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拥抱

父亲的拥抱
父亲是个暴躁的人，他从没有抱过儿子。儿子小的时候，很淘气，惹怒了父亲，父亲就抡起胳膊，朝儿子的屁股狠狠地打。
儿子十二岁时，母亲去世了。从儿子记事时，母亲就一直咳嗽，眉头始终紧皱着。母亲是带着微笑走的，她似乎在说，我再不不受痛苦的折磨了。
母亲临终前，手指深深地掐在父亲手臂上。父亲却一点也不觉疼，他另一只手搭在母亲的手上，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母亲说，我知道你的脾气因我而起，你是恨我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站起来，现在，我走了，你就可以解脱了，但是，我不放心儿子，你要好好地照顾他，不能发脾气了。
不久，父亲带着儿子进了山。父亲是个根雕师，进山的第一天就带着儿子砍了一堆树根，然后扔给儿子一把刀，让儿子雕一个像模像样的东西出来。儿子从没有正规地学过，他雕的东西很粗糙，父亲拿起儿子的作品，看了一眼，啪地一掌打在儿子屁股上，骂道，不成气的东西，再雕。儿子将刀往地上一扔，大声说，你打死我吧。父亲一呆，他看着手臂上被母亲掐的指甲痕，沉默了。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儿子看得出来，父亲也在克制自己，却克制不住，他暴怒起来，便失去理智，胸中似乎有座爆炸的火山。
那天，儿子的第一件作品终于卖了出去，父亲少有的高兴，从镇上回来，给儿子买了一身新衣服，当儿子脱下旧衣服，父亲愣住了，他看到儿子原本细嫩的背上，竟然找不出巴掌大的一片好地方，全是伤痕。
父亲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手臂上的指甲痕，摸着儿子的背问，疼吗？儿子咬着牙说，不疼。
父亲给儿子换好衣服，就出去了，他一直走进深山，在一块岩石前停下来，然后一掌一掌地击打着石头，直打得两掌血肉模糊，才坐在地上。突然，父亲看到石头下有一块树根，非常罕见，像极了人形。父亲抽出背后的刀，试了一下，如果齐着地面砍掉，树根的造型不太完整，他想了想，开始向石下挖去。
树根终于挖出来了，父亲感觉到石头开始松动，他抬头看去，那块岩石正慢慢地倾斜过来。那一刻，父亲的感觉仿佛很迟钝，他的身子虽然退开了，两只手臂却迎了上去。
两天后，儿子才在山上找到父亲，发现父亲的双臂被压在石下。他推不动石头，只好跑到镇上，喊来了人，把父亲救出来。
从那以后，父亲的性格变得绵软了，仿佛是一只老山羊。可是，儿子每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就想哭。父亲说，孩子，根雕也是一门艺术，好好学吧。
儿子点点头，用心地揣摩。父亲常常在一边讲解，让儿子欣喜的是，他和父亲的心灵之间仿佛有了一条通道，父亲话中的道理再深，他一听就懂，心里亮堂堂的。
十八岁时，儿子的根雕艺术已经远近闻名了。一次，有位乡邻拿着一张报纸对儿子说，省里正在举办民间艺术品展，你不如去试试吧。儿子把报纸拿了回来，指给父亲看。父亲说，去吧，你现在已经不输于哪一个艺术家了。接下来，儿子开始准备参展的作品，他想雕一件飞鸟，或者一座桥，甚至一座城堡，以寄托自己的志向，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但是，当他拿起那天父亲从岩石下挖出的树根时，心里一动。
一个月后，儿子去了省民间艺术品展厅。儿子的作品《父亲的拥抱》引起了艺术界的轰动，那是一个中年男人，黝黑的皮肤，裸露的脊背，双臂张开，做着环抱的姿势，尤其是，那双超过身高一倍的纤长的臂膀，仿佛要环抱整个世界，充满了想象空间和艺术张力。
《父亲的拥抱》获得了全票，被评为最佳作品。当有人问起儿子作品的涵义时。儿子说，这是我的父亲，从外形上看，他虽是个暴躁的人，其实胸中蕴藏着深深的爱。
艺术家们决定去看看作品的原型，于是，在第二天就乘车进了山。当他们看到父亲时，都惊呆了，原来，父亲竟是个双臂截肢的残疾人。
艺术家们纷纷说，你儿子将你的一双臂膀夸张地展现在艺术舞台上，可见，在他心中，你是个完美无缺的人。父亲悔恨地说，我是个坏父亲，我的手臂健全时，居然没有拥抱过儿子一次。
儿子一脸泪水地说，不，你是故意废掉双臂的，你这样做，是不想再伤害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