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两个年代,在南方乡下山村里,燃气尚未普及,大多数人家一天三餐的饮炊只能靠柴火了,所以山区百姓等田地庄稼种下,便在腰巾里别了把磨得雪亮的弯勾砍柴刀,赶出一只漆炭般黝黑的大水牛往山里走。柴少人多,村庄附近的小山丘早已被村民“剃”得光溜溜,长草不剩一根,短草被牛连根刨起。村民们只得早早起床,用小竹篮带了些稀饭,结伴两三人,往深山里走,至太阳下山天蒙蒙黑才打了几大把灌木柴归来。 深山老林乔木高大,灌木连片,树下腐叶间常有不知名的虫蛇穿梭,树顶上粗大的青藤结树盘枝,常常连成一大片天然帐蓬,遮蔽天日。人们走在这山间,见到哀鸟幽潭,人迹罕至,再胆大粗莽的汉子这时也得小心翼翼。对于这样神秘的深山,村民的口中从来不乏故事,其中传言最广的便是山魈的故事。 说是那年七月,一个王姓小山村,人们刚把田里的稻谷收割完毕,老天爷便接着无日无夜地飘起了绵绵阴雨。雨虽不大,上山砍柴却不成,王村王老汉只得把磨得雪亮的砍柴勾刀放好,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天空放晴。谁知半个月将要过去了,这阴雨还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眼看家里最后一把半干湿的稻草苗烧完,老伴一边骂咧着“这挨千刀不让人活的天公”,一边寻寻觅觅地找来烂得不像样的竹蔑鸡笼以备柴火,王老汉再也坐不住了。这天早上,他把挂在墙壁上的大草帽摘下往头上一按,腰间别上柴刀,便要叫上三两邻人上山。邻居看看这飘洒的细雨,说:“还是再等几天吧,说不定明天就天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若你家真急着用柴,先在我这借些柴禾去用用吧。”眼见结伴不成,王老汉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来,喝了大半杯米酒,便叫老伴装些许稀饭,挎上柴刀再次出门。 山路腻滑,王老汉虽然身体强壮,却也走了许多时才到达这薄雾暝暝的山口。王老汉回过头来,村庄早已被几座小山隐没,只剩下来时的一条小山路在山间隐隐漫延。山间除了雨滴从叶尖滑落的声音,便是几声长尾鸟的哀鸣。王老汉故意干咳了一声,打破这死寂,便用鼓起几条青筋的大手提刀钻进树丛中,循着几株不高不矮的灌木砍去。于是,山间又多了一道柴刀与树木相碰的“嚯嚯”的声音。王老汉沿着山腰的青藤茂林爬去,生柴积攒得越来越多,他砍得兴起,早些时喝的米酒也发起劲来,大汗淋漓,哪还有来时的犹豫与不安。王老汉甚至感觉到劳动是欢乐的了,他高兴地砍下几段细生藤把生柴捆好,便吹着口哨脱开被大汗与雨滴浸渍的上衣,坐在柴捆上揭开装着稀饭的小竹篮子,准备用过午餐后再砍一捆木柴便可回家安枕了。 正当王老汉牙筋突起咬着萝卜干喝着稀饭的时候,树顶上却掉下来一个小野果,“啪”的一声正中王老汉的小竹篮。王老汉把那指头般大小的野果拈起来一看,青黄的果皮上赫然一个深深的新鲜的半月牙指甲印!王老汉吃了一惊,抬头瞪大眼睛细细看着树顶,树顶枝叶繁茂,不见有何动物,却也不见有何果子! 农村有种说法,就是正午不要上山摘野果,特别是不要摘到那种留有指甲印或牙齿痕的野果,因为那是山中不受香火供奉的野鬼做了符号的果子,凡是有符号标志的果子便属于山鬼的供品,生人不能抢摘,否则会招来厄运!不管这说法是真是假,王老汉都不敢大意,宁可信其有,向神秘的大自然求个平安也好,他毕恭毕敬地把留有指甲印的野果放在草丛中的一个石板上,正要合掌祷告,树林里突然撒来一阵散沙,打在这茂实的树叶上发出“沙沙”声响。 王老汉摸着掉落在嘴唇上的沙粒,大惊,一个趔趄颠坐在草丛上,竹篮子被碰倒,剩下的半碗稀饭也洒落一地!也许是某个顽童的恶作剧吧?王老汉爬起来稍稍定神,壮胆向四周吼了一声:“谁?”想不到这一吼,密林深处还真有一个声音回应,这声音像是母牛临产时的厚重喘气声,又像是一个老人临死前干瘪的带有浓痰的呼气声。王老汉顿觉全身一阵寒冷,汗毛直竖,立刻拾起地上的弯勾柴刀,背起一大捆生木柴便要往山下走去。刚迈出步子,背后又“沙沙”地撒来一阵散沙,那喘气声仿佛就在耳畔,像有人趴在王老汉的肩膀直吹冷气,背上的木柴好像也重了许多。 王老汉一阵慌乱,掉在草丛上的大草帽也忘了拾起,连滚带爬地沿着下山的小径跑下,还没跑出几步,便总觉得背后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背上的柴捆似乎更重了。王老汉心里又是一阵寒冷,惊恐地回过头来,那本来掉落在草丛中的大草帽此时正稳稳地盖在背上的柴木上!微微翘起的帽沿下隐隐露出一双浊黄的没有睫毛的眼睛,看不见脸,只感觉那眼睛冷如死水!王老汉“妈呀”大叫一声,飞快地把柴捆扔了下来,大草帽翻转着滚到一边,帽下却空无一物。 难道是错觉?王老汉不禁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痛!他拨落头发上、背上的沙粒,坚信刚刚看见的那双浊黄的眼睛不是错觉。他鼓起勇气翻动了一下从背上扔下的柴捆,柴捆完好,也不见有什么异物。此地不宜久留,王老汉把柴捆往肩膀上一扛,草帽也不要了,只快速往山下赶去。才赶出一小段路,()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喘气声又在耳畔响起,肩上的柴捆再次沉重起来,王老汉怕极而生怒,他“呸”地吼叫一声,硬是把沉重的生柴捆甩开二丈远,从腰带里抽出弯刀,平日里的蛮劲也就发作了:“欺人也忒甚!”四野里一片死寂,只有雨丝交织而成的迷雾越来越浓,空气温度聚降,山路在这迷雾中渐渐隐没。 王老汉提着刀口雪亮的弯勾砍柴刀,凭感觉沿着脚下泥路一阵横冲直撞,却怎么也撞不出这片有如白影的迷雾。山鬼打墙?王老汉顿时慌了,他听人说过,正午过后人间阳气渐减,阴气渐盛,特别是在这阴雨天,山间林木众多,难见天日,阴气更甚,山中鬼怪因为平日里没有香火供奉,怨气难平,此时总会找到走霉运的人来折磨一番,被折磨致死的人在惊恐无助中死去,最终也带有了浓重的怨气,山鬼便以这些怨气为食,以慰鬼途。王老汉以前只当这是用来吓唬小孩的无稽之谈,如今碰上,不由他不信了。 王老汉慌乱地挥动着弯刀,漫无目的地只顾沿路奔跑,冷汗飙洒,只感步子越来越沉重,路途却看不见尽头。归路茫茫,他无助地坐在小径草丛上,四下观望,还是来时的路和景,却怎么也走不出山口了。他早已看见了那个不时站定隐现在迷雾深处的白色身影,只是看不清那身影的面目,但分明能感觉到那身影投射过来的冷冷的等待着什么的目光!只是人到绝处,王老汉已不再惧怕了,难道就这样等死吗?家里那个唠叨的女人没柴生饭的呢,他仿佛看见了骂骂咧咧的老伴与嬉闹着的孩子们拆散破烂的鸡笼来生火的情景……想到这,这个纯朴粗犷的男人突然“嚯”地一起站了起来,求生的本能顿时给了他巨大的力量。他突然想起村中的庙祝老爷说过,鬼物比人更怕脏……比如浓稠的黑狗血,比如男女之间某些肮脏龌龊的行为,又比如某些不堪入耳的脏话…… 王老汉一阵激灵,挥舞着弯刀,立刻大骂起来,边骂边沿着山路奔走。开始是假装大骂,后来想到这不让人活的老天下了半个月的雨,致使自己有今日困境,心中火苗渐起,慢慢地真愤怒起来,扯开喉咙吼骂起来。后来又想到上个月家中那一群养了将近一年的大公鸡全部在夜里被盗,致使老伴流泪三天,自己失眠四夜,顿时怒火大旺,头发直竖,揭斯里底的骂声不绝,从动物骂到植物,从天体骂到人体,内容也越来越肮脏,大有把人骂至肝胆俱裂之境,手中弯刀也挥舞得越来孔武有力。山间霎时有如人声鼎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一群毒辣长舌妇在骂战。山间一时阳气渐盛,迷雾与白影也淡了许多。远处的山口渐渐隐现,待王老汉痛骂着走出山口,雨丝依然下,天空却比山中空明了许多。他喘息未定地回过头来,山中依然迷雾缭绕,却不见了白色的影子。总算走了出来,却可惜了自己一顶大草帽和一大把生柴捆…… 待王老汉光着一只脚拖着虚脱而沉重的躯体回到村里,已是傍晚时分。见到王老汉脸色苍白,须发皆乱,上山一整天只别了一把砍柴刀空手归来,邻居们围了过来问其缘由。黄老汉什么也没说,只吩咐老伴到村中庙祝老爷那里要来了一条黄符,烧成黑灰化开水喝了下去。待阴雨天气终于过去,晴空万里,王老汉邀上几个常常上山砍柴的大汉,办了三牲带上纸钱,到帽子遗落的地方进行了祭拜…… ...
我家在山西省一偏远的农村,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在我的印象里一点也不为过。 我自幼留守,和爷爷,小叔相依为命。爷爷是村里的仵作,靠帮村民料理白事营生。 仵作是本地方言,与偏南的端公,往北的先生,寓意相差不多。 那年我十岁,小叔将近奔三,却还没个家室。爷爷火急火燎,去外村买来一叫柳嫣的姑娘,给小叔做媳妇儿。 这柳嫣虽生的好看,但却是个傻子,因此小叔很是不悦,对其也是漠不关心,不闻不问。 谁知后来,正因小叔这态度,才将柳嫣置身地狱,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 这事儿得从小叔结婚那天说起。那日傍晚时分,我家屋里屋外张灯结彩,小叔和柳嫣在洞房被闹的满身狼狈。 我端着一盘喜烟站在门口,招待前来凑热闹的村民。 不多时,我们村出名的地痞,李中福在屋里大嚷,要求小叔趴柳嫣身上做一百个俯卧撑。他这话一出,在场的那些个男的,都跟着起哄。 闹洞房在我们这里,基本已成风俗,李中福的这点儿把戏,也属正常,我也就没怎么在意。 而小叔此时却是一脸淡漠,被众人催急了,他竟厌恶的瞪一眼柳嫣,让李中福替他做! 听到这话,屋内一片哗然,再看李中福一脸猥琐的奸笑,我隐约觉得不安,转身就跑去找爷爷。 刚跑几步,我才想起,爷爷正午时就喝的烂醉,此时应该还没酒醒,我心想,现在屋里长辈居多,这李中福胆再大,他也定不敢放肆。我长松口气,又折回新房。 刚进屋,我就见李中福将柳嫣压床上做着俯卧撑,而后者却面无表情,任凭其摆布。小叔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但也没说什么。 没几分钟,李中福故意装作体力不支,直接躺在柳嫣身旁,明目张胆的揩油。 我那时虽然年仅十岁,但有些事还是懂的。走到小叔身旁,我瞪了一眼李中福,示意小叔出面制止。 而小叔却冷哼一声,把头扭到一边,装作啥也没看见。 李中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更加放肆起来,数次偷吻柳嫣的脖颈,时不时还做出一些猥琐的动作。 一百俯卧撑很快做完,李中福故意胳膊失劲,直接平趴在柳嫣瘦弱的身躯上,险些吻到后者红唇。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撕扯着李中福的裤脚,让他快些下来。 李中福突然身躯一怔,接着神色惊恐的翻下床,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在场的所有人见状,愣是一头雾水。这时帮柳嫣整理衣服媒婆又一声尖叫,颤抖着声音,说柳嫣断气了! 我脑子顿时如遭雷击,回过神,急忙跑去爷爷的偏屋,我又推又喊,总算将他叫醒。 爷爷听我语无伦次的说完这事儿后,立刻清醒过来,脸色很是难看,也顾不得穿鞋,赤着脚跑去新房。 那时夜已经深了,村民都怕惹上麻烦,很快便散了,屋子里只剩下我,爷爷,还有小叔,还有已经死了的柳嫣。 “畜牲,给我跪下!” 爷爷紧蹙着眉头,一脸怒气,向小叔呵斥道。 小叔虽然平日里总忤逆爷爷的心意,但现在出了人命,他心里早就怕的要死,哪还敢不听,于是便跪在了床边。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怎么的,我突然感觉屋里的温度瞬间下降了很多,“爷爷,现在可怎么办?” 我那时年纪还小,怕急了,便抓着爷爷的衣角不敢松开。 爷爷拨开我的手,走过去看了眼柳嫣的死相,才说道:“新婚夜死,双目不瞑,身穿红衣,脚踏绣鞋,又吸了阳气,必成厉鬼。” 爷爷说着,同时从口袋中掏出一瓶红色的粉末,然后在柳嫣的鼻孔,眼睛,嘴,耳朵,各倒了一些进去。 后来我才知道,这叫做朱砂镇阴煞,对还未成型,困在躯体里的厉鬼最为有用。 “你们快去把李中福找来,不然等子时一到,我们都活不了。”爷爷将瓷瓶收进口袋,郑重的说道。 我和小叔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就往李中福家跑去,等我俩赶到时,李中福正晕倒在地上,叫了半晌也醒不来,小叔只好将他一路背到了我家。 “柳嫣女娃,我实在没想到今天竟会出这种事,害你的人我找来了,怎么处理他随便你,只求你别伤害我儿子和小孙子。” 爷爷双手持三柱香,独自跪在床前,嘴里重复着念叨着这一句话,而我和小叔,则紧紧的靠在一起,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因为爷爷是仵作,经常和鬼怪打交道,我和小叔身为他的家人,自然也多少染有耳目。 不多时,突然屋里一阵狂风无根刮起,我下意识的用胳膊挡住眼睛,等风停下,我把胳膊拿开的时候,竟看见爷爷和小叔双双倒在地上,不知是生是死,而李中福的尸体则不知所踪,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等我缓过神,急忙跑过去试探爷爷和小叔鼻吸的时候,只见床上的柳嫣慢慢的坐起,红唇微启,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看着我死,为什么……” 我吓得“啊”的惨叫了一声,却一下睁开眼,看见爷爷和小叔正站在我旁边,脸上挂满了关切与焦急。 “爷爷,小叔,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毕竟还太小,猛的扑进爷爷的怀里就哭了起来。 爷爷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慈祥的说:“傻孩子,我们能有什么事,刚才那屋里突然刮了一阵风,等我们睁开眼,就看见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是不是梦,还是谁先晕倒的已经不重要了,我急忙问爷爷:“李中福呢,还有柳嫣小婶呢?” 爷爷看了看我,又叹了口气,说道:“柳嫣的尸体莫名其妙的不见了,还带走了李中福,但她没有阻止我把香拜完,说明她答应了,不会伤害你们。” 听到爷爷的话,我才松了口气,由于已经是半夜,我也困的不行,就回去睡觉了。 第二日一早,我小叔突然大叫一声,我被吵醒,也急忙爬起来跑出去看了一眼,这一看着实把我吓的半死,我爷爷竟然吊死在屋檐下,他脚下被蹬翻的板凳足以说明,他是自己上吊的。 但爷爷死后,我家就一直很平静,直到小叔老了,我有了家室,小叔才将那个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告诉了我。 原来,爷爷当时用香拜柳嫣的时候,只是求着让柳嫣放过我和小叔,而没提他自己,因为他身为仵作很清楚,如果我家不死一人,柳嫣的冤气定不会消,所以他就牺牲了自己,换来了我和小叔的平安。 ...
前年八月,正值十五中秋,妹妹和我回到了乡下老家与家人团聚。这些年我们兄妹工作在外地,从大学毕业后到参加工作,也只有今年两兄妹一起都有时间回家陪伴父母过一个中秋节。妹妹是一名护士,休假身不由己,而我虽然假期相对自由,但离家也远,只有假日充足和过年才回家。 今年的中秋不止我们一家人团聚,还有我的一个亲舅爷,舅爷一人独居,有两个儿子,但儿子并不算孝顺,至今仍让舅爷住在几百米外的河边上的土砖房里与两头水牛相伴独立生活。中秋节到了,母亲让父亲接舅爷过来一起吃顿饭过个节,自从2004年奶奶过世后,父母亲的长辈中与我们家最亲的也就只有舅爷了。人生在世谁知去日,母亲经常对我们这样说。 利索的母亲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有鱼有肉有鲜蔬,都是自家种养。在堂屋中拜祭过我的爷爷奶奶祈祷他们老人家保佑全家平安子孙健康之后,全家和舅爷爷一起移步到厨房的大厅吃饭。席间,妹妹左看看右看看,抓着筷子干巴巴的坐着。 母亲很奇怪,于是问道:“你怎么不吃饭呢?” 妹妹撅撅嘴,说:“妈妈你的厨艺没有奶奶的好,这饭菜成色不好啊,怎么辣椒炒肉里面肉都没有多少呢,鸡肉也是干巴巴的。” 母亲有点尴尬,我瞪了妹妹一眼,有点恼火的说道:“你几岁啦?还这么不懂事啊,在外是不是每天吃满汉全席喔!家里这么好的生活,还是过节,会不会说话?” 妹妹白了我一眼,夹起菜勉强的吃着,一块鸡肉没咬两口便丢在了桌子上。 诚然,妹妹确实在外生活得比较好,也挺会享受,穿衣打扮衣食住行不像个农村出来的女孩,用她的话说就是他们医院的科室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餐,病人家属送的水果点心放到烂,鲍鱼海鲜在广东吃腻歪了。妹妹每年回家都会有点对生活的抱怨,虽然有时候是考虑父母太过于省吃省喝。对此,我对妹妹的这种生活态度是不太赞同的,年轻不应该太过于享受,更多应该考虑未来和年老的父母及家庭。 舅爷大口的吃着菜,喝着小酒,一脸慈爱笑盈盈的看着我们兄妹,又看看我父母亲,对我点点头说道:“到底是大几岁的哥哥,硬是懂事点,妹坨你应该向你哥哥学习啊!这饭菜不好么?这种饭菜以前毛主席在战争年代都吃不到的,你应该珍惜啊。” 妹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或许出于对舅爷的礼貌,没有开口反驳。舅爷看着妹妹的表情,吸了一口小酒对我们说道:“吃饭,吃饭,吃完饭舅爷给你们讲几个故事,这种事情也只有我们这个年纪的老家伙才经历和见过,连你们父母都可能只是听过。” 一听有故事,我有点兴奋起来,我知道舅爷说的故事都是我喜欢的,因为舅爷在我们小时候到我们家经常给我们讲他那个年代的荒诞离奇又神秘诡异的故事,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写出这个故事的原因。妹妹似乎也被舅爷要说的故事给带动起来,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吃完了中秋节的午餐。 午餐结束,收拾了下碗筷,我迫不及待的坐在了舅爷的旁边,递上一根烟,舅爷点点头,开口便说:“我说的这是事情,都是真实的,并且还是你们读书人在书本上看不到的,之所以吃饭的时候不说,是怕你们吃不下饭,但今天的这个故事,我是讲给妹坨你听的。” 在舅爷的表述里,那个年代的诡异与震惊让我胆寒。 “1958年,那时候你爸妈还没出生,全国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大跃进不说了,你们学过,就是全面搞生产,缺什么搞什么,那时候一头猪都可以上万斤你们信不信?不信?呵呵,信了你们就是白读书了,1958-1960年的时候,那时候生活真的是造孽啊,一年不如一年 特别是我们这些地方,那时候公社里面的干部,可以打你、骂你、捆你、吊你、扣你的口粮、让你吃草吃泥巴、喝尿灌大粪、甚至还有崽打娘、敲牙齿,公社还有劳改队,比现在坐牢还要惨。 你们过世好多年的舅奶奶,也就是我的堂客,她娘家是隔壁市的,她娘家旁边的村子里那时候有个姓刘的一户人,名字我也不晓得,58年快到冬天的时候,有人举报到干部那里说他家里私藏了钱和粮食没有上交,于是干部带了一群人跑到他的家里,抄了他的家,从他家里搜出了25块钱和5斤稻谷,砸了锅灶,公社还罚了他一家四五口人两天没有饭吃。冬天一到,家中断粮断炊,他堂客实在饿得受不住跟着一个男人跑到他乡了。家里就剩下了他和一个细伢子,到了1960年啊,这家人家里粒米不剩,有时候连白水煮野菜都没得吃,那时候吃不饱穿不暖,天天都是饿肚子啊,好多人都经常背着公社干部偷偷在河里捕鱼挖藕搞点吃的。这姓刘的男人胆子小,人太过于老实,不敢去做那些事情,可能是又怕别人举报吧,就靠着公社食堂每天一巴掌大的吃食度日,自己一个人饿的哼哼唧唧不说,细伢子也饿得一天到晚哇哇大哭要吃的要找妈妈。这姓刘的男人又饿又烦又没有办法,只能偷偷的哭,看着细伢子叹气。 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邻居见他家实在是太可怜,就偷偷的给他送来了一碗野菜拌粥,就算是一顿年夜饭。 那个时候,公社食堂一天才吃一顿饭,事情照样要做,大人一碗野菜粥,细伢子做不了事情只有一勺子,一碗粥还不够细伢子吃的,所以细伢子天天哭闹喊饿要吃饭,这男人因吃不饱饭,饿的全身都浮肿了。后面食堂也断了粮,连饭都没得吃了,这父子两个饿了好几天。 就在两个人饿了好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这姓刘的男人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鬼差,鬼差给他送来了一大锅的红烧猪肉和一大盆白米饭,他看着这饭菜,想着是自己大限已到,但又转念一想,这年头活着挨饿还不如吃一顿饱的去死,于是他连忙叫儿子从床上起来一起吃,但是却发现儿子不见了,这男人也顾不上去找儿子,拿起这些吃的就满嘴流油的大吃起来,也更加顾不上想着鬼差什么时候带他去阎罗王那里报到了。 这姓刘的男人吃饱了饭菜,想着自己的儿子还没吃饭,于是将剩下的一点留着等儿子回来吃,等他收拾好准备跟着鬼差去报到的时候,鬼差却不见了,这男人想,只怕是鬼差看他们父子可怜,特地送他们饭吃,并不是要带走他去报到的。 就在这男人想着要去寻找儿子的时候,一堆人将他给扑倒在地用绳子捆了起来,一盆冷水往头上淋下,他看到眼前的这情景,抖了两抖,倒在地上就不省人事。 在场的人都吓坏了,好多老人家和妇女吓得蒙住了眼,有的甚至跑到了屋外干呕起来。只见屋子的中央用土砖搭了一个简单的灶,灶上放了口破铁锅,锅里还煮着这个男人的儿子的头和腿脚,一地的血污,五脏六腑都散落在灶旁边,血腥熏人!第一个发现现场的邻居事后说道,我发现前还觉得奇怪,怎么他家里的小孩子不哭不闹了,不该是饿死了吧?于是就过来看看,等我踏进屋子的时候,我差点被吓死,一地的血和肠子,只见他还躺在床上嘴里捧着肚子笑着。 这个姓刘的男人醒过来后,嘴里还在念叨着我没有吃人,我没有杀孩子,是地府的鬼差看我们饿了送饭菜给我们吃的。直到被判枪毙行刑的前一天晚上,他才像是清醒了点,临刑前的他最后一段话让所有人都哭了。他说的是我和细伢子每天挨饿,堂客跑了,细伢子每天要吃要妈妈,我也每天饿得幻想着有肉吃,就连做梦也是吃着红烧肉,我在家里看见过路的人都觉得可以杀了吃,但是我真的看到了地府的鬼差,他也送了饭菜给我,现在你们说儿子被我杀了吃了,我也算给他一个了结,反正迟早会饿死,不如让我吃一顿饱餐,这是我这一辈子吃过的最饱最好吃的一顿肉了。” 舅爷说完了这个故事,我听得胆寒不已,饥饿可以让人产生幻觉,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恐惧的呢? 妹妹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就在我以为她已经对自己今天的行为有所觉悟的时候,没想到她蹦出了一句话:“舅爷,你说这个人为什么不去捉野物吃呢?那时候应该有很多野物的呀?没有动物也有红薯野果吃吧?” 舅爷呵的一声笑了,露出一口烟渍牙说道:“妹坨,那时候人都吃不饱,你觉得畜生能吃饱吗?红薯野果也不是没有,不过基本上都被挖光了,说起红薯,我再给你们两兄妹讲个故事吧,不是所有野地里的野红薯都可以吃的!” 看着我和妹妹一脸的好奇,舅爷叹了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不堪回首的饥荒年代。 “你们两兄妹知道舅爷的屋后就是一条河吧,那时候那条河上面还没有那座你们去你爷爷奶奶家的石桥,我们那时候那条河很宽,河后面是一片荒地,荒地上一片低矮树木的林子,一半的范围都是很多没有墓碑的坟墓,那个时候谁家饿死病死了人,都是挖个坑,草席一裹,甚至有些死人连草席都没有就往坑里一放,泥土一填踩平了就了事,四周几个村子死了人都是埋在这个地方,所以那地方不太平,很多人晚上还可以看到鬼影子走来走去的。久而久之白天晚上也没多少人敢去,我们都叫那片林子为乱葬林。 公社还没结束的时候,有一年天灾人祸的,地里的收成也不好,公社食堂也吃不饱,大家都饿得面黄肌瘦两眼昏花。我们村里有一户人生下娃娃还没半岁就活生生的被饿死了,这家人就准备用几块破木板将小孩包起来去埋到乱葬林里,还没走到乱葬林里挖坑的时候,抱着小孩的男主人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差点摔倒,爬起来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根红薯藤,于是男主人抱着死去的娃娃就往乱葬林里挖坑埋人,他媳妇抡起锄头就挖出来一块拳头大的红薯。这女人正挖着红薯的时候,却被一个过路的邻居看到了,跑家里拿起锄头就往荒地里跑去,紧接着这一发现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村里许多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跑过来挖,那时候你舅爷我也跟着去挖了,荒地上一下子聚集了几十号人到处翻找着,比搞集体生产还要积极勤快。 再说村里有个叫谭春田的光棍,三十多岁了还没娶媳妇,父母在搞公社开始那年就一个病死一个饿死,他挖土挖的很快,所以村里人都叫他”田老鼠“,甚至于绰号叫得久了有时候连他本名都忘记了。这田老鼠也得到了消息,虽然他来得慢,但是刨地比我们快,一锄头下去一大片土,拳头大小的红薯就连茎带果给刨了出来,不一会后袋子里就装了小半袋,那时候大家都饿得慌啊,所以也不能怪这田老鼠贪心,田老鼠还想继续挖,可是一眼望去这附近大坑小洞的已经被人们挖了个遍,有荒草的地方全部被翻成了泥土,再要找怕是也只能往坟山的周边去挖了。 田老鼠胆子大,想到什么就干什么,于是提起装红薯的袋子扛起锄头就往坟山的方向跑去,有人看见了就叫住了他,说田老鼠你往乱葬林去搞什么?那里都是埋的死人,未必你还想去那里挖红薯不成?田老鼠将手中的袋子掂了掂头也不回的道:”撑死胆子大的,饿死胆子细的,都快饿死了还怕鬼啊?“ 有人一听这田老鼠说的也有道理,田老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们这些人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就更加怕饿了。于是一些人扛起锄头不顾家人的劝说也跟着田老鼠往乱葬林走去,你舅爷我那时候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肚子饿起来的时候就想不到那么多了,于是撑起胆子也和他们一起走到了乱葬林中。一走进那片地方,之前还汗流浃背转眼就阴气逼人,就像走进了冬天的雪地里一样,穿着草鞋都感到脚底冰凉,四处都是高低不平的墓堆,里面连个鸟叫声都没有,荒草丛生枝繁叶茂。当时有人说,这大白天的不怕有鬼,鬼不敢白天出来,出来了都要一锄头锤死它。 田老鼠走进乱葬林里就在荒草里找起红薯藤来,只要看见红薯藤了不管泥土里有没有红薯都要刨几下,当时我们都看着田老鼠一个人找着刨着,毕竟在乱葬林这种阴森的地方还是有点心惊肉跳的,大家伙都是想着只要田老鼠挖出来了,那我们就跟着一起挖。就在我们都看着田老鼠挥舞着锄头刨着土的时候,一个红薯裹着泥露出了一个尖尖头,田老鼠喊了一声说他挖到了,于是我们都跑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情景,田老鼠越挖越深,红薯就像湖里的莲藕一样大一样长,一个泥坑差不多刨了半米深了,红薯还没到底。当时我们心里有点奇怪,这红薯怎么可能这么大这么长呢?还没等我们说话,田老鼠一锄头挖出了一个死人的手掌骨头,那手掌骨头还抓着红薯的最后一截。我们都被吓了一跳,田老鼠也愣了一愣,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竟然有死人的手骨头抓着红薯。 当时围观的人都说这红薯要不得,只怕是吸死人的阴气长大的,田老鼠不信邪,不听我们的劝告把死人的手骨头从红薯上给拔下丢在了坑里,把红薯装进了袋子里,填完坑提起袋子扛起锄头就往林子外面跑,我们这群人看到这情况哪还敢挖,于是都跟着田老鼠跑回了家。 就在第二天清早的时候,我们公社里的人都要上工去挣工分,该到的人都到了,单单就缺了田老鼠,干部还派过人去他家里找过他,但是家里没有人,连房门都没有锁,当时我们都不以为意,以为这田老鼠挖了大红薯就懒得上工了,结果下工的时候就有人报告干部说在乱葬林里发现了田老鼠的尸体。 公社大队干部当时就报了案并且叫上了我们几个劳动力前去乱葬林了解情况,等我们走到乱葬林里的时候,发现田老鼠就死在他昨天挖红薯的那个山包旁,田老鼠的死状那叫一个惨,他的嘴里流出了血,舌头都被自己咬碎了,眼睛鼓得像是蛤蟆一样,眼珠都泛白凸出了眼眶,这都不算什么,更让我们所有人觉得怪异的是,他的脖子左右有被掐出来的手指淤痕印。 我当时就记起了田老鼠昨天在他死的地方挖的红薯的事情,那红薯上不就有一只死人的手掌骨头吗? 收敛了田老鼠的尸体埋葬后,我们又去了他的茅屋里,他挖出的那些拳头大的红薯都装在袋子里,就是不见了那条大红薯,等再看到他锅里的时候,我们都被吓得一个踉跄,那哪里是红薯,那就是一锅粘稠的血水。 从田老鼠死后起,再也没人敢去乱葬林挖过东西,就算饿得爬不起来的时候就不敢去乱葬林挖东西了。后面村里懂点法术的人就偷偷的说过,这田老鼠挖出来的其实不是红薯,是死人死后化作的鬼果子,死人用阴气供养着长到那么大,人吃了就会被鬼给拖去当肥料继续供养。” 舅爷爷讲完了田老鼠的故事,我听得心惊肉跳,我脑补着舅爷爷说的田老鼠的死状,也不由得脚底发凉,虽然不敢确定事情的真实与否,但我却感到深深的恐惧。妹妹也沉默了,这个故事不知道会让她思考到点什么。 直到现在,我想起舅爷爷说的这两个发生在饥荒年代的故事,我仍心有余悸,在我们的这个时代里,除非懒得张嘴,一般都不会出现活生生饿死人的故事,所以我恐慌的并不是诡异的情节,而是那种饥饿让人产生的深深的恐惧。 ...
1997年6月的下旬,村里出了件让人议论纷纷的大事。 孤寡老人江老爹夫妇死在了自己的家里,现场惨不忍睹。 第一个发现江老爹夫妇死亡现场的是邻居陈老爹,陈老爹说那天想去找江老爹商量下能否通过他家的稻田放出点田水,因为双抢马上就要来临了,田地太软不太好收割稻谷。陈老爹刚走到江老爹家的堂屋里时,便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似乎带点血腥又有点农药的气味。陈老爹没有多想,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进门一看,眼前的情景让他差点吓出尿来。 陈老爹看到江老爹夫妇死在了房间里,房间里的气味让他差点没呕出来。江老爹是上吊自杀的,就吊死在房间的横梁上,死前穿着一件粗布短袖和粗布裤子,舌头伸出了一截被牙齿紧紧的咬着,眼珠泛白瞪得大大的仿佛死不瞑目,地下一摊呛鼻的暗红的血,血液是从被割开的手腕上流下来滴到房间的泥地上的,浸染出一大片暗红色泥地。 江老爹的老伴就躺在床边上,地上放着一个农药瓶子,是农村家里常用的一种杀虫剂——甲胺磷。显然江老爹的老伴是服毒身亡,因为她的嘴角还有些许白色的泡沫,想必死前极其痛苦,床上的凉席都被江老爹老伴的手抓得破烂不堪,连死前所穿的灰白色的确良衬衫都被扯破。 房间里很整齐干净,尽管那时候大家住的多数是红砖灰墙泥地的平房,看得出这两夫妻平日里勤于收拾,但房间现场的灰白色的石灰墙壁上却写下了一个血红的大字: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江老爹夫妇在村里为人老实厚道,很早之前有三个孩子,有两个得病去世,还有一个女儿嫁到了广东的某个城市,逢年过节才归家看望一次父母。村里想尽办法通知了其女儿女婿回来料理丧事及处理些江老爹的遗物,丧事很简单,江老爹的女儿也悲痛不已,但悲痛归悲痛,六月的天可耽搁不得尸体的存放,于是江老爹夫妇在村里人的帮助下匆匆上山埋葬后,女儿女婿也回去了广东。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村里茶余饭后自然有了话题,于是村子里闲时的聊家常便纷纷议论起来,特别是那墙上的血字。 有人说,这是诅咒,江老爹只怕会做鬼都不会让那家人安宁。 有人说,不见得,这种事情都是迷信,江老爹或许是气不过斗不过那家人自杀死的,死前写句诅咒的话也是正常的。 也有人说,你们注意没有,那家人他们前天还去了南岳衡山,估计是拜道去了,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平时多积德行善哪里用得着出了事就搞这些呢? 流言蜚语传遍了整个村子,各种小道传闻都有,就连外村人路过都会询问一番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 村里人所指的那家人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是谁家,许多的村民都觉得江老爹夫妇的死与那家人脱离不了干系。不过碍于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人,家里不见出门见,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太方便直呼其名罢了,何况那家人在村里村外的势力可不是他们能与之抗衡的。 邻居们口中的那家人其实就是江老爹夫妇的邻居,不过隔了三户人家而已。这家人可了不得,村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他们吵过架动过手的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在他们手中占丁点便宜反而还要吃亏,不管你有无道理,甚至连外村人路过本村看见他们经过都要绕边走。 这家人主事者姓谭,五十多岁了,是村里的一个村委干部,村里人私下称“谭地主”,谭地主年轻时候便是无恶不作,偷鸡摸狗占便宜,有理无理闹三分。自从90年当上了村里的干部以后稍有收敛,但却仍旧改变不了大家对他的厌恶,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一定需要找他来处理,大家都不愿意与他打交道。 谭地主有一个老婆,其老婆的为人还算过得去,说话虽然势力,但并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至少能算得上一个讲道理的人。谭地主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在其父没担任村干部之前开着一辆货车跑货运,在家里老爹当官之后便强行组织了村里的其他货运车一起跑,他联系业务收取高额抽成,不听从他的安排那就别想发车跑运输,曾有人不与之为伍,在一次开车回家的路上被一群流氓路霸拦下打成重伤;二儿子走了后门,进入了镇上的派出所,其父搞不定的麻烦事便是由他出面 “协调解决”,便宜占了不少,背后也被人骂过不少,曾有人上派出所上访过,却无济于事反而被拘留,一身伤痕累累的回到家再也不敢提上访的事;三儿子在村里合作承包了几亩鱼塘养鱼,每年除了他家能盈利,轮到其他合作户养殖的时候,要不就是鱼塘被下毒要不就是收获不了几条鱼,总之常年亏本,久而久之大家便纷纷退出也要不回承包费,长久以往鱼塘都是他来经营着。 这么一家人,黑白两道都占全了,谁又敢与之对抗呢? 村里人对于江老爹夫妇的死心里明白得像是明镜一般,只是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去说道理,毕竟在那个信息不发达思想落后的年代,大家都不想惹事生非。 村里人的所指并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因为谭地主家的行为而私下胡说八道,因为就在江老爹夫妇自杀的三天前,谭地主家和江老爹夫妇还闹过一场矛盾动过手。 谭地主家和江老爹夫妇的矛盾在现在看来其实只是一件小事,但在当时民以食为天的农村人看来这便是一件大事。 江老爹夫妇家的三亩稻田就在谭地主家的门口,谭地主任由家里养的鸡溜到江老爹夫妇辛苦种植的稻田里踩踏和偷吃谷粒,江老爹上门与之讲过情陪过笑脸,谭地主不理不睬,反而骂了一顿江老爹说我家的鸡要去你地里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给你圈起来吧?江老爹被骂了回去后便去市场买了一卷防护网围着谭地主家门前稻田一圈,谁知刚圈好的防护网到了第二天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几十只大大小小的鸡仍旧肆无忌惮的在稻田里穿梭着吃得嗉囊鼓鼓。江老爹又找上了门与谭地主理论说这双抢还没到,我家今年的稻谷就要被你家的鸡给吃得乱七八糟,你们也得管管吧?谭地主仍旧那一句话,这是鸡的事儿。江老爹气不过,但也没办法,临走扔下了一句狠话,明天再看见你家的鸡在我田里我见一只杀一只。 谁知这句话却被谭地主的大儿子听到,一声不吭飞奔出抄起一根扫帚殴打了江老爹一顿,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就因为这么件事,江老爹的老伴又找上了门,拿着一瓶农药坐在谭地主家的门口找谭地主要医药费,屁股落地还没一分钟,谭地主的三儿子放出了他家的两条看守鱼塘的大狼狗,差点没将江老爹的老伴给咬下一只手来。江老爹气不过,报了案,结果等来的却是谭地主在镇上派出所的二儿子,自然也没落个好。 就在那天,江老爹夫妇坐在自家门前嚎啕大哭,说这世上没了公道,为何好人难做恶人横行,要是有天自己夫妇俩死了,做鬼也不放过这一家人。 所以大家都说,江老爹夫妇的死与谭地主家脱离不了干系,墙上的那句话肯定就是针对谭地主一家所说的。 转眼间临近新年,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开始操办起年货来,忙碌的时候大家便不再去想些与自身没多大关系的事情,包括江老爹和谭家人的恩恩怨怨。 小年的前一天,谭家的三儿子关了铺面回到了村里,晚饭过后和村里人打起了扑克牌,本来大家是不想和谭家的三儿子一起打牌的,可人家一定要加入,如果说散场未免太不给人家面子,于是一群人打的打牌看的看牌玩了起来。牌过三局,谭家三儿子的手气似乎有点不顺,连输了三局。俗话说打牌看人品,这谭家三儿子的人品和牌品似乎都属于下流的那种,输牌给钱是天经地义,可这谭家三儿子怎么也不肯拿出钱来,推脱着下次再给。于是有人不高兴了,随口便说了一句道:“谭老三,你今天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喔,这手气蛮不好啦。” 谭家三儿子听到这话似乎很不高兴,将手中的牌一摔,站起身来便朝人吼道:“老子没给你钱你还想怎么地?就算是江老爹两公婆的鬼在老子的面前,老子都不怕,江老爹的老伴不是喝药死的吗?你要他老伴出来看看,老子再给她喝一瓶让她再死一次。”说罢便气冲冲的离开了。 有人说,活人不能随便说死人,更不能拿死人开玩笑。 就像是梦想成真一般,谭家三儿子当天晚饭时便死在了家里。 谭家三儿子是中毒而死的,恰恰让其中毒的也是甲胺磷。谭家的隔壁邻居事后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当天这家人正吃着晚饭,饭还没吃完便听到了来自谭家的呼救声,等闻声出门去谭家看的邻居们到的时候,谭家的三儿子已经躺在了厨房地上口吐白沫,一只手似乎在抓着什么,一个空农药瓶子倒在了地上。问过其家人之后才知道,回来后的谭家三儿子在吃饭的时候说要喝点白酒,于是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橱柜走去,打开柜门拿出了一瓶甲胺磷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的喝得一滴不剩,还没等家人拨打完救护车的电话,谭家三儿子便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断了气。 可奇怪的是,甲胺磷怎么会放在厨房的橱柜里呢? 就在谭家人和附近的邻居都百思不得其解觉得诡异重重的时候,谭家大儿子的孩子开口了,农药是一个老奶奶在他做梦的时候要他放进去的,孩子的这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惊肉跳起来,问过孩子梦里老奶奶的相貌后,谭家的婆婆和大媳妇更是面如死灰——孩子嘴里说出来的那个老奶奶的相貌可不就是死去的江老爹的老伴么。 谭家连死三口人,死得都诡异万分。村里人明里暗里的议论纷纷,谭家的大媳妇觉得住在这家里提心吊胆,于是带了孩子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娘家,只剩下了婆婆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家里。 谭家三儿子的死让二儿子更加害怕起来,托人带给家里的老母一个口信要她住到镇上的单位里,但其母拒绝了他的提议,只是说了一句恶有恶报时辰已到的话。至此,二儿子再也没有回过家,就连村里也没用踏进一步,只是经常托人给母亲捎点钱往家里带些补品礼物。 或许事情到此就应该过去了吧?村里人大多都这么认为,一个过去风光无比专横跋扈的家变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算天大的恩怨也该结束了。 事情似乎是结束了,谭家也再也没有人诡异的死去,但又似乎还没有结束。 谭家三儿子死后不到半年,二儿子便在一次全市联合打击黑社会组织的出警行动中被人用砍刀砍断了手筋,又不知是谁的举报查证其收受贿赂违纪违规属实,开除出了警察队伍蹲了一段时间的牢狱。 谭家三儿子的残废和坐牢使得这个家更加的萧条起来,这家破人亡的一切让谭地主的老伴一夜之间变得苍老无比鬓发齐白。 事情到了这里才算是真正的结束吧!大家都这样想着。 “果然是恶有恶报,正是应了江老爹家墙壁上的那句全家不得好死的血字,只是这代价似乎太重了点,人生在世还是遵守着良心为人处世的好!”村里人都这样说着同时也教育着自己的孩子。 谭家的事情过去没多久,村里的几个后生大着胆子在大白天进去了江老爹的房子里,他们惊讶的发现,那灰白的墙壁上的血字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很早就有诈尸一说,但是真正遇到的就不多了,听爷爷说我太爷爷就遇到过一次。 太爷爷是私塾的教书先生,在他们的那个年代也算是实实在在的文化人,因此在村子里德高望重,村中大小事务、红白喜事都要将太爷爷主持大局。私塾的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不知几百年的树龄了,三四个人才能合抱过来,众所周知,槐树属阴,极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太爷爷一向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而太奶奶又是迷信之人,就这样的两个人竟然生活了一辈子倒也是个奇迹。 私塾前面的丁家办白事的经历改变了太爷爷对鬼神的看法。那年的夏天,天气闷热得像要把人间变成蒸笼,丁家的老爷子好像不愿意忍受这闷热,就于大早上的离世了,太爷爷理所当然地又被请到丁家主持白事。丁老爷子离世当天很平静地过去了,就在午夜人们守灵的时候,看到一只黑猫窜到了丁老爷子的尸体上,人们刚想去捉黑猫,只见白光一闪,随后听得天空“咔嚓”一个响雷炸开来,雨哗哗地下了起来,一连串的变化太突然,等人们反应过来黑猫早已不知去向,于是大家想打会儿牌,毕竟守灵的一夜是枯燥的,更何况守灵之时遇见黑猫是不吉利的,大家急于排解这种恐惧。可刚刚坐好,就看见丁老爷子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家想是诈尸了,立马去找太爷爷。太爷爷一听以为是人的假死,想也没想就上前摸了下丁老爷子的手脉,却见丁老爷子猛地抓住太爷爷的手,太爷爷一看,慌了,敢情遇上传说中的诈尸了,于是喊道让大家躲起来,减少伤亡。太爷爷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掰开丁老爷子的手,向外面冲了出去,他记得太奶奶曾经说过,尸体只能走直线,转弯对他们来讲是个大忌,太爷爷灵光一闪,跑到了私塾院子里,围着大槐树就转了起来。太爷爷和丁老爷子一人一尸就这样在大雨里围着槐树打转,虽说很累,但是太爷爷丝毫不敢懈怠,如若歇歇说不好会搭上小命的。 就在太爷爷觉得自己筋疲力尽的时候,只听得一声“咯咯咯”,丁老爷子眼神变得涣散,倒在地上,太爷爷也终于累的昏倒。大家七手八脚把丁老爷子绑到门板上,抬回了灵堂,太奶奶和众人把太爷爷抬回了家。原来是大家发现是诈尸的时候,就去找太奶奶了,太奶奶捉来大公鸡,把它关在笼子里,又用白布遮起油灯,把整个屋子照亮,让大公鸡误以为天亮了打鸣才救了爷爷一命,因为鬼魂和僵尸都只是在夜里活动的,公鸡打鸣会让他们以为天亮了,于是丁老爷子倒在地上。 后来太爷爷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位老者对他说,他是这私塾院里槐树,因近些年太爷爷经常帮他修剪枝丫,他也敬佩太爷爷的为人,故而保了太爷爷一命,只是他要成仙了,以后望太爷爷好自为之,远离阴性之物,方可长命百岁。 自那之后,太爷爷便不再参与村里的白事,果真如树仙所言,太爷爷于101岁卒。 ...
一 乡下有个习俗,就是人死之后,生前所用一切物品,诸如衣服鞋袜、药物食品、饰品等,都要拿到离家远远的大路旁丢弃或火化,说是防止死者太过恋家而阴魂不散,一同丢弃的还有为死者做法事时用过的某些道具法器,说是这些法器已染了阴气,失灵没用了。乡里人都知道这个习俗,所以忽而在某个早晨发现路旁有一堆衣服或奇形怪状的法器物品,却也不惊奇,只离得远远地走过,更不会去捡起这些东西来把玩,怕这晦气跟了身。当然,也有例外,就是命太贱的人,比如乞丐流浪汉、疯子傻子等,这类人是可以捡来死人的物品为已所用的,因为上天怜悯这些人,不绝人之路,给他们一些生存福利。但若是正常运数的人一时无知或贪心,捡了这些大路旁的丧物回家,这个人可能就要行倒霉运,甚至遭遇阴灵缠身了。 话说那年的冬天异常寒冷,这极少出现霜冻的山乡里在那一年竟也飘起了点点雪花,冬种农作物是做不成了,乡民们只得闲下来。男人们卷着被子,在这下午五点钟便已暮色沉沉的日子里过家喝酒或打牌,孩子们早早上床躲进了被窝,女人们则坐在被窝旁,一边与姑嫂聊着家常,一边穿针引线,为家中老幼织绵衣,绣花鞋,争取一个暖冬的到来。村中一个叫春香的妇女,也正做着这样的事,只是她绣的花鞋实在难看,线头杂乱,尺寸大小也往往不适合孩子们的脚丫。丈夫看到孩子的嫩脚被春香所绣的粗劣花鞋勒得紫红,便抢过春香手中的线球扔在地上,大发雷霆,春香便委屈哭嚷道:“我一个从外乡嫁来的女人,哪做得这等绣鞋活儿!你有本事就在本乡另娶一个专长绣花鞋的姑娘混日子去吧!”两夫妇在房间里厮闹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春香便赌气拾了几件衣服,要去相隔两山的姐妹家过上一夜。 天寒,山路一片寂静,草丛早已被风雪压得连根枯萎,山间只有时不时从树上掉落下来的枯枝,几只寒鸦飞过,发出“啊啊”的声音。春香挎着小布袋小心翼翼地迈过了一座山间独木桥,嘴上依然喃喃地骂着家里那位挨千刀的野蛮汉子,抬头间,忽而看见了桥头不远处的一堆衣物。 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衣物有新有旧,大多是孩童的衣物,旁边凌乱地放着一些布娃娃、塑料玩具等,地头上插着三支烧去大半便已灭掉的香火。春香匆匆看了一眼,正要走开,一双明艳的红色绣花鞋赫然出现在衣物堆上!春香“咦”的一声,停下脚步,细细看了起来,这红色绣花鞋以白棉作边,鞋垫厚薄适度,鞋面上以金丝线细细地点缀着花兔喜鹊,红白金黄搭配,煞是好看,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竟有如此巧夺天公的技艺,更不知是哪家女子竟这样暴殄天物! 这外乡嫁来的女子感叹着,或许是对本乡习俗不甚重视,又或许是对这绣金花鞋确是爱惜,她弯腰便拾起这双小巧玲珑的鞋子,放进自己的小布袋。待春香气消,傍晚从姐妹家归来,把五岁的小女儿抱起,从布袋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红色绣花鞋,往小女儿的脚上一套,说来奇怪,这绣花鞋大小刚好符合小女脚丫的尺寸,就像专门为小女打造的一般。看着小女儿喜笑媚开,撅着小嘴,故意把脚抬得高高的向其他小伙伴炫耀她的崭新绣花鞋,春香却也开心,心中的一丝忐忑也就放下了。丈夫从邻家喝酒归来,看着小女儿脚上漂亮的新鞋,只道是本家婆娘今天到姐妹家要来的礼物,也就鄙夷地看了一眼春香,吐着酒气上了床。 一家人睡至半夜,春香便被小女儿梦中的呻吟声吵醒,于是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向旁边女儿的小床。床上被子盖得好好的,小女儿却在梦中皱眉呓语哭喊着痛。春香爬起来,爱怜地抚摸着小女的额头,额头却也不似发热,反而有点冰冷,春香喃喃地说了一句“这鬼天气也是冷得过份了”,便把女儿抱上自己的床来,捂在温热的胸口里睡下,旁边的丈夫眼也不睁一下,便翻身沉沉睡去。 春香轻轻地拍着小女儿的背脊慢慢睡去,自己正睡至朦胧处,便感觉被窝下有一双手沿着自己的大腿滑了上来,最后抓在怀里的小女儿的脚丫上,小女儿便又开始呻吟喊痛。春香只道是丈夫睡觉不正经,便小声哂骂道:“这个没良心的!咋女儿好不容易睡下,你却是这般造作,还不放开你的猪蹄!”见丈夫翻睡一边没有动静,春香便来气,伸手进被窝里抓起那双手正要甩到一边去,却突然在被窝里停住了……抓在小女脚丫上的竟是一只皮肤滑嫩的小手!只是这小手有股狠劲,春香用力掰了一下那小手指,那手指纹丝不动地牢牢抓在小女的脚掌上! 二 春香大吃一惊,睡意全消,颤抖着双手慢慢掀开被角来察看……被窝里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正趴在春香脚下,瞪着一双浑圆的大眼看着春香,嘴角挂满邪邪的笑意,双手始终嵌在女儿的小脚上!春香呆了一刻:“这是哪家孩子……这大半夜的……”接着瞬间反应过来,把被子一扔,“哇”的一声尖叫起来,全身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抱起怀里的女儿便跳下床来! 熟睡中的丈夫被尖叫声惊醒,挣扎着翻坐起来,看看光脚站在冷地板上不停颤抖的妻子和她怀里号淘大哭的孩子,不明所以地恼道:“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妻子面如土灰,只惊恐地指着床尾处的棉被。丈夫转念一想:“难道有耗子钻了进来?”大手把被子一抖,却是一粒沙尘也没有!于是嚷嚷道:“婆娘也忒个胆小!”接着把被子一铺,又要睡去。春香惊心初定,细想:“难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作了恶梦?”满腹惊疑地哄着怀里的小女重新睡下,已将近黎明。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太阳才勉强冒出头来。春香起床来认真把被子抖了几遍,确定一尘不染后叠好被子,回过头来拿起摆放在小床下的红色绣花鞋,正要帮小女儿穿上,却突然回想起昨夜一幕,不管是真是梦,都留了后怕,春香认真察看了一遍小女的脚丫,除了脚背上有几条极淡的手指痕迹,却也无甚大碍。春香拿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来,哄着小女儿穿了另外一双保暖布鞋后,便把这路上捡来的绣花鞋拿到村外大路旁细细看了几眼后,终于挥手扔掉了。 白天里,小女儿也不再抚着脚掌喊痛,丈夫邀了几个好友来家喝着小酒,春香弄了一盘卤水花生拌香脆猪耳作下酒菜后,便抱着小女与姑嫂在一旁聊起了家常,家庭和乐,一天无事。当晚,待众人散去,已是冬日里伸手不见五指的二更天了。丈夫送走客人,便关上了大门,春香则抱起已经熟睡在自己大腿上的小女儿回到床上,轻轻放下。两夫妇忙完,正要盖被睡去,大门上却“啪啪啪”地被敲响了下。春香喊了一声“谁呀?”,不见人回答,丈夫又睡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便极不情愿地披衣起了床。 大门刚一打开,一阵寒风卷来,她全身打了一个冷颤,不禁把外衣捂紧,四下一看,黑夜无边,却是不见人影,地上只有一根被寒风吹得来回滚动的枯树枝。“难不成是这树枝吹打了大门?”春香把那树枝捡起扔向屋檐下的柴堆,便关好大门回房来了。她脱下鞋子上床来,丈夫问了一句:“哪般客人?”春香刚答完一句“不见有人”,大门这时又是三声“啪啪啪”的敲门声。丈夫问了一句“你确实没见到人?”便快手披衣下床来,两夫妇打开大门,亮起门前灯,四周一瞅,门口只有阴风呼啸,哪里有人的动静?两夫妇拿来手电,向门口四周各个角落细细照了一圈,确定没人后,便惊疑着关好大门回房来,不敢睡下,只当是贼人来偷盗故意“投石门路”。 两夫妇在床边坐了一会,没有再听到声响,便照看了一下家中财物,觉得安全了,要再次睡下,这大门却又不早不迟地再次“啪啪啪”地敲响了三声!两夫妇一惊,同时站了起来,丈夫“嘘”的小声指了指侧房的西窗,这西窗正好能瞄见大门外景。两夫妇摸黑走过侧房来,慢慢打开一个窗角,向大门处望去……夜色中,只见一个朦朦胧胧的像是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模样人影,正在机械生硬地挥动小手,有节奏地拍打着大门! 三 两夫妇又是一惊,这大半夜的怎会有小孩来访?春香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前天夜里钻进自己被窝的那个小孩……于是打颤着牙齿,向门外那身影打开了手电照过去……那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小女孩发现了背后照来的光,慢慢转过身来……一个脸面苍白的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小辫子,脚下穿一双异常显眼的红色绣花鞋,黑着一双眼睛,咧着一张缺了门牙的大嘴,正邪邪笑意地望向西窗里的春香夫妇,正是那夜在被窝中冷冷地抓着小女脚掌的女孩!“啊!”春香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就要晕倒,旁边的丈夫也害怕了,快快关了手电,颤抖着双脚,扶着春香回房来。关好房门,幸好房中正熟睡的小女无何异样,两夫妇慌乱地从一个红色匣子里找出那年在村庙里求来的观世音雕像,恭敬地摆在桌子中央,点上香火,双掌合十,口中不停地念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人在极度害怕时,也只得求神了。 说来也怪,门外竟也没了声响,两夫妇却也不敢再去开门。春香只懊悔万分地与丈夫说了事情的原委,自从在山间独木桥头处的衣服堆中捡回一双漂亮的绣花鞋后,这恐怖怪事便连连发生了。丈夫骂道:“你以为这路上的东西是随便捡的吗?更何况你都说了那地头上还插了三支没烧完的香,这不明摆着是死人丧物吗?你这婆娘也忒贪心了,怎跟死人抢东西!”春香哭啼道:“我都把那鞋子远远扔到村外路旁野地了,哪知道还真会有这样的怪事发生……” 两夫妇一夜无眠,待到天明太阳出来,听得村里有了人声走动,两人才收起观世音菩萨像,战战兢兢地到前厅打开大门。门外早起的村民已在家门口招呼着喂鸡喂猪,孩子也哭闹着要吃的,村庄一片祥和,完全没有了昨夜的阴风死寂。两夫妇出门来细细察看了一番门前院落,却是一个脚印也没有,大门上也没有手印,两人正惊疑着,抬头间,却猛然发现门前那早已干枯的大树上挂着两个红色绣花鞋!那鞋子斜插在树枝上,一眼看去,倒像这腐朽的枯枝上盛开两朵艳丽的大红花,异常诡秘。 毕竟连死人的东西都捡来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若被村民知道这事情的蹊跷,倒要留了长久笑柄,两夫妇思虑一番,等邻居进屋去喂孩子吃早餐后,才拿来长篙悄悄把树上的红鞋子拿了下来。吃过早饭,两夫妇把小女暂时交待给邻居大嫂照看后,便用个黑色布袋装着红色绣花鞋和一些黄纸糖果等供品,避开村民,来到山间独木桥头处,把鞋子放回了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孩童衣物中,那堆衣物已落满灰尘,不时有几只黑蟑螂钻出钻入。 两夫妇在那地头上摆下糖果,点着三支香火,烧了一叠黄纸,虽不知是哪家夭折的孩子,却也叨念道:“无意扰了此处清静,现在专程赔礼,鞋子也还你了,孩子收了供品就去罢。此间衣物,你若留恋,我也帮你火化,你收着在阴间也好保暖,无所牵挂。”说完,便点着了另一叠黄纸作火口,要把绣花鞋和一堆衣物烧了,以落个干净。火点了好几次,那堆衣物才徐徐冒出一股黄白浓烟了。眼看火苗渐起,这时山间却凭空吹起一阵怪风来,地上蓬草乱飞,浓烟摇曳,上空乌云渐聚,山间也慢慢阴暗起来,一场阴雨不久就到了…… 和之前不知谁插在这地头上的三支香一样,这次的香火也只烧去了一半,便被雨水浇灭,地上糖果被风扫乱一地,两夫妇全身湿透,潮湿的衣服堆上的红鞋依然明艳地摆放着,想再起火已经不可能了……两夫妇又冷又惊,也管不得这许多了,匆匆看了一眼吸饱雨水的绣花鞋,便急急奔回村里…… 刚回到家门口,邻居大婶便抱了正在哭闹着的小女过来,见到两人这般狼狈模样,惊讶道:“难不成你两人掉湖里了?你家小女一见下雨,便大哭起来,想尽办法哄也停不下来,好不容易等你俩回来,不想却是这番模样!”丈夫无言,春香勉强笑道:“这外出路上遭遇大雨,也是没办法的事,这番有劳大婶了。”接过小女,小女却是在妈妈怀里也一直哭个不停,哄了大半天,才衔着一个奶糖慢慢睡下。 四 当天夜里,也许是白天淋雨冷着,两夫妇竟齐齐病倒了,全身忽冷忽热,眼睛发黑。勉强支撑着身体哄小女儿睡下后,两夫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似梦非梦间,感觉有个穿着碎花小裙的女孩走进房间来,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提着一双滴着浊黄泥水的红色绣花鞋,也不见她邪笑着的嘴巴有何动作,却发出一个冷冷的声音来:“喜欢这鞋子就拿去吧……但我要小妹妹倍我一起走……”说着便慢慢转身走向小床中的女儿,伸出一双小手狠狠掐向女儿的脖子处,两夫妇同时惊叫一声“不要”,立时从梦中惊醒,尽管头痛欲裂,但也瞬间爬起,走向小女儿的木床边上。床边早没了那连衣裙小女孩的身影,只是那双白天被扔回山间衣物堆上的红色绣花鞋不知何时竟异常显眼地摆在了小床下,水渍斑斑……两夫妇吃了一惊,急急望向床上的小女,只见熟睡中的小女开始时尚且“哇”地大哭起来,接着便哽涩着哭不出声音来了,像是喉咙中有一股浓痰卡在了气管上,粉嫩的脸蛋憋得慢慢变成酱紫色…… 两夫妇又惊又急,慌忙抱起小女,拍着背脊,想给她喂些水喝下,小女血红着眼睛,把嘴张得大大的,水却只往嘴边流出,一滴也灌不进去。眼看小女气若游丝,两夫妇也管不得是求神还是求佛了,只哭泣着,冒着冷雨连夜跑向村头处老庙祝家。 这庙祝熟悉中医,平时在村里事神之余,也帮人看看病,往往一副草药便能把村民的病治好,在村中威望最高。此时两夫妇带着哭腔急速拍门,屋里徐徐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谁呀?”不一会,一个戴着圆圆的老花眼镜、留着一撮花白羊胡子的老人便走了出来。那老庙祝一看两个“雨人”和那怀里的孩子,也是一惊,急急让门进来,把小孩子抱平放在竹床上。先是凝神把了脉,便快手地从墙边老药柜上细细挑了一阵,吩咐春香丈夫用铜铁药盅把药草捣碎,丈夫急切,把那药盅捣得震天响。老庙祝从书匣里夹出几条写符录用的薄薄的黄纸,沾了朱砂,便凝气画出几道黄符来,这时那丈夫手下的药草也早已捣碎。老庙祝拿来开水壶把那药草屑先用热水一泡,一阵白雾生起,满室顿时生出一阵清心的香味来,接着把朱砂黄符烧了,以灰和着草药汤倒出一小碗来,急急吹了热气,便灌小女喝下。 小女依然张着嘴巴,脸色灰紫,只是这药汤不再从嘴边流出,竟直直流入小女的喉中去了。不一会,小女眼珠转动,一个侧身,“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浓浓的黑痰来,接着便畅通无阻地放声大哭起来,额头一阵热汗流过,小脸蛋也渐渐粉红了。春香眼见小女终于有了声色,也大哭着抱小女入怀,眼泪鼻涕泗流道:“都是妈不好,都是妈不好……” 两夫妇对老庙祝自是一番感激涕零,待得心静下来,两夫妇便把这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春香边说边内疚着又哭泣起来。老庙祝叹气道:“这夭折的孩童因不甘此生苦短,怨气很大,再加上孩童尚未经世,幼稚无理,脾气无常,不怕天谴,极难镇压收服。且这怨童孤苦无依,你拿了她的东西,她自然要缠着你跟着你了。”两夫妇急切道:“那如何是好?”庙祝却是无语,春香爱抚地摸着女儿的脸蛋,哭咽道:“总不能真让她带走了我家小女吧……” 过了一会,庙祝看着这哭哭啼啼的一家,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方法是有的……只是这方法太损阴功……用了这方法,你们的后半生可能不好过了,或者贫困潦倒,或者短命无常……”父母都是伟大的,就算贡献了后半后,也要一心为子女的安康作铺垫,就算自己一生贫困,也要一心为子女的温饱贡献永生力量!老庙祝见两夫妇坚持,便问道:“那红色绣花鞋还在吗?”接着便交待了一个处理此事的方法…… 第二天,两夫妇早早到镇上买来一袋大红苹果和一袋包装精美的糖果,都用两个黑色布袋装着,然后把那双湿漉漉的小小红色绣花鞋分别埋藏在大红苹果和色彩鲜艳的糖果里,再在上面放一些钱,对着红鞋子说:“今天带你出去玩啦!”接着买票随意上到一辆长途大巴上,当然,他们要买多一张票,两个藏着鞋子的布袋要占一个座位。过了五个站后,两夫妇便假装忘记带走那两个黑色袋子而下了车……那辆长途大巴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若哪个新上来坐在布袋旁边位置的乘客,看到袋子里的钱和水果糖果,以为是哪家去探访亲戚而忘了拿走的礼物,一时贪心,带了两个布袋下车,那碎花连衣裙小女孩便跟着他/她了。若这袋子最终无人发现拾去,这怨童便会停留在这大客车上,每夜凌晨,这开车的司机便会发现,车上总坐着一个穿着红色绣花鞋的小女孩…… 春香家此后再也没有怪事。冬天的日子里,男人依然卷着被子,在这下午五点钟便已暮色沉沉的日子里过家喝酒或打牌,孩子们早早上床躲进了被窝,女人们则坐在被窝旁,一边与姑嫂聊着家常,一边穿针引线,为家中老幼织绵衣……一切如常,至于那后半生的事,谁又能知道呢? ...
张老师是村里的一个不能说话的瘸子。 他走路一瘸一拐,嘴巴撅起歪向一边,流着口水,额头上有一块不是很明显的疤痕。天气晴朗的时候一般会坐在家门口带着老花镜看着泛黄的书,歪撅着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尽管他面目不甚上得台面,但村里上了一定年纪的人看见他还是会叫他一声张老师。 他从来没有出声应答过,因为没法开口说话。逢人招呼,他只是眯着眼点点头,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种难看的像是笑容的表情,算是一种回应吧! 我一直不明白,一个不能开口说话,身体有残疾的人为何被人称为老师? 直到大前年这位被村里人尊称为老师的他去世,恰逢我也在场,与熟悉他的老人闲聊,方知他的人生转折点。 张老师确实曾经是一位老师,不但如此,而且算得上是村里第一个读过师范大学的大学生。张老师具体原籍是哪里无人得知,只有人知道他师范毕业后分配在本地县城的中学教书。 俗话说得好:为人师表,斯文懂理。 但这位张老师并不能算是一位斯文的人,村里人除了对他知识上的渊博和曾经教书育人的尊重外,在生活中对他的为人不予褒扬,原因只有一个:张老师的嘴骂起人来不饶人。 村里许多许多后辈都被他训过。比如那时候乡下还是泥路,你从他面前走过,他会皱起眉头,伸手抬腿作势欲打的说你这人走路急急火火,后面有狼追还是怎么的;又比如乡下谁家有个吵闹,他也会掺和一把,不是劝架,而是怪你声音太大吵到了过路的他。 张老师也有好的一面,谁家有个书信代写或节气对联他都会自告奋勇免费代劳,读书人的学习上也会孜孜不倦的指点一番。 总之这是一个与其他村民不同的怪人,褒贬不一。但时间一久,大家便也习惯了他的这种为人风格。 村里的后山有一片荒芜的山林,说是山,其实是座不过十米高的小山丘,但范围挺广,环绕着整个村子。山上山脚长满了小腿深的野草和数米高的野樟树。山林里很少有人进,因为村里一直流传着一个山林里有找人头的鬼的传闻。 传闻这座山林在抗日战争时期建立了好几个防空洞,方便村里人躲避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后来日本鬼子攻克了整座城市慢慢朝乡村进发。得到消息的大部分村民拖家带口的躲避他处,也有一部分村民拖家带口太多,更舍不得离家远走他乡躲进了提前挖好的防空洞和山林纵深处。 来到这里的一小队日本鬼子给这个村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进村便开始烧杀抢夺。村民们纵然躲避在了防空洞里也还是没有逃过鬼子的毒眼,以为这可恶的小日本鬼子只是路过,惹不起那就躲一下,但村民们太过于低估了鬼子的狠毒。 躲藏在防空洞里的村民被鬼子发现后,灭绝人性的鬼子朝防空洞里一阵乱枪扫射,而后在洞口堆积了树枝野草点燃将洞里的村民活活熏晕,然后长驱直入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一时间哭喊震天,防空洞里的人最终全部死在了鬼子的兽行之下。 少部分躲藏在山林纵深处的村民待日军撤走后下到了山脚,惨烈的景象让他们悲痛不已。没有一个活口,许多人被砍掉了脑袋,就连怀孕的妇女和老人也没有放过,全部死在了子弹和刺刀下,鲜血侵染了地面,踩在地上连草鞋都打滑。善良的人们匆匆就地挖掘了几个大坑,草草将被屠杀的村人堆积在一起埋葬了。 抗日胜利之后便是内战,这其中又死了不少的村民。直到国家统一和平初定,村子里才慢慢的成了一个村庄的规模。 随即而来的便是有鬼的传闻,据说曾有人见到过没有头的黑色影子在山林里走来走去,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也有人说傍晚路过在山林外头见到过穿着单衣单裤在洞口徘徊哭爹喊娘的娃娃。更曾有胆大不信邪的后生,结伴在夜里拿着开山刀提着煤油灯走了进去,不到十分钟便纷纷吓尿了裤子疯跑了出来,直言这地方果然不干净。 到后来,这座山林的名字便被叫成了鬼林子。 传闻就是这样,传着说着就算是假的也会成真的见闻。 这就是传闻最可怕的地方。 曾有位云游乞讨的道士途经村子休憩,看到鬼林子便直言,村里这座山的阴气极重,煞气逼人,无事勿进。于是村里人再也不敢踏入这片山林半步,就算是在距离山林不远的自家田地里劳作,一到下午四五点,大家都会匆匆而归。就连夜晚啼哭不止的小孩,在大人说一声你再哭再闹就把你丢进鬼林子里去的话后,小孩都会被吓得立马收声乖乖入睡。 并不夸张,在那时候思想落后的农村里,这类神神鬼鬼的东西随处可听,也总让人敬畏,毕竟谁也不想沾染上什么不干净之物。 鬼林子从此一直没有人踏入,荒草丛生林高叶茂,远远望去一片浓绿幽暗,就连白天都透露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张老师是个例外。 张老师在县城教书的时候是没有住在村里的,早早的退休以后才来到这个村里建房居住,无儿无女的他享受着退休工资补贴,一个人清闲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慢慢的与村里人熟悉之后,对于村里的这个传闻,他一直都是嗤之以鼻。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他看来,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封建迷信,连美帝法西斯都被打倒,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战胜的呢,尚且活人怎么能怕鬼!这样的话也只有没有受过教育的人才会以讹传讹。 有进过鬼林子的人与他争辩,他便争锋相对,满嘴的无神论和唯物主义让没受过几天教育的村里人哑口无言。于是有人便调侃着对他说道,你既然不信,那就自己进去看看吧。 张老师真进去了,不过不是夜晚,而是大白天,在看热闹的村民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张老师空着手大步走进了鬼林子。 绿森森的山脚下,远远的一群人看着一个人自我证明。 ...
黄昏,一轮红日似乎漫不经心的隐入云层。 金色余晖下的村庄,家家户户的黑石瓦屋顶上开始冒出了袅袅炊烟,空气中渐渐的飘荡起了木材燃烧的香味。 孙家屋场,一路朝西。 一条砂石小道走到尽头,几颗青翠浓密的香樟树下,一栋不起眼的红砖黑瓦平房,三开间,落寞的坐落着。破旧但一尘不染的堂屋门开着,三副天尊布像挂在了正中间,香飘青烟,红烛静燃。平整光滑的泥地上,一位身着青衣青裤的白头老者盘腿打坐在草蒲团上,静静的、肃然的。 1.驱煞孙师 孙师傅样貌不起眼,不喜言谈,但他却是我们周边几个村子最有名气的一位高人,身怀驱煞収惊、勘探风水、画符镇邪的本事。认识他老人家的人遇见他,都会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孙师傅或孙道爷。 尊敬与名声并不是买来的,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公认。 他身处在人道与鬼道的中间,阴阳两界,维系生死。 很少有人能够准确无误的说出他的真名,但如果说驱煞孙师,就连出了乡镇,都有人会说,是不是孙家屋场的孙师傅? 孙师傅的一生,是坎坷的,落寞的,孤寂的,只有在他燃起手中的符纸,念起咒语的时候,一个高人的气质便尽显无遗。 孙师傅师承何人无所得知,这似乎是一件非常值得人探究的事情。也曾有人探询,但他只是微笑着朝自家堂屋里的天尊布像一指,然后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我的师傅肉身坐在神台上,也坐在我的心里。” 孙师傅的一生坎坷落寞,年轻的时候游历他乡,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双亲过世时,他不到二十五岁;娶妻不到一年,妻子离她而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至此,孤身一人到老。 有人说,孙师傅的本事,是游历回来后突然就有了的。而游历何方,经历了何事,除了他自己,恐怕无人得知。 1966年,破四旧。也不知因谁的举报,不到三十岁的孙师傅被扣上了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的反动大帽,被批斗,被殴打,被关押,甚至就连他的家都遭到了洗劫与破坏。 那年月,恐怕是孙师傅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差点死在了批斗中。而就在这场盛大的破四旧运动中,他却救了一个批斗他的人。 孙师傅被草绳五花大绑,衣衫褴褛的跪在村头的泥地上。 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男子,叫张爱国,也是孙家屋场的人。他胳膊上系着红布条,手持开裂的竹条,带着一群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男男女女,声嘶力竭的喊着口号,朝孙师傅怒吼着。 孙师傅跪得笔直,抬着头,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唾沫横飞神情激动的张爱国,目无表情,不喜不悲。 或许是张爱国喊得累了,在甩打了孙师傅几下后,拿着竹条喘着粗气,红着眼指着孙师傅问道:“你承不承认你在村里搞封建迷信活动?你承不承认你就是牛鬼蛇神?你承不承认你的成份是有问题的?” “什么叫封建迷信?去年,你嫁出去的姐姐的孩子出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吧?还是我给他看好的,你说说,如果是救人一条命,也是封建迷信吗?”孙师傅不卑不亢的回答着。 “你这个反动派,你这个迷信鬼,你信不信我打死你?不许你说这事,你先承认我刚刚说的,承认了就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张爱国像是恼羞成怒,挥舞着竹条大吼着。 孙师傅闭口不言。 孙师傅说的这件救人命的事情,是在破四旧还没开始之前。 一天夜里,张爱国的姐姐姐夫抱着孩子,从婆家回到娘家,在娘家父母的指引下,连夜赶到孙师傅的家中,一路上哭天喊地动静很大,许多沿路村民都被吵醒起来看热闹。 孩子发着高烧,嘴里念着胡话,小脸青黑,看模样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有出无进了。许多人都摇头,这邪气攻心,怕是没得救了。 孙师傅闻言,接过孩子放到自家床上。画符念咒,燃香熏身,一碗符水入肚过后,孩子的脸蛋慢慢的正常起来,天亮鸡鸣之时便已安然无恙。 张爱国的姐姐姐夫万分感谢,孙师傅笑着摆摆手,分文不取。 现如今,张爱国要打倒孙师傅的封建迷信,抄了他的家,烧了他的符纸符书,却恼羞成怒孙师傅提救过自家侄儿性命的事情,所以孙师傅只得闭口不语。 打了打了,骂也骂了,张爱国对孙师傅毫无办法。 其实他也有点怕,对于孙师傅的本事,他是清楚的。 就在他与孙师傅对峙着思索着用什么办法让孙师傅承认自己是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的时候,手底下一个‘破旧小兵’附在了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张爱国大手一挥,大喊了一句:“先放着这孙反动,我们去抄孙麻子的家去。” 一群人跟着张爱国气势汹汹的走了,留下了孙师傅一个人直挺挺的跪在泥地上。张爱国走远后,一个远远围观的老头走了过来,解开了他身上的草绳,示意他赶紧回家。 孙麻子是村里相对比较富裕的人家,按那个年代的成份论,孙麻子算的上是地主阶级的后人。但张爱国批斗的不仅仅是孙麻子全家,连接着的还有孙麻子那死去的老父亲。 张爱国站在孙麻子家的饭桌上说:“接到革命同志举报,孙麻子父亲的坟墓里有阶级斗争的对象,有资产阶级的不义之财。” 孙麻子父亲的坟墓前。 张爱国大手一挥,喊着口号:“打倒地主,打得他永不超生,挖出金银充公搞建设。” 手底下的小兵们眼睁睁的看着,没有动,也不敢动,要他们喊喊口号打人抄家还能动手,可这挖坟掘墓却万万不敢。 张爱国恶狠狠的骂了一声,抄起锄头,率先开挖。 一座死人安息的坟墓,被张爱国挖了个重见天日。 棺材露出了盖,一股泥土与阴森的气息迎面扑来,围观的人后退了一步。可张爱国并没有停手,反像是着了魔一般,挥起了锄头,将已经腐朽的棺材劈了个四分五裂。 棺材劈开了,一股难闻的臭味飘开来,令人作呕,众人纷纷后退,一具灰白的尸骨呈现在张爱国的面前。 张爱国颤抖着脚,伸头往里看去,除了尸骨,其他什么都没有,于是便喊了一句:“这就是万恶的地主阶级,死后都发臭。” 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噗嗤一声笑了,人死腐烂了当然会臭。 张爱国不死心,拿起手中的锄头,伸进了棺材里,戳了戳尸骨,尸骨移到一旁,仍旧没有发现。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一个后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抓了脚,哗的一声响,一不小心便摔进了棺材里。 看到这眼前的一幕,四周远观的小兵们一哄而散,也顾不上张爱国呼天喊地的叫嚷。 一夜过后。 清早,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来到了孙师傅的家里,一见面便跪下了孙师傅的面前,眼泪长流的哭着。 这汉子不是别人,而是张爱国的父亲张德胜。看到张德胜的到来,孙师傅的心中已经明白了几分,何况在昨天就已经从邻居的口中得知了张爱国挖坟掘墓的事情,孙师傅长叹了口气,连忙托起了张德胜。 听完张德胜的话,孙师傅想了想开口说道:“张叔,我今天身体不适,明日再去您家,放心,无大碍。” 张德胜没办法,只得抹着眼泪骂着自己的儿子胡作非为,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邻居们得知事后,纷纷来到孙师傅的家中,劝他这事儿就别管了,一个村的祸害自己人,还挖坟掘墓,让他被鬼整死算了。 孙师傅摇摇头,不语。 第二天清早,孙师傅来到了张德胜的家中。看着躺在床上哼哼唧唧无法动弹的张爱国,探手摸了摸额头,脱去了张爱国的衣服,画符烧纸融入一碗凉水中,灌进了张爱国的嘴里,手沾符水在其胸前画了一道符,念了几句咒语,嘱咐了三天不能洗澡更衣,三天过后去事发之地磕头赔罪、烧纸求谅。 在围观的村民不解的眼神下,孙师傅走出了张德胜的家。 自从这件事后,张爱国再也没有批斗过谁,一直老老实实。 过后,有人说起这件事,问孙师傅,这张爱国批斗你打你骂你抄了你的家,为何还要救他?又为何要隔天再救? 孙师傅淡然的笑笑,说道:“人是人,鬼是鬼,见死不救,不是我们这行的规矩。之所以隔一天,只是给他一个教训而已,万事多三思,对人要敬,对死去之人更要敬三分。” 就这么一件事,知情的村人至今津津乐道。 2.阴灵拍背 1998年,正值阳春三月。 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神情惊恐的骑着二八自行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砂石路上,边骑边不时的摸着自己的后背,龇牙咧嘴,似乎后背疼痛难忍,刚进入孙家屋场的范围,便沿路打听着孙家屋场的孙师傅。 村民们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一个遇上了阴事儿的人。 汉子在村民们的指点下,一路朝西骑到了孙家屋场的尽头寻到了孙师傅的家里。 还未等孙师傅开口详询,这汉子便呼天喊地起来:“孙师傅,听人说您法力高强,求求您,救我一命,我快要疼死了。” 孙师傅仔细一看,这汉子的额头发黑,围着汉子的身子转了一圈,未等他继续开口,便停脚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后背点点头说道:“老弟是遇到了鬼拍背吧?” “是、是、是,孙师傅您真的厉害,一眼就看出来了,孙师傅,我求您,救我一命,我感觉我要死了。”汉子的表情似哭似笑,眉头紧皱、龇牙咧嘴。 说完便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给孙师傅,说道:“只要能救我一命,多少钱都行,您开个价。” “老弟,钱不钱的不打紧,如果能帮你化解,我尽力而为,不过,我先要知道你这是怎么引起的,你详细说给我听!”孙师傅摆摆手,推开了汉子的手。 “啊,这,这,孙师傅啊,这事儿也不是多光彩,一定要说吗?”汉子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结结巴巴的似乎有难言之隐。 “我如果不晓得你的经过,我怎么给你化解呢?你这是遭了鬼拍背,阴气入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后背这一块肉都开始化脓发臭了吧?”孙师傅严肃的说道。 汉子似乎还不太愿意,只是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放在了几个跟随他而来看热闹的村民身上。 看到汉子的神情,孙师傅笑了笑,和村民们打了声招呼,待村民们走后,便关上了大门,招呼着汉子坐到了厨房里。 到了这时,汉子才不自然的开口说起了他遭遇鬼拍背的始末。 “孙师傅,都怪我脑袋一时发热,现在想起都后悔,事情是这样子的。 我在我们村里做点黄鳝买卖的小生意,早几年我的媳妇生孩子难产去世了,这几年我都是打着光棍一个人生活。 后来,我们村里有一个寡妇,几个月前死了男人,一个人带着小孩独居,我以前和她的男人都是做黄鳝生意的,也认识,关系虽然不算很好但是也没闹过矛盾。她男人死后,我有时候也到这寡妇家里坐坐,帮衬帮衬这孤儿寡母。时间一久,一来二去,就和这寡妇产生了点感情。 三天前的晚上,我带了点东西去到这寡妇的家里,当时她刚好洗完澡,我这身子就热了起来,就和这寡妇睡到了她的床上。 就在做那事的时候,我的背就被什么人拍了一下,当时没有太大的感觉,我还以为是这寡妇的孩子,但我开了灯一看,房间里除了我和那寡妇,再也没有其他人。我问寡妇是不是她拍我的背或者房间里是不是进来了人,寡妇说她的孩子在另外一个房间,走路都走不稳当,怎么会来房间拍我的背呢?再者门也锁好了,不可能进来人。 我当时心里就慌张了,这事太怪了,明明是被人拍了一巴掌在背上,却又看不到别人。就在我左看右看心里不得解的时候,我看到了她家的桌子上,上面正立着她那死去的男人的遗像,像是还对着我怒气冲冲的样子。 看到寡妇男人的遗像,我的脑袋里瞬间就懵了,难不成是我与他媳妇上床,所以就打了我一巴掌?我一想到这里,人都凉了半截,也顾不得疼,拿起衣服就跑出去了,刚跨出门,我就听到寡妇也叫了一声。 跑回家里,我脱掉衣服背对着镜子一看,背上一个黑色的像是手掌印一样的东西,又麻又痛。熬到半夜刚睡着,闭眼就梦到了那寡妇的男人,黑着脸怒气冲冲的像是在骂我,还说要拉我到地下去。 熬到了天亮,我立马就骑车到镇上的医院去看,医生也说不清怎么回事,我也不好意思说。然后给我打了针开了药,不但不见效,反而更加的疼痛起来,背上的那块皮也开始越来越黑,抹不去擦不掉。到了晚上,背后就开始化脓了,一摸就掉皮。 我心里想着,这事是我做得不对,跑到寡妇家里对着她男人的遗像,磕了头说了好话也没用,总之越来越严重。而且到了寡妇的家里,我才知道,她的脸上也有一道黑印子,出门都不敢出。” 汉子说完,低着头,似乎疼痛更加厉害了,哼哼着发着抖。 “嗯,这事儿确实你做得不地道,不管你们两个是否有情有意,但是当着她男人的遗像干这样的事,触犯了亡者的在天之灵,这是教训你们两个呢!”孙师傅听完汉子的话,严肃的说道。 “孙师傅,求您,求求您,想想办法救我一命,也救救那女人,她也不容易。我四处问人问到您,有人说只能到您这里来让您帮忙化解下。”汉子哼哼着,结结巴巴的哀求着。 “你是真心愿意和这个死了男人的女人一起生活吗?”孙师傅没有回答汉子的哀求,突然问了一句题外话。 “当然真心的,这女人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我也是光棍一条,连个小孩子都没有。在一起生活的话,做点小生意也能照顾他们娘俩,孙师傅,我求求您,您想想办法,救救我们两个。”汉子一脸的诚恳。 “那好吧,那我想想办法吧!但是丑话前说,我也不敢保证说一定给你化解好,我尽力而为。”孙师傅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而后,孙师傅又问清了汉子的住址,低声嘱咐了几句后,便要他暂且先回。 第二天清早,汉子骑车又来到了孙师傅的家里,说了几句话后,带着孙师傅出了门。 这汉子的家,距离孙家屋场也有一定的距离,一路颠簸,一个多小时才到。 直到到达这里,孙师傅才了解到,汉子住的村子叫水围子村。 孙师傅的到来没有引起多少水围子村民的注意,两个人闷声不吭的走进了汉子所说的寡妇家。这寡妇家确实条件不太好,一栋灰墙黑瓦的平房,但也收拾得井井有条。 汉子带着孙师傅走进寡妇家门,在卧室里看到了低头不语的寡妇。与汉子说的一致,这寡妇被打了脸,一片巴掌大的黑色印子明明显显的肿大着,起了水泡发了脓,看样子也和汉子一般难受。 孙师傅走到寡妇的面前,轻声的严肃的问了寡妇几句话,寡妇没有回答,只是神情羞涩的点了点头。 孙师傅看到寡妇的回答后也点点头,说了好,便让寡妇和汉子站到一边,就地在房间里的桌台上摆起了香案。 寡妇男人的遗像前,燃着三根香,一对烛,一叠黄纸晃晃悠悠的烧在地上。待黄纸烧完,孙师傅恭恭敬敬的对着遗像做了三个揖,抽出香案上的香持在手中,闭眼启嘴念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孙师傅念叨的是什么。 就在手中的三根香燃到一半的时候,孙师傅闭上了嘴,只见他像是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 三根香继续燃烧着,青烟弥漫。 汉子的神情紧张起来,他并不知道后面他将要面对什么。 寡妇站在一旁,紧紧的盯着死去的男人遗像。 气氛突然的压抑起来,屋子里一片寂静。 时间慢慢的过去,孙师傅手中的三根香也继续在燃烧着。 不一会后,孙师傅的身体突然晃动了起来,将这汉子和寡妇吓了一跳。只见孙师傅稳了稳身子,脸上冒出了汗珠,神情有些疲惫,又对着遗像弯腰拜了三拜,转身对汉子和女人轻声说道:“你们两个跪在地上,对着遗像拜三拜,我没说好,你们就不要起来。” 两人三拜过后,孙师傅站到一旁,三人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香案上的遗像。 不多时,三根香慢慢的燃到了底。 “你们对它说几句话吧!”孙师傅突然开口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说道,抬手朝香案上的遗像晃了一晃。 汉子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说道:“兄弟,先前是我做事不厚道,没和你打个商量,喔不,是没经过你同意,我向你赔罪。兄弟,你走后,这娘俩也不容易,一个人带着娃,家里没个男人日子不好过,今天请了孙师傅做个见证,请你同意我替你照顾这娘俩,你地下有知,保佑她们娘俩!你也放心,我会像你一样照顾他们……” 男人说完,目不转睛的盯着遗像,似乎等着遗像中的人点头。 这时候,孙师傅走了过来,又重新燃起了三根香,示意跪在地上的两人再拜三拜。两人拜过之后,孙师傅抬了抬手,示意可以站起身来。 “孙师傅,他同意了吗?怎么说的?我和她身上的这黑印子,什么时候能消呢?”站起身的汉子似乎仍旧恐慌,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下去问了,他同意了。要你对他们母子俩个好点,好好照顾她们,也好好经营这个家,逢年过节给他烧点冥钱就行了。你们两个身上的东西,我给你们化一碗水,喝三口,洗一遍,过几天就会消掉的。”孙师傅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一般,擦了擦汗说道。 汉子和身边的女人紧张得绷起来的脸似乎放松了不少,对着遗像又拜了三拜,说了些感谢的话。 一个礼拜后,汉子来到了孙师傅的家中,不由分说拉起孙师傅就走。去到了汉子的家里才知道,今天是汉子和女人摆喜酒宴的日子,女人正带着笑容招呼着村里的人。 正尴尬着身上没带多少钱拿不出礼金的时候,孙师傅被请到了首席上,汉子带着女人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孙师傅的面前,递上了一个礼品袋,千恩万谢。 饭后,孙师傅回到家,拆开礼品袋一看,塞满糖果香烟的中间还夹着一个红包,打开红包一瞅,整整五张百元大钞。 1998年的时候,五百元也算得上是一份大礼了。 3.怨婴缠身 暗夜如墨,大雨倾盆而下,哗哗的的击打着地面。 高笋坡村,除了雨声,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似乎万物陷入了沉睡中。 天还未亮,一声凄厉的吼叫打破了沉寂,盖过了雨声。 …… 次日凌晨,老天似乎是停止了哭泣,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往孙家屋场的那条泥泞的道路上,一个满脸悲戚的青年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顾不得身上的泥水,站起身继续向前急速的走着。 孙师傅带着草帽,卷着裤腿躬着腰正在自家屋后的稻田里除着杂草,隐隐约约听到屋前像是有人喊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嘶哑,似乎像是哭过一般。 站起身,仔细的听了听,孙师傅确定是有人在呼喊着自己。 上了田埂,就着稻田里的水洗了洗手脚,没有一丝停顿,孙师傅快步走到了自家的屋前。 “小伙子,你找我有什么事?”看着站在自家堂屋门前的青年人一脸焦急,孙师傅开口问道。 “孙师傅,孙叔,您在家就好,请您过去我家看看,我的爸爸快不行了,还有我媳妇。”青年人擦了擦眼,似乎急得已经哭出来一般。 “哦?你爸爸和你媳妇出了什么事?你和我说说!”孙师傅边说便走进了卧室,连脚都顾不上洗,匆忙套上了一双胶鞋。 “出大事了,孙叔。今天天还没亮,我就听得一声惨叫声,被这声音惊醒,我妈便来到了楼上叫我下去,说我爸爸像是中邪了一般,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要掐死自己。我衣服都没有穿就跑到楼下他们的房间,只看到我爸死死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分都分不开。您说,好端端的一个人,无缘无故的掐自己的脖子,这不是中邪了么?还没等我扯开我爸的手,我媳妇又在楼上叫喊了起来,等我跑到楼上的时候,发现她也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脖子!”青年人睁大了眼,似乎对发生的事情仍有余悸。 “你的爸爸和你媳妇有没有出门去什么地方?或者遇到什么事情呢?”孙师傅皱皱眉头,问了一句。 “没有,我爸爸一直都呆在家里,快忙农活了,就很少出门,我媳妇身体不是很好,最近也没有出过门。”青年人肯定的说道。 “那走吧,别耽误了,边走边说,你是哪里的?”孙师傅提起神台上的一个布包,虚掩了一下大门,便招呼着青年人带路。 “孙师傅,我是高笋坡的!我叫徐宏达。” “高笋坡啊,啊呀,那有点远,我们还得更加走快点。”高师傅边说边加快了步伐,连这青年人都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青年人紧跟着孙师傅的脚步,边走边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昨天晚上下大雨,我和我媳妇休息得比较早,前半夜还睡得好好的,大概在凌晨四点还不到的时候,我就隐约的听到楼下爸妈的房间突然传出了一声喊叫,那叫声大得吓人。我醒来开灯正准备去楼下看看的时候,我妈就慌慌张张的跑到了我的卧室,推开门就说我爸爸快要把自己掐死了。 我衣服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下到他们的房间,只看见我爸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脸都被掐得变靑了,眼珠都快要瞪出来,说话也说不出。我上前想拉开他的手,但是怎么都拉不开,我正准备招呼我妈一起帮帮忙的时候,我爸就自己松开了,倒在了床上,鼻孔里都没出多少气息了。 我和我妈都慌了神,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过于诡异了。 就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我媳妇又在楼上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只得留下我妈照看着我爸,自己转身回到楼上的房间。刚爬到楼上,进门一看,我媳妇也和我爸一样,坐在床上狠狠的掐着自己的脖子,也是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脸都被她自己掐红了,同样也是分都分不开,然后她就自己晕过去了。” 青年人边走边说着,孙师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将要面对的问题充满了艰难。 半个小时后,两人来到了徐宏达的家边。 一栋双层的普通民居,双开间,没有过多装饰。 此刻,徐宏达的家门外已经三三两两的站了一些邻居,正议论纷纷着。看到徐宏达的归来,一个邻居大声冲他大声的喊了一句:“快点进门,你爸爸已经去了。” 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虽然自己知道父亲出了点状况,可这死亡的讯息却来得太突然。 徐宏达急忙冲进了屋内,只见母亲在一旁捶胸顿足的哭喊着,父亲睁大着眼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手呈爪状垂在胸前,似乎心有不甘。徐宏达扑倒在地,跪在了床前嚎啕大哭起来。 孙师傅走进了房间,站在几步之外静静的看着,眉头皱的比来时更紧了。 别人看不出的地方,他看出来了:徐父的手腕上,有着几道淡淡的黑色的抓痕。 孙师傅摇摇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徐宏达突然开口了:“孙师傅,媳妇!我媳妇!麻烦您看看我媳妇!” 徐宏达说完,带着孙师傅就往楼上走去,几个门外的邻居也准备跟着走上去,被孙师傅拦了下来。 徐家二楼,徐宏达的房间,门紧紧的关闭着。 推开门,孙师傅便后退了一步,暗暗的吃惊:好大的一股怨气。 徐宏达媳妇闭着眼,软趴趴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可身上的衣服却让人难以留意的缓缓的挪动着。 孙师傅走进了门,拉住了正要上前的徐宏达,冲他摆摆手,示意站在一边。 因为他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徐家媳妇的肚子上,趴着一个双眼猩红的小娃娃,小娃娃睁着眼,死死的盯着他,小嘴一张,作势要咬。 孙师傅皱着眉头,对着徐宏达媳妇的腹部上头凭空虚画了一个符咒,手呈剑指,大喝了一声:“还不走?还想害人?”说罢,手呈捏物状,像是提起了某样东西,塞进了一个黑色的小瓦罐瓶子,一张符纸揉成团,塞在瓶口处,紧接着另外一只手伸进了布袋里,掏出了一张黄纸红符贴在了床上的徐宏达媳妇身上。 徐宏达看着孙师傅的一举一动,呆若木鸡的站在了门边,脸色煞白。孙师傅转过头,看了看徐宏达,眼神里晃过一丝疑虑,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交与了徐宏达几张符纸,嘱咐他贴在房门上,孙师傅叹了口气,走下了楼。 看到孙师傅走下来,堂屋里外站着的人们纷纷让开了一条道,原本喧闹的众人都静静的站立着,孙师傅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候,一个上了年纪的白胡子老人开了口问道:“孙师傅,这家人没事了吧?” “暂时没事了,但事也没完。”孙师傅摇摇头,走到了门外的水泥地上。闻听此话,众人又是一惊,有些胆小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这家人,是不是有小鬼娃在作怪?”白胡子老人走近了孙师傅的身边,悄声的问道。 “老人家也是道中人啊,失礼失礼。您老说得没错,是一个鬼娃娃,怨气还不小啊,这事如果不尽早解决,后面怕是还会继续闹下去。”孙师傅微微的朝老人鞠了一个躬拱手说道。 “孙师傅,你过来,我们到路边去说话。”老人摆摆手,招呼着孙师傅走到了徐家门外的马路僻静处,像是有什么秘密的话要对他说一般。 “孙师傅,你晓得这徐家为什么会有怨气作怪么?”白胡子老人开了口问道。 “看样子老人家应该知道点什么,那请老人家指点指点。” “哎,作孽啊,这徐家也是活该。你不是我们村的,你可能不了解,这徐宏达的爹,一直就想要一个孙子。二年多前,徐宏达的媳妇生了一个女娃娃,这公公就对她没了好脸色,经常在外面说母鸡不会生蛋,指槐骂桑,我们心里其实都清楚得很。后来,那女娃娃还没到一岁,就卖给了远处一户生不出孩子的人家。 去年这徐家媳妇又怀了肚子,今年的正月间,生了一个娃娃,或许是天意,又是一个女娃娃。这徐宏达的爹就更加的恼火了,娃娃也不带,整体对着这儿媳妇骂骂咧咧,这儿媳妇也是个软壳子,受着公公的骂,一声不吭。 可就在一个礼拜前,村里突然传出说徐家的娃娃得了病夭折了,徐宏达的爹将娃娃埋在了自家的菜地里。 说是说病死的,可没几个人相信,我们都觉得是这徐宏达的爹害死了这刚出生的女娃娃。唉,孙师傅,你说这人的心怎么就这么狠,这生男生女不都是一样的么?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 白胡子老人说完,似乎很难受,扯起袖子擦了擦眼角,长吁短叹。 孙师傅静静的听完,道了一声谢,转身回到了徐宏达的家中。 此刻,徐宏达的家里哭声一遍。水泥地上的村里人越聚越多,孙师傅环顾着四周,看不到有几个人悲戚同色,反而有人悄悄的说着这活该遭报应的话。 探手入布袋,摸了摸袋里的瓦罐,孙师傅的心里就想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充满了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中午时分,水泥地上架起了灵棚,堂屋里也开始布置起了灵堂。孙师傅坐在人群外,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就在这时候,徐宏达披着孝帽,来到了他的身边,垂着头轻轻的说道:“孙师傅,对不住,怠慢了您,家里现在这样子,实在分不开身,真的对不住……” 徐宏达的话还未说完,孙师傅叹了口气,盯着低头的徐宏达,严肃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第二个女儿怎么死的?” “啊,孙师傅您话怎么说?谁告诉您的?”徐宏达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如果你对我说实话,后面的事情我帮忙处理,如果你不说,那我就现在就走。”孙师傅似乎有点动怒,声调都提高了几分。 “我、我说实话,孙师傅,您别走,求您帮忙化一化。”徐宏达更加慌乱起来,结结巴巴的哀求着。 徐家二楼,徐宏达的房间里。 此时,徐宏达媳妇已经醒了过来,嘶声力竭的抱着被子哭着。 “孙师傅,我爸一直都想要个孙子,老人家老了,想抱孙子,我媳妇第一胎生的是女儿,我和我媳妇觉得女儿也好,可我爸死活不肯,一定要把孩子送走,正好那时候外地也有一户人家生不出娃娃,于是就背着我卖到了外地。 二个多月前,我媳妇又生了一胎,还是个女儿,我和我媳妇就决定着好好养这个孩子,可我爸不同意,说有人要就卖出去或者送出去。就为了这事,我们一家人经常吵架,七天前,我爸喝了一点酒,逼着要我和媳妇把这孩子弄死算了,我和媳妇不同意,这让我们怎么下得去手呢?可我爸要死要活的闹,孩子在房间里哇哇的哭,媳妇受了气心情也不好,发疯了一般就抱起孩子朝地上摔了一下。我还来不及阻止,娃娃就憋过了气,小脸通红,哭都哭不出来了。 媳妇清醒过来后,抱起娃娃就哭,我也慌了神,刚好被我爸看到了,抢过孩子用衣服蒙住,就、就那样被蒙死了。” “你们这一家人,你们这一家人啊,我、我真不该来!”孙师傅的眼睛都红了,颤抖着手指着徐宏达的脸,狠狠的说道。 徐宏达没有说话,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后悔。 良久,孙师傅摇着头,缓缓的从布袋里拿出了瓦罐,指着说道:“这里面,就是你们的孩子的魂,现在变成了怨气,夭折而死的娃娃本来就怨气大,加上你们的所作所为,怨气更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以后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娃娃埋在哪里,你去挖开把尸身拿出来,打一副小棺材,就着你爹的丧事,请道士做场法事好好超度。这个瓦罐,到时候一起跟着尸身埋了吧。” 孙师傅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从这件事后,孙师傅对每一个来请他出门驱煞化怨的人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直到很久之后,孙师傅才对人说起,不问清楚事情缘由就用符用咒,是一件折寿的事情,更是有违天道。 ...
一片残阳如血,空气中似乎带着些许沉闷。 “妈,我过段时间再来看您!您在家注意身体,给您买的东西不要总存着,该用用,该吃吃,我工作忙,有时间在回来看您。” 张威高大健硕的身子沐浴在一片晚霞中,他静静的站立在车旁,目不转睛的看着走进大红色家门的母亲,突然的说道。 走到门口的老人缓缓的转过头,一头白发苍苍,脸上的褶子似乎想要夹住时光的流逝。老人看了看他,笑了笑,朝他挥挥手,点了点头没有回话。 张威叹了口气,一双留恋的眼中透着愧疚。 正要打开车门,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电话是妻子打来的,按下接听键,电话里妻子的语气似乎有点不高兴,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回家,张威嗯嗯啊啊的敷衍着回答,挂掉了电话钻进了车里。 张威小心翼翼的驾驶着车子缓缓的驶出了村里的砂石路,两旁的低矮房屋和参天大树缓缓的后退着,这情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放学后飞奔着回家吃母亲做的蛋炒饭一般,两旁的树木一颗接一颗的随着他的奔跑飞速后退着。 这一幕平淡无奇的情景,却让他的思绪翻滚着回忆起来。 张威的父亲早逝,上有一个哥哥,母亲在亲友的帮助下艰难的带大着他们两兄弟。一个农村的女子,独立带大两个儿子是非常辛苦的,在张威的记忆里,母亲似乎很少笑,白天下地劳作,闲时依靠着去县城里做做零活赚点零用钱。 好在兄弟俩个懂事,不挑吃不挑穿,幼小的身躯力所能及的分担着些许母亲的沉重和辛劳。 日子艰难,但两兄弟还是健康的成长着! 兄弟两个到了上学的年纪,眼巴巴的望着村里的同龄孩子背着新书包欢呼雀跃,母亲着了急,悄悄的去了学校报名处打听着学费后红着眼回到了家里唉声叹气着,因为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用来支做兄弟两个的学费。 农村人是朴实而又善良的,亲友和邻居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叔伯姑舅、邻里乡亲,几十元上百元的纷纷递到了母亲的手里,母亲颤抖着双手接过钱噗通一声跪在了泥地上,泪眼婆娑。 兄弟俩上学了,挎着母亲连夜缝制的布包,往返着学校与家的泥道上。但母亲却更辛苦了,女人干的活计她没有丢下,男人能干的重活她也能扛起。 亲友纷纷劝说着,改嫁吧,趁着还算年轻,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接受两个孩子的男人,实在不行哪怕就是送出去一个让需要的人抱养也可以,至少自己不会那么辛苦。 抬起头看着屋檐下认真的写着作业的兄弟俩,母亲坚定的摇了摇头。 也曾有亲友几次带来男人,仍旧被这位坚强的母亲所拒绝。 转眼十年,兄弟俩读到了中学毕业。 此时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母亲更显苍老了,与其村里的其他妇女,母亲便像是大了十岁般。 “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和他们一起打工,读书太辛苦了,让弟弟读书吧,他成绩好。”哥哥摸着手里大红的县城一中录取通知书,低着头说道。 母亲没有说话,叹着气转身走出了门外。 张威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手里也拿着一份录取通知书,和哥哥的一模一样。 几天后,哥哥随村里的壮年男子出门去了广东,再过了几个月便报信回来说在一家建筑工地上做着小工,有吃有喝还有工钱,随信回来的还有一叠厚厚的散发着汗水味道的钞票。 张威去到了县城里的高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似乎很幸运,可又很不幸。 就在张威临近高中毕业那年,与大哥同在一个工地的同村人建军回到了村里带回来一个噩耗。张威的大哥在工地上发生了意外,从高处坠落身亡。 母亲抱着骨灰坛哭肿了眼,张威也悄悄的落着泪。 张威考上了省城最好的大学,入学那天母亲第一次出远门送他到了火车站,拉着张威的手,却没有说一句话,目送着他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大学的生活精彩缤纷,张威到此时才知道世界比他想象的大和精彩。班上的同学多数都有着自己的手机随心的打电话,张威却只能用公用电话;大家都穿着漂亮时尚的衣服,张威却还穿着上大学时村里的一个邻居送给他的旧衣服,尽管他形象比班上的男生都要阳光帅气;大家都聊着明星看着演唱会,张威却只能呆在宿舍与书本为伴。 大三那年张威也谈起了恋爱,是省城的一个城市户口的女生。张威想尽办法哄着这位来之不易的女友,就连寒暑假都没有回家,他想尽着办法赚钱,想尽着办法求着家里的母亲给他汇钱,直到母亲再也汇不出一分钱来。 建筑工、临时工、发传单、做家教……张威用各种各样的劳动赚钱包装着自己,给女友买指定的价值不菲的礼物。 转眼四年,张威毕业了,却一直找不到心仪的工作,尽管他的简历上获得过许多大大小小的荣誉,而且成绩也很优异,然而这些并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他心仪的公司都有一个硬性的要求:本地城市户口。 张威突然想起了女友,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自己的女友是个有钱人,女友的父亲是省城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 女友将张威带到了她家,女友家的环境是张威从未踏进过的豪华奢侈。 女友告诉他,父亲对他很满意,也同意他们两个人交往,但如果结婚的话张威必须要去她家,父亲会给他安排工作,他想要的城市户口自然不是问题。 张威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这样一个偌大的城市,大学生这么多,优秀的不止他一个,没有关系没有背景,一个农村的孩子想要立足何其的难。 张威顺利的进入到了女友父亲的公司,勤奋、上进、加上所学的专业对口,他迅速赢得了女友父亲的喜爱并得到重用。 一切都很顺利。张威的父亲给女儿及张威买了一套地处市中心的房子,安排好了婚期。 临近婚期了,张威带着女友开着小车回到了家乡的小村里。邻居们纷纷的围观赞叹——还是读了书的大学生有出息,大家都这样说着。 几年未归,母亲更显苍老了,家里还是那样子,破旧不堪,母亲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服,厨房里还热着早上吃剩的菜——半碗没有油水的青椒。 看着这一切张威有点愧疚,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又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一样。 母亲激动的流下了泪,抓着张威的手嘘寒问暖,母亲并没有怪责儿子几年未归,端详着面前的儿子和带回来的漂亮女友,虽然没有和这未来的儿媳妇说上几句话,但是脸上的皱纹却舒展开来笑成了一朵花。 女友并不适应张威老家农村的环境,凳子擦了又擦、筷子洗了又洗,就连中午张威的母亲倾其所有做的一顿饭菜都没有吃几口。 饭后,母亲和张威唠叨着家长里短的话,问询着张威的现状,又唠叨起了以前帮助过家里的哪个亲戚病了,哪个亲戚去世了,同辈的亲人里现在却只剩下了自己。 张威嗯嗯啊啊的回应着母亲的唠叨,并没有听进去半句话。 半晌后母亲却又愁眉苦脸起来。 儿子要结婚了,找到了一个穿着这么漂亮的女友,可家里却还是这般模样,没有一座像样的房子怎么办? 张威并不知道母亲的心思,而此刻女友已经催促的要离开回到城里。张威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女友也不顾张威母亲的挽留,坐到了车里玩着手机。 临出门,张威拉着母亲长满老茧的手,似乎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一样,神情坚定的告诉母亲说道:“妈,我在城市里有了一套房子,等结婚的时候接您到城市里来参加我的婚宴,您就不用操心了。” “威儿,你刚毕业没多久,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买房子啊?”母亲一脸担忧的问着,唯恐这买房的钱来得不干不净。 “您放心好了,是我和您儿媳妇一起买的,您不用操心了,我们结婚不在家里办酒。等我们结婚了,再接您过去城市里生活吧!”张威对母亲点点头,坚定的说道。 母亲没有多说,只是点点头嘱咐了几句后,站在门口目送着儿子的车驶出了村外。刚消失在视线里,却又跑了起来站到了泥路上,看着模糊的车影,眼里噙满了泪水。 婚后,张威说服了妻子,将母亲接到了城里的家。 本以为自己可以给母亲一个安享的晚年,可总有些事情并不是随着他所期望的方面进行着。 母亲就像是妻子刚到自己的乡下老家一般,充满了不适应。 母亲不适应使用卫生间的马桶、母亲不适应没有邻居亲友的相陪、母亲不适应厨房的环境经常忘记开吸油烟机使得厨房油烟滚滚、母亲不适应坐电梯下楼买菜、母亲不适应儿媳妇的要求做菜多放点油…… 妻子经常当面抱怨着婆婆的不是,甚至有时候恶语相向:农村的就是农村的,什么都不会。 面对着儿媳妇的抱怨,母亲总是讪讪的笑着,低着头不说话。很多个夜晚,母亲在房间里隐隐的哭着。 张威夹在了母亲与妻子的中间,他左右为难着。 母亲不顾儿子的挽留坚决的回到了乡下。 回忆起这一切,张威的心里隐隐的作痛。握着方向盘行驶在高速公路上的他有点神情恍惚,眼眶红了。 好在母亲看上去还健康,自己还有时间孝敬。 回到家里妻子又冲他发脾气了,张威一声不吭的接着妻子的数落,直到妻子骂得没有了脾气。 往后张威过几个月回一次老家,带着大包小包的补品和衣服看望独自一人生活的母亲,同时也修缮了家里的房子,还装上了一部座机电话,为了怕母亲忘记自己的手机号码,张威还特地在墙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母亲回到了乡下,家里的环境与条件好了,宽敞明亮的屋子也不比村里其他人的差。可每次回家看到的母亲却是依旧愁眉苦脸,就连话也变得渐渐的少了起来,问过几次,母亲却只是摇摇头痴痴的看着他,不愿意回答。 张威很不解,母亲这是怎么了? 这年快到中秋节的时候,妻子便出门参加同学聚会去了,张威也向岳父请了假独自一人提前回到了乡下。 短短的几个月不见,母亲似乎变得开朗和高兴起来,到家一见面便拉着他的手说:“威儿,你给我买的东西我都给以前帮助过我们的亲戚们吃了,他们都过来看我了,有他们陪着我,我这段时间过得挺好的!” “哦,姑伯叔舅他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张威有点疑惑的问道,每次回到家都是母亲孤单一人,怎么前几天就有了亲戚过来呢? 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念叨着:“他们过来陪我了!” 看着母亲虽然消瘦但神采奕奕的样子,张威的心顿时放松了不少。 中午,张威和母亲做好了一桌饭菜,菜上齐后,母亲认认真真的摆起了一圈碗筷,张威看到后很是不解,家里还有客人要来吗? “威儿,昨晚的时候,你的叔伯姑舅说要上来吃饭,也看看你,和我们聚一聚。”母亲似乎很高兴,似乎连脸上的皱纹都消失了不少。 直到开饭,张威也没有见到母亲所说的叔伯姑舅。 “妈,你不是说,叔伯他们都要上来吃饭吗?”张威疑惑不解的问道。 “是啊,他们已经在吃了呀,来,他大舅,您多吃点,他大姑,你也夹菜,吃完了我们再说话。” 张威放下了筷子,一阵不安涌上了心头,堂屋里只有母亲和自己。 母亲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呢?怎么对着空气说话? 张威有点担心起来,母亲可不能生病呀!怎么突然神神叨叨起来了呢? 这一顿奇怪的午饭后,张威躺在里屋的床上透过打开的房门看着母亲独自坐在堂屋的中央,四周摆了几张凳子,手舞足蹈的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哈哈大笑,没过几分钟又回忆起了过去的艰难泪流满面。 张威叹着气,母亲一定是生病了,得找个时间带着母亲去医院看看。中午的这顿饭吃得有点困,想着想着张威便睡着了。 一觉醒来后已经到了晚上六点多,天已经黑了。母亲做好了饭菜,仍旧摆了一圈碗筷。而这个时候,张威却突然看到桌子旁已经坐着几个穿着单薄又有点衣衫不整的中老年人,这么多年来自己再也未见过这些长辈亲戚,但还是隐约的认出了大舅、二舅、大姑、三伯、四叔,还有一个他没有多少印象的老年男人。张威的出现,引起了这些长辈的侧目,长辈们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看得有点发呆,一声不吭又一动不动,就像很多年未见而又突然见到一样。 的确,是很多年没有见到而又突然见到。 “大舅二舅姑伯啊,刚刚在里屋睡觉起来,没想到你们大家来了,怠慢了!”虽然有点陌生,但张威仍旧打起笑容打着招呼说道。 没有人回答他的招呼。 “妈,怎么突然气温变低了?屋子里有点冷啊。”张威转而突然问道。 “晚上气温肯定会有点低的,你多穿件衣服吧!”母亲答道。 许多年未见的亲戚在他一觉醒来后便坐在了家里,虽然有点奇怪,为何这些亲戚并不与他说话,但张威仍旧一副开心的样子。 自己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母亲如果没有他们的陪伴,不会有他现在看到的这样神采奕奕。 张威轮番的敬着烟招呼着,这些长辈却不说话,只是朝他轻轻的点点头。每到一个长辈的跟前,张威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泥土气味,就好像这些亲戚刚刚从地里劳作回来没来得及洗澡换衣一般,似乎还带着点刺鼻的味道。 小时候的记忆里,这些亲戚是他家的常客,那时候母亲一个人艰难的带着他和哥哥,总少不了这些亲戚的帮助,从心底说,张威是尊敬带着感激的,虽然现在这些脸孔变得陌生。 张威坐上了桌,招呼着这些长辈们夹菜吃饭,母亲也随声招呼着。但气氛似乎有点压抑,这些坐在面前的长辈们都不说话,只是蜻蜓点水般的夹菜,喝酒,似乎自己不存在一般。 饭后,这些长辈没有久留,和母亲打过招呼后相继离去。 母亲收拾着饭桌,张威拿起了扫帚打扫着地面,那些长辈们坐过的位置都多多少少的留下了一片片的酒水印和掉落的饭菜。 转眼二天的时间过去了,妻子今天要回来,张威和母亲告别。 “威儿,娘老了,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好在你也有了一个家,母亲放心了。从小你也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娘很对不起你,还有你那死去的哥哥,没有给过你们多好的生活,你哥哥昨晚还托梦给我了,说很想我。回到家不要和媳妇吵架,让着她点,大户人家的女儿你能娶到是你的福气。走吧,别耽误了时间。”母亲絮絮叨叨的说道,看着坐进了车里的儿子,似乎还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 张威嗯嗯呀呀的答应着,调转车头,开车前往省城郊区的机场,后视镜中,母亲站在了砂石路上呆呆的看着他挥着手。 回到城里的这天夜里,张威和妻子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妻子最喜欢看的综艺节目,妻子看得很开心,张威却索然无味的陪伴着。从回家到现在,右眼皮不停的跳动着,他的心里不知道为何有种隐隐的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随着右眼皮的跳动而持续着,张威的心里越来越乱,越来越恐慌,似乎有某个事情要发生在他的头上一般。 往往好的事情越想越有各种问题的出现,而不好的事情一想便成真。 就在张威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想着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进了他的手机。 接听完电话后的张威呆呆的站立着,妻子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出了什么事,半晌后张威才呆呆的说了几个字:我母亲怕是不行了。 来不及整理自己的情绪,来不及想为何才一天不到的时间母亲就出事了,张威带着妻子便往老家赶去。 张威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前方的道路,车行驶的很快,就像张威此刻的心情,他恨不得自己有一对翅膀能飞起来转眼间就回到老家。 原本到家接近五个小时的时间只用了二个多小时。快到村路口的时候,妻子在一旁扯着他的衣角,神色似乎有点慌张,张大了嘴似乎想对他说点什么。但此刻张威没有理会,他并没有什么心情和妻子说话。 到了家门口,张威匆匆的下了车朝家门小跑着进去,此时家里已经站满了村里的邻居,看到张威的到来,赶紧让出了一个空间。 张威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床上的母亲穿着他前段时间买的新衣服裤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没有了气息。 张威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不到五十岁的母亲看起来是那么的苍老,头发全白了,搭在胸前消瘦的手看不到半点多余的肉。妻子也跟着跪了下来,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婆婆后惊恐的低下了头。 村里的邻居纷纷劝慰着节哀,只有一个村里的老人站在了张威的后方一动不动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张威的母亲的遗体没有说话,半晌后叹了口气,离开了。 母亲就这样走了,张威的心里空落落的,他突然想到,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未做,那些年答应过母亲的话,一件也没有真正的实现过。 母亲的丧事在村里邻居们的指点和操持下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起来。张威突然想到了中秋前的那天过来的那些长辈,按风俗是应该请他们到场的,可这么多年的时间,自己也记不住那些长辈的住处了。就在张威思索着该如何去通知他们母亲的死讯的时候,一个村里的老年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道:“小威啊,准备开始吧,简单的做场法事,大家吃一顿饭,叫上几个村里的后生绕一圈村外的湖,再拜一下土地爷得一个官牒就下葬吧!” 张威并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他只是点点头,道了一声麻烦大家,便任由他们去操办。 母亲的丧事办完了,张威的悲痛仍旧在脸上,许多人劝着,你母亲这些年太辛苦,从你读书到娶妻之后比以前笑得更少,你学习工作忙,没那么多时间,母亲走了,走得平静,算是喜丧吧。 张威不吭声,点着头回应,村里人一一散去。 料理了家中的一些事物后,张威自此或许再无牵挂。 就在张威准备离开小村子的时候,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朝他走了过来,拉着他走到一旁。张威不知所以,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老人,轻声的问道:“老人家,您拉着我过来有什么事?” “小威,你知道你母亲怎么过世的吗?”老者平静的问道。 “老人家,我也很想知道我的母亲为何说去就去了,前几天我还在家里和她老人家还有叔伯姑舅们一起过节吃饭呢!”张威神色黯然的回道。 “你的母亲就是被那些叔伯姑舅们陪走的!” “怎么可能呢?您这是怎么说呢?”张威睁大了眼睛,他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老人说的每个字。 “娃啊,我看着你和你母亲长大,从你母亲嫁到这里,从你母亲辛苦抚养你们两个兄弟长大,从你死去哥哥,从你去了外地读书工作娶妻,你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看你的母亲?你还记得你母亲为了你受了多少苦?你读书没钱了,你的母亲挨家挨户的借钱筹钱然后又替你还钱,你结婚了住到了大城市,你的母亲从城市里回来后再也没有出过门,但每天你家的门都是开着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张威呆呆的站立着,老人的一番话让他的心如刀绞。 是的,自己何曾全心全意的考虑过母亲的一切呢? 老人见张威站着不说话,叹了口气继而又说道:“别怪我这老头子说话不好听,本就早该和你说的,你连陪你母亲的时间都不多,又有什么时间听我告诉你这些呢?你的母亲生过好几场大病,多少次都是村里的人替你照顾着母亲,多少次大家都想把你叫回来,可你的母亲总是让我们别这么做,更不能告诉你,她说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住到城市,把你叫回来会耽误你的生活和工作。 威娃,老头子我从小就是阴阳眼,就在几天前的中午,我路过你的家看到你和你的母亲坐在了堂屋里吃着饭,周围陪着她的都是你那些早就过世的叔伯姑舅啊,那时候你的母亲就已经没有几丝人气了。你的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老了又落得个孤寡之身,你的那些叔伯姑舅看着你的母亲可怜,于是都过来陪着你的母亲,可人鬼怎么能接触呢?。” 老人说完,叹了口气,最后郑重的说了一句:“你那天晚上应该也看到了你的叔伯姑舅吧?常人白天是看不到的,晚上那些鬼魂便显了生前的形。每年清明记得回来给你的母亲上香烧纸!别让她到了地下都受苦受难!”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张威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妻子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我们回到村口的时候,我、我在村口看见了婆婆和一群老人走在路边上,婆婆还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想提醒你看一眼,但你没有搭理我,是不是那个时候,就是她老人家走了的时候?” 张威呆呆的站着,没有说话,眼眶里带着泪。猛然间,他蹲下了身子,埋头痛哭起来。 此刻,就像他从城市将母亲送回来临走前一样,身后一片残阳如血。 ...
我躺在床上玩着手机,提前给朋友们发着新年的问候。母亲在隔壁由空卧室改成的杂物间里整理着一些旧书废纸。 母亲是个极其细心的人,从我小学开始到大学毕业后,所有杂七杂八的书本试卷她都小心的保留着,唯恐我们什么时候要用到,一柜子的书本堆码得整整齐齐。 离过年还有两天,母亲就开始打扫起了卫生,一柜子的书又被她整理了一次。 “你看看这些信,你还要不要呢?不要了的话,我就丢到焚烧池里烧了算了,有些破旧的书卖掉!”母亲突然走进门,扬了扬手中的塑料袋问我。 “额,早就该卖掉了,我看看吧,我整理下,嘿,怎么这么多信呢?”我有点意外。 “你读书的时候和谁写这么多信呢?难怪成绩不好,都把时间花在写信上去了吧?”母亲像是开玩笑的说道。 “好啦,妈妈你去忙吧,我看下!”我有点心虚的接过塑料袋,对着母亲说道。 母亲走出了门,继续忙碌去了。 袋子沉甸甸的,我记得我从高二起就再也没有写过信了。这袋子信我应该好好的看看,或许还能从中回忆起些许学生时代美好的时光。 我翻看着这些信件,一股陈旧的气息散发着。 其实许多信都是外地学校的陌生笔友回复给我的,内容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怀念之处。不过那时候的信纸倒是精美,略带着香味,信纸上印制着漂亮的卡通图案。 一下午的时间就窝在床上一封封的翻看着这些散发着陈旧墨香的书信,翻到最后,袋子里只剩下了六封信。 这六封信有个奇怪的地方,统统都没有寄信地址和署名,只有我的收信地址和我的笔名。信封是暗黄色的,很陈旧, 如同那种祭祀死人的放在火里烧的冥纸,邮戳都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 在没有拆开信件的时候,我努力的回忆着这会是谁写给我的信?我有没有看过? 冥思苦想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其中的一封信,瞬间,我的房间像是被一种陈旧的气息萦绕。 信是用白色的草稿纸写的,字迹也不怎么工整,甚至还有一些错别字,有的段落像是用极快的速度连笔写的,看样子应该是个男生写的。信中的内容也非常的奇怪,大意是说自己的一个亲戚是个疯子,而后又变成了鬼缠着他,写信人描述着自己对于这个亲戚的感想和恐惧。 我把剩下的五封信都拆开,铺在书桌上,好在信件的末尾都有时间标注,于是我排了一下顺序,浏览起了第一封信。 粗略的看了下第一封信,我开始被信里的内容吸引,不是因为内容多精彩,而是我从他的信中隐隐约约地看出了一种奇怪,从信的字里行间,从他的字迹的每一撇,每一捺,都深深地潜藏着一种叫恐怖的东西。 是的,是潜藏。 屋子里开着空调,暖气徐徐散发着,我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冰冷,就连汗毛也都竖立了起来。 我花了一点时间,将信的内容稍微的整理出来,不通顺及错别字的地方也修正了下,有些墨迹不清晰的地方也尝试着补充出来,第一封信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轻舞飞扬,你好: 偶然从《高中生》杂志上看到你的笔名和地址,我决定向你说一说我的遇到的事情,我没有写我的地址,我也不想你回信,虽然也不知道你能否看到。 我并非有意恐吓你,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家里闹鬼了。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只想找个陌生的人说。 我不知道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但是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它就在我的家里和附近。 这几天我一直被它缠绕着,我总能感觉在我睡着了的时候它就来到了我的床边,悄无声息的看着我。我不敢告诉我的家人, 我怕它会害我的父母。它一定是恶鬼,一个从水井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说的这些,你会相信我吗? 我想它现在应该又来到了我的房间里,因为我的门莫名其妙的又被打开了,却没有人走进来,门是关好了的,没有上锁,而我的父母也不在家,房间里真阴冷。 我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都是颤抖着手写的,我无法稳定自己的情绪,真的,很恐怖。 就说昨晚吧,我还没有入睡,门就被突然的打开了,咯吱咯吱的响声让我本就警觉恐慌的心更加的惊恐起来。其实我还没有入睡,因为睡不着,但是我更多的是害怕。 我睁大眼睛看着,门开了,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人进来的声息。 我只能壮起胆子悄悄的下了床,走到房门口探头往外看,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出声,我想应该不是我的父母,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摸黑进我的房间的。这样的情景实在太可怕了,你不知道我的心跳得有多厉害,我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大声喊叫都无法出声。 就在我准备关门回床上睡觉的时候,借助着窗外射进来的月光,我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黑影与我擦身而过,直接冲出了门外。 我只得关上门冲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现在的天气还很热,但我浑身都是冰凉的。 说了这么多,你肯定看不懂吧,是不是觉得莫名其妙?后面我都会和你说清楚的。我觉得我家里的这个它,这个我说的水井里的鬼,可能就是我的一个死去的亲戚。 无名 2000.8.13” 第一封信到这里就结束了。诚实的说,我看懂了部分,也没看懂一部分。看懂了的地方就是写信的人家里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让他害怕,这不干净的东西可能是他的某个亲戚;没看懂的地方就是无缘无故怎么会遭到不干净的东西呢?何况是他的亲戚,哪怕变成鬼,也不应该来吓唬他呀。 带着疑惑我打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和第一封信的内容差不多,基本上还是在说他所感受到的恐惧,不过相比第一封信,这些他所感受的恐惧慢慢的加深了一点。 “轻舞飞扬,你好: 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二封信,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一次性给你把话都说完,可是我经常被它打断,我白天没有时间写,学校也人多眼杂,回到家我还要帮家里干活,你知道的,乡下的孩子需要帮父母干活。所以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能给你写信,但这种时候,我确实是极为害怕的。 我写一段就停一下,写完就用书本盖住,我总觉得我的身后有它在悄无声息的偷偷的窥视着,虽然它不一定认识字。 这种我在明里它在暗里的感觉让我很恐慌,因为我写的东西就是关于它的。我的房间它经常进来过,而且像是来去自如,我为什么这么说呢,这是因为我的房间里经常丢失一些我过去玩过的东西,也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到了我的房间里。 比如就在前天的早上,桌子上出现了一对乒乓球拍,那是我一年多前丢失的,当时还找了许久,一直都找不到,可昨天早上我一起床,却莫名其妙的发现它好好的放在了我的书桌上。还有一些我刻意丢掉的东西,比如小时候玩过的洋火枪、纸画片等玩物,却总是会突然的又回到我的房间里,书桌上,枕头下,书包里,无处不在。这些东西不但给不了我失而复得的喜悦,反而让我很害怕。 我开始以为是我的父母给我捡回来的,可我问过几次,他们都莫名其妙的反问我是什么东西,他们从来都没有碰过。从这一点,我更加的确认这些事情都是它做的,但是我无法得知,它是怎么找到我的家里的。 我感觉它存在于我的家里好长的时间了,可我的父母却没有任何的感觉,这种独有的感受让我很不舒服。 门莫名其妙的在夜里被打开却没有人进来,第二天早上突然冒出一些我丢失过的东西或者不要的东西,这些事情让我的精神越来越差。还有更为让我恐惧的事情是给你写完第一封信的几天后,我晚上开始隐隐约约的听到房间窗外的时哭时笑的声音,有时候又有像是猫一般的凄厉的嚎叫声,虽然我不确定是不是它的,但是这种声音的出现让我的心绪越来越不安, 此刻,声音又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时而低沉时而尖锐,还夹杂着猫的叫声,就像是有人在打着猫发出的凄厉的叫声。我关上了窗户都还可以听得到,而且似乎越来越清晰,似乎离我的房间越来越近,就连房间里昏暗的灯光都有点忽明忽暗起来,我不敢往窗外看,我生怕我抬起头就遇到了它。 对了,如果有天我没有给你写信了,那肯定就是我被它给害死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我现在只能像是困在囚牢里的死刑犯一样等待着终结。 你或许看到这里会笑我傻,为什么不搬家呢?为什么不住到亲戚家里去呢?我没法搬家的,因为我只有这一个家,而我的亲戚家里估计也不安全,它总能找到我,就连我在学校上课,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坐在我的身后或者在教室的后门外注视着我。 不写了,就到这里吧,下次再写给你,我感觉它就挂在在我的窗户下。 无名 2000.8.25” 看完这封信,特别是看到这个无名的写信人写到他的家里突然会出现他曾经所丢失的东西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砰砰砰的跳动起来,这让我想起了我也有过类似的事情。就在一个礼拜前,我一时兴起想画画,可是大号的水粉笔怎么也找不到,我翻遍了我的画具包及整个房间,就连床底下也都没有放过,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可就在前天准备清洗整理下笔刷的时候,我却突然欣喜的发现我要找的大号水粉笔好端端的躺在画具包里。 此时看到他的遭遇,我对我前天无意出现的大号水粉笔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我反复的将信看了几遍,这个写信者的字里行间里透露出来的俱意和无奈让我也感到一种恐慌,就像是黑夜里独自一人看着恐怖电影一般,但也让我更加的疑惑,鬼虽然是一种极具抽象和心理化的物质存在,但纵然有鬼,那也是有人死才能化为鬼魂,而这个写信人信中所说的家旁边的水井里的恶鬼,又会是死去的谁呢? 我小心翼翼的折起了信放进了信封里,带着好奇正准备拿起第三封信看的时候,一声猫叫将我吓了一跳。 我猛然的回过头,房间里并没有猫,我的汗毛瞬间的竖了起来,就连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我还没有回过神,却突然看到了我家的大黑猫。 大黑猫从房门外优雅的迈着猫步走了进来,看到我,抬起头冲我喵喵的叫着,低着头走到我的脚边蹭着我的小腿。 我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彻底的放松了下来,拆开了第三封信,这封信足足有四页,但看完后我并没有多少恐惧,反而感到一种悲凉,那种对于人性好坏的悲凉。 这封信的内容经整理后是这样的。 “轻舞飞扬,你好: 时隔半月了,我才壮起胆子再次给你写信,我不知道我还能写多少信给你,现在我家里的情况还是像我之前在信里给你说的一样,越来越不平静了,它不但开始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就连我上下学的时候,它都在跟着我。 是不是觉得很怪异?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上下学的时候总能感到它如影相随,我在前,它在后,我加快脚步,它也加快脚步,你觉得奇怪吗?大白天的鬼也能出现。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半夜闹肚子,起床去到楼下的茅厕里解手,因为是半夜,家里父母在一楼睡着了,我就没有锁上厕所门,只是将门碰上了,可就在我上厕所上到一半的时候,门却突然的打开了,然而并没有风。 肯定是它打开的,你能想象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在家里屋后的厕所里,我蹲着一动也不敢动就连气都不敢大喘的感受吗?我觉得它就在厕所门外,只是它没有进来而已,我足足蹲了半个多小时,嘴里背着课文,自己给自己分散注意力,才敢胆战心惊的擦了屁股提起裤子一鼓作气的冲到自己的房间。 你一定在想,我说的这个它是什么鬼吧? 这个它就是我的那个亲戚,那个我大伯的老婆,也就是我父亲的嫂子,我应该是叫伯娘的。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的叫法,我也无法用书面文字将我们那里的方言写出这个称谓,可能也就是伯娘婶婶一类的吧! 一定是它的,肯定是它。 我的伯娘三个月前在他们家院墙下的水井里淹死了,不知道为何她掉进井里都没人发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但在我看来这并不是坏事。水井里淹死的伯娘是被我大伯清早取水发现的,找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捞起来埋在了村子里的坟地里。 那时候我特别的害怕,因为就在伯娘被发现死在水井里的前一天,我傍晚都还在他们家和彪子玩。 死了也好,你或许不知道,她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可怜的女人,经常神神叨叨的,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过得也不好,大伯经常打她,也没有把她当人看过,死了就算是一种解脱吧。只是我不知道为何她变成了它也还要来缠着我,鬼的能力真是强大啊,就算水井被水泥给封住了,它也还能钻出来。 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敢告诉家里人,也没有钱去找道士超度,我只能白白的忍受着它带给我的精神折磨。 天啊,我快要崩溃了,我的脑海里无时不刻的想着它就在我的身后,有时候脑海里还想着它的面目,不管我在做什么,干活也好,看书也好,吃饭睡觉也好,它总是能进入到我的脑海里,极其恐惧。 你不要觉得我这个人多么冷漠,如果你了解了我说的伯娘的经历,你就会明白的,或许你还会赞同我的说法。 我的伯娘自我出生懂事后就在我大伯家生活着,我大伯家离我家隔了两个村子,算起来也有好几里路。长大后我也经常去大伯家找我的堂哥彪子玩,彪子是我大伯的儿子,比我大半岁,我们俩就像亲兄弟一般。 我不知道我的伯娘什么时候嫁给我的大伯的,只是听他们村里人偶尔闲谈的时候说起过,我的伯娘其实不是我们这附近的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我的大伯娶不到老婆,人也长得不怎么样,特别是那时候家里又穷,他的爸爸也就是我的爷爷去世得早,家里还有我的父亲也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大伯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奶奶看她可怜兮兮的到了我们村里找吃的,于是就给了一顿饭给她吃,这顿饭过后,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大伯家,没过几天后大伯就娶了她。 这本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一个无家可归,一个穷得娶不到老婆,在一起算是互补吧,但是大伯娶了她后才发现,她的脑袋有点不正常,就是我们常说的傻子或者疯子。 从我懂事起就知道伯娘在大伯家里并不是多么受待见,就连他们村里人也都看她不起,做事也不利索,就连做饭都不会做,只会傻笑,清醒时最好的样子也就是一个呆板的农妇,所以挨打挨骂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她死了也算是解脱的原因。 太小的事情我记不清了,但是我懂事起见到伯娘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是记忆深刻。 我七岁的时候跟父亲去大伯家玩,那时候她就已经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堂哥彪子。农村里女人生的是儿子,按理是会受到尊敬的,但她是个例外,或许如果生的是女儿,会被我大伯打死也说不定,因为大伯经常说,她本来是他打算娶来操持家事的,谁知道是个傻子婆娘,好在能正常生崽,那就当一个生崽的工具也好。 印象中第一次见伯娘,如果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我想用惊世骇俗这四个字来表达再也贴切不过。 那一次到大伯家,正赶上伯娘又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爬上厨房屋的屋梁上的,当时已经到了冬天,格外的冷,我们都穿的很厚实,她却坐在满是烟灰的黑屋梁上光着脚摇摇晃晃的荡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破烂得开了线的毛线衣,下身却穿着一条同样破旧的脏兮兮的棉裤,一条青色的内裤套在棉裤外,冻得全身哆嗦不停,赤脚冻得发青,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大伯和父亲都紧张的站在厨房里朝梁上劝她下来,对话了半天才大概知道原来她是抗议今天清早大伯打了她的脸,她要躲起来,让矮子大伯打不到。 我看看大伯,又看看屋梁上的她,当时特别想笑。 大伯黑着脸,低声下去的保证再也不打她了,好说歹说才把她给哄下来。不过当把她哄下来后,大伯便立刻操起了材垛上的一根粗木棒追着她打,父亲都插不进手来阻拦,于是两个人屋内屋外的上蹿下跳,最后伯娘被打得嗷嗷叫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其实除了疯疯癫癫神志异于常人的时候,伯娘在我的记忆里算是一个非常客气又亲切的人,特别是对我,热情到足以让我感到受宠若惊,有时候对我甚至比对彪子还要好。 那时候每次去大伯家玩耍,她总是会显得很高兴,呵呵呵的笑着,一会儿走进厨房,一会儿走到屋后的菜园里,一会儿又出现在院子左找右找。看她忙的晕头转向,最后却还是空着脏兮兮的双手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在大伯家吃饭的时候,她是从来不会和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大伯会拿出她专用的大海碗,给她盛饭舀菜,然后递给她让她蹲在厨房的灶台下自己吃。 说她傻吧,也不能说她完全傻,比如我们吃空了碗里的饭,她会特别眼尖的放下自己的碗筷冲过来抢你饭碗,笑嘻嘻的说我来帮你去盛饭,你坐着等着就行。第一次的时候我耐不过她的热情,将饭碗递给她,等了好几分钟也不见她将饭盛过来,我正抬头张望的时候,没想到她自己将我的饭碗盛满了饭放到了她家的大黄狗的窝边上,毫无疑问,这样的行为又挨了大伯的打。 虽然伯娘的这种行为让我们哭笑不得,但也却毫无办法,她终究是个大脑与我们正常人不一样的人。 我的母亲是个非常善良细心的人,虽然那时候我的家里并不是很富裕,但却比大伯家要好很多,除了父亲经常给大伯家送点日常所需的东西外,母亲也经常给伯娘送过去一些她不要的但还很新的衣服送过去给伯娘,因为母亲知道,大伯是不会给伯娘买衣服的,可能两三年才会给她买一次过年穿的廉价衣服。 所以每次看到母亲和我的到来,她总是显得非常的高兴,飞快的跑到厨房倒出一杯茶,然后拿在手上端着却不递过来,大伯喝斥她快点端过来送到我们的手里,但伯娘会小心翼翼的对着我的母亲着说:“茶烫,茶烫!” 现在想想,这是让我觉得非常感动的地方,虽然最后端上来的茶里不知道被她放了多少盐。 伯娘在自己的家里始终是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人,甚至还比不过她家里的大黄狗。 还有一次,我和父亲去到大伯的家里帮忙农活,吃过午饭,下午一两点的时候,日头正烈,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呆在风扇底下乘凉。也就只有伯娘,她拿着钉耙子站在谷地上左翻翻右翻翻,连草帽都没有带,太阳烘烤着她的脸,晒得黑红黑红,汗如雨下。这样的情况下,大伯也不管他,我的父亲走出门拉她进门,她却使劲的往后退,嘴里念叨着谷子还要晒,怎么也不肯进门,边说边转着眼珠看着屋内的大伯,尽管在那个视线里是看不到的。 父亲无奈,只能转身走进堂屋里坐着,就在我们刚坐下不久吃着大伯切过来的西瓜的时候,谷地里响起了碗摔在地上的声音,我们都起身朝外看去,只见伯娘傻呆呆的站在太阳底下,看着一个小孩子远远的跑开。见此情景的大伯很生气,只说了一句又摔碗看我不打死你后,便转身朝厨房拿出了一根木棍,也像是发了疯一般的冲到谷地里对着伯娘就是一顿打,伯娘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被打得躺在谷地上左右翻滚哀嚎着。父亲冲上去拉住大伯的手,使劲的阻拦着说这个碗是那个跑远的小孩子摔的一个破碗,又不是你家的,嫂子一直就在谷地里,连厨房都没有进过。 直到父亲阻拦,大伯才勉强住了手,伯娘立刻挣扎着爬起身,躲到一旁,停住了手的大伯还骂骂咧咧的指着伯娘说道,打死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什么都不会,看你翻的谷子,乱七八糟。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在我读书后,我一想起这些事情,心中就涌起一股酸楚的感觉。 我有时也想,在伯娘疯疯傻傻的精神世界里,她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思想,她为什么不离开大伯的家,她是否会有自己的感想,是否感到痛苦,是否感到无助,是否感到孤独,是否能感受到大伯从来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怜呢?是不是就算死也比活着要好呢? 我似乎又看到了它出现在我的窗台下,偷偷摸摸的看着我,像极了我的伯娘,每次我去到她家,她有时候也会偷偷摸摸的笑嘻嘻的注视着我。 很晚了,就写到这里吧!今晚很奇怪,我没有多大的恐惧。可能是我全神贯注的在给你写信吧。 希望你不要遇到我这样的事情,祝你开心。 无名 2000.9.15” 信看完了,我的心里莫名的也泛起了一阵酸楚,字里行间再也看不到恐惧,散发的都是悲凉的人和事。 我放下让我心头感到沉甸甸的信纸,突然想起了我们村里也有一个这样疯疯癫癫的人,不过她过得比较好,生活起居都有男人照顾着,过得比谁都滋润。 天色慢慢的暗淡了下来,我的母亲在楼下喊着我下去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和母亲说起了信里看到的内容,不过我对她说的时候隐藏了我说的事情的来源。母亲听后也觉得有些诧异,这是什么地方还有这样的人呢?一个女人本就不易,生一个孩子就是受一次磨难,何况还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更应该好好对待才是。 母亲边吃饭边絮絮叨叨的说起了生养我们兄妹两个的事情,饭桌上顿时夹杂着一些过往的辛酸味道。 吃过饭,和母亲一起洗过碗,我打了声招呼连电视都没有看提前上了楼。打开卧室的灯光,坐在书桌前,深呼吸一口,打开了第四封信。 其实我从看到第一封信后,每打开一封信都要深呼吸一口,因为我不知道我会看到什么诡异的内容,尽管这样,但我还是好奇心大过了看到信中内容的恐惧。 第四封信比第三封信短了一半,只有两页信纸,字迹也越来越潦草了起来,出现了很多连笔字,语句停顿都出现了非常明显的错误,阅读起来很有点费劲。看到这信的字迹和段落,我似乎觉得这写信的人应该是紧张的,紧张里带着恐惧,就好像边写边四处张望着,唯恐身边突然会出现什么。 “轻舞飞扬,你好: 最近过的好吗?我过的很不好,因为我越来越清晰的感受到它的存在了。 我现在辍学了,从这件事情发生后,我本就不怎么好的成绩越来越差,就连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差,在学校里打了我的同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手会那么的重,将我的同学打成重伤住院,家里赔了许多医药费,父亲也第一次暴怒的拿木棍打了我一顿,就好像我以前看到的大伯打伯娘一样,不过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反而有种宣泄的感觉。 我打我的同学是因为他在学校里嚼舌头胡说八道,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谣言,他竟然说我的母亲不是我现在的母亲,说我是我大伯家那个疯婆娘生出来的傻子儿子。 听到这话后我非常的生气,尽管他比我长得高大强壮,但我还是朝他扑了过去,他这么说就是在侮辱我的尊严,我是不可能会是一个傻子婆娘生出来的孩子的,我的母亲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傻子呢。 你知道吗?我打赢了,我将他按到在地,疯狂的朝他挥着拳头,没有同学敢阻拦我,直到有人去叫了老师将我拉开。 其实准确的说,我不算辍学,算是开除学籍留校察看吧,但我也无心上学了,我的压力越来越大,回家后我仔细的想了想,按理我肯定是打不过那个同学的,一定是它附在了我的身上,所以你说,它的存在到了何种恐怖的地步。 这段时间呆在家里,父母不让我出门,就连看我的眼神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又让我想起了我的大伯,他看我那死去的伯娘也是这样的眼神。 我被关在家里,从白天到黑夜,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快要疯了,不管怎么做家务,不管怎么看书,不管做什么,它都始终跟在我的身后,而且我似乎感觉到,它快要上我的身了。就连我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的手就像被它握住了一样。 就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大前天,它终于出现了明显的痕迹,半夜的时候,我家楼下的厨房里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锅碗瓢盆的响动声,但我只能半捂着被子颤抖着,我不敢起床去看。直到第二天天刚亮,父母还没有起床,我下楼到厨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地上摔碎了三个碗,虽然这几个碗不是经常用到,但看到一地的碎瓷片,我的双腿还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半夜三更的,又有谁会去厨房里摔碗呢? 起初我还以为是老鼠,但看到橱柜的门仍旧关闭得好好的,我断然是不会相信老鼠可以开了橱柜门摔了碗后还能关闭橱柜门的。 并且,我还有一个更让我惶恐不安的发现,从厨房到堂屋再到我住的楼上,有着一条隐约的水迹。 那像是有人浑身是水的从楼下走到楼上的痕迹。 是它,就是它,肯定就是我那死去的伯娘,她是掉落在水井里淹死的,不是她,还会是谁呢? 我现在每天都睡不着,精神变得更加的糟糕。白天除了下楼吃饭外,我会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在白天我都会把房间的窗户打开,让阳光直射进来,把床移到窗户下,这样阳光照耀着我,至少它不敢近我的身,鬼是怕光的不是吗?九月的天虽然不算太热,但我却感到整个屋子都是冰冷的,你无法想象那种冰冷,我盖了厚厚的一床被子都无法抵御那种刺骨的寒意。 白天虽然有办法解决,可以呆在房间的阳光下盖住被子。但是到了晚上,我又不得不将床移到原来的位置,将窗户封起来,用衣柜顶住,打开房间的灯光照明。为此,我每天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在这些防御的措施上。 每每到了晚上,我的心既害怕又期待,我很矛盾。这种矛盾是最近才出现的,我害怕它的出现,因为我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是否还是伯娘那傻呆呆的模样,还是青面獠牙脚不沾地;但我也期待它的出现,当它真正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那就是我和它彻底了结的时刻了。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将信寄给你,我必须找个借口出门到学校,村子里没有收信人,只有放到学校里去才行。 无名 2000.9.28” 我感到了一种恐惧,从这些白色泛黄的纸张里汹涌而出,紧紧地围绕着我。我似乎看见在我读信的同时,这个写信人的伯娘就阴沉沉的站在我的身后,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全神贯注的读着这些信,时不时的露出一种诡异的笑。 我叹了口气,放下信纸,揉了揉眼睛,头昏昏沉沉的,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写信的人,而我的房间里也存在着我看不见的它,在身后,在窗外,在我家的阳台。我从书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了一支圆珠笔,又抽出一张洁白的A4纸整整齐齐的铺在书桌上,想写点什么,却又无从下笔。 想到这里,我忽的转过头朝我的身后看去。 身后,除了我的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天啊,我这是看这匿名人给我写的信看得走火入魔了吗? 就在这时候,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了上来,问我洗脸了没有,太阳能热水器的水温不太高了。 我摇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更加清醒点,应答了母亲一声,带着一种复杂的心情下了楼。 走到卫生间的门口,我突然发现,一条带着水渍的脚印从门外一直延伸到厨房。 难道我看了信,信里的它也找到了我的家里? 想到这里,我又是一阵心乱如麻。而就在这时候,父亲穿着高帮胶鞋走了进来,看着站在卫生间和厨房门交界处发愣的我,疑惑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魂不守舍的?” 我看看父亲,又看看他脚上的湿哒哒的鞋子,忽而明白,我确实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洗完脸,我又迅速的回到了卧室里,刚推开门,一股别样的气息就迎面扑来。走到书桌前,我问着自己是否还需要继续看下去,还是等到明天白天的时候再看呢?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有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我颤抖着手伸向第五封信。 ...
疲惫不堪的张伟在一家乡村理发店里睡着了。他是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睡过去的。当他开始有些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脖子相当的酸痛。这当然是因为长时间姿势别扭的缘故。他用一只手去挰了挰脖子,换了个方向,然后茫然地看着侧向对着自己的大镜子。他注意到镜子中有两个人正在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这个时候屋子里依然是一片昏暗,泛黄的灯光占据的面积不是太大,几步开外,基本上就全躲在了一片朦胧中。屋角,用一片布帘子隔开的地方,一个影绰绰的人形一如开始,固执的一动不动,仅露出一个后背和一个头顶。 现在张伟觉得全身僵硬,能活动的部件,好像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他用酸涩的眼睛打量着这个看起来相当空旷的所在。屋子里很安静,有忽忽的声音从镜子那儿传过来,像是在刮着葫芦。斜着眼看过去,是理发师正在给他的顾客刮脸。张伟盯着镜子和那人的脸,目不转睛。那人的脸在一片昏黄中看起来很白。尤其是当刀片刚离开的瞬间,那一片被刮过的地方白得似乎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张伟发现那人也在看着自己,脸上毫无表情,但那双眼睛,却充满着轻蔑和冰冷。张伟转动了一下眼球,看向另一个方向。镜子里的那张脸也跟着看了过来。张伟看到的是那人旁边的另一个影像,只露出半张脸和一侧的身体。毫无疑问,那是张伟在镜子中的投影。张伟盯着那半张脸,半张脸也看着张伟。另外还有一整张脸也看着那半张脸。屋子里依旧显得很安静。于是张伟又慢慢地合上了眼睛,重新进入到另一片更加黑暗的空间。 好像有了点声音。张伟一个激灵,努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那个人正在向门外走去。理发师好像刚刚看了张伟一眼,因为他的头看起来是刚扭过去的。张伟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办不到。他的两条腿相当的酸胀,这令得他很痛苦。他嘶嘶地着吸着空气,跟自己的两条腿搏斗着。当他终于站了起来,却发现转椅上坐着一个人。被人抢先了。张伟想要骂娘,却发现自己几近虚脱,连低声嘀咕的力量也没有了。他两边摇晃了一下,重又一屁股坐了下来,脑袋无力地靠在墙上,斜眼看了过去。 转椅上坐着一个人。理发师却不知去向。张伟看着那人的后背,那儿只露出一个肩膀,其余的部分,全都被椅子的靠背挡着。但是那个人整个的正面,却完全暴露在镜子里,从而被张伟一览无余。张伟盯着那人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觉得那人好生面熟。这不是理发师吗?张伟心中茫然。但他马上发现自己错了,因为理发师从外面进来了。手上还拿着洗脸盆。进来的理发师看了一眼张伟,似乎笑了一下。张伟发现他和椅子上的那人几乎一模一样。说是几乎,那是因为他们还是有些不同的,最大的区别,当然是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而站着的那个,显得更加的疲惫,跟张伟有得一拼。 张伟在心底里咒骂着,收回视线。他重又眯缝上眼睛,在完全闭上之前,他瞟见屋角那儿的那个人形好像动了一下。但这并没有引起他的丝毫兴趣。 忽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声音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捉摸不定,显得很空洞。 眼前突然一亮,接着的是呼的一声,一辆小车从门口高速跑过。张伟吃了一吓,马上就清醒了,他一下子挺直了腰,直愣愣地看着镜子前的那两个人。两个人的脸在汽车灯光的照射下一片苍白。然后又于瞬间恢复正常,陷入一片黑暗中。 ...
民风淳朴的乡村人喜欢说鬼的故事,而且说起鬼的故事三天三夜都会说不完的。我记得我最初见识鬼的故事是十二岁那年,其实到底有没有鬼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看见,不过乡村人说起鬼的故事一个个神情凝重,绝对非常的虔诚。如果你敢冒犯乡村人说的鬼故事,如果你不信乡村人说的有鬼,乡村人会对你压根就瞧不起,而且也有可能乡村人会警告你:“小心深夜有鬼敲你的门!”我曾经对母亲说过我不怕鬼,母亲望着我瞧了一会说:“碎怂娃娃,闭上你的乌鸦嘴。”结果我说了我不怕鬼的这一天夜里睡觉,老感觉我的眼前有一个幻影在浮动,吓的我用被子蒙着头躲在土炕一角里在梦幻里睡去。此后我不敢轻易造次说怕不怕鬼的事,别人说鬼的故事我只有聆听的时刻不敢乱咧咧。 一、娃娃头疼撞了鬼 乡村里的二牛是狗蛮的侄儿,年仅十一岁,人天生的机灵可爱。头上留了个一撮毛,跑起来脑壳上的一撮毛就随着风儿飘向后边了,二牛肚子上穿了个红肚兜,红肚兜上绣了一只老鼠爬树,树杆是深棕色的,树叶是绿的,红肚兜就护着二牛的肚脐,二牛就歪着一张雅气的孩童脸爱在村子里四处跑。一天中午二牛从村子东头的沟边上玩耍了一圈回家喊头痛,二牛娘就喊村里的老巫婆给二牛看一看。 老巫婆一看嘴里哎呦一声说:“二牛娃娃在沟边撞上了一个凶死鬼,赶紧给娃娃送病要紧。”于是老巫婆屁颠屁颠的跟着二牛娘进了二牛家。巫婆说:“给我准备一张红纸,一张黑纸,一张白纸。” “好,剪刀我都准备好了。”二牛娘说着就手里递给巫婆剪刀,巫婆坐在土炕上巧手就剪出了一个红纸人,一匹黑色驴,一个白色的纸人,嘴里就念叨着说:“我再给你送上些纸钱你就去吧,不要害这个傻娃娃二牛,他人小毛手毛脚的不知道你撞了你,我老婆子今天专门来送你出门,你是神是人是鬼,十字路口另等另问去。”巫婆说着就唱歌一般的默默念叨起来,而且把剪好的纸人纸驴纸钱端出门去在外边一火烧了对着东方说:“该去的你就去,钱也给你送了,坐骑也有了,一路走好!”巫婆送完就回到二牛家坐下喝茶,和二牛娘拉闲话,二牛就躺在土炕上昏睡了,天黑二牛睡醒了头也不疼了,二牛娘就给二牛下面吃。 二牛端着荷包蛋面吃的稀溜响,二牛娘就说:“多亏你二婆给你送了鬼神,娃娃今后莫到沟边上一个人去玩耍,特别是日落时分和午时三刻!” “娘,我记下了。”二牛稀溜完一碗荷包蛋面,咂咂嘴,舌头顺势舔了舔嘴唇瞪圆双眼回答自己的娘。 “你记好,你二婆送了鬼神叮咛了的。”二牛娘又一次叮咛二牛说。“吥,吥。”二牛沟子一抬放了两个响屁,二牛娘没有好气的说:“说你是人,你不是人,说你是猪你真的就是一头猪。当着你娘抬沟子放响屁臭你娘哩!” “嘿嘿嘿,这碎怂娃让鬼神吓的沟子松了夹不住屁了。”二牛坐在土炕嘴里抽着旱烟说,一家人在说笑里进入了夜晚。 二、鬼附身传话儿 新媳妇翠翠被鬼附身传话儿了,这个新媳妇长的人漂亮好看,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大红袄儿一穿,胸前的两个奶奶瓷实的鼓着,就像胸部上扣了两个小蒸碗一样耐看迷人呢。村子里的二婆蹬蹬着一双三寸金莲似的小脚急急忙忙的进了翠翠家,进屋上炕二婆说:“你是谁,咋就撞上了我们的新媳妇翠翠?你有啥话就给我说,我给你送上些纸钱你就安生的回你住的地方去,莫在村子里害二家旁人!” “我是村子东头子莲巧,我病死的恓惶,缺吃少穿的在阴间没有钱使,何况我男人从我死了就另娶了新人夜夜欢实哩骑马马,他这个没有良心的从来没有给我送过纸钱……唉,我恓惶……我好可怜!”新媳妇翠翠昏睡着闭着眼睛声音细细的说。 “你该要的人不去要你花的银钱,你凭白无故的通说翠翠不应该的。既然你来了我二婆就给你送上些银钱,送上些吃喝,你就安生的回你的阴间里去,我也给你男人说让他逢年过节给你送上些你需用的,好不好?”二婆眼睛睁的大大的和颜瑞色的说。 “好,谢谢二婆了。”翠翠在昏睡里眼睛不睁的说。于是二婆就收拾好纸钱,端着一碗清水,手里拿着三根筷子,嘴里开始念叨着说着在翠翠身上用水碗绕了一遍,点燃一根黄纸裱揉好的纸眼子,攒着清油嘴里呜呜啦啦说着往门外边走,出门一碗清水洒在街道,嘴里一句唱白:“你走好,拿着纸钱回阴间吧。”二婆说完手里拿着空碗回家进厨房里,把空碗扣在案板正中,三根筷子放在碗上,手里拿着菜刀在案板上拍了三下说:“鬼走鬼路,人行人道,互不干扰,请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翠翠昏睡在土炕上,二婆送完鬼就和翠翠的婆婆说话,翠翠的婆婆说:“唉,大中午的咱们翠翠去苜蓿地里揪了几把苜蓿菜芽芽咯,没有想到会撞上死了多年的莲巧。你看这个附身传话儿的事咋对她男人说?” “我明天碰见他给他说,让他给他死了的年轻婆娘烧些纸钱,这号事不要发愁,下次给媳妇说莫中午去苜蓿地里,那里都是死了的年轻男女的坟墓,阴气重。”二婆说着就下了土炕准备出门回家,她转身突然说:“有红布没有?门口挂上一个红,翠翠明天就彻底好了。” “有哩,我给你取。”翠翠的婆婆说着就顺手取出了一块红布。二婆接过手嘴里念叨着将红布挂在了翠翠门口的顶上,临出门对翠翠的婆婆说:“三天后再取了这块红!” “记下了,二婆,你慢走。”翠翠的婆婆将二婆送出门说。 “关门回家,我没有啥,鬼神都不理实我咧!”二婆说着笑着就回自己家了,一场鬼附身传话儿的事就平息了。 ...
下午三点时分,天气很热,连知了都闭上了嘴。 屋檐下的黑漆大门口,两个白脸红嘴穿着花绿衣服的童男童女,一动不动的静静站着,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这是一对纸人,烧给死人用的。但现在,它们是一对忠实的看门人。 屋内还有更多五花八门的东西,洋楼别墅、香车美女、电话电脑、纸牛纸马……应有尽有。 但,全都是给死人用的。 1.一笔业务 院子的大树下,吴言静静的躺在藤椅上,交叉着双手,握着一只巴掌大的紫砂壶。 风轻轻的吹过,倒有几分荫凉。 轻微的鼾声刚刚响起,一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吴言睁开眼,面前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白衬衣,黑裤子卷到了膝盖,脚着一双皱巴巴带着灰尘的皮鞋,浓眉大眼,一脸忠厚带点悲戚的神色,他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汗水浸湿了白衬衣,湿哒哒的贴在他的身上。 “老板,买什么?”吴言打了一个哈欠,开了口。 “你是吴辛苦吴老板?我是有人介绍过来的。”中年汉子喘了口气说。 “吴辛苦是我爸,我是他儿子,老板你要买什么?” “喔,小老板,你大人在家吗?” “你找我爸有什么事情?如果是买东西,和我说也一样。”吴言皱了皱眉。 “嗯,好,我、我想给我儿子买个媳妇!”中年汉子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又说了一句:“我儿昨晚托梦给我,说想要个媳妇。” “可以,请问要腊货还是鲜货,还是散货?”吴言来了精神,一咕碌的从躺椅上爬了起来,进屋提出了一把木椅,倒上了一杯茶递到了中年汉子的手上。 看来今天来了一笔业务。 “腊货是什么?鲜货是什么?散货又是什么?有什么讲究的?”中年汉子刚拍了拍裤子坐下,一听这话便楞了一愣。 “腊货是入土了一段时间的,时间不好说,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鲜货是刚入土不久或者还未入土的;散货吧,就是肢体或者五官有点残缺的,或者就是一副骨架!”吴言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那、价格呢?”中年汉子想了想,摸了摸裤兜,小心翼翼的问。 “鲜货最贵,散货最便宜。但我这里只负责牵线介绍、相亲、举行仪式。介绍费事成500块,举办婚礼、入土合墓仅收5000块,而且还赠送一套家电齐全的阴洋楼。”吴言盯着中年汉子的动作,微笑的介绍道。 中年汉子垂下眼,眉头皱了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吴言止住了笑,目无表情的看着。 他的收费并不贵,再也正常不过。 中年汉子抬起头,似乎下了一个决心,诚恳的说道:“可以看看货吗?你这里有现成的?我要你说的鲜货。我的儿子半个月前去世了,还没娶过媳妇,这几天每晚都梦到他和我说一个人太孤单,怪我们没给他娶上媳妇,唉,谁成想他会出意外呢!我也没什么要求,最好年纪不要太大,长相一般就行了。” 中年汉子的话并没有让吴言有什么与同相悲的表情,世上这种悲欢离合生死离别的事情,他见得太多了。 “可以看货,但不是今天,货在我另外的门面。我要先联系好,联系好了再叫你,你给我个联系电话吧。”吴言点点头,似乎这笔业务就已经成交了。 中年男人站起身,报出了一个号码和姓,吴言拿出手机存下,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端起茶一口饮尽,打了声招呼,走了。 目送中年男人走出院门,吴言一屁股坐在了藤椅上颠着二郎腿,端起紫砂壶滋溜滋溜的喝着茶。 他很激动,父亲出了远门,这是自己第一次单独谈的一笔业务,而且还算得上是一笔大业务。 如果谈成了,这算不算就入了行呢?吴言在心里问着自己。 从初中辍学以后,他就跟随着父亲经营着自家传下来的纸扎店。父亲是个纸扎手艺人,手工精细,画艺精湛,但凡世间之物无所不会,但这些年数码印刷制作的普及,传统的手工纸扎开始慢慢衰落,所以自家生意并不算好。 好在父亲同时精通着阴婚介绍和仪式的活计,在他们这个行业内,算得上小有名气。 吴言常年跟着父亲打着下手,耳濡目染着这其中的门道,虽然没有人认识他,但他觉得自己与父亲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该有的手艺和流程他都会。尽管父亲常说他还算不上正式入了行,最起码连一次阴婚介绍和举办仪式的活都没有独自操办过,遇上这样的事情不要擅自做主。 但今天似乎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想到这里,吴言精神了起来,连忙回到父亲的房间找出了父亲的电话本子,这上面记载着父亲的行业资源,其中就有好几个货主的电话号码。 吴言按顺序一个一个拨打电话询问着,但结果一次比一次失望,近段时间严打,这些人手上都没有他的客户想要的货色。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电话号码。 最后一个电话号码的是用红色的圆珠笔写上的,很突出,电话末端标注着一个名字:高精明。 吴言突然记起了父亲和他说过的话,如果有天和这个电话号码的人打交道,一定要谨慎又谨慎,能不接触那是最好不过。 吴言叹了口气,呆呆的看着本子上的红色号码,打还是不打?他焦虑着,犹豫着。 红色的十一位数字就像十一滴鲜红的血花,晃花了他的眼。 还是拨过去问问吧! 如果找不到货源,自己的第一次挑梁岂不就失败告终,业务是小事,自己的信誉发展是大事,从现在就要开始培养。 吴言拨出了高精明的电话,虽然电话里的声音尖锐得有点让他不舒服,但值得高兴的是,他有自己客户想要的鲜货。 4.突生异变 第二天清早,吴言向邻村的朋友借了一辆农用盖蓬三轮车,不过他并没有说这是用来装死人的。 中年汉子来得很早,没到十点便已赶到,仍旧是那一身行头。 中午时分,两个人再一次来到了高精明家里。 高精明很热情,买了好菜好酒,待吴言和中年汉子忙完后,死拉硬扯的要他们留下吃一顿送亲饭。吴言见时间还早,便也不再推让,三人一起在一种沉默的氛围中吃了这顿饭,喝了几杯小酒。 饭后,中年汉子提着一袋黄纸坐在了车上,吴言和高精明将女子的尸身包裹成一个粽子抬上了车,一切完毕只待出发。 吴言正要上车,却不想,高精明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正待吴言觉得纳闷时,高精明眯起眼睛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钱塞到了吴言的口袋里按了按,附在他的耳边悄声的说道:“哥哥这一次小赚了一笔,也不忘记老弟的关照,这十张是一点小意思,笑纳,以后有这样的业务,还希望老弟继续想着哥哥点。” 吴言这才明白过来,会心的笑了笑,点点头上了车。 一路颠簸一路尘,片片黄纸随风迎。 紧赶慢赶,到达目的地也足足开了将近一个小时。 这是一个偏僻的村子,稀稀拉拉的坐落着高低不一的房子。中年汉子的家是一栋老式的平房,灰墙黑瓦,屋内没有任何装修,中年汉子的妻子正做着简单的饭菜,厨房里烟熏火燎。正屋里坐着几个应该是同村过来帮忙的邻居汉子,看到吴言的到来都只是腼腆的笑了笑,没有搭话,倒茶递烟。 这个家真的很简单。 吴言的心里突然有点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中年汉子说,儿子的墓地在村子不远的山坡上,没有墓碑。 吴言悄然叹口气。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于是安排起了中年汉子先叫人去掘土开棺,自己则拿着这家人提前准备好的寿衣给女尸换上。 喜服挺漂亮,看得出这家人真的上了心。衣服穿在这个女子的身上一定很好看,一定是一位绝色的新娘子。 就在吴言给女尸换衣的时候,他的眼皮却不合时宜的剧烈抖动起来。 脱下了女尸的裙子,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严重很严重:女尸有了身孕。 父亲不止一次和他说过,有三种阴婚不能配,其中一种就是有了身孕的女尸。因为肚里多了一个死去的未见过世界的生命,一尸两命怨气冲天,轻则让主家不得安宁,重则让主家有血光之灾,甚至,还会祸及婚介人。 吴言的脸热了起来,为何在高精明家的冷库查验时没有发现呢? 想到这里,他狠狠的摔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大意失荆州。如果真如父亲所说,那他的这一辈子就此完蛋了,赔了声誉可能还会折命。 还有那个高老板,真不厚道,他一定早就知道这女尸有了身孕。自己该死,他也该死,现在答应了客人的事,又收了那该死的回扣,前前后后都被人吃得死死的。 一切该如何回转呢?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吴言此时有了杀死高精明的心。 但事情还是得先问清楚,于是拿出手机拨出了高精明的电话。 “高老板,你可真他娘的不厚道,这具女尸有了大肚子,你是知道的吧?”电话一通,吴言立马压低了声音恨恨的质问道。 电话里的高精明默认了,足足半根烟后才开口回道:“没想到你看出来了。你说得没错,确实是一具怀孕的女尸。但是我们这行情你也知道,男货多女货少,能有这么一具未入土的上等鲜货更不容易。虽然我也知道你们行内的规矩,但怀孕的女尸不过也是一具尸体而已,你还觉得她还能从地上爬出来找你吗?都是吃死人这碗饭的,难道还怕这规矩?大侄子,你父亲在我这打过几次交道,我知道他对我没什么好感,但这一次,我也没亏待你吧?你如果一定要把这事给捅破,对你和你父亲也没有好处,所以……” “所以我就装作不知道顺水推舟吗?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吴言的眼眶红了,是愤怒,是无奈,更是一种恐惧。 “能有什么后果呢,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这些人说给那些怕神怕鬼的人听的而已,你相信死人能找你复仇吗?所以你也不用这么怕,这种事情干过的人不少,不也还是好好的吗?你父亲没有教过你,画一道封魂符放在女尸的背上便可压制她的魂,永不超生,这总能让你心安吧。” 吴言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是真的已经事到如今了。 看来父亲说的都没错,和高精明打交道一定要谨慎又谨慎,可惜自己还真的是嫩了点,自己还真的没有入行。 电话里的高精明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解决的办法和安慰的话,但他已经无心再听,更已无言。 挂了电话,吴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尸。看着看着,一阵迷糊,他看到了光着身子的女尸的嘴角带着冷笑朝着自己。 吴言一阵哆嗦,一股凉意渐渐的钻入了五脏六腑。 清醒过来的他忽的爬了起来,既然已经事到如今,那就只能按他说的办了。 扯过一片黄纸,咬破了自己的手指,画了一张封魂符。 鲜红的血,歪歪扭扭的符印。封魂一贴,永不超生。 “莫怪我心狠,就怨你命不好吧。”吴言咬牙切齿的念着。 收拾完一切,中年汉子走了进来,看到这眼前漂亮的儿媳妇,中年男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轻松的笑容。 这孩子真漂亮,可惜和自己的儿子一样早早离世。不过如果活着也不一定能轮到自己的儿子。儿子地下有知,应该会很开心吧! “吴师傅,都准备好了,现在就送他们合葬吧?” “恩,都准备好了,你带上东西,女人不要去,就你和那些帮忙的吧,我就作为女方的家长吧!”吴言面无表情的说道,此刻他的心里打着鼓,震着他的神经。 村外山坡上,一副比普通棺材大了一圈的柏木双人棺摆放在草地上,黑色的油漆闪着妖异的光,棺材的两侧用金粉画着两只翅腾欲飞的雪白仙鹤,前后两头刻画着两个大大的喜字。 中年汉子的儿子遗体早就已经放置在了新棺里。吴言已经无心再想着什么,只想尽快的办完这场婚事领了钱回家。 祭天祭地祭祖先,做了一通简单的法事,走了一遍该走的流程。吴言喝了一口白酒,喷在了自己的身上,下到墓坑里,四个角落点起了香烛烧了黄纸,撒米洒符水,一切准备得当。 女尸放置在了棺材里,和男尸面对着面,一根红绸带系在了两人的身上,盖棺钉盖,下墓填土,烧了纸扎的小洋楼,一切就此结束。 一座新坟孤立着,事情终于结束了。 领了钱,吴言谢绝了主家的请饭,开着三轮匆匆的回到了家。 5.冤死孕尸 这一夜,吴言战战兢兢的躺在了床上,辗转反侧。 他的负罪和恐惧感越来越深刻。 他想不明白,为何事情在他的手中就变成了这般光景,跟随父亲办过不下数十桩阴婚,无一失手口碑极佳,况且自己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了,可为何到了自己的手上便出了篓子? 吴言闭上眼,不由得想起了父亲给他讲过的行规及后果。作为一名专业的阴婚介,阴婚大忌有三,冤死之人、死孕之人、异变之尸,均不得用之阴婚,更不得以封魂符断其投胎之路,阴婚三者有其一,轻则伤残,重则横死。 父亲的话在吴言的脑海里一字一句的越放越大,他想安慰下自己,是不是父亲只是用一种阴婚介的规矩及后果来告诫他行事要细腻规矩而已呢? 不,不,不仅仅只是告诫,这种实例的确发生过。 转想间,他又突然记起了一件去年在行内传得纷纷扬扬的事情,隔县的一个婚介人缺货贪财故意隐瞒,将一具怀有身孕的无名女尸配给了百里之外的一户人家,本以为送到百里之外便安然无事,谁知第二天便暴死家中,脖子上印了一双黑指痕。 人有人道,鬼亦有道,擅破行规,贪财图利,不得好报。 吴言时而清醒着,时而迷糊着,睁大着眼睛看着房间的天花板,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越是想镇定,脑海里越不断浮现着父亲的话和行内的传闻,甚至就连今天下午他亲手埋葬的女尸的惨白面孔也都忽隐忽现。 吴言的内心里此刻充满着无尽的焦虑和恐惧。 要是父亲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的!吴言突然迷糊的想到。 不,古板的父亲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作所为的,他可能会将自己驱逐出这个家,而自己除了阴婚和纸扎,还会什么呢? 他又清醒过来,瞬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空荡的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电视机发出着低沉的声音。 想着想着,吴言的眼皮耷拉着,困意渐渐袭来。 可就在他刚要睡着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人挺着肚子站在了他的床边,冲他时哭时笑,下身滴滴答答的流着鲜血,隐隐约约的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女人龇牙咧嘴,一张漂亮的脸孔变得厉鬼般恐怖,伸出了双手朝他的脖子掐了过来…… “啊”,吴言一声尖叫,大汗淋漓的从床上坐起,胆战心惊的看了看四周,房间里开着灯,电视还开着,正播放着一部恐怖的电影,电影的画面上,一个爬在地板上的白衣女鬼对着他阴森的笑着。 原来只是一场梦。 吴言睡不着了,上半夜未睡,睡着了就做噩梦,醒来就胡思乱想,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溃。 墙上的秒钟滴滴答答的转动着。终于挨到了太阳高高挂起,炙热的阳光洒满了这个有明有暗的世界。 上午九点,他最终还是顶不住阵阵困意,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就在正准备入睡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敲门声。 他的心瞬间又砰砰起来,会是谁呢? 从床上下来跨过堆满了纸扎品的大堂来到院子,院门一直被敲得砰砰直响。 吴言悄声的走到院子里,打开院门,看到的是一脸阴郁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几个他见过的汉子。 吴言的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强忍着亏心和不安,打起疲倦的笑脸,小心翼翼又不失客气的问道:“哟,是老板呀,今天到访有什么需要吗?” “小老板,我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我和我的老婆昨晚都梦见了我的儿子,他一脸怒气的在骂我们,说我们给他找了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早就怀了身孕。随后那女人也出现在了我们的梦里,挺着肚子,冲着我们嘶声力竭的大吼,说她被人害死了都要被我们糟蹋,转手卖来卖去,还被你封住了魂,以后无法投胎做人。小老板,这事是你操办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中年汉子很愤怒,语气也硬邦邦的。 吴言顿了一顿,额头冒出了微微汗珠,但他还是睁大着眼睛壮起胆子反问道:“怎么会这样呢?这不可能。您这是做梦,梦里的东西都是虚幻的。您看之前,您儿子和她交流得多好,这不一直都没事吗?” 他说完这句话,双腿却微微的颤抖起来。 难道后果已经开始慢慢的出现了吗? 紧了紧身子,看着中年汉子被他一番话反问得顿时无言。吴言接着趁热打铁的说道:“老板,您放心,我做这个也有十来年了,这种事情我遇见得多了,您就放心好了。” “唉,小老板,如果仅仅只是个梦,我也不会来找你。可是,我想告诉你,今天大清早,我儿子和那个女人的照片无缘无故的从柜子上掉落,砸到了我老伴的头上。”中年汉子带着一丝恐慌,说出了这段话。 “他们俩的照片同时掉了?”吴言有点意外。 “是的,同时掉了,你说这事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预兆?” “嘶,这种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经我手的阴婚,还真没出现过这样的事情,要不这样,您先回去,我今明两天就过去您那里实地看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您看如何?”吴言强忍着恐慌,打起了马虎眼。 中年汉子并没有看出吴言的内心恐惧,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也只能听他的,家里已经一文不剩,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想到这里,中年汉子点点头,道了声谢,带着几个邻居离开了。 看着中年男人远去的身影,吴言松了一口气。 但随即,他的恐惧感却越加的厚重起来。 眼皮又跳动了起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半晌后,他突然想起,整件事情不都是高精明引起的吗? 如果不是他故意隐瞒女尸有了的身孕和死因,如果不是他在自己最没有判断力的时候唆使自己使用了灭绝天理的封魂符,那么这一切都不会有现在的状况。 对,去找高精明,这事必须两个人一起承担,最不济也要他吐出一些钱来。 想到这里,吴言的心里有了计较,硬了硬胆气,他折回屋内拿起了一把刀子藏在了腰间。 高精明正大口大口的喝着酒,哼哼着黄调,悠然自在。 看到吴言的到来,他没好气的吞下一口酒,毫不客气的说道:“怎么,看你一脸怒气,你是过来找我算账吗?我可没赚你的钱。” 走进门的吴言正想质问,却没想到被高精明抢了先。 听到他的这番话的话,吴言身体里的血蹭蹭的往上涌着。 他掏出了腰间的刀,刀子闪着耀眼的银光。 “没错,我就是来找麻烦的,高精明,你他娘的太不厚道了,明知道女尸怀了身孕,你却故意隐瞒,你眼里还有一点行规吗?” “哈哈哈,行规?从古至今,有阴婚这一行业开始,卖尸人哪个干的不是挖坟掘墓、偷尸杀人的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又有谁家愿意将死去的亲人来做买卖呢?你说的行规,对于那些被挖坟被冤杀的尸体来说,公平吗?”高精明先是一愣,没想到吴言竟然是想来见红的,继而便阴着脸,冷冷的说道。 吴言哑口无言,他似乎说得很有道理。 “小娃娃,你真是太嫩了,怎么拿着行规怪起我来了呢?真要怪,只能怪你学艺不精,比不上你父亲半根手指头吧?如果是你父亲在,肯定不会看上哪一具女尸,不管能赚多少钱。可你呢,你不就是想赚那笔仪式钱嘛!”高精明一阵奚落。 吴言的心暴怒起来,握着刀子的手紧了紧,青筋暴出。 “哎呀,小后生,这与死人打交道的行业不是这么容易做的,死人的钱有那么好赚吗?看你一脸不懂的傻样,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其实那具女尸不仅仅只是死前有了身孕,她还是被人杀死的。说起你们的行规,那算得上是三忌占二吧?哈哈哈……”高精明疯狂的笑了起来,看着吴言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吴言咬着牙齿,嘎吱直响,他的手颤抖了起来,刀刃的光一闪一闪。 看着吴言的神情,高精明却突然停住了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怎么,动气了?大哥和你开个玩笑嘛!你昨天干的事情真的很正常,没什么行规不行规的。真要解释,那只是你的一种心理作用而已,大哥我买卖死人这么多年了,也没出过什么事情。别站着,来坐下喝杯酒,大哥这里又来了一笔业务,外地有一户人家死了女儿,想买鲜货,只可惜我还要去找。对了,那家人也还需要一个能办阴婚的,这不正好是你的活计么?这家人不缺钱,到时候我们敲他一笔。” 6.又一具鲜货 吴言没有答话,也没有坐下,更没有心情和他喝酒,他觉得自己从联系他开始便被他耍得团团转。 “我很想杀了你。”吴言的双眼红通通的,他已经不想再控制自己了。 “别冲动,我的好兄弟,你看你,怎么说几句就又想动刀动枪了呢?这个事情你先不要激动,解决的办法多得是,如果你杀了我,你说你能赚到什么?只会跟着我陪葬不是吗?再说,你不考虑你自己,也得考虑下你家老头子呀!”高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快速转动了起来。 吴言没有动手,被他这么一说,确实需要再三思。 垂了垂手,刀尖朝下。 高精明看着他的变化,语气大转,带着讨好的笑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缓缓的来到了他的身边,吴言一脸怒气的看看高精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高精明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万分诚恳的说道:“大侄子,这样吧,不如我们联手,我负责找货卖货,你负责牵线搭桥办仪式,我有活计联系你,你有了需要联系我,你赚的钱我一分都不要,我赚的钱给你百分之二十的回扣,你看这诚意如何?” 这诚意满满,吴言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的确,既然都是做着死人的买卖,本身就破了这世间的规矩,这人吃人的年头,不管在哪里做什么行业都难赚钱,冤死之人又如何?死孕之人又如何?死了便是死了,难道还真能爬出地下找活人复仇吗? 这一瞬间的转变,吴言顿时觉得昨晚真是自己吓自己,那一定是心理作用而已。 再看看高精明这样的人,找尸卖尸,没准还挖坟掘墓,现在照样活得有滋有味,一具尸体一转手,便是好几万的暴利。而自己却守着自家那个破旧的纸扎铺子,辛苦半年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他卖出的一具尸体。 吴言突然觉得这样冲动的过来是一种错误,手中的刀子比不过人家的三言两语,不过好在他高精明还算懂事,有钱同享。虽说狡诈了点,但狡诈的人却也能赚钱,倒也可以再合作合作。 高精明小心翼翼的取下了吴言手中的刀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挺高兴,眨巴眨巴眼睛对他说道:“来,坐下喝一杯,找鲜货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眉目了,今天就可以找到了,找到了到时候可以提前分你一万元。” 高精明的话让吴言的心里又舒服了点,看来他挺爽快。 现在看起来,高精明也不是那么的可恶,幸好自己忍住了想要杀人的冲动。 吴言坐在了椅子上,高精明一拍脑袋,像是恍然大悟般的自言自语的道:“看我这记性,去年在外地收货的时候,特地买回来一对好酒。今天咱俩联手了,这得好好庆祝下,也为吴老弟你压压惊。”说完自顾自的走进了屋内。 不一会,高精明颠颠的提着一瓶酒走到了吴言的面前。 “吴老弟,这酒的名字叫”一杯醉“,这可不是上次在我这里喝过的自酿,这一杯就是一百多元呢,这价格就够醉人呀!” 满满的一杯酒,清澈见底,浓香扑鼻。 一杯酒下肚,吴言摇头晃脑起来,醉眼朦胧的说道:“你这酒,果真是一杯醉呀!” “吴老弟,你酒量不行啊!这么快就醉了?” “我……”吴言说不下去了。 “既然吴老弟醉了,那我就安排你休息休息吧!” 看着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吴言,高精明的眼里放出了精光,他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吴言的身旁,嘴角噙笑,从轻笑到大笑,从大笑到狂笑。 似乎笑够了,高精明停住了笑,一双如鼠的小眼微眯着,用力捶了捶他的肩膀,一脸满意的表情。 后山院里的冷库。 吴言静静的躺在了靠门的第一口冰棺里,紧闭着双眼,身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冰霜,寒烟袅袅。 他永远的休息了。 高精明淡然自定的围着冰棺绕着圈圈,一脸得意。 “鲜货,你知道吗?你这一百多斤就是五万元。”高精明对着躺在冰棺里的吴言说道,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癫狂。 “来,答应你的一万元我提前预支给你!不过是冥币,正好你现在可以使用了。”说完,随手从桌台的抽屉里抽出了一张额度一万元的冥币,大大方方的插在了吴言的手指间。 “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的鬼老婆是一个大胖妞,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家里很有钱,你不必怕去了地下没钱用。”高精明看着吴言,静静的说着,就像是和一个老朋友聊着天。 吴言只能静静的听着,不能笑,不能怒,更不能动刀子。 “你现在睡的地方,你亲手埋葬过的女大学生也睡过,怎么样,你从未想过有这一天吧?你也会变成我临时起意下的一具鲜货。” “喔,对了,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个女大学生是我将她从外地引诱过来杀死的,因为她也像你一样愚蠢而又贪财。不过她肚里的孩子却不是我的,但更该死,好好的年纪不好好读书,只会随意对男人叉腿,不死何用?” “还有你喝下去的”一杯醉“,哈哈,其实是无色无味的毒药,毒死人看不出痕迹,所以价值一百多元一杯。不知道你算不算冤死之人呢?如果把你配给了那户人家,你能从地下爬出来吗?” “嘶,你听着愤怒吗?你看你这傻样,死了看上去都这么傻,你以为阴婚人这么好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如果你今天不拿刀子指着我,我或许还不会让你躺下。只可惜你既贪财又无脑更冲动,只会张口闭口行规,死人有资格谈行规吗?”高精明把玩着手中的刀子,狠狠的一下一下的拍着吴言僵硬的脸。 高精明似乎说得有点累了。 他忽而又想起了什么,探手入棺,将吴言的尸体翻了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封魂符,贴在了他的背上。 高精明更加满意的笑了,站起身拍拍手,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冷库外。 “砰”的一声响,冷库的门重重的闭上了。 它,陷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暗。 ...
他们吵架吵了大半辈子,不吵架相安无事,一吵架便吵到脸红耳赤,除了生活上的互动外,可以好几天不说话。 时光用许多痕迹刻画了他们的一生,从相亲三天后闪婚,到生养四个儿子,再看着孩子们结婚生子,再到他们单独生活垂垂老矣;他们见证了历史的变迁,从抗日到内战到建国,参与过大跃进熬过了大饥荒,走过文化大革命,迎来了简单的生活小康,就像是许多的乡村老夫妻一般,随时光的白马过隙平淡的生活着。 这就是我的爷爷奶奶,经历过战乱经历过困苦也享受了些许安稳的时光。我的爷爷奶奶并没有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四个子女散落他处,而我,是他们唯一的孙子,从我出生起,他们每次看到我就像是迎接贵宾一般,给我疼爱给我关怀。爷爷奶奶是我父亲的父母,而我母亲的父母我也是称呼为爷爷奶奶,并没有外公外婆之分,在我看来,这是最为亲切的称呼。 爷爷奶奶生育了四个儿子,大儿子便是我的父亲,二儿子于1998年神秘诡异的死在别人家里,当时一个路过的耍龙人预测了二儿子的死亡(详见《乡村记异之神秘的耍龙人》),三儿子于2012年因病去世,四儿子在其二哥去世一年后续娶了他的媳妇生下一个女儿。爷爷奶奶的一生,曾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也等不到他们的孙子孙女长大成人,但我相信,如果老天多给他们些时日,他们愿意看着我们这些后辈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爷爷和奶奶有个共同的喜好,那就是抽烟,这是我对老人家的深刻印象之一,从抽自己卷的旱烟到购买的卷烟,腾云驾雾是他们的一种享受。每逢过年过节,我和妹妹随父母看望他们老人家,就像是贵客一般,爷爷张罗着出门买鱼买肉买非应季蔬菜,奶奶翻箱倒柜的寻找着珍藏的零食补品,那些零食补品都是他们的后辈看望赠送的,老人家舍不得吃,能保存的都保存了等待着我们兄妹的到来。我曾住爷爷奶奶家整整一年,那时候二叔还没有去世,二叔对我严厉,爷爷奶奶是我的“保人”,从没有打过我骂过我,再多大的错,也是摸摸我的头说下次不要再犯。 爷爷奶奶去世后,我才知道,他们的爱有多深刻。 爷爷好喝酒,自家酿造的高粱谷酒顿顿七八两,老人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吃饭无酒,饭菜难下口,有烟无火难成正果。为此奶奶不知道和爷爷闹过多少矛盾拌过多少嘴,但爷爷若是喝醉,奶奶仍旧会抹着眼泪为他醒酒洗脸。 2008年的开春,爷爷因酗酒过量胃出血被送到了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奶奶便一个礼拜没好好休息过,带着换洗衣物陪伴着爷爷直到出院。爷爷出院后,亲戚朋友都过来看望,纷纷劝爷爷少喝点酒,同时也最好戒烟,众人的苦口婆心让爷爷过意不去,点点头答应着一定戒酒,为此,爷爷从康复后便再也滴酒不沾。其实我知道,那一次是奶奶抹着眼泪在我们的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并且请我们所有人都去劝爷爷戒酒,奶奶当时说了一句话,老倌子要是喝酒喝死了,我怎么活?如果要死,我要死在他的前面。 转眼大半年过去了,2008年10月的一天,爷爷的表侄子结婚请酒,就在我们市里的一家酒店,爷爷奶奶也过去庆贺,出发前奶奶对爷爷说,老倌子,你上了酒席要把住自己的嘴,别人喝酒你可不要喝,我是知道你的,一喝起酒来就没一个度。爷爷不耐烦的嘟哝着我晓得我晓得,要你个老婆子提醒搞么子吧? 到了婚礼现场,宾客满座喜气洋洋,爷爷是长辈,自然被邀请和新郎新娘及双方父母和其他长辈及介绍人坐在一桌,奶奶和我们坐在酒店大厅的后方中央。宴席开始的时候,爷爷很主动的反盖了酒杯,夹着菜吃着饭。中国的宴席便是这般,无酒不成欢,饭一开始,各种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饭吃到一半,一个与爷爷年纪相仿的新郎的叔叔便端起了酒杯拿起了酒瓶要给爷爷倒酒敬酒,爷爷摆着手说道:“我不喝酒,你们喝吧,我戒酒好久了!” 新郎的叔叔便笑了笑说:“他亲家叔叔,我是晓得你的,你是个酒仙啊,你戒酒了怎么可能,没关系的,今天是你侄儿结婚的喜酒,这酒也是好酒,少喝点,你随意我干杯嘛!”说完把爷爷的酒杯翻了过来,为爷爷倒上了一小杯白酒并劝说着。爷爷鼻子嗅了嗅,吞了吞口水,或许是酒香勾引了肚里的酒虫,也或许是安慰着自己这是喜酒就喝一杯,于是颤抖着手端起了酒一口干了。 这一口酒下肚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酒瓶里剩余的半瓶白酒都被他老人家喝光了,新郎的叔叔看着这情景,心里有点打鼓,于是说了一句:亲家,你慢点喝,还是少喝点吧,酒有得是,待会散席了带一箱回去慢慢喝!爷爷红着脸吐着酒气,神态自然的说道:“冒得事,这才多少酒,我喝酒很厉害的!”说罢,转过头站起身又拿起了旁桌一瓶未开封的酒开了盖反劝起新郎的叔叔一起干杯。 宴席还没结束的时候,这一瓶酒又被爷爷喝完了,新郎的叔叔并未喝多少,爷爷喝掉了大半。喝完酒继续夹菜吃饭,吃完了面前的一碗饭,爷爷打了一个酒嗝,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询问着卫生间的位置,酒店的卫生间就在走廊的尽头,但爷爷并没有往走廊的方向走去,而是慢慢的朝酒店外走去,还没走出酒店大门外多远,便有一个服务员看到他摔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爷爷被送往了就近的医院,住院后的第二天,医生检查过后对奶奶和陪同的亲友神情严肃的说道:“对不住,我们尽力了,具体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引起的昏迷,病人现在已经半身不遂,而且,我们还检查出来了老人家有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支气管炎、胃癌、脑血栓。其中,胃癌已经确定是晚期了,癌细胞扩散,再加上老人家现在瘫痪了,他的身子只有半边有知觉,醒来应该没问题。对不起,你们也不要浪费钱了,给你们办理出院手续带回家吧,老人家如果醒过来,想吃什么你们就给他吃什么吧,对不住,来一个家属跟我过来办理出院手续吧!” 医生的话就像是晴天霹雳,震碎了在场的人的心,谁都不会相信,摔一跤会摔出这么严重的病情来,父亲和三叔叔不相信,觉得或许是这医院的医生判断有误,昨天还活生生能走能动的人,今天怎么可能就这样了呢? 爷爷出院后被送往了省会中心的医院,这家医院算是我们省会中心最好的医院了,正好里面也有爷爷侄子的朋友在医院里当副院长,提前打过了招呼说明了情况后,医院出具的诊断书却再一次的让我们所有人揪心不已——两家医院的诊断结果一模一样,同样也充满遗憾的让病人家属领回家听天由命。 这个结果让我们痛心,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爷爷躺在了家里,每天看望的亲友络绎不绝,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针管和导尿、输液管的爷爷,所有的亲友都很难受,爷爷并不让人反感讨厌,除了喜好喝酒抽烟外,在邻居的心中他是最为热心正直的一个老人。奶奶既要忙活着做饭招待亲戚朋友又要忙活着家里家外,转眼之间神情消瘦,很多时候她的眼眶都是红红的,我们知道,奶奶背地里哭得会有多么的伤心难过。 爷爷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着生命,出院后的不到一个礼拜醒了过来,但是身体不能动弹,仍旧是半身不遂。醒来后浑浊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奶奶,嚅动着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却有心无力说不出口,奶奶伏在爷爷的床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埋怨着说道:“老倌子,说了要你别喝酒别喝酒,你为什么记不住不听话,现在这样子你让我们怎么办,你说让我们怎么办?你是不是想丢下我这个老婆子啊!天啊!怎么不让我和你一样干脆都死了算了,地下还能做个伴!” 奶奶伤心欲绝的哭了一下午,直到喉咙嘶哑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天晚上,奶奶和我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和我们商量交代了一些事情:可以准备一口棺材了,不用太好;准备通知其他的亲友;鞭炮和黄纸准备好;都管(主管丧事大小事务的人)先生就请隔壁村的五爹;墓地选在自家的墓山里找个空旷的位置;不要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奶奶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们莫名其妙,人还没去,说这些干什么?但我们还是一一应承着说你老人家不用操心,一切我们有数。 饭后,奶奶收拾了碗筷打扫了卫生,里里外外整理得干干净净,收拾完后又去洗了一个澡,换上了过年穿的衣服拉着我的手要我好好听话。随后又准备了香烛黄纸和一碗白饭一瓶酒,并让我们所有人都各自休息去,她要一个人照顾爷爷。所有人不解,照顾爷爷准备香烛黄纸做什么?父亲问了一句,被奶奶骂了出去,从房间里面锁住了门,拉上了窗帘。 就在我们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敲着房门询问着的时候,奶奶突然打开门,翻着白眼瞪着我们所有人,声音嘶哑的说你们都休息去,谁再敲门我打死谁!我们都被吓到了,却也无可奈何,奶奶从不大声骂她的后辈,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们聚集在四叔叔的房子里,讨论着刚才的怪异,四叔叔突然说了一句,你们发现没有,妈妈在房间里的桌台上点着香烛,就跟拜祭祖宗一样的。 我们不以为意,或许是老人家拜祭祖宗求保佑爷爷能够好起来吧! 这一夜,我们也没有去打扰奶奶,除了父亲再去敲了一次门,无人应答以为奶奶休息了,其他人都睡在二个叔叔家,直到第二天清早。 第二天清早,我们来到了奶奶的房门外,母亲和阿姨做好了饭菜,父亲和二位叔叔一起去奶奶的房间叫她起床和看看爷爷的情况。父亲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再次敲门并大声的喊着奶奶,仍旧一片寂静,就在父亲觉得有点不对劲的时候,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大哭——是爷爷的声音。 三叔叔撞开了门,大家一涌而进,里面的情况让我们有点缓不过神来,爷爷趟在床上转过头看着我们啊啊的叫着,伸手指着奶奶睡觉的床,像是要对我们说些什么。父亲走到奶奶的床边推了推奶奶喊了声妈,奶奶仍旧是一动不动的闭眼躺着,喊过几声之后父亲小心翼翼的颤抖着手握了一下奶奶的手,冰凉入骨。父亲有点慌乱,仍旧颤抖着将手伸到了奶奶的鼻翼前,转过头对我们喊了一句:“妈妈去了!”说罢,伏在床前就大声的哭喊起来。 一向身体健康的奶奶就这样走了,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神态安详,穿着去年过年的时候母亲买给她的新衣裤,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奶奶内侧的枕头上,还放着三个红包,每个红包里折叠着新旧不一的十张百元大钞。 奶奶的去世就像是一阵龙卷风,卷来了所有与之有关的亲戚朋友,爷爷的瘫痪在床,奶奶的突然辞世,让亲友们悲上加悲。所有人都觉得奇怪,老人家怎么突然去世了?几天前来看望爷爷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呀! 这个问题却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去年奶奶去市里玩的时候还顺便做过体检证明身体无恙的,就算是有点小毛病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去了的。从丧礼开始到结束,大家无不讨论着这令人难以相信又怪异的事情,但逝者已去,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 奶奶的丧礼很简单,我尤为难受。 奶奶就这样走了,还没等到我好好的孝顺,每年过年,奶奶都会给我一个一百元的红包,让我更加难受的是,奶奶至死都没忘记我,或许我是她老人家唯一的亲孙子。在亲戚给奶奶入殓的时候,亲戚在奶奶的衣服内里口袋中翻出了一个红包,里面是666元,红包上写着我的名字和祝奶奶和爷爷长命百岁二行字。亲戚交给我的时候我便记起了这是我初二那年正月间奶奶给我的拜年钱,而我在离开的时候写下了我的名字和祝福的话在红包上偷偷的放到了她老人家床上的枕头下,没想到这个红包她老人家保存至今。 奶奶埋葬在了自家的坟山里,埋葬完奶奶后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就在我们一行送葬的亲友回到奶奶家里的时候,却发现爷爷已经躺坐在了床上,身上的各种医疗管已经拔出。爷爷就那样呆呆的躺坐着,看到我们回来后,用手指了指我们,喊了我们各自的名字,眼睛红了红,哭了。 世间之事便是这般奇妙,奶奶走了,爷爷却能动了,一悲一喜拨人心弦。 爷爷确实能动了,他让人扶下床,慢慢的走动着,看着忙碌的人们,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后站起身叹了一口气回到了房间里。 亲友散去,留下了我们这些直系亲属,大家围坐在爷爷的床前,询问着爷爷的状况,爷爷捧着奶奶的遗照抚摸着,头也不抬的回道:“我没事了,我身体没事了,可你们妈妈没了,老婆子,你真蠢。”说完,像是小孩子一般哭了起来,老泪纵横。长这么大,我从未见爷爷哭得如此伤心过。 或许是爷爷哭够了,也或许是觉得眼泪也换不回奶奶,爷爷止住了哭泣,吩咐我们关好房门都坐到房间里来。爷爷下了床,将奶奶的遗照放到了桌台上,随手拿起了桌子上丧事时候待客用的芙蓉王香烟,抽出了三根均匀的摆在了遗照的面前,红着眼嘟哝着说道:“老婆子啊,一辈子没抽过什么好烟,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生崽养崽,你代替我走了,这几根烟你在路上抽,我待会就给你寄钱,路上不能没钱,给你烧的房子(灵屋)你要是收到了就给我报个信。”说罢,转身坐在了床边上。 奶奶代替爷爷走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
麻拐是一个人的绰号。 他从小就很调皮。 麻拐是湖南某些地方的方言,意思就是青蛙。青蛙是蹦蹦跳跳的,正符合他一天到晚蹦来跳去的劲儿,所以这个称呼落在了他的头上。 麻拐有一个很要好的邻村小伙伴,叫涛子。两家相距不到三百米,正好处于村与村的交界处,或许是同年同月生,两人自长大认识后显得格外亲近。 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按理涛子也应该和他是半斤八两。可事实正好相反,涛子却斯文老实,一本翻破了的连环画《水浒传》整天捧在手里看着,玩时揣在裤兜里。麻拐调皮捣蛋时,涛子就在旁边看着书;麻拐挨他母亲骂时,涛子就在旁边劝阻着。 两个村的人经常说,麻拐这孩子真调皮,跟涛子这么个乖伢子在一起竟然学不到半点斯文,这涛子经常和麻拐一起玩,也没看见学坏,这人啊,生下来就是注定的性格。 麻拐对于大家说的话并不生气,反而洋洋自得嘴角带笑,仍旧我行我素。虽然被母亲骂过无数次,仍旧改变不了调皮的本性。 但麻拐的母亲从不打麻拐。 这其中有个缘由,在麻拐三岁的时候,一路过的算命先生给麻拐算过八字,说他十五前必有一坎,如能化解,往后一生平顺,如不能化解,后果难料。 麻拐的母亲特别信奉算命先生的话,况且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舍不得打,不管他犯下多大的错。 麻拐的调皮和恶作剧“出类拔萃、构思奇巧”,这应该是他小时候最大的爱好。 比如,他看到邻居张阿姨菜园子里正在长大的南瓜,眼珠一转偷偷的掏出小刀便在南瓜上挖个洞,脱下裤子往南瓜里大便,然后盖好待其生长愈合,直到某天张阿姨拿着南瓜站在他家屋后破口大骂;又比如邻居张嗲嗲在猪粪池里舀粪水,他便趁其不注意丢一个点燃的擦炮进去,张嗲嗲一身臭气熏天拿着粪瓢追着他两个村子来回跑;再比如在学校里就餐,将毛毛虫丢进女生的饭碗里,然后远远的跑开看着女生尖叫。 麻拐的恶作剧和调皮总结出来可以编一本《整蛊大全》。 这样恶作剧的麻拐没被人打残废,真是命大。 麻拐满十三岁的时候正读初二,虽然看上去还是一副调皮捣蛋的模样,但却很少祸祸邻居了。 他其实很孤独,并没有什么玩伴,除了他的那个朋友涛子。 八月中秋过后的一天,麻拐放学后来到涛子的家里,眨巴眨巴眼对着正写作业的涛子说:“哎,我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你赶紧写作业,写完你和我一起去玩吧!” “什么地方?你不是又要去谁家捣蛋吧?” “放屁,我都这么大了,都上初中了,我还能调皮么?你赶紧的写作业,写完一起出去玩,我等你,我听说了一件可以发财的事情。” “那你等着吧!” 涛子头也不抬的说道。 麻拐悠然自得的坐在柏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看着眼前的黑白电视里播放的广告。 不一会后,涛子站起了身,说道:“走吧,去哪里?先说好,不和你去捣蛋啊,不然我妈妈会骂我!” “你放心,不去捣蛋!带你去我们村里后面的荒坡子!” 麻拐信誓旦旦的说道,冲涛子挥挥手,带着他往荒坡子走去。 麻拐说的荒坡子,其实就是他们村一里外的一片面积比较大的荒野地,未经开垦荒草树木丛生,四处坐落着附近几个村子埋葬死人的大大小小的坟墓,坟墓有的立着粗糙的石碑,有的就是一个简单的土包,平日里除了偶有拜祭,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 两人走到了荒坡子,一片寂静无声,天色有点暗了,就连乌鸦也都呱呱的叫着归巢。 麻拐对涛子招招手,走进了大大小小的坟包间说道:“就是这里,我以前就想来,这里好耍呀,你看这些坟好多洞,不知道是蛇的还是麻拐的还是老鼠洞,你敢不敢挖?” “啊,挖坟啊?你发神经啊,会碰鬼的,这搞不得,我不挖!” 涛子紧张起来,目瞪口呆的拼命摇头。 “嘁,你个胆子小得像老鼠,不,老鼠胆子都比你大,你怎么跟个妹子一样什么都不敢?”麻拐鄙夷的瘪嘴说道。 涛子还是拼命的摇头摆手。 “那你看我挖吧,我挖了你再挖,有鬼也是找我噻!搞不好挖到了宝藏呢,其实,我是听村里的老家伙说很多人死了都会在棺材里放点值钱的东西,不晓得是真的还是假的。”麻拐打着商量认真的说着,掏出了一根扁平的尖锐铁条。 涛子很无奈,只好看着麻拐兴奋的朝一个没有墓碑的坟包死劲的往外掘土,慢慢的洞越掘越大,朝里看黑乎乎的带着未知的神秘。麻拐继续掏着洞,好一会后仍旧什么都没有出现,他没有放弃,就像魔怔了一样。可这站在他身边的涛子的心里却突突的紧张起来,就好像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坟洞里钻出来一样。 这么个荒坡子连一座像样的坟墓都没有,坟里面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 “麻拐,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待会家里要找人了,还不回去你妈妈和我妈妈要骂我们了。” 涛子带着一丝不安和央求说道。 “你急什么吧,还早呢,我身上带了蜡烛,我妈打牌去了,现在肯定还在打牌,我爸又不在家。要是挖到了东西,我给你分一半好吧!”麻拐涨红着脸,微微的喘着气边说边挖着。 “死人的东西要不得,我小时候就碰过煞气,我不要,你回不回去?不回去我就回去了。” 涛子坚定的说道。 “哎,滚滚滚,老子一个人挖,挖了宝没得你的份啊,你要走就走,我挖到了待会就回去。” 涛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就走。 天色越来越暗,站在一大片的坟包荒草树木地里,实在瘆人。 涛子回到家里,正好晚饭已经做好。正准备吃饭的时候,麻拐的母亲却来到了他的家里。 “涛子啊,你看见我们家小靑没?” “啊,他在荒坡子耍啊,未必他还没回去?” 涛子带着一丝疑问。 “你说什么?他去了荒坡子,荒坡子是埋死人的地方,他去那里搞什么?你们两个怎么去了那里?什么时候去的?”麻拐母亲的问题就像是连环炮一般不断的朝涛子飞了过来。 “阿姨,你们家麻拐说,哦不,小青说,说他要去坟包里挖宝藏。我说死人的东西挖不得,他不信,我劝他回来,他也不回来,我就只好一个人回来了!”涛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小心翼翼的将目光看向一脸阴沉的父亲弱弱的说道。 “蠢啊,哎呀,我真是造孽啊,怎么就养了个这样不安生的崽哦!”麻拐的母亲气急败坏的说道,声音有点颤抖,像是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妹子,你也别急,我们现在就去荒坡子找他回来,大晚上的一个细伢子在那里不安全,一地的坟包,搞不好随随便便就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涛子的父亲开了口,狠狠的盯了一眼涛子。说完便放下筷子,起身走到了堂屋拿了一只手电示意六神无主急白了脸的麻拐母亲一起出去。 “爸爸,我也去,我知道他在哪个位置。” 涛子站起身急急忙忙的说道。 “带上你舅爹给你从南岳带回来的那个玉佩,跟紧我们” 涛子的父亲嘱咐道。 三人一起出了门,此时天已暗淡得只能看清四处的轮廓。 路上遇到了几个夜晚下黄鳝笼子的同村邻居,一听这调皮的麻拐一个人呆在荒坡子的坟地里,大家都不免担心起来。荒坡子是什么地方,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朗朗晴空都不愿意有人经过,何况是这如墨的黑夜里,于是纷纷跟着一起往荒坡子走去。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夜间活跃的小生物开始了它们的活动,唧唧喳喳的叫声此起彼伏,乡间的小路颠簸不平,几只手电发出着微弱暗淡的黄光摇摇晃晃的照着前方的路。 涛子跟随着父亲走在夜色里,大家都没有说话,只有走路碾压着砂石的声音。他的心砰砰的跳着,充满了不安的不停左右环顾,距离荒坡子越来越近,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重,想起看过的鬼怪电视,就好像暗夜里随时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他的身边。 一行人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荒坡子,夜色弥漫笼罩着这片荒地。大家举起手中的手电,暗黄的光照着大大小小的坟包和荒草树木,夜晚的风吹过,荒草树叶轻轻的摆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切显得有些诡异。 “靑靑,靑伢子啊,你在哪里啊?妈妈喊你你出个声啊。”麻拐的妈妈带着颤音喊着,声音飘荡在夜空中。看到麻拐的母亲的紧张情绪,邻居们也一起大声的喊了起来,缓缓的走在坟间的小道里,不停的叫着麻拐的名字。 然而,并没有听到麻拐的回应声。 “我说大妹子,你家细伢子是不是回家了,刚好过来找他,他正好回了家,错开了时间呢!”有人疑惑不解的问道。 “那应该不会,细伢子要回家肯定要走我们家门口过,没有其他的路,我们吃饭就坐在大门口,并没有看见他经过。”涛子的父亲肯定的说道。 听着这话,麻拐的母亲越来越着急了,声音里明显的带着哭腔,拼命的喊着。 “涛子,你们是在哪里耍的,你还记得吗?这么一大片地方,又是草又是树的,这大晚上真要找起来,那真的不是很方便。”涛子的父亲突然问道。 “这、这晚上、这么黑,我也不记得了,我、我只记得麻拐挖的坟包是没有墓碑的。”涛子一眼望着黑漆漆的这一片地小声的说道。 许多坟包都没有墓碑,荒草树木在暗夜里都长得差不多,他也实在无法辨认。涛子父亲叹了口气,只好拿着手电四处扫射着。 “看,你们看那边,刚刚有个人影晃动了下,不晓得是不是靑伢子,喊一声看看!”突然有个人指着朝西的方向冲大家说道。 手电的光线纷纷照着那人的指向汇集起来,麻拐的母亲听到便慌不折路的走了过去。走到人影的附近时,麻拐的母亲哇的一声哭喊了起来。 “是靑伢子!崽啊,你这么晚害得我们好惨啊,都过来这么个地方找你。”麻拐的母亲肯定的回了他们一句,紧接着就哭诉起来,边哭边朝麻拐走去。 “等下,别过去,靑伢子不对劲。”有人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大家听到这话不由得站立在了原地,麻拐的母亲更是吓得停住了脚步,身子颤抖了起来。 确实不对劲,就连涛子也看出来了。 麻拐围着树下的坟包转着圈圈,就像是没有看到寻找他的人一样,呆呆的、痴痴的、怪异的转着圈圈。 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麻拐的母亲瞪着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的怪异,她的身子就像是紧绷的弹簧一般,仿佛只要一触动便会弹跳起来。 “悄悄的走过去,我们这里三四个男人,阳火旺,这靑伢子肯定是遭邪气了,怕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遮了眼,所以走不出去,如果我们不来,他只怕会一直转圈转下去。”有人悄声的提议说道。 涛子的父亲点点头,一行人慢慢的朝麻拐走去。 直到大家走到麻拐的不远处,他像是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母亲和涛子等人一般,依旧机械的转着圈圈,就好像有什么屏障挡在了他的面前。 “等下,涛,你去把他拉出来,没事,你放心过去,你身上有开过光的玉佩。”涛子的父亲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涛子说道。 涛子犹豫了一下,可看着麻拐母亲带着祈求又期待的目光,只能抖着腿慢慢的朝麻拐移动着。 走近麻拐的身边,麻拐仍旧像是看不到涛子一般,围着坟包转着圈,身体有点摇晃。涛子轻轻的喊了一句,麻拐没有理他。这时候的涛子才看清麻拐的样子,双眼无神,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说着什么,双手慢慢的抬起,像是推着什么,又像是摸索着什么。 涛子一把拉住了麻拐的手,便要拖他,可麻拐似乎不愿意,拼命的反抗着,反而死死的狠狠的抓住了涛子的手。涛子被他抓得有点疼,也不知为何突然伸出另外一只手,一巴掌挥了过去打在了麻拐的脸上。 麻拐直挺挺的倒在了坟边的草地上。 麻拐的母亲在涛子父亲及其他几个人的陪同下将麻拐背回了家。几个人站在麻拐的房间里,麻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麻拐的母亲手足无措的抽泣起来。 麻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回到家不久后便开始额头滚烫,似乎有点高烧的症状,脸上更是白得看不到半点正常人的血色,同时还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声音是他的,但却是像在与谁对话。 “不挖了,不挖了,嗲嗲你放开,我要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留在我这里吧!你把我的屋子搞坏了。” “我不,我要回去了,我真的不挖了。我给你把屋子修好。” “你是谁家的细伢子,谁要你来挖我的屋的!” “我……” 躺在床上的麻拐似乎像是在表演着双簧,自说自答。房间里的气氛陡然的凝固了起来,大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麻拐仍旧在自言自语的说着胡话,这时候有人说道:“靑伢子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 “要不喊喊魂吧,只怕受了惊吓丢了魂还没带回来。” “大妹子,你就喊喊魂吧,这种事情不好说得,前几年也是有人经过了那里遭了吓,喊魂喊好的。”几个人开始纷纷说起来。 喊魂,也称喊魂收吓,是这区域的一种专属乡村的声音,属于乡村的人,也属于其他一切活着的或已逝的生灵。喊魂收吓是一种古老的精神治疗巫术,流传时间和地域都很久远已经无从考究,主要是针对收到惊吓的小孩子实施,一个大人在夜晚的时候在门外对着天空喊着孩子的名字,另外一个大人拉着孩子的手帮着应答或者小孩自己应答,连喊连答三声。 麻拐的母亲已经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起来,这时候也顾不得这办法是否有效,慌忙的抽泣着打开自家的房间门,站在了门外的地坪里对着夜空颤颤的大声呼喊起了麻拐的名字。 “刘青啊,回家了啊,回屋里来啊!” “回来了!”屋内的人拉着麻拐的手大声的回答着。 “刘青啊,回家了啊,回屋里来啊!” “回来了!” …… 麻拐母亲的声音飘荡在夜空中,尾音尖细,拖得绵远绵长,如戏曲中的腔调,似乎飘出了很远很远。涛子听着这喊魂的声音,心不由得抖了起来。 麻拐的魂真的会回来吗? 屋内屋外连喊连答三声后,床上的麻拐不再自言自语,变得暂时的安静起来,但却仍旧紧紧的闭着眼醒不过来。 麻拐仍旧没有好转。 第二天醒过来的他仍旧两眼无神,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起来,饭也不吃,水也不喝,额头仍旧发着烧,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床上一声不吭。 麻拐的母亲不得已,当天便叫回了远在城市工作的麻拐父亲。 麻拐的父亲是一个无神论者,母亲坚定的说是孩子遭了邪,父亲则坚定的认为只是夜晚着了凉染了风寒。可麻拐仍旧是呆呆的坐着不吃不喝发着烧,两人吵闹过后看着床上的孩子唉声叹气却也毫无办法。 下午,麻拐的父亲坚持着请来了邻村的村医。医生看过后给麻拐打了一支退烧针,并且交代麻拐的父亲说,如果只是染了风寒感冒发烧,这一针可以退烧,但到了晚上还没有退烧,仍旧这副摸样,那你就去找下孙家屋场的孙老嗲吧! 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早上,麻拐仍旧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又开始说起了胡话,人也恍惚起来,麻拐的父亲也慌了神没有了主意,不再坚持着他的无神论,只好让麻拐的母亲去请孙家屋场的孙老嗲过来能否想想办法。 麻拐的母亲还没有出门,闻讯而来几个邻居老人来到了家里,看着躺在床上的麻拐,老人摇着头说,这哪是什么感冒啊,你家细伢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细伢子阳气轻,这样子肯定是遭了邪气啊,快去请孙家屋场的孙老嗲过来看看,他老人家肯定有办法。 麻拐的父亲此刻听到老人的话,叫住正要出门的妻子,自己骑着摩托车便出了门。 孙老嗲被请了过来,麻拐的母亲迎出门,小心翼翼扶着孙老嗲下了摩托车。走进门的孙老嗲看见床上的麻拐就皱了眉头,轻轻的摇着头沙哑着喉咙说道:“魂丢了,没回来,有点麻烦啊!” “啊,老人家,我们给孩子叫了魂,但是没有用啊,求您老人家想想办法!救他一命吧!”麻拐的母亲身子一抖,便要下跪。 孙老嗲连忙托住了麻拐的母亲,轻声的说道:“这是一道坎啊,这孩子本身阳气就不旺,三魂丢了两魂,现在剩下的一魂都很微弱,你们要是再耽搁几天,那就真的半点办法都没有了,我现在也只能试试看,行不行就看孩子的命了。” 孙老嗲说完,停了一停,伸出枯槁的手在麻拐的额头上摸了一模,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 “先封了他身上的这一魂,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准备一些纸钱,一把香烛,去做点饭菜,带几个水果,下午二点带着孩子去你们这里的土地庙请请土地爷出庙,香烛没灭,接着就去孩子出事的地方拜拜,就看它能不能原谅了,如果香烛都没灭,晚上我再给孩子喊一次魂就应该可以过这道坎了。”孙老嗲安排着说道。 麻拐的父母亲应声去准备了,孙老嗲坐在麻拐的床前,闭着眼继续轻声的念着什么。 等待着的下午仿佛变得很漫长,许多村民来到了麻拐的家中关注着事情的发展。 吃过午饭,麻拐的父亲背着麻拐,母亲小心翼翼的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孙老嗲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一群人来到了村里的土地庙。 土地庙有点破旧,似乎平日并没有太多的香火,土地爷的泥身牌位和它面前香烛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孙老嗲安排着麻拐一家人跪在土地爷的牌位前,颤颤巍巍的走到土地爷的泥身前摆好了饭菜贡果,燃了香烛,烧着纸钱,不断的轻轻的念着生灵有难,圣灵显灵,恳求土地爷出庙之类的话。 麻拐的母亲扶着麻拐一家人恭敬的磕头作揖。麻拐仍旧双目无神的机械的一抬头一低头着,他的父母亲每一次抬头便会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香烛。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着,香烛仍旧缓缓的燃烧着,青烟袅袅,烛光摇曳。 不一会,红烛烧完了,香也仍旧泛着燃烧的红光,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唯恐错过什么,更唯恐这眼前的燃香突然的灭了。 “呼”不远处的围观人群里发出着吐气的声音。 香烛瓶里的燃香有惊无险的烧到了底。 “走吧,土地爷已经出庙帮忙了,我们去出事的地方吧!”孙老嗲也似乎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褶子也似乎舒展了些,带着若隐若现的慈笑说道。 “好了,你们其他人都散了吧,不要跟过来了,要看隔远点,人不能太多!”孙老嗲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对着人群说道。 似乎接下来的这一步才是最为关键的一步,麻拐的父母亲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 摆饭菜、上贡果、燃香烛、烧纸钱、磕头作揖,仍旧重复着土地庙的那一幕。时间又是一分一秒的过去,孙老嗲闭着眼重复念叨着,有怪莫怪,孩子无心,上有天神下有地灵,大人大量原谅放魂的话。 麻拐的父母仍旧提心吊胆的看着香烛,就像是麻拐的命就存在这暗红的火光里。 就在这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刻,没有风,火光却呼呼的摇曳起来,左摇右摆着,麻拐的父母大惊失色一脸苍白。 孙老嗲突然睁开眼,围着坟包颤颤悠悠的走了一圈,走到麻拐挖开的洞口的时候,他立即对呆跪在地上的麻拐父亲吼道:“这洞是不是他挖的?赶紧的过来用手填了,我说怎么这么严重,怪不得啊怪不得。” 麻拐的父亲连爬带跪的踉跄着过来了,看到这被自己儿子打开的坟包洞,又气又急,但却也不能发作,只能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散落在坟边的土,一捧一捧的往洞里填塞着。 待他将坟包洞填好后,香烛开始变得平稳起来,缓缓的燃烧到底。几个人恭恭敬敬的又磕了三个头,对着坟头说了些感谢的话才正式的松了口气,孙老嗲吩咐着又烧了些纸钱后才打道回府。 而就在回家路上的时候,麻拐却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天夜里,孙老嗲画了三张黄纸符,烧起了纸钱,端着一碗水站在了麻拐家的大门外,沙哑的呼喊着麻拐的名字,麻拐在家里大声的回答着。 “靑伢子啊,回来了啊,看到了归路灯就快回来啊!” “回来了!” …… 这一次,麻拐的魂真的喊回来了。 他又活蹦乱跳了,但再也不调皮了,经过这件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看见村里人都会恭敬的喊一声,礼貌了许多,也不会往谁家菜园里的瓜里使坏了,再也没有找过他的朋友涛子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突然间的改变,成熟了许多,甚至让人有点不适应起来,村里人仍旧叫他麻拐,但都是笑着称呼着。 其实,麻拐的那个朋友涛子就是我。 麻拐的事情过去很多年了,他现在也是一个有了家室的人,正如他三岁时候给他算命的先生所言,经过那一道坎,这些年他过得平淡顺利。 有时候我一直在想,人世间这些神秘的又诡异的事情我们该去如何解释。 直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人世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不管善有多大,恶有多小,或许小有小报,大有大报吧。或许也正是因为我经历过这些怪异的事情,也相信神灵的存在,自然心中就会有敬畏,做人才能做到心存善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