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鲢鱼
1
洛洛是一只梦貘。
梦貘是什么?在传说中，梦貘是种专吃噩梦的神兽。其实，洛洛很清楚，梦貘并没有人类想象的那么美好。当食物不够的时候，它们也会扮作可怕的东西吓唬人类。毕竟，噩梦的背后总是藏着痛苦和悲伤。
这天晚上，洛洛又没有找到吃的，它从半空中望着香甜入睡的人们，叹了口气，决定用老办法弄些噩梦出来。
洛洛悄悄溜进一个房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孩：白白净净的脸，柔柔弱弱的样子，这样的孩子应该胆子不大。洛洛想着，“哧溜”一声，钻进了她的梦里。
洛洛造出一片黑漆漆的森林，陰冷的风刮过树梢，“哗啦哗啦”直响，嗡嗡的虫鸣此起彼伏，像在悄声说话，撩得人后背发麻。洛洛把女孩引入幻境，化为一只黑色大狼，瞪着一双幽绿的眼睛，一步步逼近她。
女孩似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到，呆呆地望着走近的巨狼，直到洛洛来到她的面前，她才猛地吸了口气，瞪大眼。
叫吧，哭吧，然后把它变成噩梦留给我。洛洛张开大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可是还 没等洛洛扑上去，女孩却先行冲上来抱住了洛洛的脖子，兴高采烈地嚷道：“小哈!小哈!好可爱!”
啊啊啊?这是什么情况?洛洛保持着龇牙咧嘴的模样僵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哈哈!我最喜欢哈士奇啦!”女孩兴奋地摸摸洛洛的脑袋，又挠挠它的耳朵，整个人都快贴到了它身上。
什么什么?竟然把我当成了狗!洛洛这才弄明白，它气呼呼地顶开女孩，忍不住出声申辩：“我是狼!是狼!”
“哇!小哈说话了!”女孩愣了一下，然后高兴地又将它抱了过去，“说话的小哈更可爱!”
洛洛头都大了，怎么碰上这么一个神经大条的女孩。但女孩的身体好温暖好柔软，洛洛从来不知道人类的拥抱会这么舒服。
“我说了我不是狗!”洛洛再次顶开女孩，抱怨着抖了抖身上的皮毛，瞬间洛洛显现出人类的形态。他轻轻打了个响指，恐怖的森林消失，世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我是在做梦吧?”女孩惊异地望望周围。
“你就是在做梦，吓着了吧!”洛洛报复性地狠狠说。
“吓倒没吓着，就是觉得很吃惊。”不介意洛洛恶劣的口气，女孩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灿烂的笑容晃得洛洛有些眼花，它不觉扭过头嘀咕：“长得文文静静，胆子怎么那么大?”
“嘿，你可别以貌取人!”女孩耳朵挺尖，听清了洛洛的话，“我爸爸是警察，从小就教育我要‘行得正，坐得直’，有了一身浩然正气，就是邪魔也要躲着几分!”
看着女孩昂首挺胸的自信样子，洛洛不得不承认，她还 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感觉。
“不过，你是谁?干嘛要吓我?”女孩回过神，疑惑地盯着洛洛。
洛洛有些尴尬，难道告诉她自己是只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梦貘，吓她只为了吃口饭?
“我在……造……梦。”洛洛吞吞吐吐地回答。其实这句话的完整表达应该是：我在创造机会让你做噩梦，只是洛洛没好意思这么说。
“呀，这梦挺吓人的，如果不是你变成了小哈，我一定会害怕的。”看到洛洛一脸沮丧，女孩反倒好心地安慰起他来，“你是造梦的精灵吗?没关系，以后会越做越好的!”
见女孩不细究，洛洛松了口气，总算没给自家人丢脸。至于什么造梦精灵，反正是女孩瞎猜的，它可没承认。
“对了，在我醒来之前，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女孩突然双手合十，恳切地眨眨眼。
“什么事?”洛洛回问。
“你再变一次小哈好不好?我真的喜欢死了!”
“都跟你说我不是狗啦!”看着笑得傻兮兮的女孩，洛洛愤懑大喊。
这天晚上，洛洛停留在了女孩的梦里，它听女孩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它觉得它有点喜欢上了她开朗干净的笑容。那比人类受到惊吓时扭曲的面孔好看多了。
明晚，明晚再去觅食吧。洛洛安抚下自己“咕咕”叫唤的肚子。
2
第二天夜里，不知怎么，洛洛没有按计划去找寻噩梦。等到人们熟睡后，他又钻进了女孩的梦中。
刚进梦里，女孩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抓住洛洛的手猛摇，一张脸笑开了花：“哈哈!我还 以为昨天是做梦呢!想不到又见到你了!”
“不做梦你才见不到我
呢!”面对女孩的热情，洛洛藏不住心头的开心。
女孩吐吐舌头，好奇地问道：“梦精灵先生，今天你要造什么样的梦呢?”
“嗯……”洛洛想了想，挥挥手。
黑暗将世界笼罩，光秃秃的山头插满横七竖八的墓碑，暗绿色的萤火飘来飘去，伴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呜咽声，一派荒凉的景象。
“不好不好!”女孩皱起眉，连连摇头，“这个梦不好!”
哪里不好了?明明很吓人。洛洛撇撇嘴，再次挥手。
乱葬岗霎时消失，两人突然站在了一艘小船上。乌云密布的天空电闪雷鸣，打着漩涡的海面涌起滔天巨浪，咆哮着迎面打来。
“哇哇哇!不要这个梦!”女孩大叫着，拽紧洛洛。
洛洛差点被女孩拖进大海，急忙散去幻境。
“梦精灵，你造的东西真恐怖。造些美好的事物不好吗?”女孩放开洛洛，拍拍胸口，长长地松口气。
美好的事物?我造那些有什么用?洛洛干脆摇头：“不会!”
女孩一愣，捂了捂嘴，脸上露出歉意的神色，她赶紧握住洛洛的手，急急说道：“没事没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学会的!”
瞧着女孩自责的样子，洛洛暗暗无语，她似乎又误会了。
“嘿!不如让我来帮你吧?”女孩眼珠一转，拍拍手，笑得眼角弯弯，“爸爸常说，乐善好施，助人为乐。虽然我不能在替你做什么，但我可以拿切身体会给你做参考，让你好好练习!”
明媚的笑容，真诚的话语，洛洛看着女孩的可爱模样，一时忘了拒绝。
3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洛洛开始学着变化各种美景。每晚，女孩都能在洛洛的幻境中经历一段奇妙的旅程。而到了清晨，当女孩愉快地和洛洛道别时，她也不会忘记和他约定第二天再相见。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洛洛真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但……再不吃东西的话，只怕连进入人类梦境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还 是去远一点的地方找吃的吧!至少，要找到那种不是我吓出来的噩梦。洛洛抬头，朝着天空努力笑笑，没关系，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做好分离的准备，洛洛钻进女孩的梦里。才一踏入梦境，洛洛便大吃了一惊：灰蒙蒙的天，淅淅沥沥的雨，模糊不清的城市像是一座孤岛，寂寞而凄清。
发生了什么事?洛洛急急搜索一圈，终于在一条背街的小巷找到了女孩。女孩蜷曲双腿坐在地上，全身都已湿透，木然的目光不知投向何方。
洛洛的心像是被什么绞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它一扬手，一把雨伞便出现在它手里，挡在了女孩的头顶。
女孩茫然抬头，等到看清眼前的人，她一个没忍住，猛地扑进了洛洛怀里。低低的呜咽隔着衣料传出，闷闷的，带着压制不住的哀伤。
“怎……怎么了?”洛洛笨拙地拍着女孩的后背。
“爸爸……
爸爸出事了。”女孩哽咽着，断断续续把事情讲给洛洛听。
原来，女孩的爸爸在执行公务时与歹徒发生搏斗，身负重伤。虽然经抢救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但却因为脑部受创一直没有醒来。
“他们说爸爸可能会成为植物人……”女孩拽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把洛洛的衣服拉出深深浅浅的褶皱。
洛洛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摸着女孩的头发，任由她在自己的肩头哭泣。静谧的梦境，连绵的雨声掩盖一切。
“向我许愿吧，我会保佑你爸爸没事的。”终于，洛洛抿抿嘴，微笑着拉开女孩。它仔细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
“真的?”女孩吸吸鼻子，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洛洛举起手，信誓旦旦，“但是，为了实现愿望，我得离开一段时间去搬救兵，你可不准不想我!”
“想想想!我一定天天想你!”女孩赶紧点头，惊喜说道。
洛洛好笑地敲敲她的脑袋，然后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他挥了挥手，驱散陰霾的天气。雨后的空气泛着泥土的芬芳，来来往往的行人面带笑容，城市变得充满了活力。
“梦精灵，你要离开多久?”情绪好转的女孩拉着洛洛的双手，不舍地问。
“不会太久。”洛洛轻柔地抱了抱女孩，人类特有的温暖让他贪恋，“还 有，我不是梦精灵，我是一只梦貘，我的名字叫洛洛。”
4
洛洛找到了女孩爸爸所在的医院。
白色的病房，病床上的男人略显文弱，却透出坚毅勇敢的气质。
洛洛使劲拍拍脸，集中涣散的注意力，强撑着进入了女孩爸爸的梦境。洛洛面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陰暗沼泽，沼泽中只有一块小小的陆地。女孩的爸爸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陆地上，望着死寂的世界呆滞出神。
洛洛深深皱起了眉，情况果然很严重。如果不能赶紧把女孩的爸爸唤醒，他的意识很快就会被淹没。
喘口气缓了缓劲儿，洛洛咬牙抬起手，一条道路突然从陆地上延伸而出，像一座架在沼泽上的长桥。星星点点的光辉沿着道路飘逸而下，照亮前进的方向。
洛洛还 没来得及做下一个动作，便觉得眼前一花，大脑一片空白，漂浮在空中的身体变得好重。他一时支持不住，竟直直掉了下去。
“小心!”见到有人凭空出现，女孩的爸爸本能地伸手接住了洛洛，然后，他不禁惊呼道，“女儿?”
用尽全身所有力气，洛洛在掉落的最后一刻变成了女孩的模样。它望着女孩爸爸担心焦急的面孔，虚弱而开心地笑了。还 好还 好，只要你不放弃就还 来得及，我一定能带你回去!
洛洛轻声开口：“爸爸，我不喜欢这里，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好!”女孩的爸爸急忙抱紧洛洛，沿着道路快步奔跑。
温暖的怀抱坚实宽广，回荡耳边的脚步声快速有力，洛洛安静地闭上眼。
“爸爸，回去以后，你带我去游乐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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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我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
“好，爸爸给你做。”
“爸爸，你不要和妈妈吵架嘛，你工作回家晚，妈妈是担心你。”
“呵，我的小丫头懂事了啊。”爸爸嘴角扬起笑意，弯腰贴了贴洛洛的脸。
走了好久好久，漫漫长路终于走到尽头，女孩的爸爸高兴地望着前面的光亮：“我们要出去了!”
“嗯。”洛洛轻轻地点头，模模糊糊应了声，“真好。”
真好……
5
医生说，女孩的爸爸能醒来是个奇迹。爸爸却说，那是因为女儿在梦中鼓励自己，给了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是洛洛，一定是洛洛!”女孩抱着醒来的爸爸，一边哭一边笑。
“什么洛洛?”爸爸不解问道。
女孩笑着摇头。她要是说出来，大人们一定不会相信。但她知道，这肯定是洛洛做的，洛洛实现了它的许诺。
爸爸没事了，洛洛也快要回来了吧?女孩望望窗外，干净的天空，微风轻拂。偎依在爸爸怀里，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洛洛，谢谢你。”洛洛，赶快回来吧，我们还 要一起做好多好多美丽的梦呢!
天空中似乎出现了洛洛的笑脸，清浅风声耳边低吟：“愿你，有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