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窑洞
爷爷给父亲分家的时候,父亲所有的财富就是妈妈、半岁大的姐姐和一口小锅。
父亲说他抱着姐姐,妈妈提着小锅走出家门时,却不知道去那里安个小窝,最后在村西头的八爷家找了口窑洞。窑是破的,经过祖祖辈辈在里面烟熏火燎,且窑洞面坍塌地较为厉害,仅仅是能遮住雨雪而已。那时正是冬天,外面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妈妈只能在屋里的灶台燃一堆柴火,或者把那巴掌大的土炕烧的滚烫,才能抵挡严寒的侵袭。
那时候,父亲25岁,正值年轻力壮、意气风发的年代。在八爷的破窑里度过了冬天,他就寻思着春天里能够开始挖个自己的家。年关的一个夜晚,他买了2斤猪头肉、一瓶红高粱酒去了村长家,我们便就有了块桩基地。虽然那年春节家里都没吃上肉,但是心里比吃上肉更兴奋,因为不久的将来,我们就有了属于自己家了。
我出生的那天,正是家里刚搬进那孔窑洞的日子。妈妈说,我早产,可能就是冲着新地方来的。过满月时候,虽然给邻里相亲吃的是高粱面馍馍、白萝卜汤,但是父亲的脸上写满了欢喜。父亲亲自一镢头、一铁锨挖的窑洞啊,虽然刚抹上了泥坯还 比较潮湿,但是木质的窗格格贴上的白纸,白纸上母亲用大红纸剪下的胖娃娃格外耀眼。那时候,穷人们能吃上顿白馍馍都是一种奢侈。但是父亲还 是用卖猪的钱从十五公里以外的集市上驮回了大半袋麦子,用碾子磨了给我做馒头。馒头是其他人不能吃的,母亲便将蒸好的馒头盛在了洋瓷盆,放在自己唯一的嫁妆柜里,每天按时打开了让我享受白面馍的美味。姐姐现在记忆最深的是,在大年夜里吃上了我剩下的半块馒头,她常常是把馒头泡在白开水里,用勺子一口口地喂给我,里面还 放了白糖红糖之类的甜物,这样我就会吃的更多些。这也可能是我长大后从来不再吃甜食的原因吧。
在有了那孔窑洞后,母亲每天都在会夜幕降临时候,抱一大捆柴火把炕烧的滚烫,这个简单的家也就温暖了起来。父亲说,他之所以后来又挖了其他的两孔窑洞,是因为有了弟弟,我们弟兄长大后每人一孔,按照习俗哥哥住南弟弟北,老人在中间。父亲的窑洞是他除了我们姊妹几个以外最伟大的作品,他为了让母亲和我们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挥汗如雨地将一方方土挖下来,再用架子车地运出去。母亲说那时候每当给父亲去送饭的时候,总是一手提着饭,一手抹着眼泪。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男人不要命地干活,甚至累的连饭都吃不下,总是匆匆地扒几口饭,喝上几口已经凉了的菜汤,就又起身了。有次母亲哭着和父亲吵了一架,那次也是母亲最心疼的一次。母亲说她看着父亲太辛苦,不说话就抄起了铁锨干活,父亲生气了,向她就大声地喊。父亲说我累了就累了累一个人就行了,你每天还 要上工(去农业社挣工分),养猪看娃娃,出这样的力图啥呢。母亲的眼泪顿时像溃坝的洪水,说把你累倒了我和娃娃们还 指望谁呀。最终的结果是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了一会儿,两人都没干活。
父亲现在不能干重的力气活,妈妈说那是年轻时挖窑洞落下的结果。当第一孔窑洞快挖成时候,父亲站在自己搭的架子上,背过身修那拱形的窑顶,一不小心掉了下来,造成了后腰损伤。母亲还 说父亲是个命硬的人,有两次都躲过了严重的塌方,否则的话现在那里还 会有我们呢。当我现在看到父亲高大的身板而腰弯下时候,总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动和忧伤在心里弥漫开来。感动的是在那样的条件下,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才有了这个属于自己的家,属于自己的窑洞;忧伤的是他为了这个家,从二十几岁就操劳到现在,落下了多少病根,脸上布满了多少皱纹,才让自己的妻儿有了今天。儿女们这几年都有了自己的事业,都从窑洞了走了出来,一年回去不了几次,只有他和母亲还 像那时一样,守居在那个醇厚的小山村。唯一多了的就是对儿女们的牵挂。
我是在窑洞里出生,又在窑洞长大。一纸高考录取通知书让我进了城,毕业后做了房客。冬天屋子里冰冷冰冷的,躺在床上的思绪也变得冰点起来,家里温暖入春的窑洞,烟囱外冒着袅袅青烟,还 有母亲热腾腾茶饭,无不让我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