺又精进了!” 因为金美哲的死,连金美韵都成了炒作的对象,因为作为姐姐代替品的她,时时传出与母亲不和的新闻。 金美哲死后,刘茶一拒绝了所有的采访,一直呆呆地躺在床上,连金美哲的后事,都是金美韵操办的。直到最近,似乎才又恢复了一些活力,开始指导金美韵练习参赛舞蹈《影子》。 姐姐死了。姐姐在遗言里,提到了影子。 于是,金美韵对影子的厌恶和恐惧,就更加深刻了。她喜欢的人,似乎都死于影子。 她在黑暗里打开音响,和着旋律翩翩起舞。金美韵觉得,舞蹈是不需要“编”的,只要跟着内心的节奏,让身体融为音符的一部分,让身体自由的表达它自己的感情。 金美韵旋转在黑暗中,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记忆随着身体一起旋转……旋转……旋转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那个晚上……父亲死了…… “啪!”灯亮了,客厅里立刻又充满了面目可憎的影子。 “你在发什么神经?”母亲站在门口,影子显得奇形怪状。 “练习……跳舞……”金美韵低着头,不知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总觉得抬不起头。 “跳舞?这舞叫什么名字?”母亲饶有兴趣地问。 “没、没、没名字……就是随着音乐……” “又来这一套!这种不用心的态度,永远也没有办法超过你姐姐的!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对、对、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金美韵也不知道。母亲放下背包,影子盖在金美韵身上,这次她没有躲,确切说,是躲不开。事实上,现在金美韵所有的生活,都笼罩在母亲的影子里。 “《影子》练习的怎么样了?”母亲问。 “还……不怎么样……妈妈……我不想跳影子……我觉得影子这个角色应该让影子自己来跳。”金美韵说着,望了望姐姐的卧室。 自从金美哲自杀后,她的卧室一直空着,母亲似乎很排斥那个卧室,就算在不得不路过那个卧室门口的时候,也远远地绕开。 “一派胡言!影子自己怎么会跳舞呢?!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刘茶一突然停下来,也看着金美哲的卧室。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窗外的路灯透过窗户射进来,昏黄的灯光,映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刘茶一太熟悉了,那就是金美哲的影子。 “美哲……美哲……你还是不能原谅妈妈吗?美哲……”刘茶一喃喃着,似乎陷入了某个痛苦的回忆。 “姐姐的死……和你有什么直接关系吗?妈妈?”影子很快就消失了,金美韵后退一步,脑子里似乎有什么回忆蠢蠢欲动。 “难道……又是你逼死的?!”金美韵冷冷的。 “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母亲颤抖着,靠在美韵的卧室门口,瞄了一眼墙壁上的画。 “没什么意思。”金美韵也看着墙壁上的画,淡淡地说。 5. 无疑,刘茶一对美韵十分不满。在舞蹈方面,美韵不像美哲那么乖巧。美哲似乎对于和跳舞有关的一切都无所谓,一切都听母亲的。而美韵不同,她总是很有主见,一会建议舞蹈这么改编一下,一会儿又说这个动作设计的不好。美哲就不会那样,美哲就像一个真正的影子一样,天衣无缝地模仿着母亲的一举一动。 “你要有美哲一半的出色,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了……”刘茶一坐在休息椅上,叹气。 金美韵闻言,干脆关了音乐,有些赌气地说,“姐姐活着的时候,你总是拿我跟她比,说我什么都不如她。现在姐姐已经死了,难道你还要比吗?我可是比姐姐努力千倍啊!姐姐遗言里说,不喜欢做你的影子,同样,我也不喜欢做姐姐的影子,尤其是死去的姐姐的影子!现在,你的女儿只有我啊!” 刘茶一直直地瞪着自己的女儿,“小妹!哦不!美韵!姐姐是不是你杀死的?因为,美哲死后,获得好处最多的人,就是你!你不是也说,再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吗?” “不!不是!” “美韵,你跟妈妈说实话,妈妈不会怪你,也不会告发你的……妈妈知道,做别人影子的痛苦……” “难道……妈妈也曾经是别人的影子?” “是啊……”刘茶一的眼神,陷入了回忆:“以前,妈妈很拼命很努力,可是,无论在什么时候,人们总是说,金太太如何如何……他们完全抹煞我刘茶一的努力,他们觉得我一切的成就,都是因为我是金太太!” “所以你杀了爸爸?” “不错……”刘茶一猛地捂住嘴,“不是……我是说没有……” 金美韵冷笑着,低下头,“明白了……”她起身走到门口,看着仓皇失措的母亲,“姐姐不是我杀的,姐姐明明是被你逼死的。不过……姐姐不会离开你的……因为……她就是你的影子……” 刘茶一侧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也看着她。 她仓惶地后退几步,于是影子也冷冷地跟上几步,影子就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一样,摇晃在光芒下,又潜伏在黑暗里。 “不要跟着我!”刘茶一尖叫着,关掉了练功房所有的灯。 “妈妈,”金美韵在黑暗里,声音似乎也感染了这黑似的,显得深不见底,“妈妈,这么黑,你不怕吗?” 刘茶一闭上眼睛,可是关闭了视觉,听觉似乎就变得灵敏起来,黑暗中,她隐隐感觉,练功房四面八方的镜子里,美哲冷冷的目光射出来。 她小心地睁开眼睛,练功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月光戚戚地铺进来。戚戚的月光里,美哲的影子慢慢爬过来。 影子伸到刘茶一的脚边,又停住了,似乎在玩味地看着她。就像那些经验丰富的老猫,在吃掉到手的老鼠前,总要戏弄一番似的。 “美韵!你故意吓我!!!”刘茶一颤抖着。 “没有妈妈,那确实是姐姐的影子。”美韵站在刘茶一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美韵既然在自己身后,难道,那个影子真的是美哲? “快开灯啊!!!!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刘茶一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开了灯。壮着胆子走到门外。 门外,空空的。 记得小时候,每当妈妈去练功房没日没夜练习舞蹈的时候,爸爸就会陪着美哲和美韵玩“影子剧场”。 那个时候,美韵是喜欢影子的,因为影子可以给她们带来快乐。 所谓“影子剧场”,就是爸爸关了灯,让手电的光打到墙壁上,然后父女三人就用手做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造型。 比如老鹰、鸽子、狼、蛇、小鹿、小兔等等。美哲一直羡慕爸爸有一双灵巧的手,她说长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样做画家。 美韵挽着母亲的胳膊,边慢慢散步边回忆着有父亲时的美好童年。地上,两对人影伴随着她们走动的节奏,轻轻摇晃。 没错,是“两对”。 当光线从不同的角度射过来时,人的影子,就不只有一个。 “妈妈……你看……地上有两个影子……你说,会不会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姐姐?”美韵小声说。 刘茶一猛地推开美韵,怒吼:“你不要每天总是说那些话来吓我!” 美韵耸耸肩:“只是开玩笑的!妈妈,你知道吗?我总觉得,爸爸和姐姐似乎一直都和我们在一起……” 刘茶一瞪了美韵一眼,突然,她张着嘴,愣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身后,身后,一个影子一闪,不见了…… “美哲!美哲——”她指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嘴唇颤抖着,“那是美哲的影子!” 美韵也愣愣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影子,那影子正慢慢向练功房的方向爬去。 刘茶一拉住美韵的手,眼睛里充满了恐怖,“美哲!真的是美哲!是美哲的影子!是美哲在跳《影子》时候的影子!” “说不定,姐姐死得不甘心,所以灵魂凝固在影子上,就像爸爸的灵魂,凝固在了那幅画上一样。”美韵的脸,在黑暗里,煞白煞白的。 刘茶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疯了一样向练功房的方向冲去。 练功房外,隐隐传出诡异的音乐,那音乐,似乎有着扼杀灵魂的力量,美韵的腿,不由地颤抖起来。 “是《影子》的音乐……是《影子》的音乐……”刘茶一喃喃着,颤抖着推开了练功房的门。光束下,美哲的影子,在墙壁上翩翩起舞。随着光束的移动,影子也顺着墙壁,慢慢向门口靠近,并不时做着“邀请”的手势,似乎在说:“妈妈,来……陪我一起跳《影子》……我就是你的影子……” 影子从墙壁上爬到地上,慢慢地覆盖在刘茶一的身上,影子的手,扼住了刘茶一的咽喉。 “啊——”刘茶一尖叫一声,奔出练功房。 “够了!姐姐!”金美韵喝道。那影子似乎能听懂人话似的,停下来,低头,一声叹息。 “下面有请舞林新秀——金美韵震撼登场!她参赛的舞曲曲目是《影子》!” 话音刚落,整个会场顿然暗了下来,一束强光,打在舞台后的墙壁上。一个少女修长纤细的影子,渐渐出现。 伴随着诡异的音乐,那影子,似乎也成了音符的一部分,时而哀怨,时而愤怒,时时刻刻在诉说着作为一个影子的悲哀。 最后,整个会场又陷入一片黑暗,当灯光再次亮起的时候,金美韵已经站在了舞台上,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夜空。 无疑,美韵灵巧地运用“音乐”、“舞蹈”、“光”和“影”的完美结合,成为本次舞林新星大赛的总冠军,也一跃成为新的“舞蹈王后”。 颁奖时,当主持人问到这个舞蹈的灵感来源时,美韵沉思了一下,含着泪,说:“感谢我的爸爸,感谢爸爸小时候陪我们姐妹一起玩影子剧场的游戏……”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主持人也就不再追问了。 美韵无疑是可怜的,是值得同情的。幼年丧父,在前不久,姐姐又自杀,而母亲也因为丧女之痛而疯掉了。 “这种遭遇,任凭谁,恐怕也承受不起。可是,金美韵选手,却凭着坚强的意志和对舞蹈艺术的执着,努力拼搏,取得了“舞林王后”的称号。”主持人最后说道。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在会场响起,持久不息。 美韵回到家,躺倒在沙发上拿起报纸,头版头条是:“舞林新秀金美韵的母亲,今日在精神疗养院跳楼自杀!”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喃喃着说:“姐姐,你看……我终于不是影子了……现在,妈妈是我的影子……你看啊……妈妈死了……可是报纸上连她的名字都没有……” “哦……”美哲的声音从另外一个房间传出来,“我今天到疗养院去看她了,没想到她却吓成那个样子,竟然从楼顶跳下来了……唉……” 房间的门口,美哲握着画笔,脸上也沾着油彩,显得有几分俏皮,几分可爱。 “姐姐……你打算……一直这样装死下去吗?”美韵放下报纸,看着美哲。 “哦……为爸爸报了仇,我也没有什么牵挂和梦想了。既不想做别人的影子,也不想别人做我的影子,就这样继续假死也不错,可以静心画画……” “妈妈死了……你伤心么?”美韵有些黯然。 “不,因为她杀死了爸爸……对我们来说,爸爸才是最重要的人,不是吗?” “没错……” 姐妹二人,一起看着墙壁上的《影魅》,那幅画是父亲临死前留给她们的遗言。父亲的画告诉她们,是他的影子杀死了他。 而当时,父亲的影子,就是母亲。 母亲就像曾经的美哲和美韵一样,无论怎么挣扎,怎么努力,怎么拼命奋斗,也无法摆脱父亲的影子。父亲就像一堵山,挡住了母亲所有的光芒。 父亲,太有名气,太强大了。 这个世界上,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 为什么你总是看到影子? 因为,你被别人挡住了光芒,你只能看到别人的影子。 你常常被称为某人的女儿,某人的男朋友,某人的丈夫,某人的哥哥,或者某人的死党……你的名字,总是排在某一个人的名字后面,就像影子一样。 摆脱“影子”的身份有两种方法: 一种就是努力拼搏,超越前面的人,走到他的前面; 另外一种方法比较干脆,就是让挡在前面的人消失。 ...
不要把一个人和他的童年联系到一起,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两个。 1 在我七岁那年的一个阳光慵散睡莲静卧的夏日午后,我和小寒发明了纸人游戏。 大人们强制我们午睡,而我们却趴在凉丝丝的席子上在白纸上画下很多小人。光头或者长头发的,穿西装或者套裙子的,叼烟卷或者握茶杯的。线条单调笔法拙劣,每个形象都是丑陋但是可爱的。它们像是被圈养的羊群,没有什么脾气,在白纸上无声无响地安静着。只有剪刀在咔嚓咔嚓,我们把他们都剪下来,在背后写下自己的名字,认识的人的名字,还有很多名字是我们随意想的,萌萌,小静,小北。 然后我们开始做游戏,虚拟出一个我们所能想像出来的世界,公园,动物园,游乐场,面包店,学校,医院和家。纸人在我们的手中变得充满了生命,它们用我们的嘴在说话,用我们的手指行动。他们遇见,然后游戏,然后一起分享一支幸福的冰激凌,然后天黑了,就说了再见各自回家。 我们热衷于这个游戏,又做了许多人物,热热闹闹的一大堆,凉席上都是纷飞的碎纸屑。就连纸屑也是能够带来快乐的,站在阳台上手一挥,无数的小纸屑就在太阳下参差飞舞,美丽得如同雪花。小寒找来一只鞋盒子,把我们的宝贝统统装进去,还要约定,只有在我们都在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玩。 我是要遵守这个约定的,但是我真的忍不住,那个鞋盒子像是一千零一夜里封印魔鬼的瓶子,不停地在蛊惑我去打开盒子看看我的纸人。他们不会哭也不会笑,但是它们可以说话也可以舞蹈。我用一支棒棒糖来请求小寒同意让我来保管它们,一次次地偷偷打开,看见那个代表我的纸人被压在了下面,于是不开心地把它放在了最上面。 要不是那次我的不小心,我们也许会把纸人游戏一直进行下去。虚荣心和极度的喜欢让我禁不住把那个盒子带到了学校。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课,第一节的时候坐在我身后的小寒就发现我违反了约定。她一直不停地踢我的凳子,而我却趁着刘老师转身的时候扭过头去对她做鬼脸。手里拿着代表了小寒的纸人,那样子得意极了。 可是我的张扬却被刘老师发现了。她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纸人,用教鞭敲我的脑袋,数落我会玩这么没出息的东西。然后她把整盒的纸人都拿到讲台上。我紧张得要叫出来。因为那中间有一个很丑很凶的老女人样子的纸人,背后写着刘老师的名字。 刘老师说,上课的时候不好好听讲怎么可以玩这些破玩意。哦,那不是破玩意,那是我的宝贝。我委屈地坐在位置上。直到老师看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纸人,她说你还敢写老师的名字!她说着就抓起手里的纸人,手心一用力就把它揉成了一团。我心疼地叫出声来,老师却更生气了。她仿佛得到了力量,一把抓起所有的纸人,很开心地把它们全体撕碎。我不敢回头看小寒,我知道后面嘤嘤的声音是她在哭。 我的纸人变成了雪花,那上面有我的名字。还有很多人的名字。纸片纷纷扬扬地从老师手中散落,就像是我们丢弃的那些纸屑一样。还是像雪花一样好看。我们却都哭了。所有的纸人都被撕碎了,除了代表我自己的那一个,它放在最上面,粘在鞋盒的盖子上被保存下来。后来我把它小心地夹在了一本字典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老师用教鞭敲我的脑袋。上课不好好听讲做小动作,你还有脸哭!看我不告诉你爸妈! 后来小寒就一直不理我,直到我用了两根棒棒糖,她才忘记了这件事情。可是我们从此就再也不玩纸人游戏了。就是在那个夏天的那一个月时间。我玩过最有趣的游戏,一个又一个纸人在我的手里成了活着的生命。 可是现在,那些纸人像是飘散在我生命中的雪花。连同那个被我藏起来写了我的名字的纸人一起,再也找不到了,不知道他们嬉笑着躲到了哪个我从不敢去的黑暗的角落,偷偷地看着我在泅渡中潮起潮落。 2 现在我进行着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我和那些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惟独对学习不感冒的同学一样。逃课,上网,蹦迪,恋爱,这就是我的生活模式。要是说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也就是我找了一份工作,无所谓勤工俭学,只是实在想找点事情做,在迪厅里打工,每天下午六点到凌晨一点。 那天是周末,来这里疯的年轻人出奇的多。我在吧台里用微波炉烹制爆米花,满眼没追求的及时行乐主义者,在不大的舞池里上了发条一样地扭动叫喊。重金属音乐迟早会让我在热血沸腾中患上神经衰弱。舞池一角是在这里驻唱的摇滚乐队,不是光头就是披头散发,隔了三米在这种迷乱的灯光下连男女都分不清。大声的叫嚣中尖锐或沉重的电子乐让这间小迪厅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末世疯狂。 下班之后我和另一个在这里打工的小孙留下来打扫卫生。都疲惫不堪了,谁也懒得再说话。而且小孙一直跟个闷瓜一样,虽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但是脸色始终苍白,话少得像深秋天气里树上的叶子,在一起工作两个多月了也没说过什么话。有好几次我担心下班后她一个人回去不放心想送她,但是被拒绝过一次之后就没下文了。我们各自低头清理着地上的烟头。只想快点做完好回宿舍睡他个昏天暗地。 我坐在空旷的通宵公交车内,车厢除了我就没了其他人,夜色遮挡着城市的喧闹。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周围的雾气太大。我是要回去的,也不知道要在宿舍大门那里和看门的大爷磨多久的嘴皮子,反正他如果不让我进我就绕道翻墙。 出迪厅的时间在凌晨三点。 我看了看手表,三点一刻,车内明晃晃的灯光,寂寥的座位,冷清的空气。 在一个不知名的站台,上来一个男孩子,十岁左右,背着一个书包上了车,静静地朝我走了过来,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坐下。 他穿着一双白色的球鞋,褐色的裤子,上身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脖子上挂着一枚钥匙,钥匙在不停地晃动,我可以清楚地看到钥匙上的上海制造的字样。 他对我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忽然想起,这是凌晨三点,一个男孩子要做什么,要去什么地方。我想不出来,难道他也像我那个哥们一样,失恋之后一家一家地泡酒吧,直到整个街的酒吧全部打烊?对于这个无厘头的揣测,我不禁笑。但是我多少还算有点责任心,于是问他。小弟弟,你要去做什么,是回家吗? 嗯,我回家,我刚从学校回来,学校里出事了,孙小洁死了。 孙小洁,一个好熟悉的名字,我怎么也想不起这个熟悉的名字和我有什么联系。 孙小洁死了,我们都不敢回家。他又说。 我望着他狰恐的眼睛,他继续说,我踩了她一脚,我记得我踩了她一脚。 我忽然想起在初中的时候,我们班死了一个女同学,她是在晚自习后忽然停电,人多拥挤,下楼时,被生生地踩死。 你是谁?我不是惊慌,而是很沉重。 我就是你啊,你不记得我吗?他说时竟带着一丝笑,笑得让我不知所措。 那我是谁? 你就是你,你也就是我。小男孩看着我说,我踩到了她的头。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感觉到了,我不敢回家,人散后,我看到她的脸,她躺在楼梯上,面目狰狞,我宁愿那个被踩死的人是我,不是她。我真的踩到她啦。 男孩子还在说孙小洁的事。当时的混乱让我所存的记忆很模糊,我从人群中看到她的脸,在血泊中,睁大的双眼,张大着嘴巴,她只是想求生,留下一口气,可是那时没有灯光,急着要回家的我们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肆意追逐。 我害怕,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学校了。男孩子嘴里嘟囔着。 这件事对学校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只是我们好多人都退了学,转到其他的学校,校长赔了五万块钱给孙小洁的家人,不让他们上告。校长当年的暑假就退休那年他才五十多岁。 以后我们学校就不再有晚自习。 一切都会好的,你以后会转学,会考大学,会工作,一切都会很好的。我对他说。 可是我不想转学,也不想上大学。 你是我吗?我问他,我怀疑眼前的自己。 是,我就是你。 我忽然有个奇想,假如现在的他做了一件和我不同的事情,也就是说,我将不存在。只要一件。 你把我弄丢了,快点把我找回来吧,我不想这样一直恐惧着。男孩惨凉地说。 司机把车开得飞快,周围的雾气迅速地向后退开。 我要下车啦。他推开车门跳了出去,迅速地融到雾里。 我把我自己搞丢了,我嘴里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个时候司机回头对我笑着,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圆睁着的双眼,张大的嘴巴,红色的血从眼角流出。 孙小洁。 我想起孙小洁,满脸的血光。 你!你……我屏住呼吸,不知道要怎么和她说话。 你看着我看什么?她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已经把我吓住了。你不是住工大吗?下一站你就要下车啦。她说。记得早点休息啊,今天忙到这么晚,明天还要按时上班呢! 上班?!你怎么知道?我又一次惊诧。 我们在一起上班啊。刚分开你就忘了?她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脸上的血液落在把着方向盘的手背上。车轮似乎碾过了一块石头,哐当的一阵晃动。随着这晃动,又是啪嗒一声,一枚眼球从她的眼眶里滚落,掉进车厢的缝隙里,一下子就看不见了。而她似乎对此并不介意。 那你呢?我忍不住问她一句,你要去哪里? 开车啊。你没看见吗?我负责开这部车,虽然很少有人上车,但是总会有人上来的。比如说你,我要把他们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这工作挺有意思的。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的脑袋里一瞬间就出现了那堆纸人,有一个上面写着孙小洁的名字。我和小寒都不喜欢她,我们只要一玩打仗游戏她就是敌人,我们每次都会战胜她,然后用自己的纸人去踩她,一边踩还要一边喊踩死你踩死你,那样才痛快。 我正惊慌地胡思乱想,车停下来,宽阔的路上没有其余的任何车。我战战兢兢地下了车,刚刚站定,发动机的轰鸣声又一次响起来。孙小洁开着车摇摇晃晃地向深夜的更深处冲了过去。 5 回到寝室马上给妈妈打电话,问她还记不记得以前在家属院住的时候那个经常和我在一起玩的女孩,叫小寒。她说我当然记得了,她不是经常会来咱家吗?你们那么好。就是可惜了。那时候…… 我不给她时间抒情,马上接着问,那她们一家后来去哪里了?你知道他们的电话吗?妈你赶快找找看,我有急事。 听说是去Z城了吧。很多年啦,她死后他们家就搬走了。你现在让我找他们的电话还怎么找得到?小夕你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哦,没事,我先挂啦。不等妈妈多问,我挂断了电话,跌坐在座位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小寒死了,很小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记得了?我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觉得灵魂无处投递。如果小寒真的已经死于非命,那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呢?而我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不,绝对不行。我要去找那个孩子,我要问问清楚。 我在马戏团外的栏杆那里很容易就找到了他。他正在和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玩。坐在草地上像是两个纯洁的天使被遗落人间。他们嬉戏打闹,不时的欢笑。 我走过去,那个女孩是那么健康可爱,圆圆的脸上有浅浅的酒窝,像是一只甜美多汁的桃子。他们在玩变形金刚,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而现在的孩子也许早就没见过了。 我问那个男孩,你白天一直不回家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他头也不抬地说,找不到啦,我晚上要去接我们伙伴去呢!白天就在外面玩呀。你别担心哦,你看你看,我带着钥匙呢!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根蓝色的带子上系着一把崭新的钥匙。可是,那把钥匙是配钥匙的人才有的那种,是一把原件,上面并没有咬齿。 我语塞了。那个小女孩也站起来,她说小夕我们走吧,天要黑了。 我顿时紧张起来,我盯着那个小女孩看,突然我觉得她的样子我很熟悉,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我问她,你们要去哪里? 但是她却似乎没有听见,还是对小男孩说,你把我的纸人都给弄坏了。你要赔我。然后她又嘻嘻的笑起来,这个变形金刚就是我的啦!说着他们就一起往别处走了。 我冲上去,拉住女孩的手,肉肉的软软的,很温暖的小手。我问她,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这下轮到那个女孩很狐疑地看着我,她说我叫小寒啊,小夕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呢?你要是再忘记我我就不和你玩啦! 我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她就是小寒,她认识我,可是她好像一点也不奇怪,他身边站了两个杭小夕,一个十岁,一个二十岁。我真的分辨不出来,我和那个男孩,谁才是杭小夕?如果都是的话,那么哪一个才是纸人呢? 等到他们走出好远,我才像是被电打了一样地冲她喊,小寒你们要去哪啊? 她这下听见了,回过头对我笑,我要走啦,我的纸人被老师撕碎啦。 那我呢?我也是被刘老师撕碎的那盒纸人中的一个啊。他们会去哪里?我觉得害怕,那种恐惧像是流淌在血管里的物质,根本摆脱不掉。于是我硬着头皮追上去。 我跟着他们走,两个孩子在我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我的腿却像是被灌了铅,每迈动一步都沉重无比。无论我怎么奋力地追赶,都无法靠近他们,就是隔了十米的距离,却像是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奔腾不息的河流,这彼岸两端生与死的距离,相观不相关。 他们走过一处机械轰鸣的工地。一座大楼正在打地基,吊臂在徐徐移动,升降机的链条咔嚓作响,还有搅拌水泥的翻斗车。 小寒还在蹦蹦跳跳地走着,像是一只刚刚破茧的蝴蝶,那么精力充沛地在尘世飞舞。那个男孩走在路的里面,要跨过沟壑上铺着的竹板。 就在那一刻,我看见小寒一下子没有站稳,从竹板上直直地掉下去。而沟里正在轰鸣着的,则是一辆正在运转的翻斗车。 我的血液全部冲到了头顶,我想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我终于想起来了,在我十岁那年有一次和小寒一起放学回家,路上贪玩路过一个工地。小寒就是掉进了搅拌水泥的翻斗车里被活活地绞成了碎块。她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是警察从一摊水泥中拾捡出肉块,装在了袋子里交给她父母的。后来她爸爸妈妈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很快就离开了那座城市。 我看着那个小男孩,他茫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动于衷的样子。看见我站在他后面,快步跑过来,嘴里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怎么会忘记呢?那是一直扎根在我心里始终在折磨拷问着我的一个瞬间。我因为小寒不答应让我抄她的作业而发脾气,然后用力推了她一下。我只是要推她一下,可是我不知道,会是这样子。 晚上我还是去那家迪厅上班了。我不想躲,这个念头在我的心里稍纵即逝,我从未如此肯定过,这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往事,我根本就无处可逃。 凌晨,那辆夜班车如期而至。还是孙小洁在开车,我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然后在某一个站台,那个小男孩和小寒还有刘老师一起上的车。他向我问好,然后坐在我前面的座位上,小寒和他还有刘老师他们并排坐着。刘老师的个子高,我清楚地看到她的头顶上有两排黑乎乎的血窟窿,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 而小寒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被线缝合的针脚,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被人用碎布块缝制的娃娃。水泥和血液混在一起,夜晚的空气中有诡异的香味。 刘老师把我们的纸人撕碎之后,小寒曾经哭着用胶布试图去把它们再粘好。可是她没成功,那些纸屑太碎了,她唯一粘好的那一个,就是她自己。 6 第二天一早,我刚睡醒没有多长时间。同寝室的大华推门进来,他的嗓门很大,见到我还躺在床上装死,不由得说,大哥你可真是个人才啊!我这都上完课了你才刚睡醒! 我给他一个大白眼,少见多怪!作为一个大学生要是不逃课的话那他的脑袋一定有问题! 大华不和我多说,他匆匆换上球衣就要出门打球了。临走的时候才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扭头对我说,对啦!你爷爷来看你了,你赶快下去接人家啊,别让老年人受罪! 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爷爷早在六年前就去世了,用妈妈的话说,他现在也许已经在天上俯看着我们。在另外一个世界生活着。 正在我发愣的当口,大华又催我说,嗨你倒是快去啊!别让弟兄几个说你不孝啊!这该死的大嗓门,简直要把房子都震塌了。也让我振聋发聩。 套上衣服冲到楼下,我不由得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想我的精神一定是出问题了,不然这些天所发生的事情又要如何解释?那头发花白蓄着山羊胡子精神矍铄乐呵呵地掂着那只几十年来都不离身的皮箱的老者,不是我爷爷又会是谁? 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好像是无比地心惊胆颤一般看着爷爷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因为他另一只手里牵着的,就是那个自称是我的古怪小孩。好一幅祖孙画!这么慈祥安乐的场面却让我看得绝望。 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做的那些纸人中可没有我爷爷!你和他在一起做什么? 小男孩似乎很委屈,他说我知道啊,我爷爷是来看我的,我不是要来接他的啊。你忘啦!你的纸人做的这么好就是因为六岁那年的春节爷爷教你的啊。 爷爷看到我把他的孙子抓住了,他不客气地一把攥住我的手。他的手像是铁钳一样有力气,我的手腕疼得像是要裂开,于是我松开了手,放开了那个小孩。然后爷爷用力一推,就把我像是扔一块石头一样地摔倒了,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突然间难过的想哭。我才是他的孙子呀,那个孩子一定是个小魔鬼,和他在一起的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焦急中我失口喊起来,爷爷,我才是小夕啊!我才是你的孙子杭小夕啊! 爷爷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他看见我坐在地上,连忙心疼地把我拉起来。怎么会摔着呢?疼不疼?他关切地说。 我摇摇头,他马上就笑了。没事就好,来,你看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好玩意。他说着把那只箱子拿到我面前打开。 一整箱的纸人,惟妙惟肖精美极了,此时都挤挤挨挨地被放在一个小箱子里。它们的表情各异,空洞的眼睛茫然地面对着头顶广袤无垠的天空,安静单薄,始终找不到归途。 我的精神终于濒临崩溃,纸人,纸人,到处都是纸人。他们在街上行走,他们在工作,他们在恋爱。他们在一个狭小如纸盒的空间里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喜怒悲欢,爱恨别离。他们脆弱无比,被命运撕扯得粉碎,留不下痕迹。我的情绪激动得难以自己,抱着爷爷嚎啕大哭起来。 爷爷是他们庄上最好的手艺人。木匠活,泥瓦工,做什么事情都绝对是一把好手。但是他最擅长的还是制作纸人,一把剪子,一捆彩纸,他满是老茧的大手几下就能做好一个。人家都说,爷爷手里的纸人是活的嘞!放到地上就能跑,插上翅膀就能飞。 可是没有人喜欢纸人,那东西在农村是非常不吉利的物件。只有在谁家死了人出殡的时候才会用到。做的越像越不好,它会把活人的精气神,心智力都给夺走。所以爷爷做的纸人一直没有人会要,他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做,然后藏在那只皮箱子里。爷爷把它们当成宝贝。 我六岁时跟爸妈回老家过年。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玩具的时间里,我最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那些纸人了。爷爷每次做纸人的时候我就坐在一旁好奇又羡慕地看,但是他并不让我动那些纸人,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给。 后来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趁着家里没人,偷偷打开了箱子,把那些纸人一件件地拿在手里把玩,它们会哭,它们会笑,它们会告诉我很多属于小孩子的故事。我津津有味地听着那些关于意外关于死亡的黑色的故事,完全就被吸引住了。直到爷爷黑着脸又惊又气地站在门口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但是我不害怕,我调皮地抓起箱子冲过去,灵巧地从他的胳肢窝下面钻出去了。抱着那箱神奇的纸人拼命地往垄上跑。 爷爷在后面一直追,可是他哪里追得上我。我得意地站在远处冲他笑,等他跑近了又撒腿就跑。 可是我却摔倒了,得意洋洋的我没有看见脚下的石块,厚厚的棉袄让我的动作迟缓,我重重地摔在垄上。装满纸人的箱子脱手而飞,一阵大风把它们都吹到了空中,转瞬间消失了。 后来那件事情就这样被忽略了。一直到我离开老家也没有再提起。可是那些纸人却一直住在我的记忆里,它们会哭也会笑,会给我说很多童年的故事。于是在我七岁那年的一个阳光慵散睡莲静卧的夏日午后,我如同被命运驱使一般地拿起了剪刀,我做出来的纸人没有生命,但是我和小寒发明了纸人游戏。 爷爷不停在哄我这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直到我停止哭泣了。没有恐惧了,那些纸人对我说的故事我全想起来了,我和小寒玩的那些纸人游戏我也没有忘记。我现在,是彻彻底底的绝望。 我抬起头问爷爷,那些纸人是不是真的会把活人的精气神,心智力都给夺走。就像庄上的人说的那样,是会害人的东西? 爷爷憨憨的笑了,他摇摇头问我,怎么会害人呢?你在小的时候难道没有害怕过吗? 怎么会没有,所有的小孩子的心里都是经常会感到莫名的恐惧的。大灰狼,老妖怪,打针,流血,死亡,哪怕是面对一片黑暗,也会吓得哭起来啊。我说。 那些纸人就是你自己啊!它们保留的,就是童年里的那份恐惧啊。爷爷摸着我的头责怪地说,等到你长大啦,变成大人了,那些恐惧就会被保留在你最喜欢的玩具上面,后来就会被丢掉啦。可是你却把我的箱子打翻了,纸人都跑了。后来你还做了纸人,他们是你童年的载体,帮你保留了那些会让你害怕的睡不着觉的恐惧被封存在盒子里面。你一定是把他们弄丢了,所以才要一个一个地找回来。 找回来?我狐疑地看着那个自称是我的小男孩,这一切都是幻觉吗?我问他,你要把他们都找回来吗? 对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我就是童年的你啊。你把我弄丢啦。 我——我——我哽住了,不知道要说什么,是有多少人,在长大之后就会把自己的童年弄丢了呢? 那么,我究竟要怎么做,才会把你给找回来呢? 你寝室的书架上有一本你从家里带来的老字典,你还记得吧。他抬起头对我说,你的纸人就夹在那里面,你去把它找出来给我就行啦。 7 我跑回寝室发疯一样地在我那凌乱不堪久久不曾使用的书架里翻检。灰尘在房间里蔓延成呛人的光雾。同寝室那些家伙们不乐意了,他们说你找钱呢?这么疯狂?我也懒得再去解释,连声说,我救命呢! 终于那本落满了尘埃的字典被我从一堆旧书中找了出来。翻开,那片在这本书中沉睡了十一年的纸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它那么小,那么粗糙,纸张已经泛黄,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样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如同洪水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书合上紧紧地抱在心口。我可以不死了,我大汗淋漓地笑起来,那感觉,如同劫后余生。 第二天的夜晚。我在迪厅的工作终于做完了。离开那个喧嚣光艳,声色犬马的游乐场。站在寂静无声的站台上,天空中的阴云厚得像是没有云,夜幕沉沦如同遗忘的深海。我知道我逃不掉的,我在等孙小洁的夜班车。 那个小男孩也和我站在一起,我不再怀疑什么了。他说得对,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把他弄丢了。现在,所有的人都被找了回来。只剩下我一个。 明亮的车灯刺穿了我的眼睛,车轮滚滚碾破这黑夜。那个孩子看见了夜班车,兴奋地冲过去朝着它挥手。那样子,无所顾忌天真无邪的就像是一个孩子,他也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孩子。 我把纸人交给他,他显得很高兴,把那片纸人小心地折叠好装进了口袋。你终于把我找回来啦,他跳着欢呼,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我也可以回去了。 我看着这个孩子,蹲下来抚摸他的额头,他身上的气味,他的笑容,和小时候的我是一模一样的。我如释重负地对他微笑,然后我问,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回哪里去了? 他点点头,又不解地抬起头问我,你真的不知道吗?那好吧,我问你,你居住的空间是几维的? 三维啊,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些,三维空间啊,不是都这么说的吗? 可是不对啊,我们生存的空间,其实都是四维的,由点到面,由面到体的三维空间再加上时间,才是我们所存在的空间啊。那个孩子的回答让我觉得意外,他说,我们存在的那个空间,也和你们这里是一样的,只是时间不同,那是你童年的时光。我们都是你做的纸人,因为承载了你童年里的记忆所以活在另外一个空间里。就像爷爷也是一样的啊,他去世之后就随着时间的定格到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啦。可是纸人被刘老师撕碎了,碎片是不能到达那个空间的,所以除了我被保留下来之外,盒子里其他的纸人都回不去了。它们停留在这里,不明白自己已经被撕碎啦,它们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就把那些真正应该留在这个空间里的人按照自己的模式杀死,然后取代他们。我就是要来把它们找回去呀。 我不禁一阵剧烈的莫名晕眩。眼前出现了那些曾经被我演绎得生气无限的纸人们。它们不会哭也不会笑,但是它们有我的故事。可是现在,那些纸人像是飘散在我生命中的雪花,带着我童年的那些记忆。不知道他们嬉笑着躲到了哪个我从不敢去的黑暗的角落,偷偷地看着我在泅渡中潮起潮落。 他们究竟被我丢在了什么地方?最后又将去向何处呢?我看着他小小的身体在座位上蜷缩成一个大大的问号,横亘在这条没有尽头的路上。然后孙小洁开着车向黑暗更深处疾驶而去,似乎要穿越时间,然后抵达。 我不想也不能再知道答案了。至少,这一切都结束了,那些破碎的纸人被带回了来处。我不会再被它们杀死,虽然那些童年的记忆中我把名字写在纸人上的那些人,都已经被另一个过去式的空间里的自己杀死,从此彻底的消失,去了爷爷所在的那个空间了。 而现在,我依然继续着平淡无奇的大学生活,我和那些对什么都有兴趣但惟独对学习不感冒的同学一样。逃课,上网,蹦迪,恋爱。只是有一天,电视里播放着一个法制节目,连续疯狂杀害六人的杀人狂终于落网。他戴着手铐脚镣在临刑前的日子里接受记者的死亡采访,他丝毫没有悔过的意思,面对镜头张狂地说着自己杀人的事实。可是当电视里出现他小时候的照片的时候,我愣住了,照片里的那个小天使天真无邪,面对镜头有点害怕似的稍稍躲闪,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人间最美好的光彩。解说员说得对,没有人会想到,当年这个可爱的胖乎乎的又胆怯的小男孩,日后会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 我想起在那个空间里的那个孩子,那个作为我的童年的孩子。不知道他们那里是怎样的天气,他又在经历着怎样的故事呢? 我不想也不能知道答案了,因为我终于明白,不要把一个人和他的童年联系到一起,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两个。 可是我却知道,也许有一天当我们收拾那些以前的旧物。也许会在翻检一本旧书的时候从书页间落下一个纸人,或者找到了一件落满尘埃的玩具,那是在童年里我们曾经最为喜爱的东西。于是所有的记忆终会闪电般的复活。我们就会遇见那些存在于已经逝去的时间里的另一个自己,那个被我们不知道丢弃在哪里的自己。那些曾经让我们手足无措地绝望的恐惧,会再一次朝我们席卷而来。 我等待着。 ...
结婚 许东和汤萌萌结婚了,两个人脸上荡漾着甜美与幸福,司仪问道:“新娘现在想对新郎说什么?”然后,把话筒送到汤萌萌的樱桃小嘴前。 汤萌萌甜甜一笑,两个酒窝惹人怜爱。她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许东:“我爱你,我愿意进入你的体内,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永远。” 顿时掌声排山倒海,眼窝浅的来宾甚至噙着泪花。许东激动得手指有些颤抖,接下来给新娘戴婚戒的时候接连三次都没对准手指,而后竟然又把戒指掉落在地,当啷的声音很清脆。许东脸红了,在满堂善意的哄笑下狼狈地躬身拾起戒指,凝神套在汤萌萌如削葱根般的手指上。 汤萌萌没说什么,只笑看着许东,脸上依旧是幸福与甜蜜。许东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味。接着又是掌声。 姚窕坐在角落里机械般的拍手,但表情很是不屑,没有人听见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刚才许东掉落了戒指的时候,她甚至冷笑了,婚礼上掉落了婚戒,大不吉。 姚院长上台了,他作为来宾代表致辞,虽然脸上洋溢着祝福和喜悦,但嘴里的话却是违心的。因为许东原本是他所看重的佳婿,他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女儿姚窕。许东是院中年青一代医生中的佼佼者,更兼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姚院长觉得这样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所以一心想撮合姚窕和许东,这样不但女儿终生有靠,医院的产业也后继有人了。但是无奈姚窕有情,许东无意,被半路杀出来的小护士汤萌萌抢走了许东的心。 所以姚院长自然不甘心,但也没辙,谁教人家汤萌萌天生丽质呢。反观自家女儿,虽名叫“窈窕”,实则既不窈也不窕,虚荣心不输人,外表更加无力:一脸横肉和一身赘肉,令人望而却步。 当下新人结良缘,全场其乐融融,只有两个姓姚的心里不是滋味。许东无意间看到了姚窕那张阴沉的脸,只见她用叉子扎起一块炖得暗红的肉塞进了嘴里,然后肥胖的脸颊开始蠕动,眼睛又冷森森地盯着许东,口中肥肉的油汁从她的嘴角处流出来,黏糊糊的。许东甚至听见她“咕叽咕叽”的咀嚼声,心里一阵不舒服,马上移开了目光,然后许东决定,从现在开始彻底忘掉这个肥的、不吉利的女人。 婚礼后就是蜜月,许东有一个星期的婚假,带着汤萌萌去北海道玩了一圈,札幌拉面、函馆拉面、旭川拉面…-吃便了整个岛屿的面条。许东发现汤萌萌的食量比自己还要大,但就是光吃不长肉。 许东按着汤萌萌脸上的酒窝说,吃下去的东西都钻进这里了。于是汤萌萌甜甜地笑,酒窝更深了。 回家后,汤萌萌成为了专职家庭主妇,许东不想让她工作,他说自己的收入已经绰绰有余了,汤萌萌只需要在家做他的小女人就可以了。 增肥 就这样,一切安排妥当,新婚生活开始了,许东依旧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不同的是现在他不喜欢上夜班,因为家中有了贤妻,怎忍得让她独自守着窗儿?可是每当他在医院值班时,汤萌萌总会在半夜送来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许东心里感动得无法言喻。 有这样的妻子,许东想:这辈子,值了。只是困扰许东的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汤萌萌的身体。汤萌萌太瘦了,就算不能说是皮包骨,可也近乎于此了。虽然许东喜欢她苗条的身材,可是如此瘦弱的身体只怕会影响她的健康,虽然汤萌萌完全没有什么毛病,但许东还是放心不下,对妻子的爱已经让他变成杞国人。 于是许东决定为汤萌萌补充营养,关于营养,许东最先想到的是现在流行的医疗手段,迅速又有效:营养液注射。 次日,许东和汤萌萌到了医院,许东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姚院长。姚院长于是满脸堆笑道:“我当什么事,交给我好了,先给小汤安排一间单人病房吧。” “不不,不用麻烦。”许东推辞道,“在注射室里就可以的,姚院长只需要给我推荐用药,我这就去开药……” “还开什么药。”姚院长大手一挥,笑道,“不用你费心了。” 姚院长说着,哈哈地笑起来,许东也只好陪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当下,汤萌萌被安排在头等病房里注射营养液,连她自己也觉得小题大做。不多时,护士长亲自提着两只吊瓶走了进来,笑着对两人说:“这是院长亲自挑选的药,我这就来给汤小姐用上。” 汤萌萌笑着说:“麻烦您了。” 许东皱着眉,从护士长进来到现在,它的视线没离开过那两只吊瓶,他暗自奇怪,这两只吊瓶没有标签,光秃秃的。更怪的是,它们是黑玻璃瓶。 乌黑的玻璃瓶,看不清里面液体的颜色。犹豫间,护士长手中的针头已经刺穿了汤萌萌的肌肤,黑瓶中的液体沿着输液管,一滴、一滴、三滴……开始进入汤萌萌的体内。护士长留下一句:“一个半小时后换药。然后便走出去了。” 许东看着躺在床上的汤萌萌,她面色平和,也就微微地放了心。 “我击门诊,有事打我电话。”许东轻声嘱咐道。 汤萌萌笑着点了点头。走出病房前,许东又看了看那黑色的吊瓶,它倒挂在瓶架上,无精打采地晃动着。 一个疗程四天,这四天中,八个黑色吊瓶中的液体流进了汤萌萌的体内,好在并不见汤萌萌有什么不适,许东也就放心了。其间院长来过电话询问汤萌萌的情况,许东说一切良好,有心想问问那黑瓶子里是什么药,但觉得这样一来会显得不信任院长,于是也就没有开口,心想姚院长也是个权威人物,不会有差错。 第四天的注射是下午做的,注射完后正是下班时间,于是两人约好一同回家。电梯里,偶遇了姚窕,许东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偷偷观察汤萌萌的神色,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汤萌萌对着姚窕点头打了招呼。姚窕见到两人,也摆上一张笑脸,她身上发出一阵阵红烧肉的味道,充斥在狭小的电梯间里,香得发腻。 姚窕在二楼下电梯,她走了出去,却突然在电梯门外驻足,转身看着许东,冷不丁问道:“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点?” 许东一愣,没理解她的意思。向她身上看,确实似乎瘦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那体型仍然臃肿,那张脸仍然是肥的。没等许东回答,电梯门缓缓闭合了,姚窕那张肥胖的笑脸和红烧肉味一同消失在电梯门后。 许东发觉汤萌萌在盯着自己的脸,回望过去,见汤萌萌坏笑着。许东一阵慌乱,忙说:“瘦了一点,但味道还是没变。” 汤萌萌笑得花枝乱颤,身上淡淡的清香味道散播开来。 当晚,躺在床上,许东轻抚着汤萌萌的肚子,突然一个激灵坐起身,笑道:“好像真的有些肉了。” 汤萌萌低头捏了捏自己的肚皮,确实比原来柔软了许多,不再是硬邦邦的小腹了。 “你喜欢胖的?”汤萌萌笑着,眼中闪烁着清光。 “白白胖胖的,多好。” 汤萌萌笑了,脸上的酒窝甜甜的。 两个月后,汤萌萌果然比以前胖了,许东满心欢喜,特意去感谢姚院长,说他用药有方。姚院长摆着手,说没什么没什么。 “这样的话,可以要一个孩子了。”晚上,许东把汤萌萌揽在怀里柔声说道。汤萌萌依偎在许东的胸前,满心幸福。 生活一如既往,许东早出晚归,汤萌萌洗衣做饭。许东值夜班的时候,汤萌萌无一例外都会送来好吃又好喝的肉汤。同事们见了汤萌萌,私下都夸赞:最近变得丰满了。 的确,汤萌萌似乎比从前变得更有女人昧了,许东也这样认为。这般事业顺心、生活美满的日子里,惟一不太安宁的就是姚窕的存在。许东觉得,最近在电梯里遇到姚窕的频率增加了,甚至怀疑姚窕是故意在围堵他,而且每次分别前,姚窕都会站在许东面前,笑着问道:“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点?” 姚窕那张肥脸上的笑容,和浓郁的红烧肉昧,一次次地让许东倍感难受,但,无可否认的是:姚窕真的在变瘦。许东疑惑,最近一次遇到姚窕的时候,她的身材已经不那么臃肿了,而且脸上的肥肉也少了很多,从前肥肉堆积的脸上,双眼眯成一条缝,而现在那双眼睛居然睁开了,而且还闪着波光。 当许东把自己的疑惑告诉汤萌萌的时候,汤萌萌轻轻斜了他一限,眼神中酸溜溜的。许东急忙辩解:“倒不是特意去注意她,只不过奇怪她怎么能短时间内快速减肥呢?” “她的肉长到我的身上了吧。”汤萌萌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许东的心脏猛地一颤,只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姚窕的肉长在自己妻子的身上……这么想着只觉得恶心无比。但还是勉强笑道:“那可不行,你的肉也会有红烧肉味儿了。”说着,伸手在汤萌萌的脸上掐了掐。 汤萌萌脸上的皮肤光滑细嫩,软绵绵的,她笑着,任凭许东左掐右掐。但许东掐着掐着,突然停住了,笑容僵住了。 汤萌萌还在笑,许东却笑不出了,他发现,汤萌萌脸上的酒窝,不见了。面部脂肪的增多或减少,是会对酒窝有影响的——这是许东在网上搜到的结论,所以洒窝消失也并不奇怪。可是许东觉得万分可惜,他最喜欢那一对甜甜的酒窝了。 汤萌萌最近又胖了一圈,许东在开心的同时也有些担忧,开心的是不用再担心汤萌萌的营养了,担忧的是这种肥胖会不会持续下去,如果一直胖下去…… 许东的脑海里出现了姚窕那滚圆的身影。 近日来,每当许东想到这件事,都会愁眉不展。有同事看在心里,问他愁从何来,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同事笑着说:“女人啊,生活在幸福中,会自然变胖。” 许东笑了,点点头,他认为这种说法确实有理。 也有人郑重道:“该不会是有喜了吧,亏你还是医生,为什么不带她来检查?” 许东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狠狠地拍了一下火腿。 第二天,许东就把汤萌萌带到了妇科做检查,许东心里兴奋得好似发狂的野猪,一刻也不肯安分。 可是,当接到检查结果,许东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汤萌萌没有怀孕。许东失望了,他本已经做好了当准爸爸的准备。 汤萌萌走过来握住了许东的手:“别急,时间还长呢。” 许东看了看汤萌萌,默默地点了点头。 减肥 汤萌萌越来越胖了。许东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仅仅结婚了大半年,汤萌萌居然可以胖到现在的模样!如今的汤萌萌,已经不是新婚时的汤萌萌了。许东不愿相信,以为这是噩梦,可每天早起看到身边躺着的白花花的肉体,又听着如雷般的鼾声,让他觉得现实比噩梦更加恐怖。 现在汤萌萌的体型已经臃肿不堪,脸上的肥肉淹没了她水汪汪的眼睛。她的食量也比从前多了数倍,而且懒惰,每日要睡到日上三竿,到晚上许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她仍然躺在床上,不同的是地上散乱着零食的空袋子、外卖的餐盒。 新婚时的一切美好全都没有了,迎接他的只有早上轰隆隆的鼾声和晚上的一片狼藉。当然,加班时的肉汤,也只存在于许东的记忆中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汤萌萌还在继续长胖!而且,她的身上居然发出了红烧肉的味道!一个念头划过了许东的脑际:汤萌萌变成了姚窕。 晚上,许东在一间小店里喝酒,已经酩酊大醉,但还是一杯接着一杯,他希望这样便能减轻自己的痛苦,又或者可以耗费掉夜晚的时间,不必回到家里面对那样的妻子。 恍惚间,一个女人站在了他的身边。许东抬起头,觉得淡淡的清香似曾相识。 “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点。”那女人说道。 许东仔细向女人脸上看去,嘴中囫囵不清地说道:“你是……姚窕?” 姚窕一笑,两个酒窝十分可爱,她性感的身段,全然不是许东记忆中那丑陋的女人。她坐在许东身边,温柔地看着许东,柔声说道:“有心事的话,就对我说吧,我听着。” 许东惊诧,他觉得姚窕变了,真得变“窈窕”了。一个念头又划过许东的脑际:姚窕变成了汤萌萌。当晚许东对姚窕说了很多话,说了从前汤萌萌的好,说了对现在汤萌萌的绝望。 小店打烊后两人走了出来,深夜的天空飘着小雨。姚窕衣着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许东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然后送她上了的士。 车开走了,许东一转身,忽地发现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人的身影,当许东看过去的时候,那人闪到了树后,然后逃跑般离去了,许东脑中一震,他觉得刚刚那个人有着臃肿的体型,有着肥胖的脸庞,那一双眼睛被挤压在脂肪中,恨恨地盯了自己一整晚…… 许东心里升上冰冷的寒意。他就这般站着,呆呆地站立着,不知站了多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许东推开门,发现客厅的灯是亮着的。惊诧的是家中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尘不染的地板是擦过的,晾衣杆上的衣服是洗过的,一如新婚时许东下班回家的光景。可是,迎接他的,却仍然是肥胖臃肿的女人。 “你回来了。”汤萌萌说:“我炖了肉汤。”鬼故事 许东望着汤萌萌满是肥肉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她的脸颊上。 “你……”许东疑惑道,指着汤萌萌的胳膊和腿上身上缠绕的白布,“你这是做什么?” “用布料裹在身上,燃烧脂肪。”汤萌萌说,“我想减肥。” 许东看着她,良久良久没有说话,突然哭了出来,跪倒在地上,颤抖着,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而哭,是感动,还是难过,亦或者是宣泄。汤萌萌俯下身,把许东搂在怀中。 汤萌萌真的开始减肥了,她边节食边做运动,更让许东欣喜的是,她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洗衣做饭,打扫房间。因为肥胖,她常常满头大汗,又不肯拿掉裹在身上的布料。 时候已经快要入冬,但许东觉得,自己的春天又回来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汤萌萌减肥一个星期后,似乎真的有些瘦了,但如今对许东来说,汤萌萌外表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汤萌萌爱着他。 这天晚上,又是许东值夜班,汤萌萌为她送来了肉汤,许东高兴极了,这是阔别已久的探班肉汤。只是汤萌萌离开后,一个同事上前问他:“那是你家新雇的保姆阿姨?” 许东微笑着不答,眯着眼睛喝汤,只觉得今天的肉汤格外美味,他舍不得分给其他人了。正品尝间,姚窕出现在值班室中,她走上前靠近许东。其他同事互相使了眼色,知趣地走出了值班室,嘴里嘀咕着:“巡房了,巡房了……” “我看到汤萌萌了。”姚窕说道,“她没有你说的那么胖呢。” “最近在减肥。”许东埋着头喝汤,他不敢去看姚窕。 “身上缠的绷带是怎么回事。” “说是燃烧脂肪……” “噢!”姚窕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跨出门槛前,她冷冷地说:“不是把肉割了吧……” 许东浑身一愣,扭头向门口看去,姚窕已经不在了。寒气,席卷了许东的全身,他开始不自觉地回忆这几天姚窕骤然减掉肥肉的身体;缠遍身体的布料,前所未尝过的美味肉汤,而且……许东忽然想起:这几日来汤萌萌自己从未喝过这些汤! 面前这一锅肉汤,浓香扑鼻,许东呆呆地盯着,那汤中似乎现出了汤萌萌的脸,是肥胖的脸,她开口说:“我爱你,我愿意进入你的体内,我想成为你的一部分,永远。” 胃中一阵翻滚,许东冲进了厕所,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原来,她是想要用这种方法,进入我的体内…… 许东和汤萌萌离婚了。许东没有说理由,汤萌萌也没有问理由,许东说什么汤萌萌就答应什么,直到现在也一样。许东把房子让给了汤萌萌,自己搬了出来。搬到了姚院长的一处空房中,过了年后,这空房的名义让给了许东,许东的名字出现在姚院长家的户口本上,然后姚窕也住进了进来。 许东成了副院长,人前人后备受尊敬,可是他不爱笑了,姚窕常常试图逗她发笑,可许东只是伸出手抚摸着姚窕脸上的酒窝。 尾声 “他总是不笑。”院长室里,姚窕对父亲抱怨道。 “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就好了。”姚院长笑着劝道。 “他自己无精打采,搞得我也浑身乏力,上次做了微量元素检查,三项没达标。看来不能节食了,可全身抽脂后不节食又会反弹……”姚窕叹了口气。 “去做营养液注射吧。”姚院长漫不经心道。 “给我用好药。”姚窕说着,坏坏一笑。 “是是,不会给你用激素和食欲刺激素的。” “那个女人太惨了,被你的药搞得又懒又馋又肥胖,一度让许东绝望,幡然悔悟后又被怀疑是变态。我跟踪过她一段时间,她那一段时间每天坚持锻炼,还把自己包裹得厚厚的去烹饪学校里学习做菜,厨艺也提高了不少吧,可惜,我的一句气话又断送了她的努力……”姚窕说着,眼中流露出不忍。 “别同情敌人了,若不是我想到这主意,许东也不会讨厌她,你也得不到这么好的男人,汤萌萌的事你不要担心了,我给他推荐了工作。”姚院长说着,在纸上写了两种药的名字递给了姚窕,“注射这两种药吧。” 姚窕接了纸条,去药房拿了药,本想在单人病房注射的,但无奈单人病房没有空房,又不愿混在嘈杂的注射型里,只好拿着药去家附近的诊所。 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诊所,父亲的老朋友。当下姚窕 被安排在单人病房里注射。环境幽静,姚窕百无聊赖,困意袭来,闭上眼便睡着了。 门外,所长叮嘱护士一个半小时后换药。 新来的护士汤萌萌答应着所长,吃力地移动着步子推开了姚窕的房门,她太胖了,最大号的口罩在她脸上都还嫌小。她撕掉了黑玻璃吊瓶上的标签——激素和食欲刺激素,然后,安静地走近熟睡的姚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