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留下的那口饭

父亲留下的那口饭
小时候,父亲最疼我,每次从地里干完农活回来,总会从怀中给我掏出些意外的吃食:柿子、酸枣、叫不上名的野果……从父亲粗糙的沾满泥土的手掌里接过这些东西,我小小的心里,就盈满了欢喜。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我小学毕业。
13岁时,到镇上读初中,往返几里地吃跑饭,家里饭菜的及时供应成了头等大事,农忙时,父母总是到暮色深沉才会归家,于是晚饭我就常在学校用馒头对付。
一天下午课外活动,我和同学们正在校园追逐嬉戏,有人叫:小军,有个老头儿找你!我回过头,看到父亲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一脸不合时宜的神秘:妞儿,过来,看爸给你捎来了啥!同学们哄笑着跑开了,我尴尬地挪到他面前——陽光很烈,父亲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站在陽光里微微地喘息着,满脸细密的汗珠。身上的尘土还 没有来得及拍去,腰里别着一把磨得亮闪闪的镰刀,双手沾满了青草汁——土气的父亲,怪不得别人叫他老头儿!我心里暗道。他沾满草汁的大手伸向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嘿嘿的笑着:妞儿,我在割草时捡到五毛钱,寻思着离学校不远,就给你买来了肉包子……背后有男同学嬉笑着说,呵呵,妞儿……我真恨不得地上立即出现一条缝,脸憋得通红,推开父亲手中的胖胖的软软的肉包子,匆匆说了一句“我不饿,你快走吧”,就赶快低头跑开了。父亲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个人站在那里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到他蹒跚离去,我的心里才稍稍轻松了些。
此后,父亲再也没有去学校给我送过吃的。我竟然从心底略略舒了口气。后来听母亲说,那天父亲是一边放牛一边割草的,为给我送包子,把牛托付给同去的小张,可是小张玩扑克入了迷,牛吃了人家的庄稼也不知道,父亲归来后,牛已被庄稼的主人牵走了,谦卑的父亲好不容易打听到人家的住处,说了好多的道歉的话才讨回牛来。晚上回家后,也不多说话,颤颤地将肉包子放下,凝视了好久,才叹口气,唉,闺女大了……
大了的我与父亲渐渐有了一层莫名的距离,我们的话少了,有了心事,也只和母亲偷偷说。有时候,会感到父亲远远地凝望我,若我目光不经意间迎上去,父亲便立刻做错事般的将眼睛移开了。每每这时,我的心,就生生的疼。
师范毕业后,我在乡中教书,做班主任,住在单位,很少回家吃饭。逢周末时,才会回去拿些米面青菜一类的。父亲的话仍然很少,但每次我返回前,他总默默地去菜园里挑些最好的青菜,择干净后帮我捆到自行车上。
那年隆冬,雪下得很大。我周六加班,活儿很多,直到暮色深垂,才顶着漫天飞扬的雪花踏进家门,看到父亲蒙着被子,在床上躺着,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爸说你喜欢吃饺子,要我多包些,等你回来吃,可是很晚了,你还 没回来,雪大,路滑,你爸担心,去接你,一路没见,就悄悄到学校,看到你的办公室灯亮着,知道你在加班,这才放了心。可是年纪大了,不经淋,这不,发烧了。听到这里,我的眼泪簌簌而下,我不知道寒冷的冬夜里,年迈的父亲一个人是怎样冒着雪蹒跚几里地步行到学校的,又是怎样为了顾全我那点可怜的虚荣心,走到我的办公室门前却又迟疑着离去的。
父亲听到我的声音,忽的坐了起来。望着父亲,我艰难地说,爸,雪下那么大,您既然去了,咋不吭声呢。父亲呵呵地笑了:你忙,怕耽误你的工作。我没事。回来就好,你先吃些饺子,我去窖里拾些红薯。咱蒸着吃。说着,父亲便起来了,不顾劝阻,拿起一个蛇皮口袋,蹒跚走向房后坡上的红薯窖。父亲知道我喜欢吃红薯。看着父亲瘦弱的背影,溶进越来越大的风雪里,我又是一阵心酸。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周末到家,都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原来,在父亲那里,最好吃的那一口,总是要留给女儿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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