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年间,某一地区连年自然灾害,地里收成很少,人们的吃喝就成了问题,很多人因冻饿或疾病而死。这一带的人们大多外出逃荒。大韩庄的韩喜财一家三口,小两口和一个七岁的女儿,也都被饿的皮包着骨头。实在没办法,喜财就和妻子商量:今年又是个旱年,光在家里死等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自己出去找点事做,挣点钱养家糊口,妻子也说:也只好如此,你出去也容易,无论能否挣到钱,都要早点回来我们娘儿俩等着你,死也要死在一起。喜财说:傻话,出去是为了活的好一点,我们要各自多多保重。 喜财别过妻子女儿,未带分文,所有能吃能用的都留给妻子女儿,自己一路乞讨,大约走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一点事做。这一日来到了一座镇上,喜财又渴又饿,晕倒在地,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位老人坐在身旁,看他醒了,老人很高兴,问他姓什名谁,家住何处,为何到此。喜财道出了自己的不幸,老人很是同情,给他做了些吃的,这才有了精神,和老人拉起了家常。 这位老人叫刘风来,六十多岁了,非常和善,老两口开了一个鞋店,并无儿女,生意虽不很好,但也能维持生计。老人说:如果找不到别的事,就在我这里学做鞋吧,吃个饱饭没问题,老人也正想收个关门弟子,喜财很高兴,就留在了店里,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了老人的所有手艺,他对二老很孝敬,很诚实,二位老人也很喜欢他。喜财特别勤快,不但学会了男鞋,女鞋,童鞋,同时还不断创造一些新样品,很快这个鞋店在这一带出了名。老人一高兴。就收了喜财做干儿子。此时,他们也积攒了一些钱,喜财想起了家里的妻子女儿,就和干爹干娘商量,回家看看她们娘儿俩,二老很同意,就给他买了一匹好马,练习了几天,自己也骑熟了,和大白马也成了好朋友,带上些钱准备上路,干爹还说:“家里如果还是不好过的话,就把她们娘儿俩接过来吧,转眼就三年了也不知道她们怎样了”。 再说喜财的妻子和女儿,就没有他这样幸运了,两人吃糠咽菜,积劳成疾,就盼望喜财快些回来,如果能挣点钱回来,哪怕是能喝上一碗粥,娘儿俩的病也会好的,等啊,盼啊,两人站在门前,脖子伸的老长,眼睛瞪得老大,女儿不停的喊着爹爹快回来,爹爹快回来吧,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后的冬天,寒风刺骨,娘儿俩终于站不住了,女儿也喊不出声了,娘扶着女儿,回到屋里,对女儿说,儿啊,睡觉吧,做个好梦,兴许一觉醒来,你爹爹就回来了,娘儿俩抱在一起,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村里本来人就不多了,饥寒交迫的也没人各家窜门,所以很久也没人知道她们娘儿俩的死亡,后来就有人听到她们家总有哭声和叫声,非常瘆人,认为他家闹鬼了,离他家近的就都纷纷搬走了,大家都不知道喜财去了哪里,所以对这一切喜财并不知情。 这一天,喜财一大早出发,快马加鞭往家赶,心里很兴奋,自己终于挣到了钱,妻子和女儿可以跟着自己去享福了。赶到村里已经到了大半夜,韩庄三年来没有变化,反而觉得非常凄凉,破破烂烂,一片漆黑,很快走到自己的家。一推门开了,奇怪,半夜三更门怎么没插,进到院里,啊!杂草半人高,喜财立刻倒吸一口凉气,院里一颗枣树,把马栓到树上,本想直接进屋,又怕吓着她们娘儿俩,就喊着女儿的名字:“玲儿,玲儿她娘,我回来啦!这时就听屋里一片尖叫:啊!先生回来啦!爹爹回来啦!把个喜财听的毛骨悚然。随后妻子和女儿披头散发,破衣烂衫,尖叫着跑出来,这时大白马突然跳起了前蹄,长嘶一声!吓的母女俩后退一步,稍作稳定,马上说:先生进屋,爹爹进屋。喜财看到女儿还是三年前的样子,并未长大,认为可能是饿的,一进屋就有一股发霉发臭的味道,令人恶心。屋里发出一闪一闪的幽幽蓝光。喜财说:”这是什么光,快点上灯“,就听妻子说:”我们快三年没点灯了,没灯油,我先给你做点吃的吧,我们还有肉,煮肉吃吧,玲儿那肉来!“玲儿马上从脸上扒下一块肉来,一下子成了一个骷髅头,喜财立刻吓傻,再一看,妻子把大腿往灶膛里一伸,灶里立刻冒出了蓝光。喜财马上明白,这娘儿俩完了,今天见鬼了,赶快逃。就说:”我出去买灯油和一些用品,马上就回来“。这时白马已经挣断了缰绳,叼起喜财就往外跑。只听后面一片尖叫:先生回来!我等了你三年啦!爹爹回来呀!马儿只是拼命往前跑,喜财也早就吓昏过去,等他醒来后,白马已经把他放下,后面也已经没有了动静,知道是白马救了自己一命。 回到鞋店,把这一切和干爹干娘说明,大家都非常痛心,这母女太可怜了,死后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冤魂不散哪!喜财也很伤心,休息了两天,就和干爹干娘商量,打算回家把她们娘儿俩葬了。老人说:”应该,什么也别干,先把这个事办了去吧“!喜财骑上白马,赶在白天来到村里,请了些和尚道士,买了寿衣纸钱,该买的一应俱全,大家清除了院子里的杂草,看到屋里两堆白骨,喜财痛苦了好长一阵子,向妻子女儿做了忏悔。亲自把她们收殓好,并为她们超度了灵魂,埋葬了! 入土为安,以后相安无事。 ...
一 大少爷李白树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女人。他游学整整四年,回来的时候竟然讨上了一个老婆,这让李老太非常高兴,见儿子的心反而不如见儿媳妇的心迫切。这也难怪,李家是富贾一方的大户,却只有大少爷这棵独苗,开枝散叶想来早已是李家顶天的大事了。 女人名叫杨水灵,人如其名长得清如水。李老太非常喜欢这个儿媳妇,但她脸上并不显山露水,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当家人,她晓得当有的矜持和威严。她要观察观察这个女人究竟适合不适合做她家的儿媳。 杨水灵是个聪慧的女人,每日里除了给李老太请安,便安分守己地陪着李白树看书写字。渐渐地,李老太对于这个儿媳妇越来越满意,她想是时候安享晚年了。几天后,她将杨水灵叫了过来,婆媳俩坐在椅子上,一问一答地叙起了话。 “水灵呀,来了这些日子,可住得习惯?” “习惯。” “习惯就好,家在北方吧?” “北平城。” “北平城好呀!以前皇上住的地方,贵气。不过看你长得不像北方人,倒像是我们南方的女人,水儿一样。”李老太抿嘴笑,又叹口气,“想白树也给你说了,我们李家是大户人家,可我膝下就白树这一个儿子,早盼着他成亲生子,可这小子倔得像驴,说是大丈夫学有所成,才能置家,拦也拦不住地就走了。不过,现在你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水灵呀,这些日子我也看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今后,这个家就全指望你了,只要你和白树和和美美的,我到了地府也放心了。”她说着拉过水灵的手,将一串沉甸甸的钥匙串子塞到杨水灵手中,“这是咱家所有房门的钥匙。”接着,又捏了颗莲子放到水灵手中,意味深长地说,“明白我的意思?” 水灵娇羞地点点头。 李老太掩嘴乐起来,“明天让容妈带你转转,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清楚。” 水灵扭脸望了望一旁的容妈,那是个老女人,穿戴利落,面无表情,嘴上涂着猩红的颜色。水灵冲她笑了笑,容妈却依旧面无表情,像具干尸一般。 翌日,水灵早早就起来了,她给李老太请完安,便随着容妈在宅子里转起来。李家的确很大,整个宅子是一套十的布局,若是没人领着,外人恐怕早就转了向了。容妈带着水灵她们去了库房、花房、家丁和丫头们住的下人房,转回来的时候,水灵突然叫住了容妈。 “容妈,我们好像还没去西北角那套院子。” 容妈望着西北角,许久,才挤出一句话,“那个院子太脏了,没什么看的。” “我不怕脏,容妈,你带我去看看。”水灵边说边向西北走去。 容妈突然一把拉住水灵,冷冷地说,“那地方,少奶奶最好还是不要去。老太太已经在等您吃中饭了,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她说完,松开手,兀自走开了。 水灵愣在原地,她抖了一下,不知是容妈的话还是容妈冰凉的手刺激了她。她仰脖向远处眺望,远远地,只能看见那灰黑的院墙和一棵张牙舞爪的枯树,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一动不动地,如同串在树枝上的一颗颗人头,突然,乌鸦们叫了起来,像人头蓦然张嘴呼喊一般。她感到一丝凉气从领口钻了进来,匆匆离开了。 夜里,李白树和杨水灵躺在床上,两人都睡不着。窗外明月当空,透进明亮亮的白光,两人闲聊起来。 “今天在宅子里转了转?”李白树问。 “嗯,宅子老大了,转得我都找不着北了。” “没关系,过些日子你就熟了。”李白树停顿了一下,“对了,这宅子你哪都能去,就是西北的那套院别去。” “怎么你也这么说?今天容妈还拦着我不让去。莫非,那宅子里还藏着什么宝贝,怕我知道了不成?” “说不让你去,自然是有道理的,你听话便是了。” “总要有个原因吧。” “告诉你,怕你害怕。” 水灵不语,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白树的脸,那张被月光照得白惨惨的脸。她在等着答案。过了一会儿,李白树从牙缝里轻轻挤出几个字,“那院子闹鬼。”他刚说完话,天上突然飘来一朵乌云,将月亮遮蔽得严严实实,屋内瞬时漆黑,李白树的脸也隐匿在黑暗之中了。水灵有些怕,她叫李白树,却无人回答,她更怕了,伸手去抱李白树,可是摸到的却是一团空气,这时,乌云飘过,月亮又露了出来,她惊讶地发现李白树不见了,她头皮立刻奓了开来,翻身坐起,一点点向床边挪去,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她“哇”的一声窜到了地上,却见李白树正蜷在床边,捂着嘴在乐。她吁了口气,气恼地上了床。 李白树也向床上爬去,边爬边笑,“说了你会怕的。”静默了半晌,他拍了拍水灵,“我是假的,那院子里的可是真的。” 水灵又望向李白树,李白树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之中,她一把抱住了李白树。窗外,乌云又遮蔽了月亮,这一次,久久没有散去。 二 翌日醒来,水灵对那个西北的宅院越发好奇起来。她想,那里面真的住着一个鬼?若是真的,那些砖瓦墙壁又能阻止一个烟魅一般的魂魄吗?她觉得容妈和李白树都在骗她,而原因,只能说那里藏着一个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决定抽空去那个宅院看看。人就是这样,越见不到的东西,越觉得好奇,越想一窥究竟,哪怕看到了吓得汗毛倒竖、后悔莫及。 一个展晴的天,午饭后,李白树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水灵蹑手蹑脚地步出了屋子,沿着狭长的小道向西北那套宅院走去。她很快来到院门,翻出钥匙,打开那把锈迹斑驳的锁,推门准备进去时,抬头望了一眼那棵枯树,树上依旧乌鸦成群,那些乌鸦纹丝不动地与她对视着,似乎在看一具美味的腐烂尸体。她感到有点怕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真就像容妈说的,院子里很脏,满地的灰尘,风一刮,尘土飞扬。杨水灵环顾了一番,发现院子里有三间房,两间没上锁,正房却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她径直向正房走去。她站在门口踅摸钥匙,突然被人一把环腰抱住了。她惊叫一声,扭回头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正在冲她“呵呵”傻笑。 “你是谁!?”水灵挣脱老头,捂着胸口,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着。 老头依旧还是傻笑,嘴里嘀嘀咕咕道,“我和你好,我和你好,我和你好!”他越说越兴奋,张开手又向杨水灵扑去。 水灵吓得尖叫连连,那一树的乌鸦被惊飞起来,像一团黑云一般绕着房子不停地飞。她左躲右闪想要逃出去,可是老头灵敏地堵截着她。她对老头求饶,但老头却仍旧只是傻笑。她恍然大悟,这是个疯子。她有点绝望了,疯子是没有理智的,谁也不清楚他们下一秒会做什么,疯子甚至比鬼还可怕。 “住手!”容妈突然出现在院口,她厉声喝制住了疯老头。“聂老怪,快回房去!这是新来的少奶奶,你也敢撒野!” 聂老怪显然很害怕容妈,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还在喃喃地说,“我和你好,我和你好。” 见聂老怪进了屋子,容妈拉着水灵快速走出了院子,然后重新锁上大门。她扭过头,狠狠地盯着水灵,“我说过这院子不能来,您怎么还来!?” “我只是好奇,我是少奶奶,里里外外都应该清楚才对。”水灵不示弱。 容妈叹口气,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总之您不要再来了。”她伸手指着那棵枯树,“看见那些乌鸦了吗?它们一飞,我就知道有人来了。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老太太的。” 水灵望着容妈的背影,她清楚容妈最后那句话是在警告她。她很不高兴。一抬头,又看见那群乌鸦,群鸦已经落回在树上,又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些鸟是容妈的眼线,它们看护着一个秘密,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们是另一个容妈,一个浑身乌黑,长着翅膀的容妈。想到这些,她打了个冷颤,匆忙离开了。 夜里,水灵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了李白树。李白树猛地坐起来,盯着她,不语,似乎很是惊恐。 “怕什么,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鬼。”水灵轻蔑地冷笑。 “叫你不要去,你偏去。我从小在这宅子长大,为了一处套院,我会平白骗你吗?傻瓜,鬼是能轻易见到的吗?” 水灵愣住了,“可是,那里面只有一个疯老头子呀。” “那是掩人耳目,就说关了个疯了的老家丁。” “你说真的假的?” “实话告诉你,我还未出生的时候,那院子原本是我爹的一位姨奶奶住的,后来姨奶奶得病死了,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关键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后来怎么了?” “姨奶奶死后不久,她生前贴身伺候她的那个丫头还住在那,后来莫名其妙地也死了。大家都说是姨奶奶把她的魂儿勾走了,”李白树终于翻身躺了下来,又笃定地补充道,“姨奶奶的魂儿肯定还住在那!” 这一晚,水灵失眠了。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昏沉睡去。她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去了那院子。是个黑夜。聂老怪不知去了哪里。她猫一样走到正房门前,颤颤巍巍地开锁,空气中突然飘过来一个声音。 “你那么想见我吗?” 她吓得飞快地扭过身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她又扭过身去,继续开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非要打开这锁不行。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是那句话。 “你那么想见我吗?” 她再次扭过身来,惊恐地注视着黑暗。这一次,她不敢动了,她贴在门板上,与那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人僵持着。院子里静得出奇,这死寂让她惊恐万分,她壮着胆子喊了起来,“你是谁!?你在哪!?” 久久地,终于有了回答,“如果你真的想见我,那就抬头看。” 她缓缓抬起头来,什么也看不见,天上似乎比地上还黑。突然,空中炸开一个干雷,与此同时,她看到枯树上落着一只乌鸦,那只乌鸦在冲她笑!乌鸦竟然会笑!她僵住了,不敢动弹一下,这时,身后的门板缓缓打开了,一只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了她肩上。她哆嗦了一下,倒吸了口凉气。 “就等你了。”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水灵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涔涔。李白树扶着她的肩膀,诧异地望着她,“怎么了?叫你半天都不醒?” 水灵摇摇头,起身下床。 李白树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穿着衣服,边穿边说,“今天我们一家子要去观音庙,妈说是去为咱俩求子的。”他终于穿好衣服,扭过身,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水灵肩上,“就等你了。” 水灵打了个冷颤,扭头望着李白树,她觉得心跳得厉害。 这时,容妈走了进来,规矩地站在门口,“少爷,少奶奶,老太太已经在等了。” “我不想去了,我有些不舒服。”水灵重新躺回床上。 李白树扶着她的额头,扭头对容妈说,“告诉老太太,少奶奶不舒服,就不去了,我一会儿就到。” 容妈应着,走了出去。李白树叮嘱了一番,也走了。 三 水灵在床上躺着,渐渐地又睡着了。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醒来已是中午了。吃中饭时,一个丫头告诉她,老太太、大少爷和容妈要吃过素斋才回来。饭后,她站在院子里,无聊地望着天,几只飞鸟尖叫着向西北方飞去,这让她又想起了那套宅院。她下意识地掏出钥匙串子,想着容妈、老太太和李白树都不在,现在如果她去那宅子,肯定没人拦她,也没人会知道,可是想到昨晚的梦和那个聂老怪,她又怕了,但越怕便越想去。最后,她思虑了一番,叫来了一个昨天刚刚来的年轻家丁,她命令这个家丁和她一起去,这样起码不会再惧那聂老怪。 “少奶奶是要去搬什么东西吧?”家丁走在水灵身后,恭恭敬敬地问。显然,他对李家这最避讳的地方还一无所知。 “今天的事,你不许告诉任何人。”水灵所说非所答。 家丁小声应着。两人很快到了院门口。水灵打开门,让家丁先进去。家丁一进去,就被聂老怪抱住了。 “把他给我按住!”水灵说道。 家丁三两下就将聂老怪摔在了地上。聂老怪鬼叫着,那群乌鸦也聒噪地飞了起来。水灵看也没看,径直来到正房门口,快速地打开了门。一股乌霉之气立刻冲鼻而来,她蹙眉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布满了蛛网和灰尘。水灵环视了一番,目光停留在墙上一幅画上。那是一幅看上去很古旧的画了,画的是风景,翠竹山石掩映间,一条细窄深邃的小道直通山间,看不见尽头,也没有源头,有两个女子走在小道上。这画画风虽有些诡异,但画功细腻。她自小喜欢古画,见到这样的精品,便情不自禁地摘了下来,仔细欣赏。最后,她将画卷了起来,走出了屋。 院子里,聂老怪还躺在地上,见到杨水灵,又傻笑起来,“我和你好,我和你好。” 水灵摇头叹气,走出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宅子,水灵将画擦拭干净,挂在了客厅中。她站在厅中央,越看越喜欢,早就把闹鬼一事抛之脑后了。下午,李白树回来的时候,问她画哪来的,她谎称是自己上街买的。 第二天,李家突然炸开了锅,李家死人了,昨天和水灵一起去西北宅院的那个家丁死了,他是窒息而死的。 “听下人们说,早晨起来,那家丁躺在床上,吐着舌头,凸着眼睛,身子都乌青了,脖子上印着手印子。”容妈说着颤抖了一下,捂着胸口,“多少年了,这又死了个人。不会是……” “别说了。”李老太挥了挥手,“就地埋了吧,告诉下人们,谁也不准说出去。” 容妈应着,下去了。水灵脸色惨白,她真的没想到会死人,她突然很怕,她也去了那宅子,她会不会哪天也莫名其妙地死去,凸着一双充血的眼睛?她一阵阵发冷。但她还是没敢把昨天的事说出来,因为李老太的脸色极为难看。 夜里,水灵躺在床上,她睡不着,一闭眼那个家丁就出现在面前,吐着舌头,凸着双眼,直直地瞪着她。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李白树被水灵搅得睡不着,他捅了捅水灵,“你怎么了?” 杨水灵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昨天去那套宅子里了。” “什么!?”李白树猛地坐了起来,“你真进去了!?你打开正房了!?” “嗯。还有……那个家丁也跟着我去了。” 李白树很响地吸了口凉气,“她就等着有一天有人去开门,她等到了你!听容妈说,以前那个丫头也是这样死的。” “你别说了,我怕。” “你没碰那屋里的东西吧?” “我……没有。” 这晚,水灵一直都没有睡,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一语不发地躺在床上,像具尸体一样。 天亮之后,水灵心事重重地在客厅喝茶。李白树去了花房,丫头们也都忙去了,屋子里寂静无声。她扭头望向那幅画,突然发现画有异样,那条窄仄的小道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小人,那明显是个年轻的男人。她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恍惚中似乎看到那个小人扭了一下头,快速地冲她笑了一下。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画里怎么会平白多出一个人来?那个人是谁?他们究竟要去哪?他们为什么要冲我笑?他们到底是不是人?水灵脑子乱如麻团,她真后悔拿了这幅画回来。她想把画还回去,可是却看都不敢再看一眼了。 “少奶奶。”容妈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盘糕点。 水灵吓了一跳,扭身,强作镇定地坐在椅子上,“容妈,有什么事吗?” “这是大少爷采的新鲜花瓣做的糕点,让特意给您送来的。”容妈边说边走了进来,放下盘子,抬头的一瞬,她目光惊恐地定格在那幅画上,“这画怎么会在这里!?” 水灵见隐瞒不住了,便将实情告诉了容妈。容妈久久地不语,眉毛拧成一个死结。 “容妈,你说那个家丁真是姨奶奶害死的?”水灵小声问。 “不知道。”容妈依旧死死盯着那幅画,“只是这画上是真的多了一个人。” “你也看出来了!本来只有两个女人,今天早晨平白又增添了个男人。” “您错了。”容妈转头盯着水灵,“这幅画以前只是幅山水画,一个人也没有,后来姨奶奶死了,再后来,贴身伺候姨奶奶的丫头也死了,自那天起,这画上就有了这两个女人。家里人都说那是姨奶奶和那丫头的魂儿。” 水灵愣住了,“你说得真的假的?那聂老怪怎么一直都没事?” “是真是假,您自己也看见了,现在画上又多出了个男人。至于聂老怪,他是疯子,疯子早就没了魂儿了。”容妈转身向外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这画您最好还回去。这是幅鬼图!” 容妈走了,但她的话还萦绕在水灵耳边,犹如一只看不见、摸不到的手,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水灵的衣服,在她背上轻轻地挠了一下,挠得她毛骨悚然。外面突然起风了,树叶婆娑,像人在笑,水灵不禁又扭头望向那画,她惊讶地发现,那三个小人似乎刚刚扭过头去。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在盯着她!他们在等着勾她的魂儿!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立刻逃回了卧室。 四 一上午,李白树都没有回来。水灵蜷在床上,不知所措。丫头来叫她吃饭,她一动不动。最后,实在饿得慌了,就吃了几块糕点。她躺在床上,想,也许睡上一觉,就会忘记这些恐惧的事情。午后强劲的阳光射进屋来,暖暖地照在她身上,不一会儿,她沉沉睡了过去。 水灵醒来时,发现窗外已漆黑。李白树还没有回来。她有些怕,一声一声呼喊丫头。 “您叫我。”丫头跑了过来,站在门口。 屋内没有点灯,乌黑。水灵只能看见丫头的半个身子,她有点发瘆,“把灯点着吧。” 丫头转身走到烛台旁,开始一下一下吹着火折子,屋内忽明忽暗的,却是半天没有点着。 水灵有点恼了,“怎么半天连个灯也点不着!?” 丫头突然笑了,“我怕点着了您害怕。” “我怕什么!?”水灵瞪着丫头的影子,说话间,蜡烛点着了,但她真的有点怕了,面前的这个丫头,她从未见过,“你……你是谁?哪个院儿的?谁叫你来的?” “您叫我来的呀。”丫头依旧笑着,昏黄的烛光下,一张脸蜡黄。 “我?” “刚才不是您叫我来的吗?”丫头仍是一味地笑着,“您叫我来点灯,我就点了,亮堂点,我好给您带路。” “带路?”水灵发觉这丫头的笑容死气沉沉的,她警惕地问,“你要带我去哪?” 丫头取过烛台,所问非所答地道,“就等您了。” 水灵的脑袋立刻炸了开来,她哆哆嗦嗦地说,“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丫头跨前一步,把脸凑到水灵脸前,“见姨奶奶呀。” 杨水灵的心一下子塞在嗓子眼儿,她想跑,手却已经被丫头死死扣住,无法挣脱。她的四肢好像也不听大脑使唤了,真就站起来,一步一步跟着丫头向卧室外走去。她们来到客厅。水灵抬头看了一眼画,此时,画上只剩下一男一女。她抖得更厉害了。 “走吧,别让姨奶奶等急了。”丫头拉着水灵,猫儿一样跃上了桌子。一刹,两人便都进了那画。 水灵发现四周都是野竹和山石,脚下是一阶阶冰冷的台阶,前方乌黑,身后也乌黑。此时,她真的想把自己的腿脚都割下来,哪怕只剩个脑袋,她也要滚出这画去。她害怕见那个姨奶奶,害怕见那个鬼! 就这样,走了不一会儿,前方隐隐约约有了点光亮,水灵看到有两个人站在不远处,近了,她看清了,那个男的就是那个家丁,那个女的,不用说,是姨奶奶了。他们扭头冲她笑着,面色惨白。水灵绝望了,她清楚,她们勾来了她的魂儿,换句话说,她已经不是人了! “你终于来了。”姨奶奶从丫头手中接过水灵的手,“你那么想见我,那咱俩就作伴吧。” “这是哪?”水灵鼓足勇气问。 “黄泉路。” 水灵颤栗,接着问,“我们要去哪?” 姨奶奶扭头望着水灵,笑得意味深长,一字一顿说,“阴——曹——地——府。” 水灵眼前漆黑一团…… 水灵缓缓睁开眼,摇曳的烛光让她有点晕眩。她扭头,发现李白树坐在床边。“我在哪?”她微弱地说。 听到声音,李白树转过头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水灵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你睡了一天一夜呀!” 水灵傻了,她诧异,难道刚刚的经历仅仅是一场缥缈的梦。她不相信。她坚信那不是梦,她的魂儿确实被姨奶奶勾了去,她在黄泉路上走了一遭,她甚至还能感觉到那个丫头冰凉的手掌,不然,谁又能睡上一天一夜呢?她清楚,她不是睡了一天一夜,而是死了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躺在床上的她,只是一个丢了魂儿的躯壳,而她的魂儿在那幅画里,在黄泉路上,差一点儿就去了阴曹地府! 姨奶奶的魂儿就住在那画里!那丫头的魂儿也住在里面!家丁的魂儿也在里面!那条没有尽头,也没有源头的小道,正是黄泉路!那幅画是一张真真正正的鬼图!杨水灵清楚,无论如何她必须把画还回去,不然,谁晓得哪一天她会不会再一次走进那画中,再进去,恐怕就永远也回不来了!她下定决心,明天就还了那画去。 五 翌日早晨,太阳刚出来,水灵就起来了。李白树还在睡,似乎很疲劳的样子。她蹑手蹑脚来到客厅,准备取画时,却傻眼了,那画没了。不到中午,噩耗就传来了,李家又死人了,这一回竟然是容妈。 李老太很悲伤,容妈跟了她一辈子了。她特意带着杨水灵和李白树去看容妈最后一眼。 房中,容妈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床上。白布揭开的一瞬,水灵一把抓住了李白树的胳膊,筛糠一样抖起来——容妈的眼睛是凸的,脸色乌青,嘴巴大张着,似乎想要说话。 “容妈似乎想要说什么?”李白树上前,仔细盯着容妈的脸。 水灵哆哆嗦嗦地说,“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李老太和李白树均被水灵的话吓了一跳,他们怔怔地望着水灵,似乎在看一个疯子。 “她一定是说,把我的魂儿还给我!”水灵双眼圆瞪,浑身瑟瑟发抖,神情呆滞,她的确像个疯子。 李老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吃过中饭,李白树独自回了院,丫头们也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水灵和李老太。 “水灵呀,你是不是去过西北那套宅院?”李老太小声问。 水灵蹙眉,点头。 李老太猛地吸了一口凉气,“你打开正房了?” 水灵又点了点头。 李老太豁地从椅子上窜起来,焦虑不安地来回转起圈来。最后,她停在水灵面前,怯怯地问,“你没动什么东西吧?” “我拿了一幅画。” “画呢?” “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没了。” 李老太一屁股跌在椅子上,喃喃道,“她终于还是来了,她来报复我和容妈来了。” “谁?”水灵颤栗着问。 李老太直直地盯着杨水灵,“姨奶奶。” 几天之后,容妈入土。她的丧事办得很体面,同时也闹得满城风雨。不知是谁,将李府闹鬼的事传了出去,一时间,李府上下人心惶惶,许多丫头、家丁都回了老家,只剩了几个胆子大的留了下来。偌大的李府,一天之间,变得更加冷清了,就像一座鬼宅一样,犄角旮旯都透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深夜,很静,偶尔会听到猫嚎声,尖利得像孩子在哭。李老太睡不着,坐在佛堂里,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佛堂的正中,悬挂着一幅千手千眼观音画像,那画像画得栩栩如生,温暖的烛火下,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似乎只要诚心祈祷,就能消除一切劫难和罪孽。李老太念着经,不时抬头看一眼观音像,深深地叹一口气。 天空悄无声息地飘来了朵乌云,很快就遮蔽了月亮,随之,起风。劲风顶开了佛堂的大门,将满屋的蜡烛吹熄。屋内瞬时漆黑一团。李老太站起身,摸索着关上了大门,然后颤巍巍地点燃了画像旁的两盏灯。她坐下来,准备继续念经,一抬头,却惊得汗毛倒竖——观音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山水人物画,画中的小道上,三女一男正艰难地行走着。风又刮开了大门,仅有的两盏灯烛也灭了。漆黑死寂中,有什么东西出现在屋内,鬼鬼祟祟地飘着。 “就等你了!”一个声音蓦然从黑暗中飘来,随着一个炸雷,消散在屋内。 李老太惊恐地注视着身后,有一个黑影缓缓地向她飘了过来。 天上突然下雨了,很大。雷雨交杂的声音,震耳欲聋。没人能听见李老太凄惨恐怖的嚎叫。 第二天,李白树和水灵来给李老太请安。他们打开佛堂的大门,看到的是李老太已经僵硬的尸体,她凸着眼睛,张着大嘴,和容妈死时一模一样。正墙上还挂着那幅山水人物画,只不过,又多了一个女人。 水灵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尖叫了一声,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她走到李老太尸体旁边,将嘴附在李老太耳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把我的魂儿还给我。”然后,她继续笑,对着那幅画,不停地说,“把我的魂儿还给我,把我的魂儿还给我……” 杨水灵疯了。鬼故事 李白树冷眼望着这一切,他也笑了起来。他没疯。 翌日,天是展晴的天。西北宅子里,杨水灵呆呆地蹲在那棵枯树下,嘴里不住地说,“把我的魂儿还给我,把我的魂儿还给我……” 树顶的乌鸦们,一如既往地盯着院子里的人。这些恐怖化身的黑色大鸟,就像一张张大嘴,它大声地告诫人们,这是个鬼宅,千万别靠近。没人敢不信!却又没人不好奇! 六 几十年前,李家老爷娶了一位姨奶奶。这位姨奶奶很是得宠。一年之后,姨奶奶怀孕了,与此同时,李老爷的正室大奶奶也怀孕了。寒冬腊月,李老爷外出不在家,两个女人却同时生产,姨奶奶生了个儿子,大奶奶生了个女儿。看到女儿的第一眼,大奶奶就清楚,在李家,她待不久了。她突然冒出个主意,把姨奶奶的儿子变为己有。于是,她立刻让容妈偷偷摸摸地给了姨奶奶贴身丫头一大笔银子,把女儿抱走,换了一个儿子来。这件事情,无意中被家丁聂富听到了。没人知道,李家的大少爷,真正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家丁。聂富很恨!他想,如果大奶奶不把他们的孩子换走,等李老爷一死,李府就是他们一家子的了。 姨奶奶不守妇道的事情,终于被容妈知道了。姨奶奶被毒死了,李家对外只说是得了恶疾。聂富更恨了,他发誓要杀死大奶奶、容妈还有那个丫头。几天之后,他将那个丫头杀死了,正在他盘算着杀容妈的时候,李老爷查出了他就是那个奸夫。他被打了一天一夜,昏醒过来时,他知道,他不能死,他要报仇,于是,他开始装疯。李家是个要面子的大户,这种丢人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聂富疯了,李老爷便把他锁在了西北院。 没过几天,姨奶奶生前最喜欢的一幅山水画上,突然多出了两个女人,人们害怕了,都传说那是姨奶奶和那丫头的魂儿,说姨奶奶阴魂儿不散,她要报仇,把仇人的魂儿都勾走。从此,再无人敢踏入西北宅子一步。没人会想到这是聂富做的,没人会想到这是一个“疯子”做的。 十几年后,李老爷死了,大奶奶掌家,她一直在暗地里寻找自己的女儿。李家少爷李白树也长大了。一天,李白树偷了容妈的钥匙,好奇地打开了西北院的大门。聂富见到李白树的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儿子,他抓住机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儿子听,他要儿子替他报仇。 李白树开始策划报复,他谎称游学,满世界寻找大奶奶的女儿。终于,他找到了这个女人。女人叫杨水灵。他娶了她,盘算着下一步的报复。杨水灵是个好奇的女人,这正中了他的圈套,西北的宅院对杨水灵而言,就像一个不透缝隙的盒子,总是吸引人去打开它。李白树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借助鬼魂儿索命的传言和杨水灵的好奇心,他杀了一个家丁,然后,像他爹一样,在那幅山水人物画上画上一个“魂儿”,接着,在杨水灵的糕点里做了手脚,让她睡上一天一夜,然后是容妈,最后是李老太。 李白树成功了,他风光地大葬了李老太。他将闹鬼的事情散播出去,没人会想到是他做的,他是个大孝子。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西北宅子里画中姨奶奶的魂儿在作祟。 什么最可怕?青面獠牙?血盆大口?错!是贪婪而无情的人心! ...
城北刘家庄刘员外是方圆百里的首富,良田百顷,买卖遍布大名府、广府两地,凡新任官员,到任后均去拜访,畏其财富,日后公干给个方便。 这年,一位姓卓新榜进士,奉御旨就职大名府尹,上任第二天,衙役提醒道:“大人若要坐稳本府,须拜访刘员外。”卓知府不解,问道:“为何?”衙役道:“大人岂不知财大气粗,钱能通天之理?”卓知府哈哈豪笑道:“本府一向不信此言。我做我的知府,他做他的财主,他不犯法我不欺他,何必拜访?”衙役又道:“大人虽初入官场,想必也耳闻尊高官敬豪富可保仕途畅达之说?”卓知府摇头,衙役叹息。卓知府问道:“尔等为何这般?”衙役道:“叹大人不通为官之道,又如此固执,恐官衣穿不久长矣!”卓知府思忖良久,突然道:“拜访一下也无妨,借此体察体察那刘员外何许人也。”衙役脸上浮出笑容,问道:“拜访不能两手空空而去,带些甚礼物为好?”卓知府道:“本府清贫书生出身,哪有珠宝玉器,金银积蓄?”衙役原地兜圈子,苦思冥想,抬头之际,看到墙上悬挂卓知府自作书画,恍然大悟道:“闻得那刘员外颇爱书画,大人又擅长此道,作一幅画充做礼物岂不更好?”卓知府哑笑,展徽宣于案,挥笔而就,让衙役拿去装裱。 数日后,画装裱成轴,卓知府与衙役前往刘家庄。至刘家高大雄伟门楼前,卓知府递过拜帖,家人飞奔入内禀报。少时,一六旬老叟迎出,卓知府拱手施礼,细细端详,但见刘员外赤袍皂靴,红光满面,二目炯炯,气势袅袅。卓知府恭维道:“老员外精气如此旺盛,乃世间少有。”刘员外客气道:“托知府大人洪福,老朽活得还算滋润。”二人皆爽笑,并肩入宅。 厅堂落座,啜茶数口,卓知府从衙役手中接过画卷,呈于刘员外道:“本府拙作,不成敬意,请老员外笑纳。”刘员外连连道:“客气,客气。”接过,让家人悬于厅堂。画上画俩壮汉弃一空心元宝,挽手而去。刘员外手捻胡须,凝视画卷多时,浅笑未语。待家人端上酒菜,示意卓知府入席酌饮。酒过三巡,刘员外手指画卷道:“老朽愚钝拙笨,画意还望大人明示。”卓知府道:“元宝无心,寓意钱轻,二壮汉弃之挽手同行,取钱轻义重之意。”刘员外道:“大人心地高洁,视钱如粪土,可这世道往往逼迫着人重钱轻义。”卓知府紧接话茬道:“看来老员外相信钱能通天之说矣?”刘员外道:“岂止通天?亦能入地。有钱能使鬼推磨。”卓知府借酒力逼迫道:“老员外倘若能使鬼推磨,本府愿俯首拜为师!”刘员外盯视卓知府,蓦然哈哈大笑,与卓知府击掌道:“一言为定!” 夜无星辰,寒风猎猎,刘员外坐到野外地沟里,等待什么。乍至午夜,牛头马面无声无息出现在刘员外面前,喝问道:“老员外为何挡住我兄弟去路?”刘员外躬身施礼道:“老朽坐等二位神差,不为他事,只是想周济一二。”牛头马面相觑一眼,不解其意,问道:“我等不曾相识,从何而谈周济?”刘员外笑道:“阴间阳间事事想来皆大同小异,不过两重天地而已。二位阎王鞍前马后当差,月银大致与阳间小吏相差无几,妻儿老小靠那一二十两银度日,一定紧巴得很。”牛头马面点头道:“老员外所言,确实如此。”刘员外道:“老朽适才所言周济,并非将银子白白奉送,那样二位神差会担受贿之嫌,若二位神差帮我干点活计,收下赠银,那银子自然成为工钱,走到哪里也能说得清讲得明。”牛头马面互交一下眼色,问道:“帮老员外做甚活计?”刘员外故作一番思考道:“老朽家中所剩面粉不多,请二位神差帮我磨粮十斗,我付工钱百两,如何?”牛头马面一阵窃喜,满口应允,跟刘员外未走多远,霍地却步不前。刘员外问道:“二位神差何故止步?”牛头马面道:“为老员外推磨,耽搁差事,我二人阎王那里如何交代?”刘员外道:“二位神差跟随阎王多年,即便耽搁差事,往轻处说,挨一顿斥责完事,往重处说,禁受两板子疼,为妻儿不也值得?”牛头马面抓耳挠腮苦苦思量,一顿足道:“我二人一向对阎王忠心不二,此事倘若被阎王知晓,想必也不会难为我等。” 天将五更时,牛头马面来厅堂回禀,十斗粮已磨完。刘员外取银百两递过,牛头马面喜形于色,打躬作揖,收起离去。卓知府坐观事情经过,事实胜于雄辩,此时木鸡般呆愣,如麻思绪无从捋起。刘员外唤其数声,卓知府方回过神来。刘员外沾沾自喜道:“老朽言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大人不信,结果如何?没甚别没钱,有甚别有病,现今就这么个世道。”卓知府默不作答,一张脸涨得犹如紫茄子。过一刻,卓知府缓缓起座,自嘲地涩笑下,撩衣跪地道:“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刘员外急忙搀扶卓知府,笑吟吟道:“击掌打赌,实属童言儿戏,何必认真?”卓知府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怎能自食其言。” 数年后,卓知府一次下乡办案,夜经刘家庄,叩门借宿。刘家人自然认得卓知府,不敢怠慢,开门将其引领厅堂。卓知府呷茶五六口工夫,刘员外从后宅走来,卓知府施礼道:“深夜打搅,还望恩师见谅!”刘员外连声道:“无妨,无妨。”这时,有嗡嗡隆隆声响传来,卓知府问道:“此乃何声?”刘员外道:“乃推磨声。”卓知府迷惑,眨眨眼问道:“夜半推磨,莫非恩师又请鬼乎?”刘员外摇头道:“此次并非为师请来,乃不请自来。”卓知府暗想,上次请来牛头马面,刘员外定是使的骗术。这次牛头马面不请自来,为钱甘心找磨推,对此,卓知府甚是费解,起身去磨房问个明白。 卓知府到磨房,但见牛头马面大汗淋漓,石磨推得正欢,卓知府问道:“二位神差为银子来阳间做此辛苦事,难道阴间也视钱如磐石重?”牛头马面无丝毫羞涩,哈哈大笑道:“有钱好办事,此言阴间亦然。”卓知府沉思无语。牛头马面又道:“我二人阎王足下效力数年,仍小小差官一个,不得提升,眼睁睁见许多平庸之辈,怀揣银两走动一番,便谋得上好职位,怎不叫人为之心动?来阳间与人推磨,意在挣些银子,上下打点,得以提拔。”卓知府哀叹,怅然退去。 卓知府满腹愁楚,返回厅堂左思右想,深感世态炎凉,把酒狂饮,醉呓道:“昔日有钱使鬼推磨,今日鬼为钱找磨推,啊哈!怪哉不怪,人鬼钱,钱鬼人……” ...
【鬼疰】“疰”音同“住”。在渤海郡司农所著的《西荒奇闻录》中早有记载。是说,很多不甘心死亡的冤魂因为找不着去阴间的路而干脆滞留人间,但因为长期没有实体,所以忍受了不少痛苦和麻烦。有些便决定入主常人的躯体,用鬼气挤走人本身的精魂。基本类似于“借尸还魂”。寻找更强壮的身体更强势的人,是他们永远的目标…… 像是被桶泼出去般的大块大块的红,红得叫人胆战心惊。 它们成喷溅物该有的不规则状。每一个都像是魔鬼的面具,悚然间对你露出诡秘的笑容。 于是其他一切都静止了,他只能徒劳地握紧拳头,感觉指间彻骨的冰凉通过手心一直传递到心里。 热腾腾的粉红色水蒸汽里,他觉得周围正变的越来越冷。 1. 齐人知道,南诏与东盛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比邻而不战,多半是因这延绵万里的纥鲁山脉。 纥鲁山脉如同一条黑色的绢帛,所有的地图对它都不曾有过细致的描述。倒不是因为没有人进去过,而是进去的人,全都没有出来。 所谓百姓口中的,“出则平绛入得纥鲁,呜呼哀哉死无全骨。”便是说的这个意思。 传说每年刚入隆冬,白昼缩短而黑夜漫长的时候,月光清冷的山谷中会突然飞出大量的乌鸦。它们漆黑丑陋的外表融进浓墨般的天空,你只能听见它们诡异突兀的叫声和扑打翅膀时发出的嗡鸣。黑沉沉的自天空上压下来,与之而来的,是它们带来的死亡邀请函。 邀请你前往纥鲁山脉。无论你去或不去,结局恐怕都会是死。 去的人从来没有回来过,不去的人将在三日之内死于非命。死状凄惨,死因不明。 殷其策收到那名帖的时候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拿了“洪家堂”上好的何首乌,去“万喜温汤”里好好洗个澡。这家浴所除了可以预定私人药池泡个爽之外,还有很多他喜欢的服务。因他常去,所以进了店堂他左右都没看,就径自走到里面去了,他知道怎么能够到他想要的单间。 直到走近大浴池他才觉察到一丝异样。实在是不应该,他后来这样想。要去那间他喜欢的“春秀”房就必须得经过楼下的大浴池,而平日里这家浴所生意很好,一般走到浴池的屏风外就可以听见里面客人的谈话。但是,不对。 他站在门外屏息侧耳,仍感觉不到一点声响。或者准确些,是生的气息。 蹙紧眉头的同时,他推开了门。随即,他被四下弥漫的血色哽得言语尽失。 池水是深红色的,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让他感觉眩晕,水蒸汽沾了血水呈现出粉红色,地面上七零八落的肢体,如藕段般地矗立在那儿。在这之中,他并不意外地看见了店主洪发的脸。殷其策不由自主地别过头,虽已是名医,见过的死尸不计其数,但临到这场景,他还是觉得腹内一阵翻江倒海。 乌鸦便是这个时候到的。它们自四面八方飞进来,眨眼间就落满了整间屋子,覆盖在原本触目的红色之上。殷其策还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乌鸦又一起扑棱着翅膀,寻找着各处的缝隙,消失不见了。 他低了头,这才发现自己脚边有张闪着金光的薄纸。他捡起来,上面只用鲜血写了两个字:纥鲁。 他用手沾了下,血迹未干。与此同时,他头顶响起一阵“呼啦”声,自上面掉下来个物什恰好落在手中的金纸上。仔细一看,却是只人的眼珠。 那眼珠拖拉着絮叨的筋,黑色扩大的瞳仁刚好对着他。 殷其策瞪着那眼珠,那眼珠也瞪着他。他的确是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决定马上搞清楚这些,因为他隐隐地预感到,这事绝不能等待,等待也可能就是等死。他似乎已被迫进入了一个未知的赌局,而赌注则是自己的小命。 想到这儿,他一把抓起那眼珠,狠狠地捏碎了它。 也许是为了照顾女人,朝离月收到名帖的时候没有经历殷其策那样的血腥。 她着藏蓝底白花裙,头上凤样的饰物少了一半而多了一条白绢,站在天台上,她哭得梨花带雨。 天色阴沉,大朵灰色的云如石块压在她头顶,石阶下跪满了朝臣,劝慰声连成一片,可她仍旧是哭。这衣服,这头饰,这些跪着的人,这周围黄色琉璃瓦的屋顶。没有一样不在提醒她,她是南诏的国母,且刚死了丈夫。 可是,这时候恐怕只有天知道,她并不哀伤。眼泪对于女人来说是太过容易的事,值得好好利用。于是她低着头更加大声地哽咽起来,再次为了她的夫君——南诏国主达罗死在她的手里而表示哀悼。 就在朝离月一手捂嘴闭眼表情痛苦万分的时候,她听见朝臣们的惊呼。睁开眼,她便看见了那正由远及近的黑糊糊的一团东西。 丑陋的外表,怪异的叫声。乌鸦如同一大块乌云,带着闪电和雨水从她面前飞过。 近卫兵拉起弓射掉了许多,她冲后面摆摆手,“没什么,随它们去吧……”说完转身走下天台,进入内宫。 喝退了所有的宫人,她这才站在窗边摊开了那张早已被汗水浸湿的金色薄纸。 纸片已经被揉成一团,她看着那团金色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深吸一口气后,她终于摊开了它…… 暗红的字迹散发出陈旧血腥的味道,字体虽怪异,但仍能辨别得出那两个字: 纥鲁。 窗外阴沉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突然间一个惊雷打下来,闪电划亮了手中的薄纸。她吓得几乎跌倒,许久以前曾听人提到过的一个传闻终于被想起。 去?还是不去? 片刻之后,她从地上站起来。外面天已黑透,下起大雨,宫人们正在四处掌灯。黑暗中她的双目晃过一丝蓝荧荧的光,“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四国历两百五十一年,南诏国主达罗驾崩,三日后,国母朝离月神秘失踪。 2. 今夜没有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明明看得到星星,可星星的光却照不到他。 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路。紫式部一手握刀,一手趴在地上,摸索着前进。到处都是碎石,他觉得手上粘糊糊的,空气里有一股生铁的味道。 应该是手划破了。他这样想着,从怀中拉出丝帕裹在手上继续爬行。 马匹早已被不知名的野兽吃掉,携带的包袱也因为觉得累赘而扔掉了。他在黑暗中沉闷不响地前进,自进入纥鲁山脉以来,他就没有走过一条像样的路。 前面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到底是要去哪里,到底要爬到什么地方,他其实一点也不知道。 就在他快要昏死过去的时候,突然眼前一晃,他似乎看见了远处隐约的光亮。 在这样的地方,竟然还会有人家? 当然有。 “这家伙深更半夜跑到这地方来,是找死的吧!”朝离月看着大堂中间那个昏迷的男人说。 “他的确是来找死的。”殷其策检查了他的外伤,都是一些手上和膝盖处的擦伤。但翻检口袋时他从里面摸到了一张金色的薄纸。“和我们一样。” 紫式部在睁开眼的同时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刀。 “你的刀很不错。”惊决好拿着他的刀似是在鉴赏。 “你们是谁?”他悄悄地握住靴底藏的短刀。 殷其策拿出薄纸,“我是殷其策,也是这里的四个人中第一个找到这儿的。” 随后屋子里其他二人也都拿出各自的薄纸亮给紫式部看。 “惊决好,我在朝离月之后来的。”惊决好看向朝离月,对她点点头。 朝离月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 惊决好转身问紫式部,“那么你呢?你又是谁。” 紫式部自怀中贴身处拿出一块小巧金牌,扔给惊决好。 “东盛卫朝大内禁军右队统领,紫式部。”惊决好笑笑,“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大人’。” “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紫式部问。“另外,还会不会有别的人再来。” “没有人能够详细地说明,关于纥鲁的说法实在是太多了,但进来这里的人从来就没有出去过,我去查了一下,这是事实,以往收到乌鸦送来的信函之后,要么照着上面说的,到这里来,要么就是死。另外,我想不会有人再来了。因为我发现,同期自不同地方来纥鲁的人,全是四个人。所以我推断,他们一次可能只送信给四个人。这些就是我们目前知道的。” “你的意思就是说,其实我来了这里,就等于是已经死了?你们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来?” 惊决好突然笑了,“几年前,这曾是江湖中顶级的机密,但现在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不知。上任武林盟主自当选之日起,四天后正是被一群乌鸦所带来的信函引来了纥鲁。之后神秘失踪……还有北刀派掌门,雁翎门门主,江湖排名前十的杀手,以及一些朝廷重臣……对了,你就是朝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人都传言,其实这里住了一位绝世的武林高手,见不得江湖上太过闹腾,才邀了些人来,与他们比试,赢者生,输者死,便是有来无回。你来这里,难道不是和我们一样,想见识那神秘人一番的么?” “说得对,我只对自己有兴趣的事在意,至于传闻的那人如何厉害,又有多少人死在这里,这些恐怕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殷其策又说道。“我只想搞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到最后哪怕就是死,也不至于困惑。” “死?哈哈哈哈……”朝离月大笑起来,随后突然止住了笑,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会死呢!我倒要看看是谁在和我玩花样,好啊,那就玩到底,我要玩死他!” “既然大家彼此都有各自来此的目的,那便也不用过分干涉彼此。但,自进入这山脉开始,我们就都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最好齐心协力互相帮助。”惊决好走到他身边拍拍他肩膀,笑得僵硬。“你自己随便找个房间住下来吧,我们都检查过了,这只是座普通的房子。”他说着便要走出大厅去,其他人也都准备各自回房。 突然此时…… 气。气若游丝,不易察觉。 紫式部全身一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瞬间定住了。刚才……他的眼睛瞄向离他最近的殷其策。他的眼神说明了他刚才也感觉到了那异样的气息。 那样阴郁潮湿的气息,绝对有别于人类。 恐怕只有一瞬间,眨眼的功夫而已,对于别的高手来说,这样的速度可以让人死上十次。但对处在极度紧张的紫式部来说,他可以让那个人死上十万次。 在没有人看清他身形的情况下,他已经站在了窗边,并打开了窗子。 其他人缓缓地聚拢到窗边,一片黑暗的外面,那种气息越来越浓重,伴随着巨大的嗡鸣,他们一齐抬起头看上去。 紫式部分明记得来的时候还看见了满天的星星,一小颗,一小颗在黑暗中固执地散发着微弱的光。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看不见。潮湿的风迎面吹过来,从巨大的嗡鸣声中,他们隐约辨别出了一些尖锐的声音,似乎是某种动物的叫声。 就在这时殷其策突然明白了,他转过头,紫式部也在看着他,显然,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之后,他们几乎同时,一个拉左窗,一个扶右窗,猛地关住了窗户。 “快走!离开窗户!”殷其策大叫了一声,推着朝离月往楼上跑。 是乌鸦。成千上万的乌鸦,伸展它们的翅膀,黑色的羽毛伪装了它们丑陋的外表,如同黑色的幔布遮住了整片星空。无数嘈杂的鸣叫和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成为难以辨别的巨大嗡鸣。 “咚——”第一只乌鸦冲破了窗户冲了进来,速度之快可比东盛朝海上舰船上的那些炮弹。它笔直地冲进来,一头砸在地板上。脑壳开花,脑浆迸裂。 随后,乌鸦们便开始以这种类似自杀的方式,对房子里的人展开了攻击。 他们往楼上爬,四周不断有乌鸦冲进来,撞在墙上,柱子上,地板上,大梁上。朝离月走在最前面,突然一只乌鸦横着冲进来,迅疾,猛烈。它砸断了一块楼板,朝离月一脚踏空差点摔下去,她眸中蓝光一现,正要发力,却被身后的殷其策一把拉住,将她向上一抛,便稳稳地上了三楼。 其他人如法炮制,全都运功踏着残木上了三楼。 上了三楼便是阁顶,已无路可逃。可屋外的乌鸦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入屋内。 紫式部突然移动,伸手一抓,一只乌鸦略带焦黄的硬嘴在离他面部一指距离时被生生截下。 几人背对着站定后,便开始戮杀乌鸦。 此时他们脚下的乌鸦尸体越来越多,而外面的乌鸦似乎也知道他们并不在楼下,于是缩短了攻击范围,转而集中攻击三楼。 越来越多的乌鸦。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坚持不了多久的。”惊决好喘着粗气,他显然已快到极限。 “好像根本杀不完一样。”殷其策伸手抹掉头上细密的汗珠。 朝离月就在此时大喝一声,“都给我把耳朵堵住,点自己的聋穴。快!不想死的话,就照做!” 只疑迟了一会儿,殷其策便第一个照做了。之后惊决好,紫式部。 紫式部点了聋穴便感觉突然间刚才那些尖锐突兀的叫声仿佛都顿入了无底的黑洞,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的乌鸦,在冲入房间后,还未及飞到他们身边便如同粉末般灰飞湮灭。 他转过身去看朝离月,只见她正张大了嘴,似乎在喊叫。 随着乌鸦的泯灭,窗外也发生了变化,光线从缝隙里射进来,逐渐扩大。到后来,白光充盈了整个房间,灰尘旋转着下落。原来乌鸦挡住了光,外面其实早已天光大亮。 阳光照着紫式部的眼,他恍然觉得刚才黑暗的一切可能只是做了个诡异离奇的梦罢了,可低头看见满地黑色的尸体,他又明白这并非梦幻。 “你刚才是用了‘凤鸣’吧?”他刚解开自己的穴道便听见殷其策问朝离月。 朝离月并不回答,只看了殷其策一眼便下楼去了。 “你刚才说‘凤鸣’,那是什么武功?”惊决好问殷其策。 “我也只是在书上看到过,说是大漠那边一种神奇的功力,从喉咙中发出的声音,能够引起血液和血管的震动与沸腾。但似乎因为是天赋,一般人是学不来的。” “是这样。”紫式部点头,之后,他转身第一个下楼,殷其策紧随其后。 看见他们都下楼后,惊决好突然转身,用丝帕捂住嘴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看了那血一眼,他便将它裹好扔掉,擦掉嘴角的血后最后一个走下楼去。 3. 白日里的纥鲁山脉内还是很漂亮的。山上草木郁郁葱葱,百花姹紫嫣红。山下湖泊溪流,如画渲染。殷其策看着一株芍药花有些诧异道,“奇怪,几日前自外面进山脉时明明已入初冬,这个季节为何山中非但不让人感觉阴冷,而且红花绿树都没有丝毫的凋零?” 朝离月拔下身边的草,“这就是纥鲁奇异之处,所以南诏人更习惯叫‘纥鲁’为‘鬼谷’。” “那你知道不知道,南诏人为什么叫这地方为‘鬼谷’?”惊决好冷不丁问她。 朝离月转向他,虽然身为南诏国母,但她原本是齐人,自小在东盛长大,直到十五岁才被南诏使臣在大街上看见,带回去献给当时还是太子的达罗。所以她对南诏也并不是非常了解。 见没有人回答得出来,惊决好翘起嘴角,微笑着继续说下去,“因为这里死过的人,藏匿的孤魂野鬼,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的笑逐渐荡漾开来,像一朵黑色的睡莲,让人莫名间心生寒意。 朝离月不知为何见他笑得古怪,心内一阵发毛,“胡说!这世上哪儿来的什么鬼?” “没有鬼?你怕鬼么?哈哈哈哈……”惊决好又大笑起来,像因为自己吓着了朝离月而开心不已。 朝离月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不料紫式部在一旁突然发声,“没有鬼可还是会有妖怪的。对吧?诸位。” 惊决好骤然停止了自己的大笑,他诧异地看着紫式部。 “乱、乱七八糟……你们都胡说些什么啊。”朝离月竟突然有些口吃,断断续续地说。 “恐怕惊决好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殷其策刚才在屋子中查看了下那些乌鸦的尸体。“乌鸦也喜食腐肉,那么多数量的成年乌鸦出现在这里,可能这谷中的确是有尸体残骸之类的东西。” 听到“尸体残骸”,朝离月一脸嫌恶,“好啦好啦,别提这些鬼啊,尸体啊,恶心人的东西了。我现在很饿,刚才看见山下有个湖泊,想必会有一些鱼虾之类的,我去捉些吃,至于要不要跟来,你们自己决定。”说完抬脚便走。 待见着朝离月走远之后,惊决好才问紫式部,“你刚才说什么没有鬼总会有妖?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自从进了这山谷,心不平气不顺,总觉得有异物堵塞了七窍,随便说说而已。”紫式部用手中的刀拨弄着面前的杂草。 惊决好突然压低声音说,“似乎……又来了。” 话音刚落,殷其策便看见天地在瞬间变幻了颜色。乌云骤然聚拢,光线眨眼消失无踪,天空变得暗淡下去,而地上原本青绿的草叶,开始无预兆地疯长、变黄。 闪电自空中划落,雷声由远及近。似乎正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三个男子默契地重新背对而立,身下是齐腰深的野草。他们想象着这一次来的究竟是什么,还是乌鸦么?没有了屋宇的阻挡,他们还有把握阻挡得了么? 没有人有把握。 紫式部握紧了手中的刀,殷其策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大滴的雨水落下来,暴风、闪电、雷鸣。每个人都听到了自己内心中恐惧的呐喊,但被雨淋湿冻得青紫的嘴唇却紧闭着不肯泄露半句。 随着一声凄厉的哀号响起。接着,就是哀号和哭喊连成一片的声音。 殷其策觉得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脚,正在将自己往地下拉。他努力地用另一只脚支撑着,但另一只脚也被抓住了。他无法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身下的长草遮住了他的视线。 脚踝那里传来的力量如此之大,他险些跌倒。双脚已被拉入土中,他伸手拉住站在身旁的紫式部和惊决好。 “你怎么了?”紫式部急问。 “有,有东西……它在下面,拉我。”因为用了全力,他的脸涨得通红。惊决好赶紧抓了他的手将他往上拉。 紫式部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他的心下就是一沉,因为他的一只脚已经被不知名的东西给拉进了泥土里。他抽出刀来,运足十成力道,对着自己的脚下就是一刀,妄图砍掉正抓着自己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他竟然砍了个空。他忙又按着感觉被抓的地方砍去,又空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雨水混着汗水流下来。他似乎无力抵抗,只能任由着那东西将他拉入土中。 难道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了么? 他看见齐腰深的长草慢慢地盖过了头顶,闭上眼睛,感觉打在脸上的雨水异常冰凉,一直凉到心里。 6. 紫式部喘息着爬上岸,身上的鳞已经全部隐去了。他抬起头,远处有几个身影正向他走来,他坐起来仔细一看,竟是朝离月、殷其策。 他正想着迎上去,却不料一眼看见不远处的沙地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包袱。 粗麻布线,青花底,这不是他来纥鲁时背的那个包袱么?后来因为累赘,他已经将它丢在一个山崖下了。难道说…… 他抬起头来四下张望,果然不错,他居然还在纥鲁山脉境内,可他不是明明游入沧澜江了么? 那么…… 他回头看向殷其策,只见他嘴角正挂着若有若无的讥诮笑容。朝离月也是同样的表情。 他突然再一次想到那个歌谣,“出得平绛入则纥鲁,呜呼哀哉死无全骨。” 死无全骨,死无全骨…… 他闭上眼感觉自心向外,一点一点失去温度,就这么冰凉下去。 7. 四国历五十二年,渤海,初冬。 今年的冬天来得如此早,简直叫人猝不及防,齐文碧在桌子边正欣赏自己的杰作。她今日刚绣好了一朵芍药,明日就要给郡主送去。 烛火突然开始摇摆不定。 她一扬手,烛火恢复了正常。 可没过多久,烛火又开始摇晃。她扔下刺绣烦躁地站起来,原本细瘦颀长的手指突然长出了黑色的指甲,后面地上还拖出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她侧耳细听,又嗅了嗅,有股死尸的味道。 犹豫许久,她往窗口吹了口气,雕花漆木窗户自动打开了。 窗外那株近百年的古树上正栖了一只乌鸦。 “原来是你这个狗东西!”她气得骂道。指甲和尾巴瞬间收回。她转了身准备继续去绣东西。 “呀——呀”乌鸦突然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齐文碧吓了一跳,一转头,便看见有那么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从皎洁的明月上晃了过去。 “神经病!不吃了你们心里都不痛快啊?”她扭过头来,却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 黄金薄纸,根本不需要打开,它就那么摊平了摆在那儿。古怪字体用暗红色的墨汁写成。带有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 她其实并不识得多少字,但这两个字她总还认得。 上面写着: 纥鲁。 ...
夏,闷热。蚕声一声紧似一声。 烈日当空,路上行人稀稀。东青镇来了两位要饭花子,人们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只知道他们浑身脏臭,所到之处人们避之不及,哪里还肯给他们吃食。而俩人行为怪异,一南一北行走在镇上,鬼头鬼脑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东青镇不大,从南到北行至半天的功夫,俩人就碰头了,均一摇头,擦身而过。 突然,一阵爆竹破空。俩花子相视一眼,闻声而去。 东青镇的西南面一条繁华街上人声鼎沸,原来是杜家饭馆开分店。俩花子匆匆而至,拨开众人挤进大堂,伸出他们肮脏的手。 早有伙计瞧见了他们,上前推搡道:“走……走走,别在这里碍事。”花子那里肯听,硬挤着推推嚷嚷。 吵闹间,忽从门里传来一声轻喝:“住手!”声音虽轻却威严。伙计麻利跑过去撩起帘子,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领着一个妙龄女子走了出来。微笑着说:“进门都是客,去取些银子来与他们。” 妙龄女子闻言照办,只是俩个花子得了银子眉目间没有半点感激,倒像是有许怨恨在眉间盈盈绕绕。 要说杜家在东青镇可谓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杜老爷早亡,杜家全靠杜夫人一人支撑。别看杜夫人一介女流,并不比男人逊色,把个偌大的杜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又开了这家分店,可谓风光无限。更难得的是,杜夫人对下人极好,一颗菩萨心肠,时常周济贫穷。 这样为善的富人不多,虽是女人仍让人敬重。 所以今日来此道贺的人,挤满整条街。 杜夫人忙着和宾客谈笑,妙龄女子悄悄地伏在她耳边说:“夫人,小姐来了。” 杜夫人面上一喜,抬手招呼女儿上前。这杜大小姐长相绝美,身材罗曼,眉目间有些害羞,快步上前拉住杜夫人的手,杜夫人溺爱的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我想众位已经知道,小女即将嫁与沈家公子为妻,而这家店,是我送女儿的嫁妆。” 众人齐声称赞。杜夫人母女满脸喜色。 一年后,又是这条街上,杜家饭馆一样的喜庆。原来是杜大小姐和沈公子的儿子满月之喜,俩家合作一家宴请,前来道贺贺喜之人,走了一拨又一拨,杜夫人抱着外孙笑得嘴都僵了,才起身把孩子交予她母亲,自己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走进内堂,刚走出几步,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回首一看,两个癞头花子正和家丁推搡。她冷冷地皱了一下眉,冲着小丫头一使眼神,小丫头连忙拿着银子迎了出去,这俩位花子正是当年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两个人。如今又凭空出现,早有人认出他们指指点点,二人似乎也不要银子,只是一味的吵闹谩骂。杜夫人不得已走了出来,喝退左右,直视他们。 两人同时抬头与杜夫人目光相接,倒住了口,一时间内堂里静若止水,众人都想看看这位平时积善的杜夫人如何处置这两位花子。 杜夫人指着门口的一张桌子缓缓地说道:“二位请坐。” 然后吩咐伙计拿来酒菜相待,她随着花子坐了下来。这可叫众人都看傻眼了,暗暗伸出大拇指,要是在别人家,早就乱棒打出去了。 杜夫人说:“今日之事,如小店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我断然不明,为何二位不要银子竟在这里一味痴缠?” 花子摇手不答,只是喝酒吃菜。 杜夫人白着脸站起来,对伙计说:“多给他们弄几个菜,像是饿了。”伙计连忙去办,她也不好再去休息,索性走到女儿跟前想要抱起外孙,谁想这孩子却突然大哭起来,不管杜大小姐怎么哄,都哭闹不止。 “一家子都是死人!死人!”不知道何时花子挤到杜大小姐的身边,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惹得杜大小姐一声尖叫:“来人!打出去。”杜夫人摆摆手,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走了过去,架着两个花子丢了出去,众人都大声叫好。杜夫人苍白的脸才稍微有了点血色。 两个花子被扔出去后,突然仰头大笑。笑够了,指着杜饭馆大骂,众人都道真是俩位疯人,只是不知为何和着杜家过不去,他们骂了半天杜夫人不许下人们出去伤他们,他们大约觉得无趣,遂扬长绝迹。走的时候,一个花子顺手扔出一条丝帕,被一阵风吹到杜夫人手中,杜夫人接过丝帕脸色大变,连忙去寻觅两位花子的身影,可哪里还有他们的踪迹。 杜大小姐芳名杜月娥,丈夫沈玉仁,如今二人喜得贵子本该是件幸事。可沈玉仁偏偏在这时候提出要娶小妾,说是要为沈家开枝散叶,月娥哭死不予,无奈那个社会哪容得女人做主。 由不得杜大小姐回娘家哭诉,杜夫人听罢,阴着脸没说话。待女儿哭够了,她才劝解道:“回去吧!男人三妻四妾稀疏平常,犯不得为此伤心。”说着把自己的大丫鬟伶俐叫道了跟前,一阵耳语后,起身说道:“你且先回去,我让伶俐去与你作伴,也好帮你照看孩子。” 月娥泪眼迷离的点点头,带着一众丫头回了沈家。 不久沈玉仁把二夫人玉娇娶进了门,她本是当地一青楼女子,长相俊美,风流多情,最会用眼睛勾搭男人。沈玉仁就是被她这双媚眼勾去了魂,也不顾刚生产后的月娥,整天和玉娇缠在一起。 这玉娇也是个厉害角色,对月娥这个原配夫人本没放在眼里,言语间留露出挑畔的话音。几次气得月娥咬牙切齿,可又奈她不得。 这一日,月娥和奶妈抱着孩子在园子里玩耍,正巧玉娇带着几个丫头也来园子里闲逛。两拨人碰在一起,免不了一番舌战,最后玉娇瞧着小少爷冷笑道:“这孩子倒也长得端正,只是不像老爷。” 月娥被她这句话气的两眼通红,扬手就是一巴掌。刚打完,只见玉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地说:“大姐教训的是,我……”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月娥一愣,扭头看见沈玉仁铁青着脸站在后面。瞪着她说:“你太过分了。”说着伸手去拉玉娇,玉娇假装不够力气,跌倒在他怀里,他抱着玉娇,好一阵安慰。玉娇边假装哭这边冲着月娥冷笑。 月娥的心如刀绞,眼泪忍不住在眼圈里转悠。一旁的伶俐拉住她的手,一众人悄声的退出了园子。 那晚,天黑如墨,月娥在房里哭得肝肠寸断,突然咣当一声门响,吓得月娥浑身一颤,扭头去看时,只见杜玉仁两眼血红浑身是水的站在她面前,她一愣,问道:“你怎么浑身都湿了?” 杜玉仁只是冷笑并不出声,月娥待要走上前去。突然一声鸡鸣,她猛然坐起,原来竟是一个梦。这时一阵缭乱的脚步声传来,管家福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夫人,老爷他……他,掉进井里淹死了……” 月娥大惊,一脚采空整个人跌在了地上。顾不上疼痛,她慌忙跑了出去,随着福伯来到了园子里的井边,只见沈玉仁的身体胀成了两倍,一张脸肿的就像猪头,眼睛冒出,鼻孔嘴角躺着淤泥。她本想扑过去,却被伶俐死死拉住,不久衙门里来人了,伶俐站出来哆哆嗦嗦地说,她看见二夫人把老爷推进了井里。 二夫人被衙门里的人带走,不久落了案。当年秋天玉娇被问了斩,杜大小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杜夫人派人把她接回家来,一并打理着沈家的生意。 月娥失去了丈夫,整日没精打采,要是没有儿子,她早想和丈夫一起去了。杜夫人对她的悲伤也不劝慰,只是每天让丫头婆子们仔细的照料。 这一日,月娥回到了沈府,取些用品。走到沈玉仁出事的井边忍不住掉了一阵眼泪,哭吧,她让小丫头去取些冥钱,想要祭奠一下丈夫。小丫头得令去了,月娥倚着井边的老杨树略闭了一会儿眼,只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后脖颈儿不时被寒气侵拂。心里一慌,差点叫出声来。忙回头,身后空空,一阵风吹来柳枝摇摆,没有什么异样。她略一迟疑,走到井口,大起胆子向井里。这井深得很,黑黢黢的,见不到底。她略低了一下头,水光涟涟处,她忽然觉得有张脸在对她笑的。她啊的一声后退开来,正好踩在取冥钱的小丫头身上。 小丫头扶着了月娥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月娥抚着胸口摇了摇头。 回去后,月娥对伶俐说了在杜家的遭遇。伶俐脸色一僵,随即笑着说:“哪怕是小姐思念姑爷而产生的幻觉。” 月娥细想想也对,再说黑黝黝的井底,出现幻觉也是有的,如此一想,她的脸色才渐渐红润。 当晚月娥躺在床上,四周静悄悄的,丫头们都去睡了。可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拿起床头的绣品借着摇曳烛火一针针秀着。 忽然门被一阵冷风吹开,烛火忽闪了几下熄灭。 月娥放下绣品,伸手去点蜡烛。只觉一阵风带着一股湿冷的臭味儿扑鼻而来。她抬眼看向黑暗,心难以克制地悬起来。手颤抖着去点蜡烛,冷不防一只苍白的手,向她伸来。她惊叫一声,退到了床里。 再抬头看时,一个苍老的男人脸出现在了她面前,眉目间她觉得非常熟悉。 月娥越发恐慌,齿颤心寒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男子不再靠近他,幽幽地说:”孩子!别怕。我是你爹,你不认得了吗?” “爹?”月娥双腿抖得厉害,紧紧抓住被子摇着头说:“不!我爹早就死了。” 男子叹了口气,静静地看她挣扎恐慌,柔声道:“孩子!对不起,爹也不想吓你,可是爹想告诉你真相,不忍看你继续被蒙在鼓里。” 月娥不懂,她只觉得全身上下千百万的毛孔都冒出寒气来。希望他不要再说什么,立马在眼前消失才好。可他偏偏不走,她怕得几乎哭出来,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点干涩的声音道:“我……我不想听,你还是快走吧。” “孩子,你不想知道你丈夫是怎么死的吗?你不想知道为父是怎么死的吗?” 月娥的脸更白了,比起怕,真像更让她向往。 她哆了啰嗦地说:“你真的是我爹?” 男子又叹了一口气,眼里露出几分凄凉,柔声道:“是的!其实我是被你娘害死的,因为你娘生完你的时候,我决定娶个小妾进门,你母亲趁我喝多了,把我推进了井里,然后说是我的小妾杀了我……” 月娥突然瞪大了眼睛,她喃喃地说:“我丈夫的死,难到,我丈夫的死……?” 男子点点头说:“是你母亲指示人干的,还有,你丈夫的小妾为什么进去就招认了,也是你母亲使了银子。” 月娥只觉血气一涌,突然坐起。只见伶俐穿着内衣站在床边,关切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月娥用手扶着头,回想着刚才的梦。她一掀被子跌下了床,推开伶俐伸出来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到母亲房里。 母亲还没有睡下,见她披头散发的来了,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上前道:“女儿,你怎么了?” 月娥突然哭了,扬手给了母亲一巴掌,大吼道:“是你杀死了我男人,是你杀死了我父亲。你……” 杜夫人的脸立刻变得惨白,她沉声道:“谁……是谁和你说的。” “是我父亲给我托了梦。” “那个死鬼,那个该死的死鬼,这么多年了,他都不肯进我梦里,他……他……”母亲咬牙切齿的说着,一扫往日的温柔慈目,如今的她,活脱脱的一个凶狠毒妇摸样。 不用再问,一切都明了了。月娥到没了主张,去衙门告官,让母亲坐牢?可她看见母亲那张苍老的脸有些于心不忍。可是就不为丈夫和父亲报仇了吗?她犹豫了。 与此同时,门外起了火,火光烧的很快。月娥惊叫去推门,可是她看见门外父亲那张仇恨的脸时,她呆住了…… 一场大火,烧死了杜夫人和杜大小姐,杜夫人的大丫头伶俐,拿出了一张文书,是杜夫人认她做干女儿的文书。凭着这张文书,她成了杜家的主人。 一起似乎都变得平静了,偶尔午夜梦回,她都会笑醒,有鬼,呵呵!鬼不过是她装的,她才不信这世上有鬼,而且杜夫人真是该死,杀死了自己的丈夫不说,还指使她杀死杜小姐的丈夫。至于杜小姐,倒是善良的主,可是她不死,她又怎么能得到杜家的一切。 突然伶俐听见有人轻唤着她的名字,她起身自言自语,哼!别以为我会怕,我才不信有鬼,我倒也看看到底是谁捣的鬼。说着走了出去。 这呼唤声忽大忽小,伶俐仗着自己的胆子,闻声走着,似是走了很长一段路,又似只走了一会儿,眼前一花自己竟然站在了被烧毁的老宅门前。她竟然随着声音走到了这不祥之地,突然一股焦糊之气扑面而来,她大着胆子向里张望,屋里漆黑一团,她大叫道:“谁……谁在里面?” 可偌大的空宅里,只传出她一声声的回音,那还有其他声音。无暇多想,伶俐转身就跑,却一头撞在一个浑身焦糊黑炭一般的脏东西身上,额上鼻尖蹭了一层黑灰。那股焦糊之味带着焦臭从口鼻直钻进五脏六腑。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狼狈的后退一看,立刻骇得全身僵硬。 面前的东西,勉强能看出个人行来,只是浑身连脸部全是黑乎乎的,那里还能看出眼耳口鼻。伶俐被吓坏了,她大叫着退后,那具焦尸一步步逼近,很快她的身体抵在了墙上,退无可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那双黑炭一样的双手向她伸过来,只轻轻一推,她便跌进了废宅里。 她想逃,可是突然而起的大火,立刻吞噬了头,她胡乱扑腾,随即衣服头发,全部着了起来,她嗷嗷大叫着挣扎着呐喊中,最后倒在了大火之中…… 杜家完了,两场大火把杜家烧成了废宅,仆人四散了,往日辉煌的杜宅,成了小镇上无人敢去的鬼宅,据说,那里一到晚上就会传出鬼哭狼叫的声音,非常恐怖。 ...
灵隐寺有一个叫邵本一的和尚,他戒行精严,是位得道高僧。他本来是陕西人,年轻的时候,是县学里的生员,因仰慕吴楚地区的山水文化,名人胜迹,便到江浙一带游学,过了几年,忽然顿悟,竟然削发为僧,过起了参禅悟道的子。 他去过很多佛寺,最后辗转来到浙江,已是佛门著名的禅师了。杭州人仰慕他的名声,便把他接到灵隐寺去,人们称为定心大师的,就是他了。 定心大师有个儿子叫邵续,当年他离家的时候,邵续连路都还不会走,还在地上爬滚。 等邵续长大了些,常常因为不能认得父亲,而感到遗憾,到江淮地区去寻访,始终没找到。后来听说他的父亲在浙江的灵隐寺中,便搭船南下,寻找父亲。 和他坐一条船的有一位少年,相貌秀美,犹如女子,那人自己说,他姓龚,从京城回去,准备返回绍兴去。 龚生听了邵续是下江南去寻找自己的父亲的,觉得他是个孝子,对他很是敬重,一路上,两人谈得很投机。 等到了杭州,邵续知道父亲在哪里了,立即前往去拜见。 龚生也请求跟他一起去,邵续也就答应了,就让他和自己一块去。 刚来到寺庙的门前,早有一个僧人在那里迎候,说:“大师刚好打坐醒来,已知道公子远道来此了,但是不合适和镜儿一起前去,就请留在外面吧!” 邵续一片茫然,不太明白他说的话。然而,龚生却脸色大变。邵续觉得其中有点奇怪,但是急于想见到父亲,也没有时间来细问,便让龚生留在外面等他,一个人进去了。 等到了法堂,定心大师正盘腿坐着,邵续不认得自己的父亲,带他进来的那位僧人道:“这就是你的阿翁。” 邵续心里一阵触痛,哭着拜倒在大师的脚边。 大师向他挥了挥手,道:“不必如此,你不必这样,你的父亲现在过得很好,很安乐,你应当欢喜才是,为何要这般伤心呢?”便叫他坐下,略略问及亲戚和家族中的长者,和他的一些同学好友的况,邵续都一一回答他。 大师忽然皱着眉头道:“你千里跋涉到此,确实不容易,也表明你的一片孝心。只是你要来就自己来,像镜儿一类的东西,为何要带来烦扰老僧?” 邵续站起来,俯伏跪下,说:“我并不知道,什么镜儿,怎么又烦扰了老父了呢?” 大师道:“龚生就是镜儿的丈夫,镜儿就是他的家眷,是一个野狐狸。只因为被纠缠,两人不忍心分开。你是一个孝子,他们就依恃着你渡过了江,又想得到我的帮助,希望我能给他们说句话,让他们成为长久夫妻。镜儿就在他的边,接着又道:”那狐狸已颇为风雅聪慧,又能看出你是孝子,我就成全他们吧!“ 叫人取来一张黄纸,写了几个字,交给旁边的人,并嘱咐道:”拿去给他,不要让他来玷污这清净之地。“旁边的僧人也就拿着出去了。 龚生得到了定心大师的符,立即朝着佛寺拜了两拜,便退回去了。 邵续在寺中住了一个月,大师便打发他回去,说:”回去侍奉你的母亲,就等于侍奉我了。这里不是尘世俗境,能让你长久地住下。“邵续回去那么快,还想多留几天,大师不同意,也不得不回去了。 回去见到母亲,依然和原先一般康健,侍奉了母亲几年,又想念起父亲来了,又南下到浙江去,然而大师已挂单到南方云游去了,也不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 邵续思父心切,于是也往难走。 忽然在山上遇到了一个人,骑着马,风度翩翩,并且跟着很多随从,一看,原来是当年和自己同的龚生。 龚生见到了邵续,立即从马上下去,拜倒在路边,向邵续行礼,说:”邵兄别来无恙吧?“ 邵续也立即下拜下去,和他相互扶着,说:”老朋友为何这样客气?“ 龚生才站起来,说:”你们父子的恩德,大如天地。常想报答你们,只是没有机会,还敢傲慢自尊吗?“并坚持要邀邵续到他家里去。 邵续心里也想探求一下其中的奇异之事,就高兴地跟着他去了,两人骑着马,并驾齐驱,离龚生居住的地反,还有半天的路程,在路上,邵续便试探着问他,龚生也毫不隐瞒,把其中的事告诉了他。 才知道,龚生本来是浙江人,他的叔父在京城做官,也把他带到京城去。因为,他早已没有的父母,跟着叔父过子。 在京城西边的山中,选了一块地方,建造了几椽房屋,那里十分幽静雅致,便在那里用功读书。 一天,刚是初冬,就下起了大雪,龚生拿着书,围着火炉,咿咿唔唔地苦读,忽然有一个像一团火的东西,颜色赤红,光焰也有尺多来长,从梁上落下去,落到地上,就转个不停,整个屋子里,都乎起来。 龚生感到很惊恐,心里怀疑是火神祝融来侵扰,正准备跑出去,那光焰忽然就收敛起来了,忽然变成了一个人,则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衣裙都是十分的朴素,拱站立在龚生的前民。 龚生更加感到惊骇,知道那是山间的妖异作怪,更加想躲开。 没想到老妪直接上前,阻止他躲避,说:”郎君不要害怕,我不是来祸害人的。见到你读书颇为寂寞,我家有个弱女,叫镜儿,也颇通文墨龚生万分惊愕,心里很是忧惧,便推辞道:“小子不才,学业还一无所成,恐怕耽误老媪的女。况且如此来历不明,行踪诡秘的事,我的心实在是惕惕不安,我怎么敢攀谈什么姻亲,只希望老媪可怜我,饶恕我吧!” 老妪子很暴躁,似乎没有听见他说什么,立即发怒,说:“我家女儿,犹如天上的仙子一般美貌,配你这小子,认为你不会推却了。然而没想到这样多嘴,难道刚才的威吓,没能让你畏惧吗?”说完,睁大眼睛看着他,如两只牛眼,闪闪有光。 龚生心里惴惴不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又见到一个婢女,一艳丽的装饰,一副妖冶的容貌,从外面进去,笑着道:“这样强行主使人家的婚姻,反而损害人家夫妻之间的感了,这不是一个好办法。请姥姥快回去,镜姑自己回来。”又说道:“我知道老媪子急躁,不能办成此事。”扶着老妪就走了,老妪心里,似乎还是怒气未消。刚出门走了几步,她们就都不见了。 龚生吓得胆都要破了,想出山去,然而大雪弥漫,遮蔽了道路,马不能行走了,并且年长的老仆人已进城搬取粮食柴草去了。寓所中,除了龚生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童子了,还能怎么样,不得已只能静下来,等着,也不管发生什么事,生死也只能听命于天了。 大约走了一里多路,草丛中好像闪闪有光,隐隐约约像是两只大灯笼,一会暗一会明,龚生指着那里,以为是一处人家。 镜儿笑着道:”你所惧怕的人来了,也太不给人面子了,怎么来这里咆哮发威!“ 龚生还不太明白。接着便听到虎声咆哮,响震山谷,龚生大吃一惊,差点坠下山崖去。 镜儿拉着他道:”有我在这儿,还让你这样震惊啊!“又呼喊道:”儿和夫婿准备到别的地方去了,承蒙阿母玉成这件好事,他回来,一定好好孝敬你!“ 镜儿说完,老虎忽然不见踪影了。 龚生的心里才安定下来,反而和镜儿开玩笑说:”昔借着虎威吓人,今天的威势可以降服老虎了。“ 等走出了山,便有了村落,暂时到那里去找早饭吃,两人便以夫妇相称,也没有人盘问他们。 镜儿又拿出白银,找乘坐做的车马,绕过都城,向南走,直接到达通郡。 没两天,就坐上船了,一帆风顺,飘然而下,等龚生的叔父派人去到山中,龚生早已离开三天了。 在船上,龚生和镜儿才真正地过上喜欢的子,心里很是畅快,有时候品茶叙话,有时候剪灯谈笑,有时候吟诵诗句,抒发感,有时候描摹一路上的景色,并出题限韵,相互唱和,比起前面来更加豪放畅快。 刚开始的时候,龚生总要镜儿勉强,他才肯唱和,渐渐地便乐此不疲了,两人就像是知音好友一般。 他们走到了江苏,渐渐地准备进入浙江地界了,镜儿不然忧愁地说道:”这里的水神将要作梗干涉,我不能渡过去了,须要等到有厚福的人来,一起过去,才不会有事。“ 龚生问她这其中的缘故。 镜儿道:”这里的水神是伍子胥和范蠡,向来威严灵验,不是一般的神可比的,我实在是害怕。“ 龚生有点不相信,船还没有开,波涛便汹涌而起,天地一片霾,昏沉沉的近在眼前的人,都看不清楚。 龚生也大为惊恐,在那里停留的五天,刚好有一条小船开来,镜儿立即欢喜起来,说:”有大德的人来了,他比有厚福的人还要可靠。你要是能和他一起渡过江去,即使是众神来,我也不害怕。“ 龚生就按照镜儿说的,那时候邵续正好要换船,龚生便从中怂恿,叫船家找然而,这以后,镜儿就不在白天出现了,并对龚生道:”这人是个孝子,有神灵护佑,要是我不避忌,恐怕不恰当,我还是小心地避开的好。“ 因此,邵续虽然和龚生同坐一艘船,始终也不知道他带着家眷出游。 等走到大江之中,波平浪静,像是走在康庄大道上一样,几天就到达杭州了。 邵续准备上岸了。 镜儿便先对龚生说:”他的父亲,是一位高僧。我到了你的家乡,恐怕不被当地的土神容纳,要是能得到那高僧的一句话,给我通融一下,我就能和你平安无事,白头偕老了。“龚生又连连答应。 便极力央请邵续,请他带着自己一同去拜谒定心大师。 镜儿又嘱咐龚生说:”你的毛笔,就是我变的,你一定要把它带着袖子里,等见到了大师,我自己能说,你切记不可乱说。“龚生也记在心里了。 可是,还没有进寺庙,大师已经知晓了。因此,听到不让他进去的时候,他才脸色大变,显得很惶恐。 幸好得到一个僧人拿了一张纸片出来,送给他,打开一看,见上面写着”一切水土诸神不得拦阻“,像是官府写的告令一样。龚生才高兴起来,和镜儿一同回去了。 一路上果然没有什么阻隔。 到了家里,就假说是自己的叔父,在京城给他娶的,亲戚族人,没有不相信的。 龚生早已没了父母,于是就让镜儿主管家里的事,颇能持家,把家里料理得有条有理,并且还拿出上万的钱,置办田地屋宅,龚生也就成了当地的富人。原来不见他上有分文钱,现在却取之不尽,这足以让众人惊叹了。 一路上,龚生详细给邵续讲述,到了傍晚,才抵达龚生的住处。那里门庭高大巍峨,像是当地的世代大家。 龚生请邵续进去,盛宴款待。 镜儿所生的孩子,已三岁了,抱着出来面见客人,眉目秀丽,和一般饿孩子大不一样。 两人喝酒叙话,絮絮叨叨地一直说到半夜,龚生才别去,让邵续休息,那帷帐榻之丰美,更不用说了。 第二天,邵续向他辞行,龚生也不挽留他,只是说:”道路遥远,恐怕难以遇到令尊,返回的时候,还希望能到家来一叙。“ 邵续高兴地答应道:”一定到,一定到。“ 龚生送邵续到城外,送给他一百两银子,邵续连连推辞,推辞不过,才勉强接受。 邵续一路南行,到了海边,也没打听到自己的父亲,便怏怏不乐地返回了。 又去到龚生家,刚好龚生有事外出了,不在家。 仆人按照镜儿的吩仆人又传镜儿的话,对他说:”借此略微酬谢你的大恩,它洁白而有华彩,寓含着事事如意的意思。只是你得快回去,否则阿父没有遇到,反而又失去了母亲,那就抱恨终天,后悔不及了。“ 邵续听了他的话,感到很惊讶,也不等龚生回来,兼程返回了。 等他回到家,他的母亲果然已躺在上,已病得很厉害了,见到了邵续,脸上浅浅笑了一下,就走了。 邵续才明白了仆人所说的话,佩服镜儿有先见,每向人讲起这奇异的事,听了人都感到骇异。 后来,龚生有信来,说镜儿不喜欢长途跋涉,便也不外出应试求官了,打算在家里悠闲地度过一生。 只是,邵续一直没有父亲的音信。或许已在雪山得道,回归西天极乐之地去了吧! ...
明朝嘉靖年间,兴化府辖内有个广湖村,村上住着一个拐婆婆。这拐婆靠拾柴为生,一直是孤苦伶仃,直到5年前,她在一荒无人烟的偏远地方拾柴时,看到一处地方围着许多蝴蝶,过去一看蝴蝶围护的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儿。拐婆心疼孩子,就把孩子抱了回去,并取名蝶儿。 蝶儿5岁那年,拐婆和往常一样出门拾柴,蝶儿就搬了张椅子坐在木制楼台上东张西望看风景。跟拐婆门对门住的是家道中落的李将和他的大嘴媳妇。这李将本来有个美貌的媳妇,是他父亲救下的一个落水老头儿的女儿,但她在5年前离家出走了,他大哥李健便自作主张,给他迎娶了这大嘴媳妇。无聊的蝶儿一直瞅着大嘴媳妇喂鸡,喂完鸡后她和李将出了门。看着他们渐渐走远,蝶儿又把目光转回来,看鸡们“叽叽咕咕”地刨食。突然,一位青衣女子闯入了他的眼里,只见她扬着手里的弹弓,对着蝶儿说:“小弟弟,能不能上去和你一起玩啊?”蝶儿瞧了瞧她手里的弹弓,稍作犹豫后便点了点头,上楼后,青衣女子单膝跪在阳台上,眯眼瞄准对门的鸡,“嗖”地弹出石子,响声未落,一只鸡应声而倒。看着人家的技艺那么好,蝶儿忍不住要过对方的弹弓也射出几颗石子,遭受突然袭击,鸡群飞的飞跳的跳,他们想再打中就没那么容易了。 到了午饭时。蝶儿要回家了,好不容易有了伴,就忍不住问青衣女子:“姐姐,以后你还会找我玩吗?”“当然会了。只要你想找我时,就喊声蝴蝶飞啦,我就会来的。”青衣女子微笑着说。蝶儿听完开心地回去了。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一堆人围在那儿,听大伙的议论,才知道原来大嘴回来看到死去的鸡后,就猜是蝶儿做的好事,于是气愤地来找拐婆理论。没几个回合,拐婆便被大嘴扭住双手,往地上摁。 蝶儿见拐婆被打,赶紧冲上去,因为小不但没帮上忙,反而被推了个狗啃泥。蝶儿躺在地上,突然想到青衣女子,于是就试着喊了一声:“蝴蝶飞啦!”话音一落,青衣女子果真来了,她扶起了蝶儿,然后附在他的耳旁说了几句。只见蝶儿直奔大嘴身边,把手伸到她的腰部,扯住绑裤子的带子一使劲,只听“刺啦”一声响,大嘴的裤子就掉了下来。乖乖,她居然没穿内裤!大嘴登时羞臊得满脸通红,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她的脸当即成了猪肝色,气急败坏地叫嚷着:“我会让你们不得安宁的!” 第二天一早,蝶儿还在呼呼大睡,忽听拐婆发出了一声惊叫:“啊!”他跑出门一看,只见大嘴直挺挺地吊死在了自家房前!这时,对门的李将听到叫声,开门过来了,见是自家媳妇吊死了,顿时悲声大放:“媳妇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很快,李将的声声哭诉惊动了族长和村人,大家纷纷跑来看热闹。李将的大哥李健也来了,他招来几个村人把尸体放了下来,还指挥他们就地布置灵堂。蝶儿躲在屋里头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又喊起了“蝴蝶飞啦”,青衣女子又出现了,她对着蝶儿说:“不要害怕,趁着族长和大家都在,你出去和他们这样说……”蝶儿一出来就闪身躲在了族长身后,扯着他的衣角,说:“族长爷爷,你注意到没有?大嘴的手是张开的,青衣姐姐说活人吊死时手应该是握着的才对。还有人若是活着吊死,她会本能地挣扎,挂她的绳子就会乱动,悬檐上的那层厚灰会被折腾得纷纷掉下,你看大嘴的身上也没有灰。你要还不信的话,可以叫人取来梯子,爬上去查看那根吊人的悬檐,上面是不是有一层厚厚的灰,要是的话那大嘴就是死后被挂上去的!”“嘿,你这刁孩!满口胡言,看我怎么收拾你!”李健气急败坏地要上来揪他。族长伸手一拦,命人取来梯子,并派人上去看看。 那人上去看了一下,就大喊着:“真是神了,族长!蝶儿说得没错,确实只有一个挂绳的位置,旁边全是厚厚的灰。”这一证实顿时让李将慌了手脚。经过询问,他哆哆嗦嗦地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昨天晚上吃饭时,大嘴因为早上的事越想越生气,吃东西太急噎到了,一口气提不上就死了。大哥李健就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这样能讹个钱,李将就依计照做了。族长听完后训斥了他们一顿,就让大伙全散了。 大家走后,族长拍拍蝶儿的头问:“你的青衣姐姐呢?带爷爷见见她。”蝶儿点了点头,就带着族长进屋了,然而进去后并未见到青衣女子,于是他大喊着:“蝴蝶飞啦!”这次任凭他怎么喊,青衣女子都没出现。这时,听见拐婆在外屋叫着:“蝴蝶在院子里。”族长和蝶儿赶紧出去,只见一只绿蝶在院子里绕着圈儿飞,飞着飞着就往院子外飞去,他们赶紧跟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了一处很偏的地方,拐婆就地转了几圈说:“这儿是我捡到蝶儿的地方。”族长听着拐婆的话,眼睛却没离开绿蝶,只见它飞着飞着就停在了一处小土包上。族长和拐婆赶紧过去合力挖开了土包,发现里头躺着的是一具骸骨。这时,蝶儿突然喊着:“族长爷爷,我们快回去啊,青衣姐姐说大嘴要下葬了,她是冤死的,死因在她的喉咙里。”族长和拐婆四处张望并未见到青衣女子,但却看到绿蝶一直盘旋在蝶儿的头顶上。 族长一边阻挡下葬,一边让人通知官府。很快官差就来了,并在大嘴的咽喉处夹出了一条大蚂蟥,李健见瞒不住,就一股脑儿全交代了。 5年前,李将出外办事,李健看着美貌的弟媳,不禁起了色心,对身怀六甲的她动起手来,弟媳不甘受辱,拼死抵抗,结果被掐死了。这一幕正好被大嘴瞧见,芳心暗许李将的她以嫁给李将为条件保守这个秘密,李健二话不说应允了。就这样两人把尸体草草埋在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李将回来后被李健拉去喝酒,直到第二天起来时看到自己糊里糊涂上了大嘴的床,并被大哥告知媳妇看到他和大嘴在一起后,气得离家出走了。李将以为真的如此,从此后就和大嘴一起生活了。昨天中午,李健发现大嘴午睡时张着大嘴,那喉管看得清清楚楚。大嘴吵完架曾放下的狠话又响在耳边,他心里马上有了一计,是时候除去这心头大患了。此时,李将才知道自己的媳妇胡蝶原来是被害死的,他认了蝶儿,并好好安葬了那具骸骨。从此之后,蝴蝶真的飞啦,蝶儿再也叫不出她来了。 ...
明嘉靖年间,竟陵何湾出了一桩怪事。一个名叫何大彪的汉子死后不久,他的妻子突然梦见他回来了,随后二人又在梦中成就鱼水之欢。让他的妻子没有想到的是,竟然还怀上了身孕。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这何大彪靠给人做挑夫为生。他的妻子屈小梅不仅生得貌美,而且温柔可人,夫妻俩十分恩爱。不想有一天,何大彪给人运送盐巴,直到夜深也没有回来。屈小梅心中惦记丈夫,独个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就在这时,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她开门一看,却是与丈夫一起做挑夫的王二。只见王二衣衫凌乱,满脸血污,还没开口,早已是泪流满面。他告诉屈小梅说,他们经过青山口时,遇到打劫的,何大彪被人当场砍死。他滚进山沟,才逃得一条性命……听说丈夫已死,屈小梅双眼一黑,昏了过去,被王二摇醒,不由号啕大哭。打这之后,屈小梅思念丈夫,一天到晚泪水涟涟。倒是竟陵盐行的老板陈运昌隔三差五就着人送银子来,屈小梅一时也衣食无忧。 一天深夜,屈小梅突然被一阵男人的哭声惊醒。她到窗前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只见院子的半空悬着一条黑影,披头散发,体形与丈夫十分相似。难道是丈夫的魂魄回来了?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再也无法入睡,便在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晚上,她只得将邻居的女儿周秀秀叫来做伴。可是到了半夜,哭声再起,而且比昨晚哭得更加凄惨。那黑影边哭还边朝这边走来,二人吓得抱作一团。见这里闹鬼,周秀秀再也不敢来给她做伴了。听说三清观的张道长颇有法力,于是屈小梅便将张道长请来帮忙捉鬼。张道长在房前屋后转了几圈,说那鬼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何大彪,由于舍不得她,阴魂不散,又找了回来。为了驱鬼,张道长在院子里念经诵咒作了一阵的法,离开时又给了她几道符,让她贴在门窗上和床头。或许由于符的作用,打这之后,一连几个晚上总算平安无事。 一天半夜,屈小梅突然梦见丈夫从外面回来,还给她带回不少首饰和礼品。她并不觉得害怕,一下扑到他的怀里,并成就鱼水之欢……醒来时,屈小梅发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回想梦中的情形,她不由一怔:难道昨晚丈夫真的回来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打这之后,一连几晚她都梦见和丈夫在一起。没过多久,她还出现恶心、厌食等反应。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患上什么病。找郎中一把脉,才知道自己有了喜。这就怪了,难道梦中和鬼魂交媾也能怀孕?更要紧的是丈夫死了这么久,自己孤身一人居然怀上孩子,外面的人会怎样看自己?想到这里,屈小梅感到害怕起来。 就在屈小梅感到无计可施时,突然吴媒婆受人之托给她做媒来了,男方是城里的一户生意人家,前不久刚死了娘子,正想娶个填房。平心而论,屈小梅不想再嫁人,因为她还放不下何大彪。可这不争气的肚皮一天天大起来,如果真的被人瞧出破绽,怕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屈小梅想来想去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而吴媒婆三天两头的就到家里来苦苦相劝。屈小梅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了这门亲事。 娶她的这户人家不是别人,正是竟陵盐行的老板陈运昌。嫁到陈家来不到半年,屈小梅就生下一个儿子,但陈运昌毫不介意,并将儿子视作己出。这一来,反倒令屈小梅感到有些难为情。只是没过多久,儿子就病死,屈小梅十分伤心。好在陈运昌对她十分疼爱。时间一长,屈小梅也就渐渐丢开这些事。 ...
(一) 四月初三,有些微寒。前几日的艳阳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宫中诸人如临大敌,整个长生殿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仿佛要掀起轩然大波。白衣宫女们凝神闭气小碎步踏在青石板上,及地的长裙像片片羽毛迤逦而过发出“沙沙”的细响。青衣太监俯首立于长廊两侧,一眼望去,统统是细眉细眼的白面男子。殿内传出李总管尖利沙哑的嗓音:“朱芸、庭念、芳陶……” 被念名字的宫女无不面色苍白,却只得压抑心中胆怯,低头往殿内走去。每月初三走进长生殿的十名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活着出来,都是自后门抬了出去——置入永生堂内静候三日,最后成了七孔流血面目狰狞的尸体推进焚烧炉里化为了炼丹的柴火。试药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成为奇迹——自豫皇十年开始。 那个风度翩翩的太子,历尽磨难才登上皇位的豫皇。他勤政爱民传为一时佳话,史官甚至一度认为他们的皇将要改变朔朝历史成为千古一帝。可是终究没有。他们的豫皇竟然没有一个皇子可以将来继承大统。 他大赦天下,每日念经两个时辰,从此素食,想求上天垂怜。可是都没有用。这样的悲剧一直持续到他当政十年。宰相从平州请来一位炼丹术士。于是,试验开始了。甚至宫殿的名字也改得那样俗气。长生殿,永生堂,万寿宫…… 他唯有长生不老才能将朔朝江山维持下去,那是他祖祖辈辈从血雨腥风中打下来的,他不想成为不肖子孙,无脸见先皇。即使每夜都会做噩梦,那些鲜血淋淋的鬼影在他床边凄惨的呼啸着,悲愤着。可是又能怎样?上天不赐予他子嗣,他也不够豁达到笑颜把偌大的江山转手赠与他人。 他疲惫地微合着双眼,瘦削的右手支撑着越来越弱的身体。每次都是这样,宫人们一个个怀着恐惧的神色服下丹药,可是又掩不住内心对奇迹的窃喜和盼望。如果自己服下的那一粒真的有效,那么便可与天地齐寿了。殊不知,真是幸运的那一个,最后也逃不脱被杀的命运。没有谁可以和帝王享受同等的待遇。 很快,地上最后一名昏迷的宫人也被移入了永生堂。 夜,寂寥地拉开了帏幕。李总管轻轻叹了一口气,贴心地为他披了件薄裘袍。 “皇上。术士说了,那试药的吉星定然在宫中,只是时辰未到而已。您的身子骨要紧啊,最近御膳房的食物不合陛下口味?” “等我百年后,这朔朝的江山该给谁?你说?”他轻轻地张开眼。李总管赶紧跪了下去。 “朕叫你说!你就说!该给谁?那老不死的宰相房愁还是那早已虎视眈眈的汝王!还是张尚书或者……你!朕给你算了。这么多年就你对朕最忠心。”原本暴跳如雷的皇上忽然又安静了下来,双手捂着脸嚎嚎大哭!为什么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一代帝王,注定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长伴身畔,红袖添香。没有人可以执他之手,与他白头。宫中的红颜也是寂寞的,因为她们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惟命是从又注定了这个傲慢的男人无法爱上她们。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她们也急切地盼望着那药——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宫中的人,都是悲剧。 (二) “葛巾。”墙角的阴影处翩然闪出一名华衣男子,明朗的笑容顿时融化了女子的心。 “若离。”她加快了步伐,飞奔入那人怀中。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柳为姿。她算不得倾国倾城。只是飘逸的气质明显比一般宫女出彩。她知书达理,行为举止落落大方。这也是能入宰相公子法眼的缘故。 那日,宫中庆元宵。百官家眷纷纷带着彩灯入宫参加皇帝举办的筵席。她如一株高雅的牡丹带着些许疲倦立于御花园角落里。 “爱元宵三五风光,月色婵娟,灯火辉煌。月满冰轮,灯烧陆海,人踏春阳。”她忍不住随口吟了起来。 哪知道暗地里有个低沉的声音接了过去:“三美事方堪胜赏,四无情可恨难长。怕的是灯暗光芒,人静荒凉, 角品南楼,月下西厢。”这是万里外传过来的《折桂令元宵》。 他如今夜般从那片朦胧的黑暗中缓缓走出。刹那,时光仿佛停止了流逝。宫中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离在了天外,此刻只有他,她眼波流转间,情意绵绵。他惊诧宫中竟有这样洁白无瑕的女子。一席普通宫装白裙痴缠地绕于胸前,外罩丝薄禅衣自肩上滑下,仿佛仙子般清朗。她感慨竟有这般淡雅的男子独立于清净的御花园——那些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哪个不是铆足了劲儿在皇上面前挣个露脸的机会。 她在他眼中是如此的不同。 他在她眼中是如此的特别。 从此是花好月圆,郎情妾意。每隔几天便会偷偷在御花园见面,每日的鸿雁传书倾诉衷肠更是殷殷企盼。他写得一手好字,那一笔一划都是烛火下最真切的思念。她一有空便偷偷拿出来细细温习,即使一字一句早已铭记在心。 他说: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句句相思,相思句句。只为那不可多得的知音,只为那电光火石的眼神交汇。他想请求爹让皇上赐婚,把葛巾许配给他。哪知道刚说了两句,一个茶杯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抬起头来是父亲震怒的表情,他哆嗦着指着他,咬牙切齿,过了好久才蹦出几个字:“孽……子!孽子!” “爹!”他捂着额头的伤口,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竟然不觉得痛,只是认真的,笃定的继续说着,“葛巾知书达理,是个管理古籍的女官,不是寻常粗俗宫女。我已经二十岁了。爹。你说过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爱的女子……” “混帐东西!”房愁喘着粗气努力压制怒火低声吼道:“你知道什么!你爹让你选的是朔都官家女儿!谁让你挑个下贱的宫女!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费你爹的一片苦心!葛巾?你想都别想!” “爹……”无助地跪在地上,冰凉的地面硌疼了骨头,“爹,我真的很爱她。您为何还要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你!”房愁涨红了脸,“你在胡说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书房暗阁里那幅画中叫眉娘的女子是谁?她可不是娘,也不是二娘三娘!她们只是像她!眉毛像她!眼睛像她!嘴唇像她!你娶的妻妻妾妾都像她!” “好!好个孝顺儿子!反过来教训老子了。我是遗憾,可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一样会选择辜负她……所以,你也别想了。天下之大,没有葛巾,总有张巾,王巾,李巾!”房愁拂袖而去。男儿壮志怎可因为小小妇人坏了大事。一个男人要想有成就,必须把儿女私情抛在脑后,才会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世间的权势和阴谋。他当年赌了一把,然后漂漂亮亮地赢了!所以才有了房家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 (四) “廷芳、遂心、葛巾……” 李公公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无疑是地狱阎王的催命符。回头看了一眼付生饱含泪水的双眼,她居然笑了。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抬头挺胸——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那些宫廷教条见鬼去吧!从来没有哪一天这样畅快过。无论怎样,葛巾的骨子里是无比骄傲的人。 李公公有些吃惊地看着她,终究还是随她去了。 长生殿内,豫皇疲惫地靠在龙椅上。十名太监齐齐端着一个碧玉小盘子,触目惊心的丹药是耀眼的红。 “时辰到!” 试药的宫人们自觉地张开嘴巴,由太监亲自把药丸放进他们嘴里和着泉水吞了下去。有人脸色苍白,有人颤颤巍巍,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甚至哇哇大哭。可是谁也不敢抗拒谁也不敢逃离。数不清的御林军躲在暗处,随时会把私自离开的人射成一只僵硬的刺猪。 只有她面带骄傲冷静的微笑,做好了必死的决心。毕竟她爱过了,且那个男子也深爱自己。这个世界除了付生和若离,已经没有什么好让她念念不舍的了。花注定了要凋谢,人注定了要死去。这是天理也是定律。她不想抗拒也无力抗拒。永生,只不过是世人无能为力的奢求和妄想。 药丸刚咽下去,一股热浪便从喉咙处涌了上来。旁边不知是谁惨叫一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立刻充满了空气——有人当场死了。朦胧中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撕扯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顷刻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二更天啦——报时的老太监敲着梆子颤巍巍地离去。 她的手指头动了动,努力张开疲惫的双眼。怎么觉得这么累,浑身无力。可是这种感觉很快消失了。她一动不动地躺了会,渐渐有了精神。眼睛也适应了黑暗的房间。自己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屋子里弥漫着让人恶心的腥臭味。动了动脚,这才发现被谁狠狠的拽住了。抬起身子张大双眼仔细看,赫然是一个宫女的胳膊。她定了定神,从裙子上撕下一块布包着双手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那截胳膊掰开。 我竟然没有死!这个念头出现后带给她的不是狂喜而是忧虑。从这些死人的腐烂程度来看,应该差不多有两天了。但是也不确定,药丸也许会起到催化或者延缓作用。试药时间只有三天,自己必须在天亮前逃出去。否则等待的也许是更为可怕的试验。第一个存活下来的人,只要不是皇帝,结果必然只有一死。第一个永生的人只会是更可悲的药种。 她推了推门,关得严严实实。窗户也掰不开一条缝。怎么办?只有让守卫自己把门打开了。 咚!咚!咚!捶门的声音一下下不停歇的响着。 “喂!”睡得迷迷糊糊的守卫蹬了同伴一腿。 “干吗?”那人不耐烦的转头睡去。 “别睡了!有人在敲门呢!”他心里有些发毛。 “这永生堂除了咱们俩鬼才敲门呢!”那人嗖的立了起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鼓起勇气往水生堂走去。 屋子里果然有声响。一个侍卫哆嗦着掏出钥匙,另一个抽出长刀给了他一个眼色。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腥臭的热浪扑面而来,两人捂住嘴小心的走了进去。 “谁!”眼尖的一个已经注意到房屋最里面的那堵墙立着一个人影。两人小心翼翼的跨过地上的尸体往深处走去。谁也没有注意到,门背后一袭白衣飘了出去。 “妈的!死人!居然爬到那里去了!走吧。没事儿!”两人松了口气,飞快的走了出去。这里的空气简直让人窒息。 葛巾赤着脚跌跌撞撞地往住处跑去。付生。她此刻只有去找付生了。除了他,再也不敢信任别的人。此刻,别人眼里已经容不得她了。 她心存侥幸地敲着暗号,可是没有人答应。几乎要绝望了。想想也只好作罢。自己都是去了永生堂的人了,付生怎么还会为自己这个晚归的人留门呢? 就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身后传来了付生惊诧的声音:“谁?” “是我。”她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这样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任谁都会害怕。只是这个叫付生的人像个哥哥一样让她安心。 虽都是一个情字。一人是男女之情,一人是兄妹之情。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还有一天术士便会去永生堂。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逃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她,忍着欢喜的泪水拉着她的手往假山处跑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着巡逻的卫兵,他们像两只鸟相依为命地逃亡着。 付生吃力的把一座小假山推到了旁边,地上赫然露出了一个窟窿。 “钻进去。”他推她。 “你怎么会知道宫中的秘道?”她疑惑不解。 “在宫里,如果连一条逃亡的秘道都不知道,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他笑。 摸索着走了好远,他才点燃了火星子。这条秘道穿过了整个皇宫通往宫外的后山。黑漆漆的山上,他熟练地拖着她往山下跑去。第一次,他发现了自己竟然这样勇敢,第一次被人需要。 他把她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为她找来了平民女子的衣衫。 “我该怎么办?”她拉住他又要离开的手。 “我去找他。然后让他带你走。”他顿了顿,坚定地回答,“等我回来。”天色渐亮,她缩在草丛里吃力地仰望着天空。一只白色的鸟划破了灰蒙蒙的晨雾往北方飞去。 (五) “葛巾。来。我们走。房公子在十里坡等着你。”付生牵着一匹马,语气欢快。可是她却听出了其中的酸楚,只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无言的谢意。 她坐在马后环着他的腰,恍惚的看着周围的风景急速退后。若离能带自己到哪里去?他真的有勇气放弃荣华富贵锦绣前程带自己离开朔都过上逃亡的生活?不。她不敢往下想。但至少,他在那里等着自己。 是的。他焦灼的等在那里。两手空空。 “若离。”她跳下马去。 “我们可以去哪里?我们可以去哪里?付生,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若离不停地走来走去,捏着拳头惶惶不安。葛巾没有死。葛巾再也不会死?宫中很快就会发现。如果他们逃了,爹怎么办?他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脑海中无数个问题折磨着他。 房若离是翩翩公子,尘世里他是阳春白雪。诗词歌赋他样样拿手,可离开了权倾朝野的爹呢?离开了庞大的房家他是否还有那些闲情逸致与她花前月下谈情说爱共话桑麻?他是娇贵的公子,不是乡野村夫,平民百姓。也许离开了,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惶恐地看着她疲倦地走向他,忽然有些累了倦了。这一切,怎么就这样荒唐的开始了呢?他不知道怎么办?刹那间,一队整装待发的相府侍卫出现在了房公子身后。侍卫恭敬地让出一条道路——一个雍容华贵的老人走了出来。 “我的儿子,你是要去哪里?”他含着笑意,话却寒彻心扉。几乎同时,葛巾矫健地跃上了马背。 “走!”她夹着马肚子往付生身边奔去,伸出手——他摇摇头。他知道自己不能走,她只能带走一个人,他宁愿房公子跟她一起走。她只得焦急地望着若离,他也深深地望着她。她的右手伸得长长的向他掠去,他也伸出了手——抓住了。她喜悦的准备好加速,他一上马背他们就可以狂奔而去。可是他的手忽然闪了一下错开了,没有抓牢。 枣红色的马身不由己的带着她一个人驰向了远方。仰或是他故意松开的,许是放不开那些身外之物。她伤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嘴里喃喃的说了几句话,眼角一颗泪珠坠了下来。 “爹——不要!”若离看着搭箭的父亲狂叫起来。老人淡然地看了他一眼,箭毫不犹豫的飞了出去。 “放心,我不会伤她要害。”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儿子轻轻在他耳边说道。 一道红光闪过,付生脖子里涌出大摊鲜血。匕首坠了下去。他面带微笑倒在了晨曦中。 他,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六) 倘若混江湖的,没有听过流云镖局就算不得消息灵通。传说流云镖局只运别人不敢接的镖。更有的人疯传镖局中的人物都是得罪了朝廷的人,个个武艺高强神出鬼没。谁也没有见过镖局的主人,所有人的任务都由底层一步步上传。批准接镖后有大掌柜善手出面和客人签约。善手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年轻人,剑眉星目,精神抖擞。善手身边一直有个冷面女子,青玉面具遮住了大半边脸。从不像寻常女子般嬉笑怒骂,她那张冷傲的脸上看不到多余的表情。女子名叫恪青。平时都是劲装男子打扮,说话低沉有力,在镖局中有很高地位。 乱世中镖局的生意格外好。这次托镖的是个老主顾,但是前些天接了太多任务,流云镖局已经找不到合适的镖头出镖。 “我去吧。”恪青淡淡说了一句。善手收起笑容,询问似的看着她。恪青不是没有出过镖,她甚至比善手更早在镖局做事。只是女子爬山涉水总归不方便,虽然她头脑武艺并不输给男子。况且这个主顾再三吩咐这趟镖贵重得很,容不得半点闪失,因为不是像普通镖倘若出了岔子可以用银两赔偿这么简单。 “放心好了。不会有事的。而且我觉得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为什么这段时间找我们押镖的人这么多?很大一部分其实根本用不着花大把银子找我们流云镖局。一个月就出了十四趟镖,都是翻山越岭的远地方。虽然他们都在路上放平安鸽回来,可是一趟镖的镖师都没有回来。我怀疑……”她神色凝重。 其实这些善手都想过,可是为了安抚弟兄们的心也不好声张。请示主人,他老人家只是笑笑继续下棋,娓娓道了一句:“该来的总会来。”还安慰他稍安毋躁。 “好。我多派几个弟兄跟着你。此去朔州,路途遥远,小心为上。我这就先派人去打点官府衙门。”善手立刻吩咐下人带了银两快马加鞭往朔州奔去。 只是一个上好的樟木大箱子,用黄铜镶边。里面东西的重量不像是黄金白银等贵重东西,她轻轻叩了叩,有轻微回音。招招手,两个手下立刻把箱子抬上了马车。她让一个功夫好的镖师骑上自己的铁腿枣骝驹,自己弯腰钻进了马车。 “各位精神点!速度不要太快!小心行事!”她喝了一声。众人立刻哄声响应。普通的家用马车,零零散散的家丁丫鬟老妈子围在周围。从外表看起来这不过是寻常妇人家出门,不寒酸也决不是富贵人家。一路歇息赶路,总算是平平安安到了隤州的城门处。 “弟兄们!上头传话了!给我眼睛尖着点!密切注意镖车或者是像镖车的马队!”老远就听见守卫头儿在发话。恪青冷笑,看来善手的“打点”过头了。果然不妙。倘若镖没有在规定的时辰到达,流云镖局必定赔死。这个时候也不能回去了。 “干什么的!”一个嚣张跋扈的守卫举着刀恶狠狠的吼道。老妈子吓到了似的颤巍巍的回道:“官爷,是我家夫人回娘家。” 另一个人毫不客气地走到马车前掀开了帘子。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谁也不敢声张。一个怯生生的身体探了出来:“官爷。是我回娘家。” 竟然是略施粉黛的恪青。娇滴滴的声音赫然是一个新婚不久的妇人。那人往马车里望望,巴掌大的地方坐了个女子已经显得拥挤了。 “娘家在哪?” “回官爷。朔州。”恪青说得一口流利朔州话。那人本就是例行公事随便问问,便说笑起来:“是不是婆家对你不好,才委屈地回娘家啊?啊?哈哈哈……” 几个守卫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 “是娘亲病危,我千里迢迢就是回去看她老人家最后一面的。”说罢,她呜咽起来。 “走吧走吧!怎么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呢。”之前调笑的守卫自讨没趣赶紧把帘子放下。大家都轻轻的松了口气。恪青在马车里懒懒的掀开座垫,马车早已改造好,樟木箱子就放在下面。看来一切才刚开始。她的右手轻轻敲击在窗棂上,闭上了眼睛,青玉面具重新覆盖了左脸颊。 “不要住城中的客栈,我们出了城再休息。”她低声吩咐下去。出了隤州再走两里路穿过一片树林便有一家客栈。只要加快速度,一定可以在天黑透之前投宿。众人一出隤州便快马加鞭赶路。 这片树林在地图上被人用朱笔圈了起来。此林名叫相思林,附近常有农人牲畜失踪在这里。一路走来,随处可见白骨稀稀拉拉地散在地上。恪青重新骑上了自己的马匹,戒备地看着四周。一股诡异的气氛氤氲在空气里。 “大家打起精神!”她大声吆喝道。众人纷纷拔出长刀警惕万分。 还未到深秋,为何地上落叶这样多?一位镖师下马小解,提着裤子小声嘀咕。忽然觉得脚底一痒,抬脚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刺破鞋底。可是分明感到那阵痒顺着小腿在迅速的往上面窜去。 “啊~好痒!好痒!”他疯狂的撕碎衣服挠着身体,胸膛处更是痒得难以忍受。大家疑惑不解的看着他。 忽然,他的身体发出了奇怪的响声——喀嚓!喀嚓!一道像刀砍过的裂缝慢慢从胸膛处裂到了肚子。众人惊得退了好几步,呆呆的望着不住惨叫的镖师不知所措。 呲——一根触须一样的东西带着粘稠的液体从缝隙里探了出来。恪青跃下马来,飞快接过旁人的刀斩了下去。一股绿色的液体顺着残断的伤口溅了出来。但是第二条,第三条触须以更快的速度探了出来。她足下一点,飞快躲开了。镖师的身体已经被撑得巨大,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他的整个身体像被炸了一般碎得四分五裂。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那些触须来自于这只巨大的蛾子。那只足有人高的蛾子居然长着一张妖娆的美女面容,她嘻嘻笑着张开巨大的翅膀停在半空中。 “是寄生妖蛾!大家快上马!不要踩着树叶!”她从背后抽出一只箭对着铺满树叶的地面狠狠射了出去。一股强大的箭气夹着白光扫开了道路。果然,厚实的树叶下密密麻麻布满了米粒大的白色蛾卵。 “快跑!”众人慌乱的往前奔去!刚扫出来的道路又在缓缓地靠拢。那些卵会移动! “你们先走!在客栈会合!”恪青大吼,她提起真气,稳稳地站在了马背上。三只箭同时搭在了长弓上。咬破舌头,血水喷在箭头——射杀妖物定要见血。 “破!”她对准妖蛾大吼一声,箭如三条长龙扑向嚯嚯冷笑的蛾子。几乎同时它的触手带着粘稠的毒液对着她射了过来。刹那间,长龙和触角纠缠在了一起发出了裂帛似的声音。妖蛾的面孔疯狂的扭曲着,咚的一声巨响坠了下来。地上的蛾卵忽然迅速退到了树林深处。 她心有余悸地骑上马背,弓箭半刻不敢离手的注视着四周。果然一切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不会这么巧合。 “为什么不说话!”他提着剑缓缓走来,眼中竟然有泪水。终于可以为房家雪耻了,堆积了几代的仇恨终于可以解脱了。为什么心里却像塞了团棉花怎么也喘不过来气。 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你说!说你对不起我们房家!你欠我们这么多,你要怎么才能偿还!你告诉我!”他嘶吼着,望着墙上挂着的历代房家死去的男子一剑扎进了她的肩。 “公子。不把她交给朝廷吗?”胡姬一看气氛不对,急忙走过来问道。 “不用了。”他摆摆手,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地上的人。这是哪门子的老黄历了。皇帝都换了好几个了,谁还会关心冷清的房家。再说了,他对当官也不感兴趣……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我从小看着她的画像长大,只是觉得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找到,仿佛我的人生就是为了寻找她一样。他曾经一度认为是强烈的恨,可是现在却动摇了。真的是恨吗? 她静静地看着他,嘴轻微地张合着说着无声的话语。可是他分明听见了很多年前,这个女子骑在马背上越过他的时候。她说——若离,我要你永远记得我。不管你未来变成什么模样,都不要忘记我。 这个可怕的咒语灵验了。他的灵魂只能困在房家,世世轮回为房家男子履行着这个寻找她的任务。因为当年他欠她。 “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扔下剑,捂着耳朵大吼起来,“放她走!放她走!让她走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到她!” 胡姬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收回了白丝,低低吼了一句:“滚!”女人的敏感强烈地证明了这个女子和公子的关系不一般。 她捂着肩头的伤,笑着站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落泪。真是够荒唐!真是够荒唐! 我们,再也不要相遇了。这是她给他最后的赠言。 (八) “和尚。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围观的人喋喋不休,似乎还意犹未尽。 “是啊……结束了。”讲故事的和尚慢悠悠的扇着大蒲扇。 “咱们一人花了三串铜钱,难道就只能听两个时辰的神话故事?” 呵。和尚轻笑,带着些许无奈:“神话多了就不值钱了。葛巾……其实是一朵注定了要孤独一生的牡丹。这样无关痛痒的轮回,不过是换了不同的名字做垂死的挣扎。要听老衲的故事,改明儿准备好铜钱吧。” 这个和尚十年前姓房,名良昭。他出了家,铁了心要房家再无后代。而今法号遗空。他不敢再轮回与她相遇。三百年前他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所以现在他把它们贩卖了,在寺院后院养了大片牡丹花。它们的品种都是葛巾,可是却没有一朵有他深爱女子的神韵。它暗喻永生的孤独和无助的轮回。它嘲笑过,反抗过,痛哭过,可惜都没有用。 命运总会出其不意的给人惊喜。但大多数情况下是有惊无喜。 我要你永远记得我。她的话犹在耳边,这个咒语谁也无法破解。 永远。 ...
1 雨熙的奶奶养了一只叫“白衣”的老猫。 它到底是哪年出生的,奶奶也记不清了,想想这猫最小也有三十几岁。听说一般猫的寿命不过十五六年,能活到九十九岁的是猫仙;没满九十九而又大于三十岁的猫就是猫精了。所以,雨熙觉得“白衣”就是猫精! 没几天就过年了,家家户户放爆竹贴春联,特热闹。 教书先生给放了寒假,雨熙兴高采烈往家跑,路过三叉路口,看见一个老乞丐正在掏雪吃。雨熙看了心里难受,就掏出钱来给他,老乞丐低声说谢谢。走了几步,雨熙想起书包里还有家里准备的午饭,又跑回去一同给了他,举步刚要走,老乞丐把雨熙喊住了。 “请问姑娘可是郑家的小姐?” 雨熙点点头。 老乞丐道:“你家宅子不太平啊!” 雨熙一惊。 老乞丐又道:“小姐家处乱世福地,引来不祥之物在此避祸。” 雨熙笑问:“何为不祥之物?” 老乞丐见她似不信,叹了口气。 2 回到家雨熙把这事当笑话讲给刘管家。他听了哈哈大笑,说道:“不祥之物,我们家就有只猫啊!”雨熙平日里和刘管家很亲近,因为雨熙小时候在河里溺水是刘管家救的。 两人正说着,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刘管家挂在脸上的笑容一下失去了踪影。“白衣”走过来,冷冷地盯着他。 雨熙也停了笑:“这死猫,像鬼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不是在外面偷听吧?” 白衣转了一圈,又狠狠瞪了刘管家一眼走了。刘管家好半天没出声,大冬天的头上竟然滴下一颗汗珠。 “刘叔你没事吧?” “我觉得白衣真不是一般的猫,而且它的眼神像是想杀了我。” 雨熙笑:“它只是个猫罢了,还能把人怎样?” 刘管家道:“等真出事的时候就晚了。” 可没想到,没出正月刘管家的话就应验了。 老式的宅子都有一间专门供奉祖先的祠堂。青砖白瓦,木制大梁,四框轩窗,黄色蒲团,祖先牌位一个个罗列在进门就能看见的木架上,十六盏长明灯摆在牌位两边、窗口,还有两只挂在大梁上。 平日里长明灯高高挂在半空中,并不点燃,只有清明、春节这样的日子,仆人们才会架着梯子在长明灯中续油点燃。初五那天,刘管家独自一人在祠堂中打扫,不知怎么,烈火瞬间熊熊燃烧,蔓延了整间屋子,刘管家的惨叫声在深夜里一声声响起。 雨熙昏昏沉沉地坐起身子,睁开眼,红彤的火焰在窗上辉映出鬼影重重,满眼皆是。 雨熙吓得发不出声来,红色的火光照映在身上仿佛有了温度,烤的发烫,好半晌她才沙哑着嗓子坐在床上开始喊:“爹!娘!奶奶!刘叔!”但她的声音小得像猫叫一样,瞬息淹没在嘈杂中,她顾不上穿鞋就往外跑。 祠堂离雨熙的房间很近。一推开门她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热风灼焦了前额的头发,雨熙看见那被烧得一片火红的祠堂,里面还依稀有人在拼命挣扎嘶叫着。 她见了大骇,刚要开口叫救火,还没喊出口,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寒气,紧接着她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竟直冲面门而来! 雨熙面颊一热,还没看清头部就被击中了。 雨熙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3 雨熙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梦。 梦里漆黑一片,脚下的路不知通向哪里。当前面有了微光时,她高兴地奔了过去。 前面是一口烧着旺火的大锅,香喷喷的食物在锅里翻滚着,饥饿如火般灼烧着她的肠胃。雨熙顺手拿起锅里的勺子连汤带肉舀起一勺放进嘴里。随着汤汁滑落入食道,浓香立刻在味蕾上荡漾开来,温暖流遍全身。雨熙真饿了,这一大锅肉汤一会就被吃光了。 还是饿,她拿着勺子踮起脚尖向锅底捞着,勺底碰到个硬硬的东西,很沉,用劲把它勾了上来,定睛一看,竟然是刘管家!雨熙双腿发软,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刘管家的样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全身的皮肤被烫得稀烂,然而脸还能让雨熙辨认出来。 “刘叔?”雨熙轻唤了一声。 心里升起一股恐惧,让她想逃。只要离开就没事了!雨熙转过身刚想跑,忽然一只手搭上她的颈部。冰凉的触感,冷到骨髓里。 她的身体一下僵硬了,喉中含糊着想说话,但吐不出半个字。不是刘管家,是鬼!是鬼! 雨熙回过头,正对着那人的胸口。腐烂的肌肉和内脏纠缠在一起散发着恶臭,她颤抖着身体抬头望向他的脸,那没有唇的嘴一开一合,说着:“我的肉好吃吗?” 4 雨熙醒来时已是三天后了,全家人都围在她身边。 转着眼珠子看着惶恐的家人,爹、娘、还有奶奶,白衣也在,惟独没有刘叔。想到他,雨熙全身不可抑制地战栗,胃里不停翻腾,呕出了一滩黄色的苦胆汁,接着又一阵阵翻江倒海。 受了惊吓,雨熙一直卧床。听下人说刘管家被火烧伤正在休养。雨熙想,看来那梦是假的,刘叔只是被火烧了,并没有死。雨熙想着等自己能下地了便去看望他,可一想去就难免想到那梦,总是心有余悸,一拖二拖,倒是刘管家先来看望雨熙了。 他穿着高领对襟大衫,全身包裹得很严实,看脸没什么伤。他说着火时正在擦地,手边有一桶水,虽身上被灼伤,但至少护住了脸。 刘管家笑着说真是大难不死,并询问雨熙是怎么晕倒的? 雨熙道:“没看见是什么,白影一闪我就倒下了。” 刘管家喃喃道:“没有看见啊,太可惜了……” 一转念,像是想起什么,神秘兮兮地靠近雨熙道:“小姐知道为什么着火吗?” 雨熙道:“下人们说是绑长明灯的绳子断了落下去着的火。” 刘管家道:“非也非也!那绳子三根拇指粗,怎的说断就断了?还正好扣在我身上?” 雨熙无语了,刘管家说的也有理。那是有人故意的? “其实是白──” 雨熙忙竖起身子听,这时却来人打断了他。 “刘管家的伤好些了吗?” 门口进来一老妇人,古铜色闪万字的锦缎衣裙,头上叉着一支玉簪,臂弯里抱着“白衣”。 刘管家马上回答:“承老夫人关心,已不碍事了。” “不碍事就好,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哪样缺了刘管家都不可啊……” 刘管家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郑老夫人话锋一转对雨熙说:“刘管家忙,你添什么乱!” 雨熙道:“我哪有?” 刘管家听了这话忙起身告辞:“老夫人和小姐慢慢谈,在下有事要做,先行一步。” 待刘管家走了以后,郑老夫人缓缓回过头,“有些人捉风捕影,没事偏要造出些事来嚼舌头。” “熙儿可不要被人利用了啊。” 说完,郑老夫人又交代了一些好生养病的话就走了,雨熙看着奶奶的背影疑惑顿生,而这时窝在郑老夫人臂弯里“白衣”回过头,异色的双瞳中闪着微笑。 5 有些事情不说不代表不想,奶奶是说刘管家吗?刘管家没来得及说出的“真相”又是什么呢?还有那“白衣”的笑好奇怪! “这宅子有不祥之物”,老乞丐的话突然闯进了雨熙的脑海,她一下想到了什么,但自己也不敢确定,那太荒唐了。 她想到的是“白衣”。 有可能吗?即使再通灵性,“白衣”也只是一只猫而已呀!而且它和刘管家能有什么仇? 还有那天自己为什么晕倒,记得好像有个白影一闪过去,自己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线头在雨熙脑中缠绕成一团乱麻,她决定自己把它揪出来。 雨熙给表姐杜子鹃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最近发生的怪事,并把怀疑“白衣”是妖怪的事也写了进去。 子鹃表姐自小就对神鬼感兴趣。回信道:“白衣”的年龄既然至少在三十五年以上,算是猫精了。“白衣”有此修行该极为惜命才对,没有理由冒然伤人,除非……除非是有人挡了它成仙,或者这么做能使它加速成仙。 雨熙看完信,手心都给惊出了冷汗,虽然早有怀疑,可如今表姐也这么说。 第一次,雨熙在自己家里感觉到“冷”。 雨熙把表姐的信笺拿给奶奶看,谁知郑老夫人看过淡然道:“这乱世怪事多了去了,凡事要较个真,到处都是人皮妖魔。” 雨熙再找爹爹商量竟然也是一样的回答,她气得直跺脚,如今怎么看“白衣”都是妖怪了,家人不信,她想到了刘管家。 6 刘管家听完雨熙的话也是一副后怕的样子,小声叨念着“怪不得怪不得”,并问雨熙有何对策。 雨熙道:“有办法就不来和你商量了!这东西是个妖怪,我们凡人能奈它如何呢?” 刘管家神秘一笑:“小姐莫怕,凡人也有治它的办法!” 雨熙忙问:“如何?” 刘管家道:“我们家乡有个专除成精老猫的办法。就是捉住猫后,用刀围绕猫脖子先划一道口子,割断它的头,再从划开的脖子处用刀往下豁开肚子……”他边说,边用手比划着开膛破肚的动作,雨熙听得心惊肉跳。 收回手,他接着说:“豁开猫的肚子,从脖子开始抓住猫皮往下撕,撕到尾巴末梢的时候把猫皮完整剥下来,就成了!” 雨熙用手捂着嘴颤抖着说:“要杀便杀,作甚还要剥皮?” 刘管家道:“杀当然是要杀,但死而不僵谓之妖,若是老妖怪的皮不作法烧掉,它还会复生。” 雨熙说:“杀了还可以复生?” “当然,只要还有气在,就可以复活,但……烧了它的皮毛没了依凭,这没了皮的畜生就算有命也没的活了。” 雨熙喃喃道:“那也只好这样了……但,这事谁去做呢?”说着,雨熙看了看刘管家。 刘管家见了连连摆手道:“小姐可不要看我,‘白衣’放火烧我的事,老夫人、老爷都不相信。若是它真出了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 雨熙道:“那,找个嘴巴严实的下人?” “不可不可!”刘管家道,“有第三个人知道就迟早会泄密,而且,也难保他不会告密。” 雨熙道:“那谁去呢?” 刘管家道:“有个人倒是可以,但……怕她不肯。” 雨熙问:“谁,刘叔快说!” 刘管家看了雨熙一眼,道:“就是小姐你啊!” “我?”雨熙叫了一声,“我不行的!我可不敢!” 刘管家道:“所以我说你不肯啊……” 7 过了春节就入了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晚间开始有了娱乐活动,例如通宵堂会,戏文通常都要唱到天明的。 “熙儿你今年真的不去了吗?”郑老夫人在临走时问雨熙。 垂着深黑的眼,雨熙道:“奶奶,我头有些疼不想去了,再说戏年年听。” “那好,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和你爹娘去看看就回来。” “不要啊,奶奶!”雨熙道,“您要听戏尽管尽兴听,还顾及我做甚,把‘白衣’留给我做伴好不好?”雨熙照着刘管家编的话往下说。 “那……也好。唉,偏偏刘管家今天又请假回乡了,我担心你害怕……” “没事的!我有‘白衣’呢!” 关上了大门,郑老夫人转了个弯对丫鬟小翠交代:“你留下来,晚上看着点小姐。” 等到夜深人静,雨熙偷偷溜进郑老夫人的屋,“白衣”正在床上眯眼打盹。 雨熙轻声道:“‘白衣,白衣’,我们一起玩吧!给你鱼儿吃!” “白衣”半张开眼,看是主人的孙女,摇摇尾巴,没动弹。 见“白衣”不动,雨熙从口袋里掏出小鱼干递到它嘴边,“‘白衣’乖哦,小鱼好香,来吃吧!” 鲜香扑鼻而来,“白衣”闻了闻,张嘴大嚼起来,没待一炷香时间,就“砰”的一声倒下了。雨熙想刘管家的药真好使。 用袋子装上“白衣”,雨熙匆匆忙忙提着它走向后院废弃的屋子。从袋子里拿“白衣”出来时,不知为何,雨熙手抖的厉害,额头也冒着虚汗。 按照刘管家吩咐的,她把“白衣”的嘴用布塞住,再拿出红绳在梁上绕过后紧紧绑住猫的尾巴,红绳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放手时它已经被稳稳地吊在了半空中。 可能是折腾,可能是药效过了,“白衣”苏醒过来,一睁开眼,就看见小主人正拿着寒光凛凛的刀在逼近。“白衣”开始拼命挣扎,但尾巴被牢牢绑住无法动弹;“白衣”想叫,可嘴巴已被布紧紧塞住发不出声。 雨熙握着刀不知如何下手,刚想靠近些,就被猫的利爪挠出几道血口子,鲜血直流。不能再拖了,时间无多家人一回来机会就没了。 想到家人,雨熙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一刀捅到了“白衣”的腹中! 鲜血狂涌,“白衣”从嗓子眼发出“呜呜”的悲惨叫声,异色的双瞳死死盯着她。雨熙闭着眼睛一刀,又一刀下去。 “白衣”渐渐不再挣扎,小屋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雨熙满身鲜血,突然想起来还要剥皮。雨熙慢慢走过去,笨拙地举起刀,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墙外传出碎石掉落的声音。 有人!雨熙跑到窗边,跑远的人像是奶奶房里的小翠。 怎么办?先去找刘管家! 8 一路小跑到城隍庙,刘管家等待多时了,看到雨熙满身鲜血鬓发蓬乱的样子知道事情成了。 “刘叔!大事不好了!”雨熙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小姐快把刀扔下!” “我杀‘白衣’时被小翠看见了!” “‘白衣’死了没?它的皮呢?”刘管家似乎并不关心小翠看到了。 “皮?‘白衣’的皮我忘拿了,不过我在它肚子上捅了很多刀,肯定活不成。”雨熙十分确信。 “唉……”刘管家皱了眉头,“一切都完了。” “怎么完了?”雨熙抓住刘管家的手,“我去向奶奶承认,刘叔不用担心!死了的猫奶奶还能当什么宝?我们明天去拾了‘白衣’的尸体回来烧掉也一样。” “不,不一样的,小姐。”刘管家看着雨熙的眼睛说:“对你来讲也许一样,对我来讲就完全不同了。呵呵……老狐狸精,还是没算过她!” “刘叔你说什么?!什么老狐狸?” “我说──”刘管家逼近雨熙,“‘白衣’是只猫精!你奶奶是只老狐狸精!” 他好像一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还有你,小姐!”他一指雨熙的额头道,“我提醒过你要完整的皮,可你却把它捅成了蜂窝!” “刘叔你在说什么!”雨熙不可思议地大叫。 刘管家一把撕开烧伤后一直穿着的长衣。 密密麻麻大小无数的疤痕,纵横遍布在他暗褐色的身躯上!但最恐怖的不是这个,雨熙注意到刘管家满身的伤痕下根本没有一丝皮肤!“白色”的筋头隐没在肌肉的纹理之中,随着动作清晰可见蠕动的样子。 雨熙吓倒在地上! “这就是你家老狐狸精的宝贝‘白衣’干的好事!” 刘管家呵呵怪笑道,“那天它本想烧死我,也差点成功了,但它想不到我竟会把自己的皮活生生撕下来保命!哈哈!” “你,你……”雨熙指着狰狞的刘管家,“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姐你还记的吗?有个老乞丐对你说过,家里有不祥之物。其实在你家避祸的是我!”聚集妖力,刘管家伸出筋肉纠结的大手,指甲锐利如刃。 锋利的指甲闪着寒光一指雨熙,刘管家道:“动物和人没了皮都活不成,这方圆几百里成精的妖怪只有‘白衣’,我本想借你的手得到它的皮续我的命,但你却把一切都搞砸了!再找一个成精老猫何其难也,我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小姐,你的皮就借在下一用吧!”刘管家手上的指甲以闪电奔雷之势深深插入雨熙的肩膀!巨痛从肩膀蔓延,雨熙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金花乱冒。 雨熙一头冷汗栽倒在地上,声音凄厉地大叫着挣扎着,身体似抖糠一般,哀求着,“刘叔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我也不想死啊!”刘管家的眼睛在月光下变的深红,一手掐住雨熙的脖子,“小姐你放心,我看着你长大,不会让你很疼的……” 雨熙的气息渐渐微弱了,她迷迷糊糊地想,是自己冤枉“白衣”了…… 忽然空荡的庙宇传来一声猫叫,“喵呜──!” 9 一道白光倏地扑向纠缠的两人,刘管家惨叫着松开掐住雨熙脖子的手。 来的竟然是“白衣”! 一见到老对头,刘管家马上转移作战对象。 “想不到你还没死,看来郑雨熙捅你那几刀太温柔了!哈哈哈!你以为你还能救这丫头吗?今天我先解决你,再剥这丫头的皮!” 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在月光下静谧的城隍庙开始了生死之战!两个影子缠斗了许久,地上尽是散落的不知是谁的鲜血,“白衣”终因有伤在先体力不支而被刘管家攥住脖子压倒在地。 “哈哈哈哈……”刘管家不禁纵声大笑。 雨熙趁乱捡起刀子冲上前,一下砍中了刘管家的脖子! “你!”他疼得从地上跳了起来,向雨熙扑去! 雨熙吓得连连后退,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完了时,刘管家却像被定身法定住了—样停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胸口,四只利爪穿胸而过。“白衣”的最后一击。 再有不甘,身体也倒了下去。 过了一会,“白衣”俯在地上也没了动静,空气中只剩下雨熙的呼吸声,整个庙宇充满了死气。 雨熙提着刀子小心靠近“白衣”,它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冷了。 雨熙伤心极了。内疚、自责、惭愧各种心绪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哗哗流下脸庞。 回首看刘管家死的地方,雨熙惊讶地发现地上已经没了人,掀起他那件被血浸染的长衫,里面竟是一只大老鼠! 10尾声 雨熙醒来时,奶奶就坐在床边守着她。雨熙迫不及待地讲述了昨夜的经历,“奶奶你知道吗?刘管家竟然是只大老鼠!” “哦……这样啊……”郑老夫人叹了一声。 雨熙很不满奶奶的态度,“他是个老鼠!老鼠!是妖精啊!奶奶怎么也不在乎?” 郑老夫人垂下眼皮,“我早猜到了,只是没想到,是个鼠精罢了……” “啊?!”雨熙惊叫,“您知道?” “你年纪小看不清楚,我这老骨头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识过?”见雨熙害怕的样子,郑老夫人笑笑,“家里出了耗子又算什么稀奇呢?” “奶奶竟然知道他是妖精还让他留在咱家?为何不赶他走?” “妖怪不能赶。赶它走还不遭它报复?何况赶走了一个,谁知道还有几个进来?”抚着雨熙的头,郑老夫人接着道,“我不赶刘管家走,也是因为他在你小时候救过你,想着这些年多少有些感情。只是没想到,他野心越来越大,不仅要害‘白衣’,竟还想杀你……畜生就是畜生……” “奶奶,我和您说,您可千万别伤心,我不是故意的,‘白衣’,它……”雨熙吞吞吐吐,郑老夫人以为她还在内疚,便说:“它是受了点轻伤,你平安无事就好。” 雨熙一愣,“白衣”不是死了吗?怎么是轻伤? “奶奶,‘白衣’……”雨熙不知该怎么问。 “‘白衣’昨天先你回来,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在里屋呢……熙儿你去哪儿?” 推开奶奶的门,看见细柳编制铺着雪白柔软棉锦的窝里,“白衣”正趴着细细舔弄爪子上的毛,雨熙进来,它也没挪动,只用那双异色眼瞳瞄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冷笑的模样。 果然只是轻伤,腹部缠了几圈纱布,被刘管家抓破的喉咙完好无损,但是雨熙发现,颈部的毛色有些不对,泛着灰色,隐隐似有两层皮毛。 一脸寒气从脊背升起,究竟是什么东西回来了…… ...
1 一块银元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早很多,才四月中旬,几乎和六月差不多热。 二柱子偷看了一眼罗掌柜,只见他挺着个大肚子,半躺在竹凉椅上喝茶,惬意得很。二柱子只有羡慕的份,像他这样的小伙计,只能在店门口蹲着,还不能挡着门面。想进内堂乘凉,那是老猫闻咸鱼——休想! 这间罗记棺材铺是小镇上的独一份买卖,店里只有罗掌柜和二柱子两人。三年前,二柱子逃荒到这里,要不是罗掌柜收他做伙计,说不定现在骨头都可以打鼓了。 二柱子见没什么顾客,一溜烟地跑到后院,从井里打起瓢凉水猛灌了一通,才匆匆地跑到店门口,正好看见一个男人迎面走来。 见这男人穿一身长衫,二柱子连忙迎进门来。罗掌柜也把蒲扇放到一边,问道:“敢问贵客打哪儿来,有什么可效劳的?” “我是叶府的人。”那男人趾高气昂地说。 “原来是叶府的老爷,柱子快上茶。”罗掌柜甚是高兴,叶府是本地的望族,出手又阔气。 男人揭开杯盖嗅了几下,脸色终于舒缓开来。 罗掌柜低着头问:“敢问是府上哪位仙游了?” “是我们府上的丫头,不过她生前很得二夫人宠幸,所以来给她选副好棺木。” 罗掌柜点头道:“这个您放心,上等棺木后院就有,价钱也实在。” “嗯。”男人点了点头,又说,“不过罗掌柜还需办件事,这场买卖才能定下来。” “您请说,能办的一定帮您办好。” “算不得大事,这丫头是南山石墩村的人,人死讲究个落叶归根,所以二夫人希望把她运回老家安葬。不过我们腾不出人,所以想向罗掌柜借个人手。” 那么大的叶府怎会腾不出人手,不过因为大家都一样是下人,没理由帮一个丫环送葬。罗掌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看了看二柱子,说:“这个没问题,就让我这伙计去运吧。” “他啊……长得倒是老实。”男人上下打量了二柱子一番。 罗掌柜笑着说:“这小伙子能吃苦人又老实,在我店里做了三年多,殓葬的事都清楚得很,让他来办这事您可以放一百个心。” 男人问二柱子:“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什么人?押运过棺材吗?” 二柱子连忙回答:“回老爷的话,小的叫二柱子。爹娘死了,是逃荒到这里的。我力气大得很,押运棺材不是问题。” “这样的话,好吧,就这么定了。去一趟石墩村也得两天脚程。拿去置办点干粮,再去买身干净衣服,别给我们叶家丢脸。剩下的自个儿留着吧。”男人这才略带满意地点点头,摸出个东西丢给他。二柱子慌忙接在手中,好家伙,居然是块银元! 罗掌柜喝道:“这是老爷打赏你的,还不快道谢!” 男人懒懒地挥了挥手:“不用,把这事给我办好就成。你先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就上路。罗掌柜,你跟我到后院去选棺材,这天气拖不得。” 2 溺水逃生 二柱子出了小镇。一直行到酉时,又热又累,全身上下被汗水洗了好几遍。 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树林,一条小溪出现在面前。二柱子心中一喜,把板车固定好,就冲到了溪边。 灌了一肚子甘甜的溪水,二柱子还觉得不过瘾,见周围没人,脱掉衣服跳进去,鱼一样游了起来。 待到夕阳西沉,天空上蒙起了青黑色,二柱子才朝岸边游去。快游到岸边时,他突然感觉脚下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踝。他把头仰起来,保持住身体的平衡,却感觉脚上的东西越缠越紧,似乎要把他拉进水底。 二柱子有些慌了,听人说在水里淹死的人,想要投胎转世只有去抓人做替死鬼。他动作也乱了。再加上累了大半日,没扑腾几下就脱了力,随后脚上一麻,全身抖了几下,便沉入了水中。 就在那一瞬间,二柱子透过荡漾的水面,看见了一个白衣女人正平静地站在岸边。 “救我……”二柱子喊道。冰冷的水流猛地倒灌进口中,把他憋住的最后一口气也消耗殆尽了。 所幸的是,那白衣女人似乎听见了二柱子的呼救,她俯下身,将手伸进水中。二柱子挤出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她的手,挣扎着爬到了岸上,一头倒在草地上。 歇了好久,二柱子才缓过劲来,想起要谢谢救命恩人。可当他抬起头寻找那女人时,却发现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更令他惊讶的是,原本固定在远处的板车,不知道几时出现在岸边,板车上的棺材居然一头掉进了溪水里。 来不及想板车怎么到了溪边,二柱子马上跑过去将棺材扶好。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不只是罗掌柜那边不好交代,叶家更不是吃素的主。出镇子的时候,二柱子听几个闲人说,这姑娘其实是被叶家老爷看上了,二太太吃醋不过,生生逼死的。 一阵山风吹来,二柱子打了个喷嚏,连忙穿好衣裤,拉起板车就走。出发前他曾问过行脚客,过了树林有一个叫做吴家村的村庄,他准备在那里歇上一宿。 走着走着,身后突然响起一连串“嘀嗒、嘀嗒”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树林分外清晰。二柱子听得头皮发麻,难道……难道水鬼一直跟着我?他长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 跑了一段路,他缓下步子刚歇口气,却骇然发现那“嘀嗒”声依旧如影随行。 二柱子的心“咚咚”地狂跳着,心里一发狠,猛地回头看去。 奇怪,什么也没有。可是水声还在继续。他循声找去,这才发现是棺材在滴水。二柱子脸色大变,棺材底儿有一个小孔,这是让鬼魂投胎时进出的地方,如果进了水,里面被这么一泡…… 二柱子从包袱里取出香炉纸钱石灰,点上三炷香,向棺材拜了三拜,口中念道:“有怪莫怪,这也是为了姑娘好。”说完连忙打开了棺盖。 棺盖打开,二柱子心中陡然一跳一一内中躺的是一个白衣女子,生得分外美丽,要不是她的面色青白,二柱子几乎要以为她还活着。 二柱子只觉得脸上一片燥热。他这个年纪正是气盛,平日里也偷看过金雀巷那些窑姐。眼前这个女子比那些窑姐好看多了。 二柱子回过神来,羞愧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口中连连赔着不是,把头探进棺材中仔细检查。 棺材中并没有什么不妥,可二柱子却发现那女子的左手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救自己的白衣女子是这个……二柱子害怕地打起哆嗦。可是待他再看向那张美丽的脸时,心里又莫名地安定起来。 “不管怎样,她总算救了我,不然我早淹死了。”想到这里,二柱子心中还生出一丝感激,平心静气地拭干她的手,把石灰撒在浸湿的地方,这才盖上棺盖,撒出漫天的纸钱,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愿姑娘早日投胎转世,也请一路上多加照顾,顺利到达石墩村。” 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突然传来。二柱子全身一颤,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3 夜宿吴家村 不到一个时辰,二柱子终于看见了吴家村。好说歹说,他向一位独居老人借了一间破柴房,将棺材停了进去。 二柱子累了一天,一躺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夜里,他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像是老鼠在啃什么东西。二柱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可别让老鼠啃坏了棺木啊。 他点亮蜡烛仔细检查一番。没发现什么。本想继续睡觉,但这么一惊,睡意淡了许多,脑海里又不免浮现出那张美丽的面孔。二柱子的手不自觉地放上了棺盖。“我……我只是看看有没有鼠虫钻进去,就只看一眼。”他心中打着鼓,揭开了棺盖。 那张美丽的脸还是如此恬静,一种独特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二柱子从未嗅过这么美妙的气味,以前听人说,美丽的女子身上总会带着与生俱来的体香。这味道令二柱子浮想联翩,不自觉地伸手抚摸她的脸,指肚在那丝绸般光滑的皮肤上划过,感觉到一丝异样的弹性。 二柱子突然从迷幻中醒悟过来,连忙收回手,却不小心把几滴烛泪溅进了棺木之中。他慌忙把头探进去,想要擦掉,不想慌乱之中脑袋正好撞到了横板上,两眼一花,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二柱子睁开眼却吓了一跳,原来他昨晚就这样和那棺中的女人脸贴脸睡了一夜。日光从门缝中挤进来,二柱子恰好能看见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4 嫁葬 一路无话,等到达石墩村的时候,已经是当天的黄昏了。 因为叶府派人捎了信,女子的家人已经布好了灵堂,就等棺材运来。二柱子这才知道女子名叫小兰。和小兰的家人交接完了差事,二柱子便要离开。小兰的家人说天色已晚,怎么也要留他歇上一宿。二柱子见盛情难却,又发现饭桌上已经摆上肥鸡美酒,于是半推半就地留了下来。 作陪的是小兰的两位老舅,席间又是恭维又是敬酒。一直喝到二柱子昏昏沉沉。他从睡梦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耳边依稀传来打斋的声音。二柱子下了床,拖着步子出了门,朝灵堂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再见见小兰,明天就要离开了,就算只看一眼心里也踏实。灵堂门口的空地上,几个神情木然的女人往火堆里不断添着纸钱,还有个似僧似道的家伙闭目念诵经文。 二柱子悄悄地溜进灵堂,小心地揭开棺盖,痴痴地看着躺在棺中的女子。她身上那股迷离的香气扩散开来,如醇酒一般令人沉醉。 二柱子轻抚着她的脸,有种奇妙的感觉——她没有死,只是睡着了。 二柱子突然有个疯狂的念头,他想躺在她的旁边抱一下她,就算只是片刻也行!这个想法填满了他的脑袋。理智、羞耻、担忧一时间全被抛在了脑后。他向外张望了一下,便小心地爬进了棺中,然后合上了棺盖…… 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二柱子把头埋在小兰的脖子里,贪婪地嗅着。可是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重响,紧接着前后左右同时响起敲打声,二柱子心中陡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连忙推了推棺盖,棺盖纹丝不动。 他依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慌忙喊道:“别,我还在里面!” “嘿嘿,我们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上门女婿还挺心急的,还没请你就自己钻进闺女床里了。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我们一番功夫。”二柱子听得清楚,说话的是小兰的老舅。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放我出去!” “小子,听说过嫁葬吗?你大老远地把媳妇背回来,难道以为只吃一顿酒就结了?我们家闺女的样貌你也见过了,配你不亏。这都要感谢叶家二夫人厚赐。”小兰老舅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紧接着他又扯着嗓子道,“谢叶家二夫人厚赐!” 然后是无数的声音应答道:“谢叶家二夫人厚赐!” 二柱子拼命地挣扎起来,却发觉手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绑住了。他骇然地发现,小兰那修长而白皙的手正死死地扣在他的手腕上!她那原本安静平和的脸上,不知道几时多出了一抹满足的笑容…… 5 结尾 “老爷,事还办得顺利吧?”罗掌柜满脸堆笑,把刚沏好的茶放在男人的面前。 “嗯,二夫人很满意。”男人点点头,脸上是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唉,小兰这丫头命苦啊。让她黄泉路上有个伴,走也走得安心些,不会生出什么事端。” “老爷说得在理。二夫人就是菩萨心肠。不过……可惜了,那可是个好孩子啊,干活儿也麻利。我养了他足足三年。”罗掌柜煞有介事地抹抹眼泪。 男人冷笑一声,在桌上重重地一拍:“别假惺惺了,这是你的。这年头有钱还买不到人命吗?” 罗掌柜惊喜地看见,桌上平躺着一排银元,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
苏州河畔有棵大柳树,有一天柳树上生出一个树瘤,后来树瘤越来越大,形同一个怀孕的孕妇。 众人都开玩笑,说这大树也怀孕了。 后来大树瘤突然裂开了,里面果真有一个婴儿。一对老夫妻看孩子模样长得可爱,便将其收养了,因为他是大树里蹦出来的,一直没有给他取名字。 这孩子慢慢长成一个少年,大树反而要枯死了,养母养父告诉他,他其实是从柳树里生出来的。他听了,扑到树旁大哭:“既是你生我,你便是我生母。”然后以血喂树,柳树果然死而复生。 少年渐渐长大,长得异常魁梧挺拔,而且习得一身好武艺,尤善使一杆长戟,常常打抱不平,四处行侠仗义。一日他游于庙会,有人用白纸在地上写千字文取名字,他自己也想要一个,可别人起的名字他又都不满意,于是他便跨步执戟指着千字文道:“你们哪个愿意做我姓名,便从纸上跳出来,我定让你们名垂千古。” 果然有两个字从纸上飞出来,乃是“罗武”二字,两个字印到他的额头上,他十分欣喜地说:“我以后便叫罗武。” 一次罗武路过一村庄,村中有一大孝子被山贼杀死,其母守寡多年就这么一个儿子,为此哭得昏天黑地。 罗武见了大怒,上山将一众山贼全都杀死,并提了山贼首领的脑袋扔到失子妇人的面前,希望以慰其痛。 谁知妇人仍是号啕大哭:“杀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我的儿子也不能活过来。” 罗武生平最敬重孝子,于是便道:“世道不公,如此孝子怎能这么早死去。”便向妇人保证一定会救活他的儿子。 随后罗武提戟独闯鬼门关,因其勇猛异常,一众鬼差无人能挡,一直打到阎王殿,众鬼将关了殿门死死抵抗,罗武便在门外用长戟使劲撞门,眼看就要把殿门撞破了。 最后阎罗王出来,命鬼差们将门打开,却见面前站着一个勇武大汉,身上已经没了一半皮肉,下颚没了,颧骨也露了出来,面部只剩鼻子以上还有皮肉,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额头上还印着“罗武”二字。尽管已经不成人形,却毅然不倒立在那里。 阎罗王大赞其勇也,便问其为何要擅闯地府,鬼差奏禀。阎罗王点点头,然后让判官查阅生死簿,那孝子确实乃是枉死。 于是阎罗王说:“虽然他是枉死,可是生死有序,一生一死,一死一生,以理循环,谁也不能打破,除非你愿留在地府换他一命。” 罗武已无下颚没法说话,便点了下头表示愿意。 “罗武,你本是佛祖门将,因生性疾恶如仇,佛祖认为你戾气太重,贬你落凡间重修正果。如此一来,你便再也无法重回佛门,你可慎重考虑!” 罗武仍然坚决地点了点头。 阎罗王叹道:“你这是何苦呢。”遂命鬼差放那孝子回阳世。 而罗武从此便留在地府门前任守门大将,只是偶尔他会到望乡台上,一望人间。 ...
书生冯玉自幼丧父,家境贫寒,母亲为供他读书省吃俭用,日子过的很是艰辛,冯玉倒也争气,每日勤学苦读,年纪轻轻便已中举人,此次赴京赶考,若能榜上有名,便可为官为吏,光宗耀祖。 然天不遂人愿,冯玉赴京途中身上带的盘缠被贼人偷走,身上仅剩几文钱,此地距京城尚有千里之遥,途中打尖住店,乘坐舟车,皆需要银两,身上这几文钱哪够,十年寒窗苦读,眼见便要熬出头,却遭此横劫,冯玉不禁抱头痛哭。 哭了许久,冯玉抹了抹眼泪,又向前行去,哪怕是一路乞讨,也要到京城去参加大考,决不可辜负了老母对自己的殷殷期望。 几个时辰后,冯玉来到一县城中,感觉腹中饥饿,便来到一家包子铺,打算先买几个包子填饱肚子再赶路,这时却见那包子铺前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被几个伙计殴打,冯玉赶忙上前制止,从几个伙计口中得知,这老乞丐经常来偷包子,这次又来偷,被人逮个正着,说这次绝不轻饶,要狠打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冯玉于心不忍,便替老乞丐付了钱,身上再无分文,长叹一声,刚想走,却被老乞丐拦住了,“多谢公子解囊相助,感激不尽,小老儿我无其他本领,唯善周易推演之术,世间之事,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我见公子额头发青,应是有大劫将至,恐要遭妖邪加害。” 冯玉听后,将信半疑,“老丈既有如此能耐,怎会落魄至此?” “我先前也是颇有名气的算命人,只因泄露太多天机,故命中无富贵,唯有行乞苟且偷生。”老乞丐长叹一声,又说道:“公子既与我有恩,我自不能坐视公子丧命” 老乞丐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脏兮兮的八卦腰玉来,上面沾满了油污,递给冯玉说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护身灵玉,可驱妖辟邪,逢凶化吉,便赠与公子,以护公子周全。” 冯玉接过玉来,忙向老乞丐道谢,老乞丐又向冯玉借了纸笔,在纸上不知写了什么,折叠起来,递给冯玉说道:“公子是个好人,当有善报,我便再赠公子一场造化,待明日醒来之时,打开这张纸,自有所获。” 冯玉一头雾水,不知老乞丐卖的什么关子,接了过来,揣入怀中,作揖道谢,老乞丐摆了摆手手,道别远去。 冯玉作别了老乞丐,又上了路,出了城,行了三四个时辰,眼见天色已晚,便想寻一处安歇之地,恰好见前面有一人,便走上前,询问附近可有城隍或土地庙以供歇息,那人对着冯玉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说道:“自此向南走五里,有座土地庙,你可以去那里歇息。” 冯玉道谢离去,按那人所述向南行走,然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却发觉有些不对劲,曲径通幽,越走越偏僻,两旁皆是乱坟,加上天色已黑,更是显得幽暗可怖,冯玉一介书生,胆子素来就小,在这荒郊之地走的战战兢兢。 本就惶恐,冯玉忽又听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在这寂静夜里听的格外清晰,冯玉被吓得魂不附体,撒腿便跑,直到跑的大汗淋漓,方才停下来歇息,往后面瞧了瞧,后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又转过头,往前一看,顿时怔住了,只见前面站着一个人,虽然天色漆黑,但那人的相貌冯玉却看得一清二楚,那人竟是自己早已死去的父亲。 “父亲不是早已死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冯玉被吓得头皮发麻,这时只见那人朝着冯玉勾了勾手,冯玉不自觉的向那人走去,来到那人面前,那人伸出手,向着冯玉的眼睛抓去,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腰间老乞丐赠的灵玉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将那人击飞,那人摔落到地上,打了个滚,化为一只硕大怪鸟,一飞冲天,不见了踪影。 冯玉晃了晃头,恢复了神识,后怕不已,慌张逃离,跑了几步,只听身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更是将冯玉吓得魂飞魄散,撒腿就跑,然天色漆黑,加上冯玉慌不择路,未看清前面有一土坡,脚下一空,从土坡上滚落下去,摔得七荤八素,撞到一棵树上,昏死了过去。 待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冯玉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旁边坐着一人,交谈得知他是此处的村人,早晨在那乱葬岗中发现了自己,便救了回来,冯玉忙向其道谢。 那人询问冯玉怎会昏倒在那荒郊乱坟之地,冯玉便将昨日夜里所遇之事详细说出,那人说道:“亏得你福大命大,才能大难不死,那条路不干净,一到晚上便有妖邪出来作祟,已经连着死了好几个人了,晚上那条路没人敢走,你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了。” 冯玉心道亏得那老乞丐给了自己护身灵玉,不然自己现在已经丧命了,念及此处,忽又想起老乞丐给自己的那张纸,从怀中取出,打开一看,顿时对老乞丐佩服不已。 原来老乞丐早已算到冯玉所经历的事情,并在纸上言明了那妖邪的真面目以及降服之法。 那妖邪乃是罗刹鸟,为聚阴之地埋葬的横死之人怨气日久所化,善变化,可魅人心神,好食人双目,降服的办法倒也简单,罗刹鸟不可远离横死之人,只需在其出现的地方将横死之人挖出,置于烈日下暴晒三个时辰,怨气自可消散。 冯玉告诉了那村人妖邪的真面目,并要帮助除妖,村人很是高兴,“那妖邪已经害死了多人,让村里人心惶惶,公子若能除去那妖邪,我等村人感激不尽。” 冯玉让那村人召集人手,拿着铁锹工具,来到昨日遇罗刹鸟的地方,却远远看到地上有一具尸体,冯玉近前一看,正是那昨日给自己指路之人,只见他双目已被罗刹鸟啄去,很是慎人。 “罗三?他这么死在了这儿?”一村人说道。 冯玉便将昨日他给自己指路的事讲给了那村人听,村人听后说道:“此处哪有什么土地庙,罗三好赌,昨日听说输了不少钱财,想必是故意坑害你,让你走此路,他尾随其后,等你被妖邪害死,他好拿你身上的钱财,却不料反而坑了自己,也是罪有应得。” 冯玉方知自己昨日听到的脚步以及惨叫声,原来是罗三的。 此时日已当头,冯玉忙让人在这附近挖掘,没一会,果然挖出了一具枯骨,那枯骨很是异常,上面缠绕着缕缕黑气,冯玉让人将其置于日光下,枯骨发出滋滋声响,犹如放在油锅中炸一般,上面的黑气在日光的照耀下渐渐消散,未过三个时辰,已经消失殆尽。 没了黑气,此时众人才看清那枯骨上竟插着一把匕首,腰间还有一块腰玉,腰玉上写着玉主人的名字,“曲香兰” “这……不是曲员外的女儿吗?”一村人说道。 “是啊,听说十多年前失踪了,原来是死在了这儿,却是不知被谁杀的!” 众人议论纷纷,而后有人去告知了曲员外,曲员外来后望着女儿的遗骨嚎啕大哭,誓要将凶手捉拿归案,给女儿报仇,曲员外儿子乃是当朝重臣,位高权重,当地府衙自是十分重视,未过半日,便依据那把插在曲香兰身上的匕首查出了真凶,竟是曲香兰的丈夫。 原来当日曲香兰的丈夫看上了府中一个小丫鬟,欲娶进门,奈何曲香兰不同意,碍于曲香兰家中势力,只得作罢,然却越想越气,终动杀心,趁其回娘家之时,在途中将其杀害,埋于乱葬岗中,对外谎称妻子失踪,然他却没有想到,曲香兰被杀后怨气难平,一口怨气天长日久化为妖邪作祟,害人无数。 曲员外对被害之人很是愧疚,此事虽非自己女儿所为,却毕竟与女儿相关,便厚恤了被害之人的家人,对冯玉亦是感激不尽,毕竟若无冯玉,女儿怎能大仇得报,赠与冯玉不少钱财,以做赴京赶考的盘缠,又托付在京为官的儿子对冯玉多加照顾。 冯玉赴京考完后,出榜之日,高中榜首,加之曲员外儿子的提携,平步青云,未过五年已入朝为官,由于出身贫寒,深知民间疾苦,常为民请命,深得百姓爱戴。 ...
夜半鼓声 深夜,许知章正睡得安稳,突然间,他听到前面衙门里响起一阵擂鼓声。牛皮大鼓被敲得山响,分明是有人鸣冤!许知章匆匆起身,官袍都顾不上穿,直接来到县衙。 早有值守的衙役擒住击鼓人,许知章令人掌起烛火,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那击鼓人体形硕大,脸肿得透亮,五官完全挤到一起,极为恐怖。见到县太爷,那击鼓人突然用力甩开衙役,几步跪倒在许知章跟前:“许大人,请救救我们小汤村,我们村的孩子都快要死绝了!” 没等许知章详问,只见那击鼓人突然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一声爆响之后,面颊开裂,血水飞溅,顿时气绝身亡。别说衙役,就连走南闯北的许知章也吓得后退几步。他马上命人连夜去找仵作,并通知师爷过来。 县衙里灯火通明,许知章看到衙门口大门紧闭,脑子里涌出许多疑惑。这鸣鼓人是如何进到衙门的?他是谁?得了什么病?小汤村又在哪儿? 师爷白先文和仵作很快赶到。仵作简单查验过尸身之后,微微皱眉: “许大人,死者应该是得了某种怪病。身体鼓胀透明,皮肤薄如纸片,稍加碰触,血水横流。我做仵作二十年,还从未见过。” 许知章坐在一边,将死者的话对师爷重述了一遍。 师爷沉思片刻,说:“他说小汤村的孩子快死绝了,莫非都得了这种怪病?” 师爷拿来青县地理分布图,查遍各地,却无小汤村的记录。许知章感到奇怪,这小汤村莫非隐匿在深山之中,与外界并无来往? “今天晚上,务必查清小汤村的方位。明天一早,我倒要去看看,为什么村子里的孩子快死绝了!”许知章对师爷说。 “大人,我劝您还是不要去。那是个荒蛮之地,您千金贵体,万一有个闪失……”师爷说不下去了。 许知章有些愠怒: “我既是此地父母官,怎能置百姓死活于不顾?” 想不到,师爷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竞抱住了许知章的大腿。许知章大惊,师爷跟随他多年,两人情同兄弟,他这是做什么?正要发问,许知章突然感到腿部一阵剧痛。 睁开眼,他见自己不知何时滚到了床下。床上,夫人正惊愕地看着他。原来是南柯一梦!许知章重新上床,却再也无法入睡。 灭绝之地 清早,许知章还没吃早饭,师爷匆匆赶了过来。见他面色有异,许知章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师爷说他昨晚做了个怪梦,然后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的梦,竟然跟许知章的一模一样! 许知章放下茶杯,良久才说,这是冤魂击鼓啊,民间定有难申冤情!说罢,叫人备马,就要去寻访小汤村。师爷阻拦,说不如自己先去探探路,大人再去也不迟。 许知章却道: “冤魂半夜入梦,我不去,也是寝食难安!” 吃过早饭,师爷从当地人口中打听到,小汤村原在青县的槐岭一带,可七年前发洪水,小汤村地势低矮,整村搬迁。这一搬,就搬进了土地颇为肥沃的大山深处。平时极少与人往来,偶尔有串货郎进出山里,带出些消息。 带了两个衙役,许知章打马扬鞭,直到黄昏时分,终于来到了小汤村所在的山脚下。 许知章将马缰绳扔给随行衙役,和师爷一起登到高处向下望去。只见山洼里果然有个小村落,隐约可见几点灯光微微闪烁。无疑,这就是小汤村。 两个衙役举着火把头前引路,又走了约摸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小汤村的村口。许知章抹了把额头的热汗,看到村口竖着村碑,村碑之上却挂着一幅牛皮图。衙役将火把凑近些,许知章看到上面画着面目狰狞的符咒,是镇鬼图! 师爷也凑过来看看,又望望四周说: “许大人,不如我带衙役先进村,你稍后再进。你看这村子,群山环抱,就像在密不透风的瓮中。风调雨顺倒还罢,一有瘟疫,风都吹不散,只会聚集到这村子里。”许知章却没有丝毫犹豫,说,“不,我们一起去。” 师爷欲言又止。他跟随许知章多年,早知他的脾气秉性,再劝也是无益。 当下,师爷令衙役赶紧去找村子里的地保,说县令来了,让他们速找几个人来引路。 没过多久,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出来。五十多岁的地保见县令亲自来查访,领着村民齐刷刷跪在地,有人已经放声痛哭: “许大人,求您救救我们的村子吧!” 许知章亲手扶起地保,问这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地保抹抹眼泪,说七年前他们因洪水暴发搬到这山里,可安稳不到两年,村子里的孩子便开始生怪病。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全身肿胀,就像被气吹的,不久便会爆裂而死。 “死的,都是婴儿?”许知章问。 “大部分都是。这几年,已经死了二十多个孩子。每到秋天,一定会有孩子染病,一旦得病,根本无法医治,再这样下去,我们这小汤村就要断根了。”地保满面愁云。 “成人,有发病的吗?”许知章问。 “有,前阵子有个叫大壮的。三个孩子都死了,他也死了。”地保抹着眼泪说。 许知章捻着胡须,微微点头。现在看来,那冤魂,定是大壮。地保前面引路,许知章刚走出几步,就见一个村民哭着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大老爷,大老爷,我家的小儿子又死了……” 婴骨谜踪 整整一夜,许知章脑子里不停闪现着婴儿尸身淌血的情景,根本无法入睡。这样的怪病,他听都没听过。他推断,这应该不是瘟疫。瘟疫向来偏喜老人和孩子,可这里死亡的大都是孩子,老人却没有一个染病。 许知章问过地保,既然这怪病延续了七年,为何不向外界求助? 地保说怪病发作第二年,曾有两个男丁结伴向外界求援,可有去无回,后来在山洞中发现他们被猛兽掏了心;第三年,又派出三个人,又是同样的下场。后来,就再没人敢出去了。可奇怪的是,他们在山里,从没遇到过猛兽。后来,就有人说小汤村遭了诅咒。 一夜翻来覆去,天刚蒙蒙亮,许知章就起床。师爷早收拾停当,见县令出门,忙跟了出去。许知章想到处走走,看看这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山里空气清新,许知章登到高处,两目微眯。这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如果不是怪病频发,很适宜山民休养生息。 这时,师爷在不远处的半山腰蹲下身子,似乎在察看什么。许知章走过去,师爷说: “这儿应该是婴坟。” 的确,一片颇为平整的地带被一圈低矮沙棘树围了起来。里面一个又一个的小土丘。许知章在土丘间行走了一会儿,看到地势低洼的地方露出片片陶器。似乎曾被掩埋过,却又被雨水冲刷了出来。许知章拿起一片陶,向下挖了挖,半个空陶罐露了出来。盯着空陶罐,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昨晚许知章曾亲眼目睹,当地人把死婴放入陶罐,在家搁放七天,再下葬。可,这只陶罐为什么是空的? 师爷站起身,想再到别处看看,许知章却摆摆手。只见他拿出一块大陶片,突然朝着一个小坟丘挖下去。师爷颜色大变,问大人这是做什么?倘被村民看到,恐怕会引起大乱。搅到尸骨,在任何地方都是大忌。 许知章却像没听到,很快就挖开了松软的泥土,一只土陶罐露出了出来。上面用泥封着,许知章用力揭开了泥盖子。陶罐里,空空如也。 两人都惊呆了。 许知章接下来又连续挖开了三座小土丘,每个陶罐都是空的。 婴儿的骸骨失踪了。 地保带着村民过来,看到婴坟被挖得七零八落,本来是一脸怨怒,可当看到空空的陶罐,也大惊失色。婴儿死后明明放入了罐中,怎么会被偷走?这荒山野岭,谁又会来偷婴骨呢?当下,许知章令衙役将婴骨坟全部挖开。令人无比惊异的是,婴骨全部失踪。 村民们面面相觑,女人们已经嘤嘤哭成了一片。孩子夭亡本来已经令人悲伤,想不到现在连骸骨都不见了。每年哭坟,哭的竟然是一把黄土? 深山毒脸 一连三日,许知章马不停蹄,将小汤村的四周看了个遍。只是,村子十分封闭,几乎跟外界没有任何联络,谁又知道这儿有婴骨? 为了弄清小汤村怪病之谜,许知章每天带着衙役师爷查看山前山后,范围越来越大。 这天,一行人走出十几里山路,一个衙役突然停住脚,怪声怪调地喊说:“大人,那儿,那儿有一片脸!” 师爷呵斥:“胡说!什么地方能有脸?” 许知章撩衣快步走过去。站在一块突出的大青石上,他探头向下一望,不禁大吃一惊。山腰处颇为隐蔽的一片坡地,果然有一张张“脸”。那些“脸”在风中摇晃,嘴巴还似一开一合。 “毒脸花。”师爷看罢,似乎倒吸了口冷气。 “有什么来历?”许知章问。一个衙役就要下去采摘,却被师爷连声喝住。 他转过头对许知章说: “大人,我在书上看到过,此花名为‘毒脸’,产自西域,其花粉汁液剧毒无比,稍加碰触人便会全身溃烂而死。” 许知章若有所思,看看花,又看看下面的村庄,脑子里陡然冒出一个念头。莫不是风将这些花粉带下了山?“这种花,一年开几次?”许知章问。 “据史书记载,一年只有秋季开放。”师爷答。 许知章仰脸看天,连连点头。现在正是秋季,而婴孩也多在秋季犯病。看来,毒脸花很可能就是引起小汤村怪病的根源!只是,为什么只有孩童感染呢?当下,许知章并不多想,差衙役先回小汤村,带多多的菜油来,将这毒脸花悉数烧掉。他则和师爷再到别处查访,看是否还有毒脸花寄生之所。 一路上,许知章向师爷详细询问毒脸花。师爷补充说,毒脸花在西域也很罕见,多为巫毒邪术所用。但凡害人,下蛊,只须取用一瓣沾于皮肤,此人就再无药可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了中原来? 令许知章稍稍安心的是,他们又走了一个时辰,再未发现毒脸花。 两人正要回返,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赶了来。“大人,毒脸花都烧掉了。下面,下面发现了一个密道。”衙役喘着粗气说。 许知章和师爷对视两眼,急步返回。山坡上的毒脸花被悉数烧尽,黑色茎干还冒着缕缕黑烟,但就在茎干聚集处,竟然现出一个洞口。 当下,许知章马上用袍袖捂住口鼻,带着师爷走了过去。师爷说,此花一旦焚烧,就再无毒效,他们尽可以沿洞前行。 秘道并不宽,仅可容两人并排前行。虽然洞里幽深曲折,但干燥平坦,倒也很好行走。越往前走,许知章越是深感诧异,这毒脸花之所以种在此地,原来不只是为了害人,还有掩盖行踪的目的? 半个时辰之后,地道到了头。可是,当他们钻出洞口,却发现已经到了重山的另一侧。一座看上去规模不大的道观出现在山脚下,四周还建着几所深宅大院。许知章扭头看看师爷,问他有什么看法?师爷沉思片刻,说: “不如先去道观歇歇脚。” 道观名为“莲花观”,莲一道长仙风道骨,已是110岁高龄,平时几乎从不见客。但县令前来拜访,他也不得不屈尊前来迎接。 进到道观,许知章四下打量,看到观中有塔,差不多十几米高。莲一道长说塔中供的神位低,所以没有建高塔。 许知章一愣,说想到塔中看看,道长却连忙说这塔每年祭拜天地时才开启一次,平时都是封着的。 当晚,许知章就歇在了莲花观,和道长品茗清谈,倒也其乐融融。直到凌晨时分,两人都累了,许知章这才打着哈欠回房休息。 这时,师爷推门进来,附在许知章耳边耳语了几句,许知章颜色大变,拳头越攥越紧。他一字一顿地对师爷说: “马上悄悄下山,去调集所有兵马来!” 天亮之后,许知章不动声色,和莲一道长一起观赏道观四周景致,绿树遍野,红花盛开,灰鸟啁啾,两人谈兴正浓,却见一队兵马沿着山路迅速前行,眨眼间将整个道观围了个水泄不通。莲一道长变了脸色,问许知章: “大人意欲何为?” 许知章冷笑:“你这个妖道,用毒脸花粉残杀婴童,又将他们的尸骨带回道观,用以养鬼借寿。你这110岁,有多少岁是借来的?” 莲一道长的脸由白变青,由青变紫,他盯着许知章看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低低的声音说: “你有什么资格来责问我?你,你……”没等老道说完,师爷突然冲了上来,上前就要扭住老道的胳膊。 可是,由于师爷腿脚太快,一时收脚不住,莲一道长身子摇晃了几下,突然顺着悬崖滚落下去。 许知章愣愣地看着师爷,师爷抹一把额头冷汗,连叫: “这妖道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道观塔中,一共查到25具婴童尸骨,全被坛封着,外面贴有符咒。这正是养小鬼借寿之用。可是,一个道人如何用得了这么多小鬼?许知章将目光投向了四周的深宅大院。 婴骨坛被取出,撕去上面的符咒,送回小汤村安葬。可令人惊异的是,道观四周居住的九旬以上富商巨贾,却陆续身亡。许知章很快就查明,他们的寿,也是莲一道长帮着借的。洪水冲垮小汤村,村民迁至深山之后,就被莲一道长看中。他种下毒脸花,挖出秘道,通过秘道去收集婴骨。毒脸花秋季开花,而秋风偏北恰好吹向小汤村,花粉将毒带入村边泉水,再流散到村中每户人家。毒脸花的确是莲一道长从西域带回,并且经过改良,其毒不足以对成人构成威胁,于是便成了戕害婴童的罪魁祸首。婴童被毒杀,怨气集结,无法投胎,便被养成了小鬼。 至于冤魂大壮,实属守护三个病孩之后意外感染。而小汤村几个壮男,均被道士所害,却伪装成野兽袭击。以此方式养鬼,莲一道长每年都可获利白银万两。 一把火烧掉道观,许知章带人打马回城。 叫衙役回去休息,许知章只留下了师爷。将房门紧锁,许知章面露怒容,他对师爷厉声喝道:“还不跪下?!” 师爷垂下头,小心地跪到了许知章的面前。师爷比许知章小两岁,其实是许知章从街上捡回的。许知章十岁那年上街游玩,偶遇奄奄一息的病童。他虽然年少,心地却极良善,马上令仆人将病童抬回家,哀求父亲悉心调养,救了病童一命。病童天资聪颖,病愈之后就做了许知章的仆人。许知章却让他伴自己读书,从心底把他当成了自家的兄弟。 “为什么要把那道长推下悬崖?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还有,你怎么一看到道观中的塔就知道里面有婴骨?又从哪儿知道的养鬼借寿?”许知章余怒未消,连珠炮般发问。 师爷两眼含泪:“奴才只是,只是恨那道长。恨他杀死那么多无辜孩童,所以才一怒之下将他推了下去。” 许知章摇头,“不,不要再骗我了!他要告诉我什么事?你是想拦住他的话!” 此刻的许知章已经暴怒,两眼圆睁,瞪视着师爷。师爷低下头,以头触地,匍匐半晌才抬起泪眼:“少爷,你,你可记得24岁那年生了天花?我偶然看到一本《道家秘术》,又亲自到山上寻访道人拜求延寿良方……” 一听这话,许知章如五雷轰顶一般,身子猛地一震。难道,难道……他不敢再想下去。 师爷天分极高,却不喜欢读八股文章,只爱那些野史文字,看了不少“邪书”“野书”,装了一肚子乡野数术。许知章缓缓站起身,他凑到师爷跟前,一字一顿地问:“我病得快死了,你替我借了寿?” 师爷只是叩头,不敢回一个字。许知章一把抓住师爷的衣服,问坛子在哪儿?在哪儿?师爷爬到墙边,打开夹壁,从里面拖出一个木箱,木箱暗层中放着一个坛子。上面贴着暗黄色符咒,与道观中所发现的并无异样!许知章心痛如割,问婴童是谁家孩子?师爷已经是泪流满面:“少爷,少爷可曾记得我有个幼子?” 许知章惊呆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生天花那年,师爷刚出生的幼子夭亡,却不知竟是为自己而死。当下,他暴怒地冲向坛子,用力去揭封条。师爷从身后抱住他,却被许知章一把推开。“你,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为了延我之寿,竟然让自己的亲生子尸骨难安!”许知章吼叫着,一把撕开封条。 “我那幼子,他,他先天残疾,大夫说,活不久的,活不久的!”师爷说着,泣不成声。 许知章急怒攻心,身子一软,口吐鲜血,瘫倒在地。 师爷的幼子入土为安,许知章却已经命若游丝。不过,躺在床上的他,看上去面色安详。师爷自始至终守候在他的身边,不住地垂泪。 午夜时分,许知章感觉魂魄悠悠而起,正要离身,却见几十个小童围拢过来,朝他拜了又拜。那些小童都是粉嫩的身子,手拉着手护在他的四周,守护了整整一夜。 天亮之后,许知章从鬼门关闯了过来。经过细心调养,渐渐复原。自此,许知章不敢怠慢,越发体恤百姓,一心向善。最终,在师爷辅助下,他官拜宰相,活到了98岁。 ...
1 噗嗵,噗嗵,噗嗵。 声音由远而近了,沉闷得像有无数个人从屋顶上掉下来,在月光笼罩的窗前晃了一下就落到地上,血从门缝蜿蜒着进来…… 请不要留我一个人。 声音细细的,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地板开始松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地拱出来。小小的头颅,四分五裂的五官,冰冷的眼睛里都是讽刺的笑。 请不要留我一个人。 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探上我的脸,心底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涌来,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小姐,醒醒!”翠衣用力地摇晃着我的肩膀,“小姐又做噩梦了?” “这噩梦做得真实。” “又梦见那个小女孩了吧?” “嗯。”我满脑子都是那双冰冷的眼睛。 “小姐那时候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根本阻止不了什么……”话到一半,翠衣突然拍了下额头,“糟糕,姑爷早上出去的时候吩咐翠衣早些唤小姐起来的。” 刚说着便传来了敲门声,是老夫人房中的丫鬟,“七少奶奶,老夫人和众位夫人少夫人在祠堂等候多时了。” 翠衣低着头,“姑爷说,今日老夫人要宣布下个月中旬设宴的事,所以让小姐早些去问安。” 我赶忙起身:“你去跟老夫人说我这就到。” 丫鬟领话走了。 前几日老夫人说要为四少爷康复的事大宴宾客七天,救济镇上的乞丐一个月。当时以为老夫人一时兴起随便说说,没想到要当真如此,独孤山庄虽是先皇赏赐,但独孤傲然当时是一名武将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当然也有不少仇家。若要大宴宾客,有名望的皇族,江湖中人,镇上的乡亲都会邀请到。若有人借此做文章,出了纰漏就糟糕了。 我赶到祠堂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把这件事定下来了,娘也点头同意。我若要阻止必定会惹老人家不开心。 我微蹙着眉的样子落在小蝶儿的眼里,“仙女婶婶,娘说,过几天家里会来很多客人,会有和我年龄相当的娃娃来府上玩,我很高兴,你不高兴吗?” 我遇见老太太探究的眼神,赔笑道:“小蝶儿乖,婶婶当然高兴,到时候府里会来许多人,恐怕家里的长工和丫鬟都不够用呢,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老夫人满意地笑:“我们如烟就是灵巧,这事儿啊也只能交给你办了,我已经让寒儿去繁花城接凉儿回来了,他们大概三天就到,到时候你三哥和四哥都能帮上忙。” “如烟记得了。”我福身告退。 2 次日,独孤山庄门外贴了一个招人的告示,请短工,长工,丫鬟,还有写帖子的先生。不足半日门口就排满了来应试的人。 “小姐,你让我准备的帖子我已经写好让信差送去了。”翠衣一边磨墨一边抱怨“您这是何苦呢?来应试的都是镇子上的乡亲,让管家钟叔做就行了。” “你这丫头又想偷懒。”我佯装生气,“少说废话,快叫下一个人进来。” 翠衣喊:“下一个。” 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手里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妇人见了我喃喃道:“莫非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么?” 翠衣骄傲地应:“我们家小姐当然不是凡人了,你能做些什么?我们府里正缺厨娘呢!” 妇人的眉眼立刻敛下来:“来……来应试的不是奴家,而是小女。” 女娃看上去格外瘦小,一双眼淡定地看着我。我笑起来,“这娃这么小,能做什么?” “我家丫头什么都能做,家里弟妹多,什么活儿都是她做,她很勤快,若不是家里穷,也不忍心把她卖给大户人家做事。独孤府家大业大,听说老夫人整日吃斋念佛是个菩萨心肠,想必也不会亏了这孩子……”妇人将女娃往前推了推将她按在地上磕头。 翠衣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看到这同命相连的孩子心酸得不行,伏在我耳边说:“小姐,这丫头看起来挺机灵的,我们府上也不缺那点口粮……” “你对我们独孤山庄倒是挺了解的。”我点头,“好吧,你打算把这孩子卖几两银子?” “七少夫人看着给,只图孩子能有顿饱饭吃。”妇人谦卑地低着头。 “我让书童带你去账房那里取五十两银子,回去好好打点做个小生意,不要再卖孩子了。”我转向那孩子,“不要害怕,你跟翠衣姐姐去吃点东西换件漂亮衣服,这府里可好玩了。” 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善意,看了一眼母亲,便机灵地跑去抓翠衣的手。 妇人大概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银子,忙磕头道谢。书童带着妇人走了。 3 这孩子不太爱说话,换了衣服梳好头发,眉目也是清秀。她一下子吃了太多的点心撑到不舒服,翠衣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小蝶儿听说府中来了个和她年龄相当的孩子,欣喜不已。 孩子躺在床上休息了几日还是很虚弱,小蝶儿趴在床前问翠衣:“翠衣姐姐,她什么时候醒过来?” “小小姐,你先出去和阿兰玩,等她醒了翠衣叫你去。” 蝶儿立刻扁起了嘴:“阿兰笨手笨脚,每次玩踢毽子总是输。” 我把蝶儿拉到一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你若把那孩子吵醒了,她病好不了就永远不能和你玩了。” 小蝶儿这才安静下来伏到一边看着。这时老管家钟叔来了,一进门就递进来一大本账簿:“七少夫人,这是这个月雇下人的花费。另外宴请宾客的帖子已经写好了,其中包括几个皇族和江湖中的正宗门派,已经派信差送出去了。三少爷和四少爷已经回府了,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 小蝶儿一听跳了起问:“钟爷爷,是爹回来了么?” “回小小姐的话,已经回来了。” “仙女婶婶,我们快去祖奶奶那里找爹吧。”孩子就是孩子,一瞬间就忘记了躺在床上的小伙伴。 独孤寒和独孤凉在祠堂里和老夫人饮茶,独孤冷也从布庄里回来了,三兄弟坐在一起老夫人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直拉着独孤凉的手不愿意松开。独孤凉被看得不好意思:“祖母,我已经好了,不疯不傻,桑香镇的事也处理好了。” 独孤寒奚落地弯起嘴角,“四弟真的处理好了么?那个叫梅刃儿的姑娘……” “梅刃儿是谁?”老夫人不明所已。 “是喜欢四哥的一个女子,聪明贤惠。”我急着抢白。 独孤凉无奈地瞪我们一眼,老夫人果然很高兴:“是如烟说的就没错了,如今你们兄弟中就你没有成亲了,这事要尽快的好。” 独孤凉见状找借口说路途遥远太累就去休息了,我跟老夫人说了一下准备的情况,便随着独孤寒和独孤冷出了祠堂。 小蝶儿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爹,兴奋得不住嘴地说这说那,说到还躺在病床上的小伙伴,小大人似的叹气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起玩。 大人们被她的样子逗乐了,这时候管家钟叔匆匆跑进来,面有惶恐,“各位主子,刚才花匠去府后面挖些土栽花,竟然挖出一具尸体来。” “尸体?”独孤冷皱了皱眉头,“我们看看去。” 4 尸体已经被挖出来了,在阳光下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尸臭味。 尸体的脸部已经模糊不清,从她的衣服和手的粗糙度来看,应该是个没有身份背景且家境贫寒的普通农妇。独孤冷上前去看了半天,只说了句:“是被掐死的,此人有着深厚的内力。这样黑紫的手印不是普通人留下的。” 两个长工听了吩咐要抬去衙门里认尸,刚抬起来一个小布钱袋从她的衣袖里掉出来。账房不由得惊呼:“这不是她吗?” “你认得这个妇人?”独孤冷皱起眉头。 账房摇头:“不认得这妇人,这钱袋我却认得,前些日子家里雇下人,七少爷的书童带她来取五十两银子,说是七少夫人买了她的女儿。因为我们家很少花这么多钱买下人,所以就有点印象。而且五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小的怕她弄丢了,就用钱袋装着给了她。” “难道是有人见财起意?”独孤寒试着分析。 独孤冷微笑着摇头:“若是为财,为何钱袋还好好的在尸身上?况且凭这个指力在江湖中也算是高手了,怕是不在你我之下。” 竟然是那孩子的娘。 事情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杀人不为财,一个小小的妇人和江湖中人会有什么牵连? 我回冷烟小筑,翠衣惊喜地说:“小姐,那丫头醒了。” 那孩子恢复得很好,脸上有了红润的颜色,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见了我乖巧地跪下磕头,再没别的话。我不由得怜惜起来,竟然无法将她娘惨死的事告诉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这才想起忘问她的名字。 孩子摇摇头,翠衣抢着说:“听她娘叫她丫头呢,应该就是叫丫头吧。” “‘丫头’这名字不好,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叫……就叫凤儿吧,希望从此浴火重生。以后的日子你就好好呆在独孤山庄,和蝶儿一起读书识字,我就做你的干娘好了。”我摸着她的头问,“凤儿,你觉得如何?” 孩子木讷地看着我,翠衣欢喜地拉她跪下:“还不谢谢你干娘……” “娘?”孩子怯怯地看着我:“你是我娘?” “是的,孩子,我是你娘。”我抱着她小小的身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十几年前的事还历历在目,那个瘦小天真的孩子还栩栩如生的在我的脑海里。 那年我才七岁,两个姐姐整日做女红,我闷得无聊了就趁管家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玩。一时玩得兴起天黑下来忘记了回家的路,我坐在一个陌生的街上饿得直哭。这时候来了个大叔,他亲切地问我是不是肚子饿了,然后把我带回了他的家。 大叔把我带到了山上一个很简陋的屋子里,那个屋子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孩子,他把我丢进屋子扔了点干粮就锁门出去了。 我坐在地上哭得嗓子都哑了,那孩子只是躲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我。 我问她:“你是谁?” “我叫小秀。” “小秀,你为什么不回家?那个大叔为什么把我们锁起来?” “那个大叔是个人贩子,他会买通人伢子把我们卖掉。”她似乎能预知自己未来的命运。那时候我只知道人贩子是坏蛋,还知道我爹肯定会派人来救我的。 “小秀,你不要担心,我爹肯定会来救我的。” 小秀点点头:“求求你了,千万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我怕黑……” “不会的。”我信誓旦旦:“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两个孩童的承诺在彼此的身体内生了根,几天后,那个人贩子带走了我,小秀哭着拉着我的胳膊被那人一巴掌挥过去。在将我运到另一个城镇的路上,一帮江湖英雄找到了我。那人贩子吓得直打自己的嘴巴,独孤山庄指腹为婚的未来的七少奶奶,他就是赔上几个性命也是赔不起的。 那个承诺在我的心里还记得,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人贩子带我们回山上找小秀。没想到到那的时候,他的一个同伙正准备带小秀走。他一心急挟着小秀爬上了屋顶,那人有些功夫,把小秀掐得几乎翻了白眼。 我哭着喊着小秀的名字,那些江湖英雄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本来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临逃跑时,他竟然将小秀用力的从屋顶上扔下来…… 小秀躺在我的脚边,头磕在一块大石头上脑浆迸裂出来,她痛苦地挣扎了两下,眼睛一直盯着我断断续续地说:你说过不丢下我一个人…… 她临死前眼睛暴凸着,整张脸被血液和脑浆分割得异常恐怖,那眼神一直冰冷的在我的脑海里,刻骨铭心。 5 伏龙镇短短一个月便热闹起来,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乞丐在府外成群地晒着太阳,皇族及众多江湖人士也陆续到了,独孤山庄张灯结彩,隆重异常。 师父赶来的时候是宴客的第二天,我的二姐夫断臂公子沈若素陪他一同前来,还捎来娘的家书一封。 信很简单:如烟,万事小心。 沈若素说:“娘不放心你,路途遥远她年纪大了又不方便走动,所以让我来看看你。” 师父的身子骨依然硬朗,我安排他们住进了冷烟小筑的对面的芙蓉苑,师父是一向喜欢清净的。这次请的厨子中,有一个做得一手好斋饭的,我亲自端到师父房间里。 师父说了声阿弥陀佛,“如烟,看到你没事,为师就放心了。” “师父,您说话好生奇怪,如烟一直好好的。” “你还记得不记得当初你要跟我学武功的原因?” 我乖乖地低下头:“记得。” “那你还记得不记得我答应收你的原因。” “记得。” “那你还记得不记得我答应收你的条件?” “都记得。当初要学武功是因为不想成为弱女子任人宰割。师父答应收我的原因是我的眉眼间像极了师父年轻时一位旧人而且筋骨奇佳。我答应师父的条件,是即使学了武功只为防身绝不杀人。”我微微一笑,“师父的条件我一直当作至理名言,一直都没违背过。” “你记得就好。”师父叹口气,“如烟,行走江湖或许不小心得罪过什么人,一定要小心行事。” “如烟明白。”我知道师父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他不想说就是不想让我知道,问再多也没用。 入夜,沈若素一人在院子里饮酒赏月,我上前福身,“姐夫好像有什么心事。” “行走江湖的人,哪个没心事?”沈若素自嘲。 “你的心事却无关江湖。”我帮他斟了杯酒,“这次见你和上次很不一样,你很少这样忧心重重。” “如碧被人绑架扔到了深山里,若不是我发现的早,恐怕就喂了山中的野狼。”沈若素灌了一大口酒,“枉我有断臂公子之名,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我急急地问:“二姐怎么样了?” “如碧没事,倒是大姐误喝了毒药险些命丧黄泉,若不是你师父,必死无疑。思来念去,我们总觉得这两件事绝对不是巧合,娘担心得吃不下饭,恰好收到你派人送来的帖子,于是我和沧海大师就赶来了。” 我惊得脸色煞白,好久才反应过来。只听耳边有碎碎的脚步声,沈若素拔剑追了上去……那人蒙着面穿着夜行衣身形极快,我和沈若素追出独孤山庄几里路,那人突然不见了。我心里暗叫不妙,若非是调虎离杀之计? 沈若素气得大叫一声拔脚就往回跑,回到山庄,仿佛一切如常,又似乎在黑暗的地方潜伏着什么危机。 黑暗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6 阿兰一大早闯进我的房间,紧张得连声都变了:“七少夫人……出乱子了……” “阿兰,慢慢说。” “小小姐不见了!”阿兰的眼泪不住:“昨天夜里小小姐还好好的,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了……” “不见了?”我心里一惊:“那凤儿呢?” “凤小姐昨夜在我房里睡的。”翠衣说,“早上我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不好。”很微妙的预感,蝶儿的失踪和凤儿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我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跑去翠衣的卧房,软塌上的锦被微微隆起,我上前掀起来,赫然是一个抱枕。翠衣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了防止打扰其他的贵客也不能彻底搜查,那势必会引起恐慌。不过可以肯定,那个黑衣人必定是某个来山庄的客人。我吩咐丫鬟去酒席上请三位少爷回来商讨此事,我自己便开始在各个客房一个个搜查起来。既然是客人,那么两个孩子一定是被藏在山庄的某个角落。 来山庄做客的人一部分在镇子上的农家和客栈里寄宿,一部分贵客便住在山庄的锦红阁、云水轩还有翠竹楼里。锦红阁住的都是皇族,都是与独孤傲然有过交情的人的后裔,是好是坏就难说了。 这正是大宴的时间,锦红阁静悄悄的,敲房门没人应,我便自己推门进去。果然气派,老管家很周到地把房间布置的庄重体面。梳妆铜镜旁放着一支白玉的金钗,想必住的是一个女子。 “啪……”软底的鞋子踩到干树叶的声音。 我忙跳到头顶的房梁上。推门进来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他愣了一下拿起梳妆台上的白玉金钗就出了门。我大大舒了口气,没有真凭实据,这么卤莽行事若被发现只会陷入更大的误会中,会让两个孩子的处境更加危险。 我随后出了门匆匆赶往冷烟小筑去跟独孤冷他们见面。刚出了锦红阁便从暗处闪出一个人,看穿戴非富即贵,而且正是进入客房中的男子。 “姑娘,请留步……”男子微微的笑。 “嗯,这位客人,这边是客房,设宴的场所在后院……”我福了身子装傻地说:“请随我来。” “姑娘怎么从我的卧房里出来?” 原来他都看到了,我再行了礼,“这次宴请宾客家里刚请了不少新的下人,那些丫头们粗手粗脚的可不能坏了客人的雅兴,这屋子里缺什么我来看一眼,随后就让丫鬟们送来。既然叨扰到了客人,如烟这就给您赔个不是。” “姑娘有心了。”那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这院子的确够大,还劳烦姑娘带路。” “贵客如何称呼?” “在下颜敏。” 我心里一惊,“原来是敏王爷,久仰大名。” “早听说独孤山庄的女眷个个貌美如花,今日得见天仙佳人实在荣幸。” “敏王爷过奖了。”我急得手心里出了汗。敏王爷不知是敌是友,从他的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我回到冷烟小筑,独孤寒已经等得急了,“如烟,有没有蝶儿的下落?” 我摇头:“各个客房里都看过,没有任何异样,刚从锦红阁里出来,还被敏王爷撞了个正着。” “颜亲王府的颜敏王爷?”独孤凉皱了下眉头:“最近似乎很多人跟我提起这个名字?” “啊?还有谁说起过?”独孤寒顾及女儿的安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安。 “江湖上都说最近颜亲王府不太对劲,不断的有大内高手进出,看那架势像是在招兵买马。不过依照敏王爷的行动来看,他还有时间从洛阳大老远的跑到这个小镇上赴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忙。” “对啊,他这样做完全没道理。”我疑惑的摇摇头:“最近发生的事怪极了,先是我的两位家姐先后遭到毒手,紧接着凤儿的娘亲被杀死,现在蝶儿和凤儿都被掳走,这里面的原由还真是复杂。” “如烟,那妇人死后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或许我们可以去她家中找下线索。”独孤冷提议道。 是个好主意。 7 那妇人家并不难找。让家丁去县衙打听了一下,知道她家就在伏龙镇下面一个小村落里。村子很小,只有几户人家。妇人家门口,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女童正在吃力推磨。 女童见了生人局促不安地问:“你们找谁?” “我们是独孤山庄的人,你的母亲将你的妹妹卖到了我们府上。”我向院子里面看了看,有一个在地上乱爬的幼儿,还有个稍微大的孩子在地上玩泥巴。 女童一听就紧张起来:“是不是丫头闯什么祸了?” 我与独孤冷对看一眼都不知道怎么讲好。 那女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丫头是不怎么听话,但是她很勤快,我们的娘已经死了,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不要赶丫头走……” “我们不赶丫头走。”我将女童拉起来,“我问什么你就如实答什么。” 女童乖乖地点头,眼神中都是受宠若惊的神色。 “你爹娘是做什么的?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爹两年前就病死了,我跟着娘卖豆腐,除了几个邻居家的大婶,娘没和什么人有来往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这丫头看起来很灵巧,在厨房里也许是个不错的帮手。我点点头说:“好吧,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明早派人来接你们进府,你的两个弟妹我会派人将他们好好养大,你就在府里做事吧。” “谢谢小姐……”女童偷偷地抹着眼泪。 回去的路上,独孤冷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远远地就看见独孤寒在门口焦急地踱着步子,“你们可回来了,在府后发现了一具尸体,翠衣说是凤儿……” “三哥,带我去看看吧。” 在冷烟小筑,翠衣不停地掉眼泪。那小小的身体被白布盖上,脸被石头砸得分辨不出模样,只是身上的衣衫是翠衣亲手缝制的。心口灼灼地疼:“是谁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我怕蝶儿也会遭遇不测……”独孤寒说,“暂时不要跟蝶儿的娘亲讲。” 这已经是大宴宾客的第四天,只觉得一个阴谋离我越来越近,却又说不出什么由头来。半夜听师父讲经,他只是喃喃地说:“万事皆有因,因果循环,种的什么树开什么样的花,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如烟,稍安毋躁。” 次日,管家派人将凤儿的姐姐香草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妹接进府里。那孩子看见自己妹妹的尸体泣不成声。 “如烟看妇人的遗孤可怜,于是将她的大女儿香草接进了府里。香草虽然年纪小,可是她很懂事也很仔细,她怕自己的妹妹是在府中受虐待而死,于是当着如烟的面检查了那具尸体。翠衣给小公主洗过澡,小公主虽然被饿得很瘦,但是皮肤细腻光滑,而且左肩膀上有一个梅花形状的烙印,而那具尸体黑瘦,左肩上没有痕迹。” 鬼恨恨的说:“你全说对了,看来我错就错在自己太谨慎了。” “后来我就派人去查王爷来府上做客的真正目的,没想到是因为他的爱女失踪,于是,一切就真的明白了。这个小把戏将我们一群人耍得团团转,幸好你的目的太明显的,就是要挑起事端,这样一想就明白多了。” “你师父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颜敏王爷问:“据你所说,这个幕后指使者是你的师父。” 鬼叹了口气:“这件事我没完成已经愧对我的师父了,这次杀不了柳如烟,我这辈子再没有机会杀她。” “你这个无耻之徒!”我冷笑,“这么多年来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鬼又冷哼一声:“胜者为王。知玉公主就在镇外的那妇人家中,我师父说不得伤害她。事到如此,我只有以死谢罪!”寒光一闪,血已喷泼四溅。 10 知玉公主恭恭敬敬地跪在我面前:“娘,知玉给娘亲请安,娘亲万福。” 我不觉得面上飞红:“乖玉儿,快起来吧。” 小蝶儿奇怪:“为什么她有那么多名字而蝶儿只有一个,仙女婶婶如何成了凤儿的娘亲?颜敏伯伯的小丫鬟还不如阿兰聪明,她们老是低着头也不陪我踢毽子,真是闷死了。还好伯伯教我打拳才没有那么无聊。” 这一席童言逗得大家爽心大笑。 独孤寒抱拳:“谢王爷对小女的照顾。” “颜某惭愧。” “王爷可知那鬼人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何要针对我们?” “这次那人的徒弟没有成事,他势必卷土重来,我们多加防范才是。” 师父和沈若素已经回去了,临走时求姐夫回去买几串纸钱去小秀的坟前烧上一烧,杀她的恶人已死,该安息了。做了多年的噩梦以这样的结局收场也算是有个交待,但这还远不是结局。新的阴谋正在酝酿。 独孤山庄内一切繁复如初,那些故事没有去记载,当然,慢慢的也就忘记了。 万事皆有因,因果循环,种的什么树开什么样的花,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请君,稍安毋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