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有一对非常相爱的男女。男人名叫马岱,女人名叫石瑶。马岱发誓非石瑶不娶,石瑶发誓非马岱不嫁的时候,石瑶突生疾病死了。伤心痛苦的马岱就在石瑶的坟墓前盖起了一座小房子,给情人守墓,每天以泪洗面。每晚在石瑶的坟墓前诉说着他的哀思。 转眼三年过去了,马岱发誓为石瑶守孝三年的时间已满。明天马岱就要离开石瑶的坟墓,当天晚上,半夜时分,当马岱站在月光下泪眼模糊的对着石瑶的坟墓告别的时候。石瑶的鬼魂从坟墓里飘逸出来抱住了他,她对他说:“谢谢他陪了她三年,现在阎王爷知道了他对她的痴情。为了他给她一个借尸还魂的机会。明天她的魂魄会寄宿在一个掉进河水淹死的女子身上,转世来圆满和他今世的情缘。” 马岱听完石瑶的话语欣喜若狂,早晨醒来就飞奔到河岸,等着那位穿着花衣服的女子落水。等了很久,穿着花衣服的女子终于来了,但她不是一个人,她怀里还抱着一个柔弱的小孩。当他和女子坐在船上过河,穿着花衣服的女子的手帕突然被刮来的阴风刮到水面上,她刚要在船上弯腰在河面上捞的时候。马岱看到了河底石瑶鬼魂手正要拽穿着花衣服女子下水。在这个危险时刻,女子怀抱里的小孩突然哇、哇、哇……大哭起来。孩子的哭声把人性没灭的马岱善良的心唤醒。善良的他抢在穿着花衣服女子面前捞起了手帕给她的时候,他看到了水里石瑶的鬼魂忧伤埋怨他的表情。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了,在一个漆黑的晚上。非常想念石瑶的马岱又来到石瑶的坟墓旁,大哭着摸着石瑶的坟墓诉说着思念之苦。一阵冷风吹过,石瑶的鬼魂出现在他眼前。悠悠的对他说道:“如果你真想我,真想我每天以人的姿势和你共度人生,那么我明天再借尸还魂的时候,你不要再心慈手软坏我好事。”马岱点头答应。 第二天,路上出现了一老一少,老的是一位母亲,少的是这位母亲的女儿。在烈日下,母女走累了坐在大树下休息。母亲口渴难耐,她让女儿去井里打点水喝。女儿拿着水瓶来到井边打水,她没看到正在井水里期盼她到来送死的石瑶鬼魂的脸。就在她就要一头栽进井里,成为一个糊涂鬼的时候。尾随她来到井边的马岱,把她就要掉进井里的身体一把拽住救了她。然后自己纵身跳进井水里,以死谢罪。 天使路过此地,目睹了马岱善良的死因,把他还魂送到了人间。让他做了一个为民做主,一身正气,为官清廉,专为百姓做好事的知府大人。 有一天,知府大人办案。衙役押来一个毒死亲夫的荡妇,知府大人判她死刑。死刑犯明天就要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石瑶的鬼魂出现在马岱眼前,高兴的对他说;“我明天借着死刑犯人的尸体终于可以借尸还魂了。” 石瑶重又来到人间。终于成为了马岱的妻子。但是她仗着丈夫是知府大人的势力收受贿赂,欺压乡邻,祸害百姓,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受害百姓找知府告状。让爱民如子,疼爱百姓的马岱每天如坐针毡,痛苦万分。他恨她的所作所为,恨她心如毒蝎,恨她不做一个好人。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他带人亲手抓捕了这个上辈子就是他情人的杀人犯。石瑶被判了死刑,明天她就要人头落地了。晚上知府大人来到关押石瑶的牢房,送她人生的最后一程。石瑶眼含热泪的问他, “为什么我们重回人间,圆了夫妻情缘。命运却是如此的不同?” 马岱大人大义凛然的回答她“因为你的内心装满了自私和邪恶,而我的内心装满了善良和正义。” 又过了三年,马岱娶了张氏为妻。张氏温柔贤惠、通情达理、深爱马岱。还为马岱生下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很是幸福。 在一个明月清风,疏星稀雨的晚上,马岱查看民情半夜回家。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位穿着破衣烂衫,可怜兮兮的女子。女子声称从劫匪那里刚刚逃生,全家人除了她都死于劫难,无家可归。马岱心生怜惜把女子带回衙门,他命令仆人把救助的女子安置在西厢房。然后才一身疲惫的向着妻子的房间走去。 他推开房门,点亮蜡烛,倒了一碗茶水送至唇边,眼睛不经意的上床上望去,见到管家马翔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搂着他的妻子张氏,呼呼大睡着。马岱心里一惊,手里的茶碗差点掉到地上。他想了想,然后把蜡烛吹灭,把门轻轻的关上。 马岱夜不能寝,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这个时候,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响起。“请进,”马岱抬眼望去,被他夜晚救助的女子轻轻地走近屋里。 “夜深心难静,路过此地,看屋内灯亮着,窗户上有你的身影走动,看你也没睡想和你说说话。” 女子说完话,轻轻地坐在了马岱的对面。马岱抬头仔细端详走进屋里女子的脸,那是一张任何男子看到她都会动心的脸。美丽之中带着娇艳,娇艳之中带着妖冶,放荡的一张脸。 “你睡不着觉,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女子轻启朱唇。 “从前,有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他们相爱,她想和他白头到老。只可惜这个女人天生命短,她死了以后到了阴间也还想和她深爱的男人再续情缘。为了她深爱的男人她又重回阳间,可是她爱着的那个男人,心里已经有另一个女人了,而他的那个妻子却背叛了他。” 马岱听女子说完,毫不陌生的望了一眼女子。然后站起身,来回在屋子里走着,他在沉思,他在想,他在想明天该做什么? 清晨的阳光温暖的重又照进马岱的书房里,张氏端着一碗清茶向书房走来,老远就听见书房里有女子的声音,她放慢脚步,召唤来从此地路过的丫鬟小红,让她把茶水送进屋里,自己回转身走了。马岱眼睛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了妻子的背影欲言又止,眼神随着妻子身影的离去沉浸在遐想之中。 忽然一名衙役匆匆走进来,他大声地对马岱说:“禀报大人,昨夜柳江闸突然没了,大水呼啸而来,淹没了那里附近的村庄和大地,”孩哭、娘叫、狗咬、鸡鸣,水上漂浮着衣物、家具、牛羊、尸体,真是看不敢看,听不敢听,真可谓,大水无情如猛兽,吞没黎民怎忍心。幸存者颠沛流离,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马岱带人来到受灾的村庄,只见那里的百姓正在哭天喊地,叫苦连天。他把活着的受灾百姓都安置在高岗的地方,回到知府衙门。他把自己家里所有的粮食和东西都清点出来放在大堂之上,他命令衙役先发放给受灾的百姓。然后急忙写书信让衙役飞报京都。 马岱心急火燎的在屋里来回踱步。他的妻子张氏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过来,对马岱说:”这里面是我娘家陪嫁给我的嫁妆,还有我从身上摘下来的手镯,耳环,项链,你把它们变卖了,换些钱给受灾的百姓换点粮食,暂且度日。“ 上报朝廷后,朝廷救济灾民的粮食终于运来了,可存放在知府库房里的救灾粮食却不翼而飞了。受灾百姓没有粮食吃接连已经有饿死的。 夜晚,马岱来到被他救助的女子房中,冲女子跪了下来对她说:”请求你把粮食还回来吧!那天晚上你的到来,我看见了我妻子让你安排的红杏出墙的现象,我就知道是你又重回人间了。“ 女子重又变化成石瑶的身形对他微笑的说道:”我从地府逃到你的身边,就是我太想你了。你知道吗?我依然还是那么爱你,我已经练成了人无法抵抗的鬼门妖术,我可以让你管辖的百姓都死了。你把张氏杀死,我就不杀你的百姓。我还会把救灾粮食还给你。张氏死了,我可以借她的尸体还魂回到你的身边,我们再做夫妻,再续今生缘分。“ 石瑶说完扑到马岱的怀中紧紧的抱住了他,马岱把她轻轻的推开,说道:”人鬼殊途,岂能同走一路。“说完他坐在了椅子上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翌日,天空仿佛是一个阴郁的孩子,刚刚亮起来的灰白脸色渐渐又沉下来了,被沉重的灰黑色取代。调皮的风四处流窜着,幸灾乐祸地看着受灾的人们的狼狈。树无奈地摇着头,低头落下片片伤痕。 一个衙役快步走进来向马岱禀报:”大人,夫人悬梁自尽了“马岱听到这个消息,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知道聪明绝顶,又深明大义的妻子早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为了受灾的百姓,也为了不让马岱为难,以死殉情了。 ”传我的话,赶快把那些失而复得的粮食发放给受灾百姓,“说完这话,马岱向窗外望去,石瑶已经借尸还魂,变化成了张氏的身体兴奋的向他跑过来。 马岱鄙夷的冲石瑶笑笑,眼睛浮现出妻子张氏那俊美、温柔的脸庞。马岱从腰间抽出宝剑,扎入自己的胸膛,鲜血从他的身体里立刻流了出来,鲜血汇成一个小溪流,流到了石瑶的脚下…… 善良和正义天使来了,他们把马岱和张氏的灵魂带上了天堂。把石瑶自私、邪恶的灵魂打入了地狱。 ...
上渊郡,城外十里荒郊密林之中,一个文生打扮的公子,一步一跌的超伸出走着。不多时,远远瞧见有袅袅青烟,紧接着一间竹屋出现在公子面前,公子眼前一亮,三步并两步走进竹屋。 门上挂着各式各样诡异的挂件,稻草人、布偶,甚至还有几副骷髅头,密林深处传来几声乌鸦的怪叫,公子越发的胆战心惊。 公子轻轻叩打门环,里面人迅速做出反应,“进来!” 那公子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见里面人盘膝坐着,背朝着外面,根本看不见面容,却见着月光下那人的胳膊上有九条游蛇的刺青。 “你叫什么名字?谁叫你来的?” 公子跪在那人后面,恭敬道:“小声王孜,乃是进京赶考落榜的书生,因恋慕京中一家大户的女子,却又奈何门第悬殊,无奈之下,经城外打渔的老者只点,特意来此求大师相助。” 大师回头瞧了眼王孜,上下打量一番道:“那张老头从不管闲事,怎会跟你说这些?” 王孜老实回答:“是因为那日与老者结缘,老人家被我一片痴情感动,所以才指点迷津。” 大师似有所动,“你可知我的方法都是极其阴狠的,找我帮忙,你可想清楚咯。” 王孜点头,“晚生既然来了,就早已有了的最坏的打算。” 那大师冷笑,“哼,好,你把那女子的头发拔几根下来交给我,到时候我自会有办法。” ——《情降》 上渊郡上光禄寺内,一个云游的僧人叩响了庙门,老和尚开了门,见一位宽袍大袖笑容满面的 僧人站在门外,年纪要比这方丈老和尚还要老上许多。 两人互相到了一声佛号,“贫僧法号自然,是这儿的主持,不知这位师父法号如何,又因何而来啊?” 那云游僧道:“贫僧出家太久了,也不记得自己名姓法号,云游四海刚刚来到本地,见天色晚了,所以来此歇脚,王住持收留我一夜,不胜感激。” 自然双手合十道:“哪里话来,本是同门,何谈收留,快随我来。” 云游僧跟在自然身后,“这小小的寺庙,原本就我一人,现在收个小徒弟,因为白天来了一行人送亡人还乡,小徒弟帮忙照料去了,这不正殿放着那家主人的棺椁,小徒弟在殿上招呼着,只好叫师兄在偏殿容身了。” 云游僧摆手说道:“无妨!”眼睛朝正殿张望着,见殿中人员众多,却多半穿着官衣,应当是哪家的官宦离世了。也不再多想,跟着自然进了偏殿,自然招呼着云游僧坐下,自己亲自倒了碗茶。 不多时外面天色暗了,小和尚招呼完正殿的事物,擎了灯火来到云游僧所住偏殿。不大会儿,自然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些斋饭,“这小庙人也不多,只有这些吃的,师兄不介意,咱们一起吃吧。” 云游僧笑道:“同在佛门,何必讲究那些,来,小徒侄也一起用罢。” 小徒弟摇摇头,“前殿的那些人还要照顾,我等些再吃。” 云游僧忽道:“且慢,我刚刚见那正殿的棺椁上隐隐有黑色的雾气笼罩,周围下人又都穿着官衣,不知是哪家的官老爷往生?” 小徒弟答道:“听说是新科状元驸马都尉王孜,这年纪轻轻的就在迎娶公主当日便突然暴毙,哎,阿弥陀佛!” “哦?”云游僧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小师傅,可否带我去瞧一瞧那王公子的尸首。” 小徒弟面有难色,自然禅师知道其中定有隐情,便起身道:“尸首可跟我一同前去,不妨争取一下那家人的意见。” 就这样,三人一同去了正殿,同家人讲明,那云游僧道:“敢问,这王孜公子,是怎么死的?可否把这生前的经过讲一讲。” 其中一位矮胖的家丁道:“按说人死后不该说人家坏话,但这事的确是公子多行不义。” 云游僧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慢慢讲。” 只见那胖家丁道:“我家公子本是进京赶考落第的穷酸秀才,却不知为何有个富家的小姐喜欢上了王公子,这小姐就是我原本的主雇王元政王老爷的千金,不顾家人反对与公子私奔。谁知公子家里穷,生活实在拮据。人常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公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考试不中,又做不了苦力,无奈之下还是那夫人想个办法,回到老家上渊郡,也学着当年的卓文君当垆卖酒,最后还是老爷无奈,认了王公子这个上门女婿。从此这王公子可是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不但生活上富裕有了钱,这转过年来中了举人,又过了不久便高中状元,荣归故里。 ”这一切原本是好事,我家王小姐也想着自己总算没看错人,家里老员外也总算是对公司有了笑容,不多久,我便跟着状元姑爷进京复职,谁知机缘巧合,当今天子的七公主瞧见了我家姑爷,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姑爷怎的就这么招人喜欢,又被公主瞧上。这公主便托丞相提亲。按理说姑爷有了家室不该答应,虽知道姑爷也是个负心汉,当下就满口答应,隐瞒了成亲这一事实。 “既然姑爷做了驸马,我这个做下人的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偷偷的给家里人报个口信,叫小姐早做打算,我这王家的仆人从此变成了王家的仆人,只不过此王非彼王啊。没曾想小姐也是个刚烈的女子,当即修书一封进京来质问公子。公子也毫不所动,当即回书一封,那信还是我送去的,写的好像是什么‘水纹珍簟思悠悠, 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 任他明月下西楼。 ’我是不懂什么文绉绉的,小姐一看便明白了,当晚便悬梁自尽了。我带着小姐一缕青丝去见公子,谁知到的时候,正赶上公子拜堂成亲,从把那锦盒装着的青丝给他,万没想到公子一见青丝长发,当即口吐白沫到底抽出,不久便一命呜呼了。 ”这下公子新婚便成了寡妇,圣上自然不悦,便打发几个官差把尸首送回老家,再也不准提着成亲之事,这不,我也跟了来。“ 待老家人讲完,云游僧忽道:”公子死了几日了?“ 那家人如实答道:”已有三日。“ 云游僧走进棺材,双掌发力”轰隆“一声,这硕大的棺材盖竟被他一人推开,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都围拢了过来,不料上前一看,棺材里的死人早已只剩下一副骸骨,周围却有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爬来爬去,周围人都被吓的打个冷战,纷纷退开。 云游僧有合上棺椁,对自然方丈道:”阿弥陀佛,师兄,这尸首早已溃烂,须明日正午在此庙外火化,不然真的运回老家,必然会发生一场瘟疫的。“ 方丈自然点头,”这到无妨,明日我念经超度一番火化掉便可,但不知这尸首为何如此模样,还望师兄解惑。“ 那云游僧道:”这王孜当年与我一位故友曾有一面之缘,那人曾学过番邦的降头术,那王家小姐之所以会爱上这王公子,也多半因这降头所为,只是这下降头的人忘了这反噬一事。当日我那故友下降之时就曾经与王孜讲过,中降头的会对下降之人死心塌地;而这下降之人也必须要在降头解除之前只爱对方一人,否则下降者有了二心,也会遭到这降头的反噬,这王公子尸体三日变成如此模样,便是这降头反噬造成的。“ 自然方丈听了不住地念着佛号,周围人也纷纷摇头叹息,那云游僧却道:”方丈,既然此事已经发生,我也该去找我那故友说明此事,免得他也遭殃,这个地方,我也不好多留了。“ 说罢,云游僧转身便走,脚步飞快,身后自然方丈急忙跟了出来,”师兄,深夜天黑路滑,你又如何走得。“ 云游僧头也不回,挥手道:”你不用管我,只管在明日午时,按我说的方法烧掉那尸首便是。“、 自然方丈便也不好在追,却借着面门的灯光瞧见,那云游僧挥手之时,小臂上露出九条青蛇的刺青,且有一条隐隐躺着黑色液体,但灯光昏暗,便以为是自己看错。(完) ...
有个人,少年的时候就考中了进士,那时候他才刚满十八岁。金榜一下,就授予他为某个县的县宰。 虽然说朝廷有心求取贤才,而事实上重任却不容易担负。他的父亲很为他担心,让儿子带着他一起去上任。 到了任上,文书案牍,都是县宰的父亲亲自处理,县宰只是坐在大堂上,做做样子,签发一下而已。 闲暇的时候,父亲便给县宰讲授为官治民的道理,陈述国政弊端。父亲也是一个老儒生,对刀笔这些事也非常在行,他说得是头头在理。 县宰本来十分聪慧,经过父亲的指点,渐渐地便学会了治理一方的方法,到任一年,很有政声,从中丞以下的官,都不敢觉得县宰年少,而轻视他了。 一天,因为公事,走到城外去,刚好遇到某大户人家死了人,正抬着死者去下葬,送葬的大约有几百人,一路上幡旗飘扬,锣鼓喧天,非常庞大隆重。 按照当地风俗,遇到喜丧等大事,即使是官员,也要让在路边,让其先过去。 县宰便听到路旁边,等送葬队伍先过。 等灵柩过去了,后面跟着的则是孝家的车子,听到车里面嘤嘤地声啼哭,听那声音像是一个妇人在哭。 忽然,一阵大风刮起,车子四周的帷幔都飘了起来,妇人坐在车里,都被外面的人看到了。 县宰看那妇人,一孝服之外,里面还穿有红色的衣裳,并且颜色较为鲜艳。 县宰心里颇为疑惑惊讶,就叫差役去询问,在车里哭的人是谁,没想到还是死者的妻室。 县宰更加起了疑心,知道其中一定有异,叫众差役,把灵柩拦下,让他们把棺木停到一个寺庙中,等候检验,也没有说出为什么要对死者进行检验。 死者的族人,一半多是当地巨绅,稍次一点的,也不是平民布衣,听了县宰的命令,都感到惊愕,立即来面见县宰,恳求他让死者下葬,任他们怎么说,县宰都不答应,只是一脸郑重地说:“诸公和死者都好像是亲族,难道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吗?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宁可解官回家,誓死不来这里担当县宰了。” 众人不得已,就暂且听了他的话,但都在私下纷纷议论:“等没有查出什么迹象,我们在反唇讥讽,看这臭未干的小县官,还有什么脸面。” 县宰已经把灵柩留下了,便立即回去告诉父亲。 父亲偏着脑袋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能体察到如此细微之事,我心里很高兴。但他们是巨绅之家,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这可是闹着玩的。要是检验不出什么伤痕出来,那就难以收拾了。必须要探清楚事的本源,得到了确凿的证据,然后才一发县宰当时心里有了成见,认为自己能办好这事,便不想劳驾父亲了,便道:”这事不用劳累父亲了,我想我定能弄个水落石出。“ 父亲笑着道:”我虽然没有被朝廷任命,做过什么官,然而为民出力,也是为国家驱驰奔走,并非是一家人的私事。你阻止我做什么呢?“ 于是,父亲便打扮成了一个占卜算命的人,并把其中的妙策告诉县宰,还告诫他,说:”这事涉及到闺房之中,不要因为那一点微笑的线索,而招来灾祸,一定要调查清楚。“ 县宰才明白父亲的意图,并一一恭敬地领受他的话。 父亲便悄悄地离开了署衙。 第二天,县宰便假托自己大病了,不便于外出料理公事。 诸位巨绅听了,都感到十分的高兴,认为县宰是小儿做戏,阻止丧葬,现在后悔了,便躲在衙门里,不出去,真是不该小孩子的那把戏。 于是,大家心里有意要让他出丑,便联名上书,催促他出去查验。 县宰也假装不理不问。 过了几天,又上书来催促,县宰更加显得漠不关心。 棺木停在那里,不能下葬,坑挖在那里,不能掩埋,众人心里便愤愤不平起来,就是署衙中的官吏和里巷的平民,都责怪起县宰来。说他耍小孩子把戏,阻止人家的丧葬大事。 这事被太守知道了,不忍心严厉追究,便先写了一封书信,责问县宰,叫他向众乡绅谢罪,让事平息下去。 县宰仍不认为自己有错,只向上禀告,认为人命重要,缓一下再葬,也不妨事,愿意以十为期限,等病好了,立即就出去检验,如果查不出死者的死因,甘心愿,接受惩治。 语言说得正直豪壮,太守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然而,又始终为他担忧,怕不能给乡绅们一个交代。 县宰的父亲到处走了几天,也没有人说死者是冤死的,心里也忐忑不安起来。 一天晚上,一个人到郊外去探访信息,没有地方栖,便到田中的小草庐中去休息。 一会儿,便有人来呵问,父亲站起来,和那人行礼,谎称是从外地流落到了那里,靠着占卜算卦糊口,天黑了,看不见路,不能往前走了,才到那里栖息。 那人便相信了他,也慷慨地让他留下。只是担心地方狭隘,容纳不下两人睡卧,那人又是田主人请来看守田地的,也不敢睡觉,于是,便坐着和县宰的父亲谈话,以打发漫长的夜晚。 县宰的父亲出来,本来也是来向人,打探消息的,也许就能打探道有用的信息呢,便慢慢地试探,道:”今岁田地中禾苗长得如那人忽然感叹道:“你不要说这事,让我心里难过。本地几年来,连年遭受凶悍的官吏虐待。现在的县宰虽然年小,可是颇能体恤我们这般小民,还能过上些好子。昨天我到城里去,听说他不久就要离去,后来的人啊,恐怕不能继续他体恤百姓的作风啊!” 父亲听了,心里很高兴,又故意追问他。 那人说道:“我听你的口音,和县宰的倒是有几分相似,不敢对你说。” 父亲假装一无所知的样子,说:“一个是朝廷贵官,一个是低平民,哪能谈及什么同乡之呢?我想去拜见他,不是比登天还能吗,说出来,县宰怎么又能听得见呢?” 那人才道:“我辈皆是草野之人,说说也不妨。某个太学生,也就是我的佃主,体甚是强壮,听说他忽然死了,我心里感到颇为疑惑。我前去办理丧事,询问他的死因,家人都不知道,只有一个小童清楚地这道,私下把事告诉了我。原来,那太学生的妻子,向来和她的表兄有染,他表兄刚好死了妻子,那妻子便想害了自己的丈夫,好嫁给她的表兄。好事将要做成了,没想到县宰也对这事起了疑心,留下尸体等候查验,不让立即下葬,家族里的人,看着他家的家产,都一起和县宰为难,这事果然被上面的官员听到了,这能不被免官吗?” 父亲听到这里,心里无比高兴,又故意叹息道:“真是一方百姓,没有福气啊!只是县宰此举,不免也太卤莽了。” 那人大声说道:“这你就说得不对了。依我看呐,县官断案,当果断决断,不应有所疑虑,如此这样迟迟不对断,就显得胆怯了。要是再卤莽一点,果断地破开棺材,只要查探他的之处,那一切都明白了。” 父亲又故意追问:“噢,这怎么说?” 那人便放低声音,对父亲详述,父亲也不近鼓掌,感到可笑,于是,便不再问了。 天要亮的时候,便和那人分别,那人又叮嘱他不要说出去。 父亲嗯嗯地连声答应,直接就返回述衙了。 那时县宰正在为父亲冒着星月霜露出去探访,而案又没有一个结果,而烦闷忧虑。 父亲一进去,便笑着对他说:“你等着做大官了,还担心什么呢!”就把打探到的消息,全都告诉了他。 县宰得到了父亲的指点,第二天,立即升堂办事。一直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才叫一位办事精细的差役,跟着前去检验,并并叮嘱道:“我叫你看,你立即就看,小心不要有什么差错。”差役便一口应承了。 到了那里,那些巨绅都在那里了,没县宰微微地笑了一下,说:“我为你家处理事务,反而把我当做仇人一样看待,难道因为那些家产,没能立即被你们瓜分到手吗?” 县宰的话语中隐含着的意思,众人都明白清楚,不觉都变了脸色。 县宰坐下后,才叫人打开棺材。 尸体已经腐臭,让人难以接近了,族里的人看到死者那样子,有很多人流下了泪,对县宰的怨恨,也就可以知道了。 县宰也不安慰他们,只让差役上去按照说好的法子查验,等检查到下的时候,县宰立即指着说:“快看!” 差役明白他的意思,随着他的手,把死者的裤子扒开,则看到五寸长的银针,血迹还是红的,隐藏在死者的之中。 众人便大声喧闹起来,都匍匐在地上,向县宰称谢,死者的至亲,又号叫着,呼喊冤屈,要县宰严厉追查。 县宰道:“诸公为何前倨后恭啊?幸好也没有什么悬念了,凶人我也追查到了。” 便问某人来了没有,有人回答,他正在这里,果然在众人之中,就是妇人的表兄了。看他面如死灰,众人都明白了。 县宰立即下令,让差役把他抓住,立即起来,离开了寺庙,并叫大家等候验尸的详细结果。 回到署衙,立刻下令叫人去逮捕那小童和死者的妻子。 到了傍晚,都带来了,县宰当庭审讯。 首先,打算严刑拷问小童,小童害怕了,都说出了实。 原来,那小童是某人安插的心腹,他特意推荐到死者的边,以便于自己行事,妇人便和小童一起是同谋了。 一天,死者从外面喝酒回去,已是酩酊大醉了。小童把他扶进屋里,妇人便叫他用皮革带捆住自己的丈夫,然后拉下的死者的裤子,立即把针刺进死者的中去,刺进去很深,死者醉了,不能抗拒,大叫一声,便一命呜呼了。 小童和妇人才慢慢把捆着的皮革带解开,把死者扶到上,对外人说,死者忽然暴死了,人们都没料想到这其中还有冤屈。 小童一一都招供了,妇人没有什么话说,也都认罪了。 现在自信地大笑了一下,叫人把妇人的粗布孝服脱下,里面果然还穿着红色的衣裳。 诸巨绅当时也在堂上,见了这形,也都气愤至极。原先想瓜分家产的心思,早被眼前的气愤占据了。 县宰又追问妇人,原来自从他丈夫死了之后,她心里便深深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时时暗中把这红裳穿在里面,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用心,难道不是上天有眼吗? 县宰大怒起来,立即命人对她用刑,杖打了一阵,便把她和她的表兄,还有小童,关然后,把案的经过,详细地写成公文,向上级汇报。上级官员听了,觉得县宰很有才干,便准备表彰举荐他。 县宰叹息道:“辛辛苦苦地做一方之官,让老父心力绞瘁,我也不算是儿子了!” 便以要奉养父亲为由,辞官回家去了。 ...
清朝年间,实行八股取士,众多文弱书生都前往京城赶考。这个故事就是发生在那场禁锢了思想脱离了现实的应试期间。 当时岭南之地有个举人,名叫胡云,应试八年都没有高中,这一年是他参加考试的第九年。此时的胡云年已而立,背影佝偻,满脸沧桑,尚未娶妻生子,生活的压力逼迫着这个落魄的书。胡云想如果今年再不高中,那他只能弃文躬耕,劳作于田野中了。 应试的前一天,胡云背着偌大的包裹准备找一家借宿的旅店,他在京城的大街上挨家盘问,不是价格太贵就是掌柜的嫌弃他一身的穷酸模样。但天无绝人之路,最终胡云在京城的郊区找到了一处客栈,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气氛淡雅,适合于读书,虽然离贡院比较远,却不会误了考试。 客栈的掌柜是一个精悍的中年人,身材高挑秀雅。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姿态娴雅,是个有品位有涵养的人。胡云第一眼见了掌柜就觉得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最后一问才知,掌柜的也曾参加科举考试多年,多次不中,郁郁寡欢之下,找了这样一处僻静之地做起了生意。 掌柜感慨二人相似的遭遇,顿时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免了胡云的住宿,将他安排在了一间上好的客房中。 胡云住下之后,开始认真地温习起随身携带的四书五经来,不知不觉间,夜幕四合,天已经暗沉下来。这时胡云陡然感觉到一丝困倦。便摊开了被褥,正准备入睡时,忽然外面狂风巨作,一阵劲风吹过,将窗户掀了开来。借着微弱的灯光,胡云看到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飘飘然地从窗子中飘近来,身材婀娜,体态轻盈。 胡云瞪直了眼睛一瞧,才看清楚那个姑娘脸色白的跟纸一样。姑娘双脚着地后,徐徐地向他这边走来。胡云顿时吓得冷汗直冒,全身发抖,暗想,自己清白一身,从未拈花惹草,没有欠下什么风流债,这年轻貌美的幽魂深夜来访,究竟所为何事?难道平白无故地要找自己索命? 思忖到这里,他一边后退,一边哆嗦地说:“姑娘,我与你平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找我?” 那姑娘听完后,幽幽地说:“公子你不必慌张,小女子早就幽居再此,一直再等你。昨天承蒙阎王大赦,说在今晚你会迁住在此,让我前来助你金榜题名。” 胡云听了,刚才惊惧的心稍安了下来,又听女孩谈吐温雅,面色亲善不像是厉鬼幻化而成,纳闷地说:“我与姑娘平生素未谋面,姑娘何故要祝我夺榜?” 那姑娘听胡云这样问,缓缓地移步到房子正中间的客桌前坐下来,轻声说道:“公子,你不认识我了?” 胡云定定地看了姑娘一眼,一脸茫然地摇头,说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那姑娘怅然叹息了一声,说道:“看来公子真是忘了我,好吧,你听我慢慢叙来。公子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个月朗星稀冬日漫雪的夜晚吗?你途径周云道的时候,恰好碰见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瘫坐在路边。当时天气阴冷,那个女孩只穿了一件薄薄地红棉袄,冻的脸色铁青,公子你怕小女孩有事,将自己身上的唯一一件较厚的冬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并问她何故在此,怎么不回家?女孩后来告诉你,她家境窘迫,父母又深受封建思想毒害,重男轻女,眼看生活每况愈下,无计可施之下,那女孩的父母将她遗弃在路边。” 胡云听女孩说起这事,才隐约想起自己十八岁那年,拜访完好友之后,在大雪飞舞的夜里是遇到过这样一个女孩,只不过最后他将自己身上的一件冬衣留给女孩后,自己就匆匆回家了,以后再没有女孩的讯息。 那女孩看胡云舒展开的神色,猜想他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接着说道:“公子,我就是那个你以前帮助过的女孩。” 胡云看女孩眉眼之间确实跟十二年前的那个女孩颇为相像,不禁叹息道:“时光荏苒,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姑娘还能寻到我,可见姑娘是一个心肠积善,懂的知恩图报的人。” 胡云又看眼前的姑娘已是魂灵之身,感伤不已,心想,她最后还是命途多舛,没有逃过命运的轮回。 第二天,天气清爽,胡云起床收拾了一下,便向贡院赶去。前来赴京赶考的人很多,大街上人潮如海,摩肩接踵,胡云费了很大劲才穿过茫茫人海赶到了考试地点。可还是迟了一步。主考官嘴上流着两撮山羊胡,身体富态,一脸的奸诈伪善像,看胡云迟了,愣是不让胡云进考场,将他堵在门外。胡云好言相求,最后主考官说,要进去也可以,只不过要留下三十纹银作为开路钱。 胡云一听,顿时心灰意冷,心想自己此次进京赶考所带的盘缠还是乡邻一起凑的,自己哪还有多余的银两去贿赂他们。胡云眼看,开考在即自己将无缘赴考。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心如死灰地收拾起行装,准备离开,这时,突然一个娇弱的声音附在他的耳边说,恩公,你不必着急,你往自己的腰间一摸就知道了? 胡云听到是昨晚那个美貌女子的声音,顺手向身后摸去,不知何时,一个大大的钱袋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胡云打开来一看,正好是三十两纹银,而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那女子的身影。 胡云大喜过望,急忙赶到主考官前将银子递到了他的手里,进了考场。 二个时辰之后,胡云和一众考生都出了考场。正当他走在路上时,耳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问:“恩公,你考的怎么样,这场会试有没有把握考取到功名。” 胡云向身后望去,发现还是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只得朝刚才声音发出的地方苦闷地回答道:“八股取士,限制了应试者的思维,格式严格,文章空虚,我恐怕很难有大的作为。” 那姑娘听了,安慰道,恩公大可不必失落,小女子自当助你考取功名。 胡云听后,心中一喜,正准备向那姑娘道谢,喊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想必那姑娘早已经离去了。就一个人匆匆回了客栈,收拾好行装,转身回到了岭南老家。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这天胡云正在房中看书,有俩公差进来道贺,说,胡云,你已高中榜眼,请速收拾行装随我们一道回京受职。 胡云听到这个消息,知道是那个美貌姑娘帮了自己,心中感激不已。他当官后,一直廉洁奉公,两袖清风,从不做徇私枉法的事,他还时常告诫手下:“在世为人,要多行善事,广积福德。”因为他知道帮别人就是再帮自己。而那个以自己的公职之便,为难考生借机敛财的主考官最后也被胡云一纸弹劾,罢免了公职。 ...
(一) 大山的村子,紧靠着有一条大河,那河面足有三、四十米宽。春天发大水时,天气好,经常会有几十条竹排子在河面漂流,这些竹排上都载着刚砍伐下来的圆木,还有一些装着药材的袋子。往往在大河上划竹排讨生活的水手,不仅水性好,而且能上山伐木、下地种田。不过有时候,不小心也会有一、两个人在河里丢了命的。 村里又有一个河码头,码头上仅有一户人家。他家里有一栋磨坊用来碾米和做豆腐、豆皮,是个磨坊主。那磨坊碾子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磨房下面与河水相连,河水冲到磨坊上便将碾子带动起来,长年累月能够碾轧粮食,而且一次可以碾的数量相当多。 家境好,日子也过得丰衣足食。看见竹排上的生意好,他又想跟着竹排上的人去外面做生意,就变卖了他家的磨坊,又四处同亲戚、朋友及邻居借了一些钱,上了竹排。结果,在下江做生意时,被人骗了,弄得血本无归。 回来后,磨坊主冥思苦想不能入睡。天还未亮,就起床从家里漫无边际地沿着河岸游走,河水清亮清亮的,几条鱼儿时不时地在河水里,发出“咚”的一声水响。河风微微地拂在他心事重重的脸上,感觉到有些凉。 正当他胡乱地走着想着时,忽然“哗”地又是一声水响。这次把他吓了一大跳,急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缓缓地从水里浮了起来,立在水面上。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精神恍惚,看花眼了。又仔细地认真看了一下:“确确实实是有一个白衣女子站在河面上!”,心想:“怎么会有人站在河水里?” 河面很宽,河水清幽幽的,就是靠着河岸的水也很深。磨坊主禁不住下意识地想:“是不是碰见鬼了!”,心里一下子害怕起来。就在他踌躇时,白衣女子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对他说:“看样子你非常难过,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听见询问,磨坊主知道她没有敌意,也就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带着一股子怨气,这下刚好,便鼓起勇气倾诉了起来:“我过去有一个大碾坊,生活得富裕。后来,想跟着竹排上的人到外面去做些生意,就磨坊卖了,又跟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谁知到了外面竟然弄得血本无归。这些年,我全靠那座碾坊,现在没有了碾坊全家就要挨饿了,还不知该怎么办?” 白衣女子听完,静静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可以帮你,还可以让你比原来更有钱。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需将你最小的儿子交给我。” 听了白衣女子的话,磨坊主心里不禁一愣,心想:“自己只有两个女儿,哪来的儿子?” 本来,他对着白衣女子倾诉这些,也只是想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如今,白衣女子说能够让自己重新有钱起来,内心还真带了一份希望,加上这个条件对自己来说就同没提一样,便满口答应了她的要求。 磨坊主心里的忧虑解决了,也就很快回到了家。谁知,刚刚踏进门槛坐下来休息一下,他的妻子就这时走过来,给他说了一句悄悄话:“我怀孕了!” 听到这个消息,磨坊主禁不住被吓了一大跳。心情一下子又变得沉重起来。随后,眼看着他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他的内心也一天天变得更加沉重起来。再到后来,甚至越来越怕回家,每次一踏进家门,他都要祈祷一番:“千万不要生个儿子!” 他的妻子看见他这个样子,起初以为他是因为被别人骗心里不愉快,没太在意。后来,发觉他越来越沉默寡言,常常神不守舍,还经常故意避开自己,就去找亲戚朋友想法子。 亲戚朋友们见状后,一些颇有经验的就说:“他可能是想要生个儿子,心里过度担心造成的。”就劝他妻子让他到大庙里去拜拜菩萨,求求生个儿子之类的签。 磨坊主又听了妻子的劝说,心里感觉更加难受,但嘴里又不好明说,只好答应去。好在大河下游的镇上,有一处专门供奉求子观音的大庙。 (四) 新媳妇见丈夫捉住兔子,先去了磨坊,也没太在意。直到晌午她离开地里,准备回家办饭想起需要丈夫捉的兔子做菜时,没有看见丈夫了,这才有些着急。回到家里,她带着已经显得有些年迈的公婆,又一路找到磨坊,在磨坊外的河岸边发现了丈夫留下的一把镰刀、剥下来的兔皮和一双鞋子后,这才恍然大悟:“丈夫出事了。” 一家人沿着大河上下的岸边转来转去,不停叫喊着“儿子、丈夫”的名字,但是大河两岸除了凄惨的呼喊,一切却都似乎寂静无声。 新媳妇想起丈夫短暂的恩爱,心里被一阵阵地撕裂着,直到感觉到筋疲力尽。她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就靠着床边睡着了。睡梦中,朦朦胧胧的感觉到她像是与一帮人去寻找丈夫,这些人竟然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带着自己爬山过河、穿街走巷,走了很远的路,最后来到了一片鲜花盛开的大草地,看见草地中有一间小屋,新媳妇寻夫心切便径直走了进去,屋里坐着一个白发老婆婆。老婆婆听了她的讲述,爽快地答应帮助她去找回她的丈夫。新媳妇听了,禁不住高兴地笑了起来,仿佛明天丈夫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新媳妇想起梦中的情景,赶忙奔跑到磨坊的河边来寻找丈夫。大白天的河面非常宽阔,一切都十分地清晰,河水仍然同平常一样静静地流淌,河面上显得空荡荡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她沿着河岸,又找了很长一段的时间。看着两岸寂静的世界,心里突发了一个奇想:“死马当作活马医,干脆按照梦中的情景去寻找那个大草地,以及那个答应帮她的老婆婆,也许真能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 回到了家里,新媳妇不顾年迈的公婆劝导和反对,她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行李,便上了河上的竹排。竹排上讨活的老艄公听了她的遭遇,非常同情,也不顾做竹排上的生意,带着她沿着大河漂了整整一天,到了许多的村子去寻找。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在一处靠近一个镇子的河码头,新媳妇看见旁边停靠有几只载着棉花、布匹、油料的竹排,担心会耽误老艄公做竹排生意,就谢绝了老艄公的好心挽留,在河码头上了岸。这是一座小镇,面积不足有两里宽,东临大河,背面则是连绵不绝的大山。看上去是一个人声喧哗的小城,东面靠近河边的山坡上有一道城门,城门地势很高,登上城楼可以俯瞰整个镇子及大河两岸。河对面的岸上是一片约有一里地宽的茶树林,四周环山,也是连绵不绝的,又有一片片的竹林,远远望去云遮雾绕的。东门城楼上霍然地书写着三个楷书大字:“窝坨地”。 原来,此镇名叫窝坨地。镇内大街两边全部都是旅馆、店铺、面馆和小吃店,在夜幕的映衬下灯红酒绿的,热闹非凡。她出嫁以前就是镇子上人,到了这个小镇上自然也没有感觉到生疏,看看天色已晚,便随意地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 这旅馆不算大,也不算小。旅馆有一个后门,可直通一座小庙宇,小庙叫做马王庙,庙门外有一座假石山,直径十来米,高约三、四丈,旁边还有一椭圆形大松树,树身斑驳,粗如手臂,高亦达近十米。新媳妇顺着后门走了小庙,庙里没有供着的菩萨,仅有两、三处马槽和一尊泥朔的神马官像,觉得索然无趣,也就回到了房间。 新媳妇一边思念丈夫,一边又突发奇想:“这梦中大草地和遇见的老婆婆,找了这么多的地方都没有看见,她会不会可能是庙里的神仙呢?” 第二天,听旅馆老板说:“镇上还有一座观音堂,就在镇子的左面。”新媳妇来到那里,果然看见一座大庵堂,周围树木茂密,门外有一座戏台,戏台前是一块平地,地面铺着石板,再走二十几步,对面就是一座大殿。大殿中间供奉着一尊如来佛像,左边是观音菩萨,右边是灶王菩萨,两边厢房是十八尊罗汉和二十四尊诸天菩萨,殿内两边一边挂着一个大钟,一边架着一面大鼓,熠熠生辉、金光灿灿。那些个菩萨前,还供有一些腌腊肉、香肠、粑粑、甜酒和水果,上香、烧纸、叩头作揖的人,络绎不绝。新媳妇见状,也到镇上去买了一些糕点、糖果来,放到这些菩萨跟前,祈祷能找的老婆婆,见到丈夫。 (五) 这天晚上的月亮圆圆的格外明亮,她不禁心想:“人说吴刚砍树、嫦娥奔月、玉兔换药都是吉兆的好事,看今天晚上的月亮这么明亮,圆圆满满的,一定可以如愿找回丈夫!” 一面寄托着相思,一面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儿。在半梦半醒之间,新媳妇突然看见房间里,来了七、八个穿着各种各样颜色衣服的小道士,他们个个项挂佛珠,手执朝简、如意、宝剑、令牌,吹打一些大小不一的乐器,说是要将她带到了镇上的观音堂去朝庙行香。跟着这些小道士,她又感觉自己爬了很多的山路,趟了很多的河流,终于找到了那片鲜花盛开的大草地。 在那间小屋里,老婆婆告诉她说:“从今天算起,在第一个满月的晚上,你到碾坊边去,将你公公平时穿的那件黑色马甲,放在河边的岸上,你就可以看见你的丈夫了。” 好不容易,新媳妇熬到满月那天。月亮刚刚露个头,年轻的媳妇就急切地问公公要来了黑色马甲,来到碾坊边,把马甲放在河岸边。眼巴巴地注视着水中的动静,等待着奇迹的出现。宽阔的河面上风吹得很急,水浪拍打着河岸的石头,声音一阵接着一阵,悬挂在天空中的明月将大河两岸照映得非常清晰,大河里早已没有了过往的竹排。妻子心想:“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够看得见丈夫?” 这时,她听见河水一阵“哗、哗”的水响声,河水似乎越涨越急,浪头一个接着一个地打来。紧接着,一个大浪迎面打来,将公公的黑色马甲瞬间卷进了水中,在水面仅仅晃动了一下便消失了。她一时心急,赶忙抢去伸手抓那件马甲。 突然,她发觉河水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在一片空旷的河面,露出来半个身子,正伤心地望着她,把她吓了一大跳。 新媳妇仔细一看,那个人不正是自己的丈夫吗?心里一喜,正想寻问丈夫原因,忽然又是一个大浪卷来,河面一下子恢复了原样,平静地空无一人。新媳妇面对着粼粼月光下的水面,目瞪口呆,心情也一下糟糕到了极点。 重新回到家,她没有心思去理会家里人的询问,便进了房间,一头倒在床上默默地伤心痛哭起来。强烈的失望和苦闷,让她深感疲惫不堪。 不一会儿,她便呼呼地睡着了。睡梦中,她又梦到了那片开满鲜花的草地,这回老婆婆走出了小屋,对她说:“我送给你一把笛子吧!在下一轮满月的时候,你再到碾坊的河边去,用我送给你的笛子,吹奏一首最好听的歌曲,你一定可以见到你的丈夫。” 新媳妇情急之下,急忙睁开眼睛。床头上那明亮的灯光下,果然放着一把用上等的楠竹做的笛子,而且还镶嵌着金边。她伸手轻轻地拿起笛子,感觉仿佛又有了希望。 到了下一轮满月,新媳妇如约地来到碾坊的河边。望着皎洁的明月,思念着失去的丈夫,不禁十分动情地吹起了笛子。那笛声的悠扬婉转,让空旷的河面显得楚楚动人,四周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河水仿佛也失去了哗哗的响声。 伴随着笛声,也不知什么时候,丈夫出现了。仍然时半个身子露在水面,一双眼睛难过地望着妻子。再次看见了丈夫,新媳妇内心充满了喜悦和希望,急忙伸出手去想去抓住他。但她没留意到,手里的笛子竟然一下子掉进了水里,紧接着一个大浪打来,就把丈夫卷进了水中。她再一次眼睁睁望着丈夫,在河水里消失,又是一句话也没来得及问。 欣慰的是,她又做了第三次梦。老婆婆告诉她:“再到下一轮满月,把结婚时穿的新娘装,放在碾坊的河边,就会见到丈夫。” 妻子照着老婆婆说的,又把自己的新娘装,放在碾坊外的河岸上。只听得,河水一阵哗哗直响,随着一个大浪把新娘装卷进了河里,新媳妇再一次看见了丈夫。他露出了水面,身体越升越高,很快完全露出了水面。只见他一个箭步跨上了岸,然后一把搂住了妻子的脖子。 年轻的媳妇心里,顿时觉得无比喜悦,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痪在丈夫怀里。 不料这时,河水却越涨越猛,一阵强过一阵地急浪打来,一下子把他俩推进了河里,河水非常湍急很快就把他俩分开了。年轻的妻子,在水里拼命地呼唤着丈夫,没过多久她就因呛水过多,渐渐就失去了知觉。 (六) 新媳妇在一处陌生的村庄被人救上了岸,不知道这里离家有多远,更不知道丈夫的消息。村子靠近河边有一座高约三、四米的宝塔,全是大块的白石砌成。村里的房屋都靠近河岸,后面均修有吊脚楼。 村庄的北边是一座大山,山上古树参天。山上有一座小庵堂,叫做慈云庵。庵里有一间大佛殿,正面供奉有金霄、银霄二位女神像,殿内还塑有二十四位诸天菩萨神像,殿门挂有一对钟鼓。庵门外除了一块二十余亩的大田外,其余都是遍地野花的草地。 村庄里的人,知道了她的遭遇,都非常同情。庵里的两个尼姑,就在慈云庵腾了一间客房,让她留了下来,平时帮着庵里照看几只山羊。她看见周围花草繁茂,非常适合放牧羊群,就叫村里人,将各家的羊送给她来照看。村里的人听说,她愿意帮助照看各家的羊非常高兴,纷纷把羊赶到了庵里让她照看,渐渐地也就将她当成了村里的亲人。 与村里人在一起聊天时,她也经常喜欢讲一些村里人爱听的“后羿射日、玉兔换药、嫦娥奔月”的故事,他们也常常利用到庵堂拜佛的机会,带着蜡烛、茶油或大米、瓜果之类,赠送给他。有时候,他们也给她讲一些类如“什么菩萨诞生、哪位真人得道、有多少罗汉升天”等等事情,一些年轻人来到庙里求签,还偷偷地故意放上一些自己种的瓜果,或者烟、酒之类物品,意在期盼来年喜得贵子。 时间很快地,又过去了一年。充实的劳动,使年轻的媳妇慢慢习惯了在村里的生活。但是,在她的内心,却始终无法抹去对丈夫的思念,经常会一个人在孤灯下默默地流泪。 这天晚上,她忽然感觉身心特别疲惫,因此就早早地就睡了。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抬起头来一看,竟然发现是自己的丈夫,禁不住热泪盈眶。但丈夫的表情却十分冷漠,对她说:“忘了我吧!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世上了,今天是特别来同你告别的!这个村庄里,明天会有一位姑娘出嫁。那位姑娘有一个隔房的表兄弟,他也就是你今后再续的姻缘了。”说完,马上就消失了。新媳妇急的急忙大声呼喊,但醒来时却只是南柯一梦,和着满身的香汗。 到了大天亮,村里传来了一阵唢呐声。村里人结婚,时兴迎亲,只见十几个人抬着一顶花轿、一对铜锣、一对唢呐和压花轿的酒、肉、米等,同亲友一起一路吹吹打打,把新娘抬到新郎家。而新娘离家时,要由自己的亲、表兄弟背上花轿,陪着新娘子来到新郎家,新郎的家人,则需在村里摆了一桌花圆酒,邀请亲朋好友参加。 在新郎家的酒席上,新娘的表兄弟正巧坐在年轻的媳妇旁边。因为这位表兄弟,家的山羊也送给她放牧,俩人很自然地就攀谈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到了晚上,年青人又到庵堂来邀请她一起赏月,还给她吹起了自己最拿手的笛子。这使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在那个满月的晚上,在碾坊的河岸边吹笛救夫的情景,心酸的往事让她一下子泪如泉涌。年青人看见,就寻问她为什么要哭泣,她便将自己的事情一一地告诉了他。她的故事,让他非常感动,眼里也就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他最后向她求了婚,想到丈夫已经不在了人世,她也就答应了。他俩后来又高高兴兴回到了新媳妇老家的小镇上,过着幸福的生活。 ...
一 柳家是杭州湘宁镇大户,历代以制造香粉为业,从乾隆年间到现在也算是百年老字号,可是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特别是江淮一带谢馥春和常春林两个名号的迅速崛起,柳家的香粉生意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这天天色刚暗,柳宅门口的大红灯笼就亮了起来,庭院里面静悄悄的,柳老太太正在厅堂里细细地品着桂花糕,丫环小翠站在后面持一柄团扇给她扇着风。虽说老太太已经年近七旬,可是精神气十足,精明过人、行事果断,在柳家老太爷过世的这二十年里,一直是由她掌管着整个家族的生意,没有出过半点差错,整个柳府从上到下,无一人不翘指称赞、俯首帖耳。 就在她正用丝绢轻轻拭着嘴角流出的蜜汁时,管家田伯从前厅慌忙来报,声称小姐又去了唱戏的张公子那里,话音刚落,老太太就变了脸色,刚进嘴的桂花糕差点卡在喉咙里面。 一个戏子,如果是女人已经令人轻贱了,更何况是一个唱花旦的男人呢,真是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柳家虽家业颇大,但香火却一直不盛,到了柳老太太,膝下只有一女玉饶,虽然是抱养的,但却视如已出。柳老太太身边也没有什么贴心的人,跟随自己时间最长的就是面前的田伯,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她征询田伯的意见,田伯想了想,柳家子嗣单薄,既然小姐玉饶钟情于张公子,倒不如招那个张公子入赘,然后慢慢地将他们引导到经营家族生意上面来。 “张公子虽是戏子,可戏子比一般人对香粉的认识要灵通得多,我曾在听雨轩见过他一次,长相气度上倒是不凡,是个可造之才。” 老太太觉得田伯的话有道理,便让下人一等小姐回来,就通知她和张公子明儿早上一齐去拜见自己。 第二天,日升三竿,柳家小姐玉饶便领着一个长相清秀、举止文雅的男人带进了柳家大门。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一边啜饮着茶,一边观察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果真如管家所言,气度不凡,虽是唱花旦的戏子,全无女生的脂粉、阴柔气。不过,毕竟是女儿的终生大事,光看外表肯定不行,她还得亲自试探一下。 “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 “晚生凉州平阳人氏,父亲五年前遭奸人所害,家中只剩下一个老母亲,年事已高,又重疾在身,我流落在外乡,跟随戏班四海为家,想挣些钱好给老母亲抓药看病。”对方毕恭毕敬地回答。 柳老太太一听,心里不禁唏嘘,若真如他所言,倒是个孝顺厚道的后生,她缓了缓面色,“老身只有玉饶一女,你若是答应有意结成这门亲事,就得放弃你现在的那个行当,柳家这么大的家业也应该有人来支撑,至于你的母亲,你们完婚后,你可以接过来与你同住,继续尽你的孝道,也免外人说我们柳府人情凉薄,没有礼数。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多谢老夫人的美意。少朴感激不尽。”他说着,朝老太太深深地叩了叩头,退了下去。 管家察言观色,待那个叫少朴的年轻人走后,问老太太印象如何。老太太连连点头,表示十分满意,让他们择日完婚。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其自然。少朴告别了自己的戏子生涯,一心一意地管理起柳家的香粉生意,或许是因为管理有方,或许是因为少朴对香粉独特的研究,总之,柳家的生意一天一天地好起来,大有在商场上卷土重来的势头。 柳老太太看在眼里,乐在心头,这个姑爷少朴,不光头脑灵活,生意经营得好,对她也是恭敬孝顺、言听计从,有了贤婿这个家庭支柱,自己便可以安然地度过晚年了。至于少朴的母亲,她也曾催少朴回老家,将她接到柳家府上,可少朴回去后,不久又一个人回来了,说是自己的母亲已经习惯了乡下农耕的生活,又有左邻右舍的帮忙,自己虽好言相劝,可她就是不愿意来柳家。柳老太太知道后,也只好作罢。 二 可是,这美满安宁的日子没过几天,柳家大院里便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情。 那晚,柳老太太晚上起夜的时候,听到后院传来女人的哭声,凄凄戚戚的,像受了极大的冤屈,她听得十分真切。她又怕是自己上了年纪,产生了幻觉,就把丫环小翠叫醒,小翠也听见了,那嘤嘤的哭声里面,还夹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话,倾耳听来,像是“还我的命来”。小翠吓得浑身发抖,直嚷:“有鬼啊,有鬼啊。” “哪来的鬼,你再胡说,小心掌嘴!”柳老太太怒道,小翠吓得再也不敢说什么,战战兢兢地又睡了去,而老太太却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着,端坐在床榻边,脸色苍白,如同干尸一般。 虽然柳老太太一直制止下人谈论后院的事情,但后院夜里闹鬼的事情还是像瘟疫一样漫延开来,就连外面的人经过柳家大院时,也不免要指指点点一番。柳老太太只得召来田伯,商量对策。 “我一直吃斋念佛,从来不相信什么鬼魂之说。后院肯定是有人在捣鬼,你一定要尽快给我查个清楚。这关系到柳家在生意场上的声誉。”老太太吩咐田伯。 田伯点头,表示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他挑选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决定当天晚上就去会一会藏在后院里的“女鬼”。 果然,三更刚过,后院那种嘤嘤的哭声又响了起来。田伯和家丁壮着胆子朝后院蹑手蹑脚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经辨认,他们断定声音是由一间放杂物的屋子里面发出来的。那间屋子失修已久,墙皮剥落了很多,窗户上的玻璃残损不堪,就连门也斜歪着,上面的油漆早已斑珀,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这个杂物间,田伯一年中来过几次,基本上就是将不用的旧家具搬到这里来,所以对里面的情况还是熟悉的,十几平方米的地方,堆放的东西十分杂乱,大到柜子、屏风小到碗碟、雨伞,里面泛着腐烂的味道,不时能听到老鼠在其间跑动的声音。 胆大的家丁推开门,手触到门上,冰凉凉、滑腻腻的,他用马灯一照,一手全上黑色的苔藓,像爬了一手的虫蚁,令人作呕。那个声音还在延续着,越来越近,似乎一推开门,就能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口耳鼻都在流血的女人站在那里哭诉着。 “田伯,我们真的要进去啊。”家丁有些害怕了。 田伯声音发颤地嗯了一声,看着家丁已经推开了门,自己却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家丁将马灯提到肩膀之上的高度,这样子可以看到整个屋子的全貌。屋子里面虽然堆放了杂物,但还是能一目了然地看出,里面并没有隐藏着什么人。 可是,那个哭声仍在继续,像无数只蚂蚁在心头啃咬。家丁心一横、牙一咬,用脚狂乱地踢着那些杂物,一瞬间,杂物间灰尘弥漫,霹雳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出来!出来!”家丁吼着。 一个声音像是从地心里面冒出来似的,回应道:“你,踩在我的脸上了。”那声音像是被掐着脖子快要窒息的人发出来的。 家丁低头一看,头皮轰的炸开了,自己正站在一张扁平的人脸上面,那张脸是被活活吊死后才有的样子,眼皮凸在外面,舌头拉出很长,一截黑亮黑亮的头发缠在脖子上面,血从那里浸透出来。 家丁一下子弹跳了很远,重重地摔在地上,躲在门外的田伯感觉有异,连忙进去扶起家丁,家丁的手指直直地指着着地上的那张脸,嘴张合了几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便断了气。 田伯慌忙地将家丁拖出了那间屋间。家丁的脚刚跃过门槛,那扇门自动地“咣当”一声关上了,好像里面有个人很生气地摔了一下门。 在后院受到惊吓的家丁,在回去的路上就气绝身亡了,被田伯拖到了柴房里。柳老太太第二天早上去柴房查看,当看到家丁死后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时,蚯蚓状的眉头拧成一团。为了遮人耳目,她交待田伯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就说家丁是不小心意外身亡的。 田伯一声不吭,目光呆滞,喃喃道:“真的是二姨太回来了。我看到地上那张脸了,好吓人好吓人,和二姨太死前一模一样。” “闭嘴!”柳老太太虽然内心惊恐,但面子上还是硬撑着,“她都死了20年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田伯心有余悸地说:“这鬼魂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她想回来自然就回来了。想想当年,死的确实够冤的。”他叹了一口气,抬头触到老太太阴鹜的目光,吓得缩了缩头,不再吭声。 “哼,她当初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本已准备了一些细软让她回老家去,她偏要留下来,凭着一点美色与我争男人,还妄想依靠生个孩子拴住老爷的心,也活该她有那样的下场。”柳老太太咬着牙,恨恨地说。 “夫人说的句句在理。” 柳老太太斜了他一眼,“算你识相,你也别忘了,那件事你也有份,若真有鬼魂一说的话,你也逃不掉。记住,不管在什么时候,说话都要小心点。不能让小姐知道,更不能让新姑爷知道,以免他对我们家,特别是玉饶生出什么不好的看法来。”田伯连连点头。 三 正在这时,门口的丫环报告,小姐玉饶来了,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了。柳老太太朝田伯使了个眼色,田伯作了个揖,退了下去。 玉饶轻快地跑进来,偎依在老太太的身边,嘘寒问暖。柳老太太顿时眉开眼笑,轻轻地拍了拍玉饶的手,“你有正事要忙,我一把老骨头了,黄土都埋了半截了,没事就不要经常往我这边跑了。”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娘。”玉饶撒娇道,“还有,娘不许那样说自己,娘能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那不成老娇精了。”老太太呵呵地笑着,突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而那种味道是从玉饶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脸上搽的什么,那么好闻?” 玉饶喜滚滋地说:“是少朴刚研制出来的一种香粉,比扬州谢馥春的鸭蛋粉还要香哪,少朴说了,如果批量生产的话,销量一定会很好。” 柳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闭上了眼睛,顿时觉得心旷神怡,那股香味就好像沁入到骨子里,她嗔怒道,“你这丫头,这么好的东西还藏着掖着,也舍不得给娘一瓶。” 玉饶撅着嘴,解释说:“娘真是冤死人家了,现在不是正在研制阶段吗,本来想等两天给娘送一盒过来,既然娘这么喜欢,我现在就回去给让给您取一盒来。”她说着,欢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玉饶又回来了,她打开一个小锦盒,将那个小盒子轻轻地放在老太太的手心里。小盒子做工精细,盒身覆有一层珐琅彩,盒口镶着一圈金丝,盒盖正中央有一个动物造型,牛的头,马的脸。柳老太太看着盒盖上的图案,眉头微微一皱,但轻轻地拧了一下盒盖,一股奇异的香味便扑鼻而来,令人容光焕发、飘飘欲仙。 “这真是少朴研制的?”柳老太太不相信地问,脸上却满是欣喜。 “是啊,少朴刚刚研制出来的,到现在为止,才有两盒。” “为什么不多生产点呢?这种香味真是世间奇香啊,少朴来我们柳家这么短的日子就研制出这么好的香粉,实在是我们柳家之幸啊,也是咱们小玉饶之幸啊。” 玉饶笑了起来,“娘,我也是这样和少朴说的,少朴说生产这种香粉需要一种引料,就像咱们生病时吃的药一样,需要一剂引药,要生产这种香粉,也需要一种引料,只是这种引料不太好找。” 柳老太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郑重地将香粉盒盖好,玉饶又亲了亲柳老太太的脸颊,欢快地走了出来。 刚走了几步,就见田伯站在不远处的回廊处,自言自语,双手合在胸前,像在祷告。玉饶蹑手蹑脚地从后面走上去,跳到他的面前。 田伯吓了一跳,连拍着自己的胸口,“小姐,您这是要吓死我啊。” 玉饶依然嘻嘻地笑道:“田伯,您有心事。” “没有没有。”田伯连忙摆手道,正要离开时,却见玉饶挡在自己面前,“田伯,是不是和外院的事情有关啊。”玉饶压低了声音,又紧张又好奇地问。 田伯看了看玉饶,“这后院哪,怕是以后都不能太平了,报应啊,迟早都要来的。”田伯的语气似乎变得飘忽起来。玉饶说自己听不明白,让田伯给自己讲清楚,但田伯想起老太太的话,便执意不再说什么,只是关照玉饶以后不要去后院玩。 四 第二天中午,几乎整个湘宁镇所有的人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张道士被请进了柳家大院。街坊邻居都议论着,看来柳家这次真的是遇到了什么妖魔鬼怪了。张道士披着八卦服,神叨叨地在后院忙活了半天,最后大汗淋漓地告诉管家田伯,那个冤魂已经被他收到了乾坤袋里,再也不会出来游荡捣乱了,让柳老太太尽管放心。可是就在他收了整整一锭银子当天夜里,依旧从后院传来一阵嘤嘤的哭声,搅得整个柳家大院鬼气森森。 管家田伯半夜被下人叫起,前往老太太的房间。一推门,就见老太太一动不动地僵坐在烛光下,心里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不是做法了吗,怎么还是不灵,你再去看看,不管是看到什么东西,都一五一十地回来告诉我。”老太太又惊恐又气恼地说。 田伯双脚发颤,后院那个地方,自从上次晚上去过之后,他再也不敢去了,生怕像上次那个家丁一样,丢了性命。 “瞧你吓成这样,别怕,多带几个家丁,我这里还有一瓶上等的女儿红,你喝上几口,壮壮胆子。”老太太命令道。 田伯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他违抗不了,只得将酒瓶拿过来,打开瓶盖,骨碌骨碌地,一下喝了大半瓶。他有些趔趄地走出门,再去找家丁时,家丁们纷纷推脱,他只得硬着头皮一个人前往。 后院自从有家丁意外身亡之后,后院就上了锁。田伯站在门前,抖抖索索地掏出钥匙,差点把钥匙拧断了,总算把门打开了。后院在稀薄的月色下,像趴着一只巨兽,而这只巨兽正张大嘴,等着猎物自动送上门来。 田伯提着马灯,循着哭声处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见前方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田伯紧张地将马灯向上提了提,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晕过去,那不是二姨太吗?只见她还穿着当时入洞房时的新娘服,红艳艳的,而那张脸却十分的苍白,眼圈黝黑,脖子有一道血痕。 “你、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田伯指着她,头皮一麻,酒意一下子全醒了。 “你害得我好苦啊。”那人拖长声音,幽幽地说道,并向田伯走来。田伯不停地向后靠,“不能怪我哦。当初我只是奉了大太太的吩咐,我也有苦衷啊。你要找人索命,应该找她去,是她要害你的。” 二姨太停了下来,幽幽地说:“救救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田伯大脑不听使唤,哆嗦地问,“什么,什么意思?” 二姨太脖子一拧,伸长胳膊,面目狰狞地说:“我的肉身,我的肉身在哪里?” 田伯立刻明白了,慌忙指着杂物间,“井里,井里,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什么都不要再缠着我哦。”田伯说完,见那二姨太晃悠悠地朝杂物间的方向走去,自己连忙脱身向大门跑去。 可能是因为慌不择路,田伯被一块石头绊倒了,马灯倒在地上。他顾不得手掌心被擦破皮的疼痛,正准备提着马灯继续跑时,发现地上有一个锦囊。他看着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便顺手将那个锦囊放在外兜里。 他从后院回来后,就去了柳老太太的房间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倒了出来,讲到二姨太出现的时候,田伯露出惊恐之色,好像又看到了一般。柳老太太自然也不安起来,分析道:“如此说来,那死鬼是因为找不到肉身才出来折腾的。” “我想也是,所以我情急之下就告诉了她,但愿她能够安生一些。当年杀了二姨太之后,我就将她和那个婴儿投进了井里,然后又将那口井填上,又在上面盖了三间屋子。这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除了我和老太太,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你做的确实干净,就连老爷也没有发觉。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突然又出现了呢?”柳老太太见田伯若有所思,便问他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田伯从外兜拿出那个锦囊,递给老太太,“就是我在后院捡到的。” 老太太凑近蜡烛,一眼就认出这个女儿玉饶的东西,但她想不出这个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后院里。田伯也在努力地在大脑里面搜索着,他肯定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最后终于想起来,他告诉柳老太太,自己曾经见姑爷佩戴过和这一模一样的锦囊。 “看来,这是玉饶送给姑爷的定情信物。如果是姑爷的话,那么说明他很有可能进去过后院,可是他究竟去干什么了呢?莫不是,后院的那些事情跟他有关?”柳老太太细细琢磨着。 她此话一说,田伯也认真思索起来,“说起来后院闹鬼,也确实是这少朴姑爷确是和玉饶小姐成亲之后才开始的。如果要说一切都是他在捣鬼,也说不通啊,因为我看到的明明是女人,而且听到的也是女人的哭声啊。” 柳老太太冷笑了一下,“你还没有我老,怎么反先糊涂起来了,你忘了,他进入我们柳家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田伯恍然大悟,不得不在心里对柳老太太心生敬佩之情,但心里还是有一团疑惑,“可是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柳老太太突然大脑轰鸣了一下,厉声问道:“当年那个男婴,你真的处理掉了吗?” “回太太的话,当年婴儿的尸体您已看见了,根本已经死得彻底了,而且死后我就扔井里了,纵然是华佗在世,也活不了啊,”田伯连忙说。 柳老太太认为田伯说的也是,那个婴儿死亡后的样子,浑身发紫,全无生命的特征,她是亲眼所见,再加上投井,复活根本不可能,可是就算是这样也难以排除新姑爷的嫌疑。柳老太太决定让田伯将家丁匆匆埋掉之后,就去一趟新姑爷所说的凉州平阳老家,查查这个新姑爷的底,特别是他那个染了重疾,不肯来柳府的母亲,越快越好。田伯表示立即回房收拾一下,连夜出发。 五 田伯走后,柳老太太又很快想到了玉饶,不由地心头冒了一阵冷汗。如果现在的新姑爷少朴真的是当年那个女人所生的孩子,或是那个女人的什么亲戚,那么他会不会先报复起玉饶。 第二天,玉饶来向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柳老太太便开始旁敲侧击地问起来。 “少朴来我们家也有一阵子了,我看他忙里忙外,将香粉打理得妥妥贴贴,我看哪,是个老实厚生,但他老顾着生意,只怕会冷落我的女儿,娘有点担心你,你老实跟娘讲,你们之间好不好?” 玉饶笑着给老太太捏着肩膀,“娘您放心的,少朴待我挺好的。” 柳老太太顿了一下,面露难色,“那……另一方面……你们?” 玉饶不解地问:“哪方面?” 柳老太太不知道怎么说,索性拐了个弯,“娘年纪大了,说不定哪一天脚一蹬眼一闭就去了,你们要是有个一男半女,到了那头,我也好向你爹交待啊。” 玉饶一下子明了了,顿时两腮通红,柳老太太一再追问,玉饶这才羞涩地点头。柳老太太的心才稍稍落了地,趁现在玉饶还没有受到伤害,正好能彻底查查这个新姑爷少朴的底。 田伯去了少朴的老家,一时回不来,为了早日查出少朴的身份,柳老太太又派一个小厮去香粉厂打杂,一旦姑爷少朴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回来禀报她。她相信,如果姑爷少朴去了后院一次,必然会去第二次,只要是狐狸尾巴,迟早有一天要露出来的。 果然,这天,柳老太太正由丫环陪着在荷塘边赏花,小厮连忙来报,对着柳老太太的耳朵小声禀报道,少朴姑爷匆匆地从香粉厂回大院后,房间都没有回,就直接去了后院,至于去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柳老太太心里暗暗高兴,连忙带着丫环小翠一同向后院走去。 此时正是夏日的午后,空气里滚动着一股热浪,知了在柳家大院里不停聒噪着。柳老太太小脚碎步地穿过一阵亭榭回廊,又经过一个花瓶状的拱门,便来到了后院。后院因一直无人打理,几近荒芜,杂草乱石丛生,三间颓败的屋子挤在红砖墙下,在红砖墙入口处,有一小片竹林,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直响。她们在竹林边停下,果然看见姑爷少朴正神色慌张地站在后院的屋子前,不时向四周望去,生怕有人发现似的。柳老太太混浊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少朴。 只见少朴首先进入了第一间屋子,但很快出来了,进入了第二间屋子,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从外面还能听到捣腾的声音,但一无所获,又想进入第三间屋子,第三间屋子就是那间堆放杂物的屋子,自从死了家丁后,那间屋子也被田伯上了锁,再也没有人进去过。可这个新姑爷,似乎下定了决心要进去看一看,从口袋里拿出一截细小的丝铁,套进锁心里捣鼓了一阵,随着“嘀嗒”一声,锁开了。 “住手!”就在少朴即将进去的时候,柳老太太从后面大喝了一声。 少朴惊的转过回来,见是柳老太太,脸色突然变,但很快缓和了下来,问:“娘您怎么来这里了?” 柳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到他对面,“这话应该我问你。” “我……我来取点东西。” “什么东西?”老太太心想,我到底看你玩什么花样。 少朴有点犹豫,变得支支吾吾。老太太敲了一下拐杖,“快说!” 少朴只得说道:“我是来取点死人身上的东西。” 他的话刚说完,柳老太太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后跟处冒上来,但她毕竟久经沙场,稳了稳气息,继续追问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拿什么死人身上的什么东西?” “魂香。”少朴阴阴地说道。 柳老太太一听,眼前的影像便晃动了起来,恍恍惚惚中,发现少朴向自己逼来,他的脸越来越清晰,最后居然变成了死去的柳家老爷,柳家老爷的嘴如蚌壳一样开合着,从里面发出粘腥腥的话,“你害了他们母子要偿命的。”柳老太太吓得身子不停向后倒,而柳家老爷的身子却向她倾过来,眼皮不断地向上翻,向上翻,直到呈现两个全白色的大南瓜籽。 柳老太太自打从后院回来后,便惊吓在床,一躺就是好几天,不吃不喝,直到女儿玉饶好言归劝,她才起身,吃了点东西。玉饶在一旁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好端端地,您为什么要去后院啊?” 柳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你有所不知啊,少朴不去,我能去吗,少朴明摆着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刚要去打探一下,就被吓晕了。” 玉饶说:“娘,您怎么怪上少朴了,是我让少朴去的,他要找一味香料,可是找来找去,也找不着,我想着咱家后院不是有很多杂物吗,包括丢弃的一些胭脂香粉什么的,所以,他就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柳老太太还是不能释怀,“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他可疑,混进我们柳家,肯定是另有所图,当时,你是没听见他的话,颠三倒四的,什么要拿死人身上的东西?他要不是有所图谋,就是神经出了问题。” 玉饶一听,疑惑地问道,“娘,您是不是听错了,怪吓人的,少朴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老太太坚持自己没有听错,让当时在场的小翠作证,小翠看了一眼老太太,吞吞吐吐地说:“姑爷确实什么那样说,只是说来取点东西。后来,老夫人您突然就倒了下去。” 柳老太太看了看玉饶,又看了看小翠,不再说什么,心里却不停地嘀咕着:难道真的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玉饶又宽慰了柳老太太几句,觉得她这一阵子因后院的事情心交瘁,精神萎靡、脸色发黄,便想给柳老太太妆梳打扮了一下。当玉饶一拧开牛头马面香粉盒,细致地为柳老太太涂抹香粉的时候,老太太又闻到了那种奇异的香味,立刻容光焕发,精神振奋,感觉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少朴说了,这香粉每天往脸上抹三次,能返老还童呢,这样娘真的就能长命百岁了。”玉饶满脸幸福地对着老太太说。 六 管家田伯终于从平阳回来了,打探到那里确实有个叫少朴的年轻人,家里确实有一个老母亲,双眼已瞎,半边脸被毁容,用头发遮着。田伯当时一见她,不由地被她的容貌吓了一跳。但考虑到老太太的命令,又不得不将她带回了柳府。 柳老太太听说管家田伯回来了,还带回了少朴的母亲,饭也顾不得吃,就立即前去迎接。 少朴的母亲坐在一顶黄轿子里面,柳老太太正要上前时,田伯就上前一步告知她少朴的母亲长得十分吓人,不光眼瞎了,还毁了容,让柳老太太做好心理准备。 在柳老太太疑惑之际,轿帘掀开了,一个年老珠黄的女人蹒跚地从轿子上面下来了,头发遮住半边脸。柳老太太上前一步,欲搀扶一下她。偏偏在这时,刮来一阵风,将少朴的母亲遮在脸上的头发吹起,柳老太太一下子看清了她的面容,半边脸坑坑洼洼,有些地方可能因为感染而化脓,黄水凝结在上面,眼珠子直直地向天上看去。柳老太太不由地退后了一步。 “我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亲家母。”少朴的母亲好像看到似地朝柳老太太打招呼。 柳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忙令丫环们上前将她扶往前厅,自己回头看了一眼田伯。田伯立刻上前,低声说道:“她不肯来,我又怕您怪罪,说我办事不利,只好带过来了。这样子,也实在是太……” “我没怪你,既然是亲家母,她就是一条毒蛇,我也要会上一会。只是这件事暂时不要传到小姐和姑爷的耳朵里面去。”柳老太太如此关照田伯。 厅堂里,柳老太太让所有的下人都出去,只留下她和少朴的母亲。屋子里面静得连根绣花针掉下来,也能听得见。 “亲家母,一路劳累了,请喝杯茶吧。”柳老太太对少朴母亲说道。 少朴母亲轻轻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我这次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是家里去年种的甘蔗,我一直保存在地窖里,这次顺便给您和小姐尝尝。” 柳老太太说:“亲家母真是太客气了,我早就让少朴去接您,您就是不肯来,都是一家人,还这么见外。”柳老太太强颜笑道。 少朴母亲也笑了起来,样子比哭还要难看,“柳府是大户人家,我这个鬼样子,若是住进来,只会玷污了柳府的门楣,也影响了我儿的大好前程。” “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柳老太太说着,心里却嘀咕着,一个足不出户的乡下老太太居然能说出这番话,实在是可疑。 其实从她第一眼看到这个老太太时,就觉得此人似曾相识,肯定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也想不起来,而且她觉得这个人肯定和自己,甚至和整个柳府都有着莫大的关联。这令她心里始终拧着一个大疙瘩。 “我说话直,亲家母您也不要太介意,虽然亲家母面容看不真切,但我总感觉我们在哪里见过,像是故人,但又实在想不起来。”柳老太太虽然不想面对那张脸,但她还是细细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夫人真是抬举我了,我一介山村农妇,从不外出,怎么会是您的故人呢?”少朴的母亲说话异常冷静,倒有几分肃穆之气。 柳老太太觉得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正想令下人将少朴的母亲送去卧房休息,只见管家田伯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田伯因顾忌有外人在场,便小声地对柳老太太说:“后院,后院的那口井出来了。” “胡说,后院哪来的井?”柳老太太呵斥道。 “就是屋子里的那口井啊,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给挖开了,像是在刻意找那个东西。”田伯声音越说越低。 “门锁还好着吗?” “好的,门窗都无损,锁也好着呢,我也正奇怪那个人怎么进去的呢。” 柳老太太双目一闭,思来想去,井的秘密只有她和田伯知道,而那晚,田伯告诉了所谓的二姨太,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假扮二姨太,而那间杂物间是上了锁的,而能做到把门打开而不受破损的人,只有新姑爷少朴。 柳老太太再一次看着端正在椅子上的少朴母亲,她毫无表情,眼睛空空地看着前方,似乎她的心也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将田伯叫到一边,耳语了一阵,如此这般这般,田伯虽有些惊骇,但还是答应了。 他们如果扭头看一眼,就会发现那个毁了容又眼瞎的丑老太婆,正眯缝着眼睛朝他们不怀好意地笑。 “难道,她……双胞胎?” “你还没糊涂,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当年我来柳府给二姨太接生的时候,发现柳老太爷不在家,而你和管家则心怀不轨,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二姨太生了一个男婴后,你立即抱着婴儿走了,没想到二姨太的肚子里面还有一个胎儿。婴儿生出来后我发现是个女婴,便偷偷地将女婴带出了柳府。后来柳家管家田伯找到了我,我开始还以为是事情被人发现了,谁料田伯是想找我抱养一个婴儿,我见机会来了,说女婴是我在路边捡到的,就这样,这个女婴又重新回到了柳府。” 柳老太太恍恍惚惚,像听了一段离奇的故事,见大势已去,她苦笑了几声,“原来老天竟然这样捉弄我,可怜我辛苦一生,抚养长大的女儿竟是仇人的孩子,怪只怪我当年太疏忽大意了。” “错!要怪就怪你的心太过阴毒,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也算是对你的报应。”玉饶斥道。 柳老太太欲哭无泪,“想必你早就知道真相了,为什么还假惺惺地对我好?” “的确,我和少朴成亲之前,我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假惺惺地对你好,除了想折磨你之外,我还想知道我娘和哥哥在什么地方,好让他们入土为安。现在我已经把他们葬入了柳家的祖坟,他们也能安息了。” “既然是这样,你就杀了我,替你亲娘报仇吧。”柳老太太无力地闭起了双眼。 “那样也太便宜你了,自从我知道我的身后之后,我恨不得让你千刀万剐,你想求死,我偏不让你死,我要让你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玉饶愤愤地说,将柳老太太拽到铜镜前,打开那个牛头马面的小盒子,从里面抠出很大的一坨香粉,像石灰粉一样胡乱堆在她的脸上,她越涂越狠,越涂越烦躁:“你不能死,你死了就不好玩了,你得好好活着,好好地搽着这香粉。忘了告诉你了,这个香粉的名字叫魂香,用被你害死的人的魂魄来做的引子。” 柳老太太一如以前,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她眼前的影像流水一样晃动起来,两个人影,一大一小,一男一女,手牵着手向她走过来,近了,才发现那个女人正是当年的二姨太,样子和死前的一模一样。 从此,柳府就多了一个疯老太婆,她被关在了后院的杂物间,手里终日拿着牛头马面盒子,朝空空的井里做着舀水的动作,然后端到自己的鼻子下面闻一闻,陶醉地说:“这魂真香啊。” 尾声 某日,柳家大小姐玉饶端坐在梳妆台前,由丫环梳妆着。这时,少朴走了进来,让丫环退下,他从衣衫里面拿出一个骷髅盒面的小盒子,“上次我研制的那种香粉出来成功了。” 玉饶惊了一下,差点把梳子掉在地上,“上次的那种,不是加了迷幻剂,专门用来对付那个死老太婆吗?那种害人的东西,你怎么还继续研制呢?” 少朴两只手放在玉饶的肩膀上,看着铜镜阴恻恻地说道:“以前那个叫魂香,这个叫尸香,味道比那个要好闻多了,而且不管谁搽了之后,就会让脸在不知不觉中烂去。” 玉饶听得毛骨悚然,想要转身,却发现少朴一边将她的脖子勒在臂弯里,一边拧开那个骷髅盖子,将里面绿色的糊状东西发疯似地涂在她的脸上,等涂得差不多了,便气冲冲地甩开玉饶,退后了几步,喘着粗气瞪着她。 “你疯了!”玉饶骂道,她用自己的袖子去擦脸上的东西,可是什么也擦不到。那东西就像一下子消失在皮肤的底层了。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吧,告诉你,我是为了报仇,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你在市集上纵容小厮们打死了一个卖甘蔗的小贩,那是我爹,我娘为了报仇,不惜自己毁了自己的脸。” 玉饶从圆凳上跌坐下来,当年的情景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了,确实曾经有一对夫妻小贩终日在市集卖甘蔗,自己有一次路过那里,一根甘蔗散在路中央,绊了自己摔了一跤,她恼怒不已,最后令小厮们将那个男小贩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以后再也没有在市集上面见过那对夫妻小贩。没想到,那个男小贩回去后居然死了。 玉饶悲哀地说:“你与我成亲,就是为了报仇,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已经……”她说到这里,感觉脸上奇痒无比,拿起镜子一照,发现脸上起了一个红色的小疙瘩,用手去抓,将个小疙瘩抠破了,一股黏液流了下来,凡流过的地方,皮肤顿时变得如同生绣的铁片一样。 “这只是开始,以后你的脸会比我娘的脸还要恐怖很多倍。”少朴欣赏似地看着玉饶的脸,“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娘说她你是二姨太所生的女儿,全是她编的,枉费那个死老太婆疼爱你一场,你不但不念养育之恩,还亲手逼疯了她。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把那死老太婆除掉,又怎么除掉你呢。连我也没想到,我娘的一面之词,居然骗过了所有的人。”少朴说完,得意地扬长而去。 玉饶惊骇地捧着自己的脸,又缓缓地转向铜镜。很快,一个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像黑夜里的闪电一样划过柳府大院。 玉饶死了,第二天被人从杂物间的那口井里发现。少朴去时,只见柳老太太一直朝自己疯笑。官府前来验尸的忤作断定是玉饶自己落井身亡的,而且验出她的腹中已怀有胎儿。 ...
乾隆二十四年夏末,日丽风清碧空如洗。浙江嘉兴府钱庄老板陈有德府中,两个六七岁的幼童正在花园中追逐嬉闹不休。旁边几个年轻婢女跟在后面,口中不住叫道:“少爷,跑不得,小心摔倒。”这两个幼童不仅年岁相若,连身材相貌也是一模一样,原来竟是一对孪生兄弟,也是陈有德爱若性命般的一双掌上明珠。自这兄弟二人生下来,陈有德便宠爱有加,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唯恐受了一丝委屈。正因为如此,几个婢女才会如此担心,生怕两个小少爷有什么闪失,到时陈老爷怪罪下来,自己也担当不起。正自阻拦间,忽听一人大声道:“恒文恒武慢些跑,免得摔了。”抬头看时,却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进院中,后面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书生。婢女一见即束身立于一旁,口中叫道:“老爷。”这中年男子便是陈府主人陈有德,此刻看着两个孩子一脸疼爱之色。两幼童一见便停止了嬉闹,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道:“爹,你可给我们带什么好玩的没有?”陈有德双眼眯成一道缝,笑道:“你们两个就知道玩。今天我给你们请了个先生,还不过来拜见?”说着用手指指身后的年轻书生。 恒文是兄长,见这年轻书生白白净净貌不惊人,撅嘴道:“先生是做什么用的?可与我们玩耍么?”旁边几个婢女一听忍俊不禁,险些笑了出来。陈有德皱皱眉头正色道:“休得胡说。先生是教你们读书的,以后便可以知书达理,出人头地了。”恒武在旁拍手笑道:“读书最好,我便可以听故事了。”陈有德哈哈一笑,回头对书生道:“査先生,犬子还望你多多指教了。”那书生急忙躬身道:“两位公子冰雪聪明,实是栋梁之才。东家重托,在下也必当倾囊以授。”陈有德听罢口中只道“过奖过奖”,脸上却笑出一朵花来。原来这青年书生姓查名康成,乃是余杭临平镇人,腹中倒是有些才华,十七岁便考了秀才,恰逢陈有德欲给二子延师,查康城家中又贫困,于是经熟人介绍便来了陈府,一来贴补家用,二来教书之余自己也可潜心苦读,只待几年后再进京赴试。二人又聊了数句,陈有德便让两个儿子在孔圣人牌位前行了拜师礼,当晚即设了宴席招待查康城,又开了旁边一处僻静小院作为他的馆舍。 这院中共三间房子,左首一间是学堂,中间为查康城休息之所,陈有德生怕对他招待不周,还专门派了个童仆伺候他的起居,就住在右首的小房中。那童仆名作六九,年约十三四岁,手脚甚是麻利,每日端茶送饭很是勤快,查康城对其颇为喜爱,日常给恒文恒武授课时,也让他站在一旁研墨,名为主仆,实则师徒一般。一晃月余过去,恒文恒武天资聪颖,三字经已背了大半,陈有德很是欢喜,又给查康城加了两钱的月银。只是六九虽是机灵,读书却是愚钝,听了许久,只学会了几个简单的字,查康城见他实在不可雕琢,也就不再强求,闲来无事时便挑几个字教与他写,让他粗通文墨即可。眼见天气渐凉,每日六九待查康城晚间挑灯夜读时,便熬碗热汤送进去,让他暖和身子。一日晚间,六九照例又将汤熬好端了进去,见查康城正在灯下聚精会神的看书,便将汤放在桌上。正待退出时,鼻中忽嗅到一股淡淡的腥气,六九有些奇怪,心道:“今晚熬得是鸡汤,并非鱼汤,怎的有股子腥味?”转念一想,方才熬汤时只有香味,怎的一进查先生的房间就闻到腥味,再说,这股子味道也和鱼腥味不太一样。 正自思索间,抬头忽见查康城身后床帐微动,底下赫然有双绿色的绣鞋,仿佛有人正站在床后一般。恰逢一股寒风从门外涌入,六九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口中不由“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查康城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忽闻惊叫声,不由吓了一跳,见六九面色古怪,双目怔怔看着自己身后,也不知他瞧见了什么。待他回头看去,却未见有何怪异之处,当即便问道:“何故惊呼?”六九闻听方才回过神来,再看床帐下那双绿绣鞋已不见了。他揉揉眼睛,迟疑半饷方道:“刚才我见先生床帐后好似有人,故此才失声叫了出来。”查康城听罢道:“休要胡说,这房中一直都只有我一人,哪有他人?”言毕回身将床帐拉开,后面果然无人。六九心中暗自寻思道:“查先生尚未婚娶,近日家中也未有女眷探访,这屋里自然也不可能有女人的鞋子,如此说来,怕是我方才眼花看错了。惶恐道:”想是我看走了眼。“查康城笑道:”大惊小怪,骇我一跳,不妨不妨。“言毕端起鸡汤一饮而尽,将案前书卷捧起又看了起来。六九见扰了先生读书,心中大是懊悔,急忙收了碗退出门外,回房歇了。以后数日,每日晚间送汤时,六九都会闻见这股淡淡腥味,他也曾和查康城说起过,可查康城却说自己闻不到,六九心中疑惑,总是担心是野猫衔了鱼骨留在查先生房中,可白日间打扫房子时他仔细查过,别说鱼骨之类,就连腥味也闻不见了。他心中大是奇怪,终究不知这股味道从何而来。 到了十月初一寒农节的晚上,北风呼啸,飘起了小雪。六九畏冷,送了汤便早早回房睡了。睡至三更时,忽听隔壁查先生一声惊呼,将他从梦中惊醒。六九不知何故,急忙从床上坐起,一边披衣一边喊道:”查先生?查先生?“可连叫数声,隔壁却始终无人应答。他心中大是焦急,拖着鞋子跑出去,却见查康城的房门紧闭,里面隐约还有烛火。六九心中担忧,口中一边呼叫一边拍门,唯恐查先生有事。过了良久,只听房中脚步声起渐至门前,”吱呀“一声门便打开,却见查康城身披棉衣站在门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问道:”何故半夜敲门?“六九见他无恙,松口气道:”我在隔壁听先生惊呼,不知发生何事,所以才来看看。“查康城怔了片刻,笑一笑道:”方才做了个噩梦,故此才失声惊呼,却不想将你吵醒了。“六九听罢才放下心来,道:”想必先生读书太过劳累了,须当多休息才是。“查康城道:”正是,正是。今夜风寒,你也赶紧回去睡吧。“说毕便将房门关上了。六九虽说身体健硕,可也冻的只打哆嗦,急忙回房钻进了被子。可眼皮刚刚合拢,即听隔壁隐约传来说话声,几乎细不可闻。 六九心中大是惊诧,心道这么晚了查先生房中居然还有客,怎的我白日却未曾见到,莫不是陈老爷来和查先生夜谈不成?他坐起身将耳朵贴着墙壁,却听那语音清脆悦耳,似乎是个年轻女子所发。六九怕自己听错了,侧耳静听,又觉似有嬉笑声如银铃。查先生也时而说两句,却声音颇低,听不清究竟说些什么,直至四更隔壁方才偃然无声。六九惊疑万分,不知查先生房中究竟是何人,心中疑惑不定,到了五更才昏昏睡去。待得第二日醒来,耳旁已传来琅琅读书声,六九大呼糟糕,只因自己贪睡误了时辰,若是让陈老爷知晓免不了要责罚一番。他急忙起身穿衣,未及洗面便来到学堂,恰逢陈有德前来探视,见他这副模样,当即斥责道:”六九,你又躲懒贪睡,看我不好好责罚你。“六九不敢多言,正待受罚,却听查康城道:”东家,昨夜他给我熬汤睡得迟了,故此便让他多睡一会,怪不得他。“陈有德听罢这才面色稍霁,道:”即是如此便罢了,若是偷懒,先生须与我说,我定将他重重责罚。“接着便考起恒文恒武的学识来,比起之前又大有精进,陈有德自是喜笑颜开,对查康城赞不绝口。到了午时,他将两个儿子接到花园去玩了,查康城无事,便坐在房中看书。六九心中对昨晚之事疑惑万分,思来想去便小心翼翼问他道:”先生,昨夜你睡得可好?“查康城淡淡道:”还好。“六九想了想又试探问道:”可我昨夜却听先生房中似有客人。“查康城面色微变,停了一会方道:”胡说,昨晚就我一人,哪还有旁人。你别是又听错了。“六九正待追问,却听查康城道:”你莫要乱说,若传了出去,对你我二人皆大大不好。“六九正欲问他怎么个大大不好法,见查康城又打个哈欠道:”我困了,要小憩片刻。待会恒文恒武回来,你叫醒我便可。“说毕回房将门关上睡了。六九正一头雾水,忽想起往日查先生并不曾午睡,今日却大反常态,当真是有些奇怪。 待到晚间入睡时,他又听隔壁传来女子言笑声,六九心中讶异,唯恐自己听叉了,急忙将耳朵紧紧贴在墙上,那声音却真真切切传了过来,全然不假,期间查先生偶尔说上两句,声音细微,听不太清楚。六九大是怪异,起身欲到查康城房中探个究竟,可转念一想,探人隐私终是不妥,返身又躺下,只是心中疑惑无以复加。过不多时,耳听隔壁忽寂然无声了,他心中暗道:莫非那女子走了?可又始终未听见门响。又过片刻听得倦了,自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第二日起来,六九便暗自留意观察,见查康城面色如常,和往日并无不同。他也不便再问,到得下午,查康城忽将他叫来,赏了他几文铜钱,说道让他去买零食吃。六九大是奇怪,心道这查先生一直不太宽裕,平日也从未打赏过自己,怎的今日却如此大方?抬头看去,恰和查康城四目相对,却见他眼光和自己一触即分,目光游离不定,显是有些局促不安。六九稍一思索心中顿时雪亮,这打赏的铜钱必是给自己的封口好处,看来晚上他房间中果然藏有女子。然则查先生一介穷儒,又从哪找来一个相好?此时无及细想,当即笑道:”谢过先生。请先生放心,六九不是个嘴碎之人。“查康城一听面红耳赤,急急呵斥道:”什么嘴碎不嘴碎的,休要胡说八道。“六九吐个舌头,哈哈一笑就跑了。 晚间他溜出府门,去街上买了串冰糖葫芦吃了,这才回来熬汤送了过去,见查康城仍在灯下看书,房中也无他人。只是二更时听隔壁那女子又来了,六九耳听门窗未响,寻思这女子莫不是穿墙而入不成?当真奇哉怪也。想了一会也懒得再想,自己倒头便睡了。如此一月过去,日日晚间均如此,他也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这一日早起,恒温恒武却没来按时来学堂,查康城一问方知二位公子昨晚忽齐齐得了病起不来床了。他们所居的小院和学馆正好对门,查康城就带着六九过去探望,见恒文恒武二人躺在床上满脸通红额头滚烫,怕是受了风寒。陈有德面色焦急的站在床边,挥手差人速速去请郎中来。查康城正自不住安慰,那郎中已被仆人请了进来,却是个青衫秀士,手中还提着个大大的药箱。陈有德双眉舒展,焦灼之色略缓,连道:”蔡先生来了便好,蔡先生来了便好。“原来这郎中便是城中名医蔡中琪,医术精奇,号称”赛华佗“,据说重疾之人找他医治,多有起死回生,故此陈有德便专门将他找来给自己的一双爱子看病。 蔡中琪向陈有德略一回礼,当下也不多言,坐在床边给恒文恒武把脉。陈有德站在一旁屏息静气,唯恐惊扰到他。待蔡中琪把完脉,急忙问道:”如何?“蔡中琪皱起双眉,缓缓道:”两位公子看样子似乎是受了风寒,可脉象却是邪气入侵,中阳不足,当真有些奇怪。“陈有德大惊,搓手顿足道:”这可如何是好。“蔡中琪道:”我先开付方子,两位公子按方服下,解表当是不难。“言毕便提笔写下药方,交给下人出去抓药去了。陈有德付了酬金,正待送客,忽听查康城道:”先生留步。“随即便见他上前对蔡中琪道:”近来在下身体略有不适,还望先生顺便把个脉。“原来近些日子,他自觉茶饭不香,整日昏沉无力,今日恰逢陈有德给二子延医,故此欲顺带也给自己瞧瞧。见蔡中琪一脸愕然,陈有德忙上前介绍道:”此乃鄙府所延请的名士查康城查先生。“蔡中琪听得他是教书先生,当即拱拱手道:”久仰。“随即便让他坐下将左边袖子挽起,伸手搭起脉来。过得片刻,蔡中琪忽双眼一翻,将查康城细细打量一番。查康城心中正感奇怪,却听蔡中琪道:”查先生身体并无大恙,休息几日便好。“查康城问道:”不需服药么?“蔡中琪摇摇头道:”无需服药。“此时六九在旁忽道:”查先生,我也瞧你最近瘦了许多。“陈有德道:”恐是查先生劳累的缘故。我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每日再给先生加两道菜补补身子。“查康城忙不迭地谢过,带着六九先回去了。 陈有德正待将蔡中琪亲自送至门外,忽见他面色一变,将自己拉住,小声问道:”这查先生是何方人氏?所居馆舍在府中何处?“陈有德愕然道:”他是临平人氏,我将对门小院给他做了馆舍。“蔡中琪低头沉思片刻,对陈有德道:”在下有一言相告,此处不便,需到僻静之处方可说。“陈有德听罢大是疑惑,不知他何故如此,担心与自己两个孩儿有关,急忙将他请进偏室。蔡中琪四顾无人,附耳对他道:”速将查先生遣送回家,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陈有德大惊,问道:”此话怎讲?“蔡中琪道:”方才我与他把脉,感觉脉象紊乱,全然不似活人。以在下看来已是邪气缠身,行将就木了。此疾名为“精绝”,断无可救治之理,若不速遣回家,只恐不出三日,便会死在你府中。“陈有德猝闻吓了一跳,半饷将信将疑道:”那你方才为何要说他并无疾病?“蔡中琪道:”实言相告,方才所言一来给他宽心,二来也为您着想,能够早做打算。况且两位公子所染之疾,均是邪气入侵,根源只怕也在他身上。“这一番言语将陈有德听的是心惊肉跳,楞了半响道:”莫非,莫非这查先生有古怪?“随即想到六九整日和他在一起,若有异处他必然知晓一二,当即命人将他叫了过来。 六九见陈有德面色严峻,蔡中琪也坐在一旁,不知所为何事,低着头忐忑不安。陈有德问他道:”你和查先生所处时日最久,平日起居间,可曾发现他有异于常人之处?“六九一听心中暗惊,想着莫不是查先生东窗事发,又或是他房中女子却和陈府有关?一时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陈有德见他面上表情,当即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手将桌子猛一拍道:”若有半分隐瞒,定将你打死。“六九大骇,当下不敢迟疑,便将每晚查先生房中有女子之事说了。陈有德一听更是惊愕难言,和蔡中琪面面相觑,均是不明所以。蔡中琪又问道:”你可曾见过那女子?“六九道:”只闻人声,从未见过,只是每次门不响,窗不动,也不知何时去何时走的。“陈有德对蔡中琪道:”我一妻两妾监管甚严,非得我允许不得出门,因此必非我府中女眷。“蔡中琪点点头道:”这就是了。那查先生馆舍中必然有古怪,以在下看来非妖即鬼。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先将二位公子迁至他处好生休养,以断绝邪气,再就是速速将查先生送走,一日都不可多留。“陈有德听罢点头不已,当即便命人将恒文恒武兄弟俩抱至前院好生照管。扭头见六九仍在面前,忽想起一事,问蔡中琪道:”然则六九怎的可以安然无恙?“六九听得二人言语,心中早明白了大半,正自惴惴不安,想着若是查先生房中果然有妖,那我不是也被其所害了么?恐惧间忽听蔡中琪对他道:”你伸出手来。“知道他欲给自己把脉,急忙挽起袖子,伸出左手。 待把完脉,蔡中琪徐徐道:”此子正当少壮,阳气鼎盛,故邪气暂不敢侵。但也需早早搬离,免生意外。“六九听罢不由长舒一口气。陈有德道:”须得先打发了查先生才是。“蔡中琪站起身拱手道:”在下这就告辞了,三日后当再来看看两位公子。“陈有德怕此事传出去引发府中人慌乱,先命六九务必守口如瓶,不得与任何人说,更不能让查康城知晓,接着又命人再取出十两银子给蔡中琪作为重谢,将他送至门外方才回来。在房中想了许久,陈有德终于有了主意,当下来到查康城院中,见他正坐在椅上晒着太阳,阳光下脸色甚是苍白。陈有德哈哈一笑道:”陈先生好雅致。“查康城见是东家来了,急忙站起,还未及说话,又听陈有德道:”今日二子染了风寒,那蔡郎中说须得十余日方得康复。先生来我这也有半年多了,想来也有些思家了吧?“查康城道:”无妨,无妨,来府上之前已与父母说好,待到年前再回也不迟。“陈有德听得他不想回去,不由一怔,随即又笑道:”说来也巧,我正欲派人到余杭去购置些家具,先生可搭个便舟回趟家探望双亲,免得他们牵挂。“查康城听罢楞了片刻,正待张口,却见陈有德将六九唤了出来,对他道:”你将备好礼物带上,送先生回家,住得五六日,再与先生一起回来。“六九应了而查康城却不住推辞,陈有德道:”先生休要客气。我已安排妥当,这船就停在码头,只等先生一到便走。“言毕便请他回屋去收拾行李。查康城见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只得回身进了房中。陈有德出了院门,向六九招招手,将他叫至墙角僻静处,对他如此这般说了番话,又交给他两张银票,这才让他去置备东西去了。待得查康城收拾完毕,六九已将礼物准备妥当放在马车上。查康城辞别东家,与六九出了府门,直奔码头而去,果然有艘小舟等在那里。二人一上船舟夫便起锚扬帆,沿长江顺流而下,晚间便到了临平。 正迷糊间,忽听”铮“的一声响,随即便觉肩头似有一物。六九浑身一个激灵,急忙将双眼睁开,一瞥间却见一只玉手正在自己肩头不住拉扯,那枚铜钱所连之线几乎被其尽数扯断,摇摇欲坠,眼看便要被拉了下来。这手纤如柔荑,肌肤白腻,指甲约有寸许,腕上还带着一个金灿灿的镯子。六九心中大惊,不及细思,斜身便向床边缩去。抬头一看,面前却是个身着红袖长裙的妙龄女子,杏眼娥眉,美艳绝伦,见他醒来,先是面有惊色,急忙用衣袖掩住半张脸,眼波流动,似笑非笑,甚是妩媚。六九见是个靓丽女子,不由大感意外,惧意也减了一半,愣了片刻,问道:”你是人是妖?为何深夜至此?“女子上前两步,忽嫣然一笑,娇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憨货。“六九听她言语,似乎是认识自己的,可自己明明不认识她,正奇怪间,鼻中忽然闻到一股腥气,却和以前在这房中闻到的一样,只是远为浓烈许多。 他心中猛醒,知道这女子定非善类,方才伸手去解自己肩头的铜钱,必然是不怀好意,当即喝道:”你休得骗我!“言毕将鸟铳举起,势欲击发。女子娇笑道:”说你是憨果然不假。似这般凶巴巴的,当真不解风情。“言毕忽上前两步,挥袖唱道:”尝闻画鼓动欢情,及送离人恨鼓声,两杖一挥行缆解,暮天空使别魂惊。“歌声清婉舞姿曼妙,双眼含情媚不可言。六九闻听,心中不由一荡,他虽年龄不大,也觉面红耳赤浑身酥软,手中鸟铳当的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只盼能多看两眼,多听几句才好。女子见状格格一笑,一边伸手解去他衣裳,一边附耳悄声道:”我与你在床上唱曲可好?“六九目光迷离,任由所为,痴痴道:”好,好。“女子媚态万状,便欲去取他脖中所挂铜钱。 便在此时,忽阴风飒然,桌上烛光暗绿如豆。六九浑身打个哆嗦,猛然想到方才那女子所唱与查康城敲鼓之吟全无两样,莫不是查先生的鬼魂方才在警示我不成?念及此处抬手便将女子挡开,大喝一声道:”查先生即是遭你毒手,如今你还想来害我么?“女子闻听面色骤变,敛去笑容厉声道:”我在此修炼日久,眼看大道将成,本想先吸你精华,如今说不得要囫囵吞枣了。“伸手在肚皮上一拍,那肚子便生生裂开,从中伸出一双毛茸茸的手臂,将六九牢牢抱住。眼见那肚皮上的裂口越来越大,如同是一张巨嘴般张开,六九被怪手所困,火铳虽在地下,自己却不能弯腰拾起,一步步的便被扯了过去。他心中大骇,双手向后不停乱抓,想要抱住桌腿,不想右手忽碰到一物,情急之下无暇细想,抓起此物便向女子脸上戳去。只听女子惊呼一声,怪手缩入腹中,急步闪至床后即不见了。 六九死里逃生,再看手上之物,原来竟是一支朱笔。他暗道一声侥幸,擦去额头汗水,拉开门便向院外奔去,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定神一看,居然是蔡中琪蔡先生。原来蔡中琪在房中整晚也是心神不定,难以入眠,怕六九有什么闪失,看天近五更,也不见院外守候的家丁回报,便披衣起床匆匆赶来,发现几个家丁都没了踪影,正待进院内看看,恰逢六九逃出才碰到了一起。他看六九无恙,心中松一口气,还未及问,六九已将方才之事说了出来。蔡中琪听罢惊诧万分,当即拉着六九去将陈有德叫醒,把夜里房中怪事也给他说了。陈有德一听睡意全无,想着自己家中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妖孽,一时急的不知如何是好。蔡中琪思虑片刻道:”眼下之际,须得现将书院里里外外搜上一遍再说。“陈有德觉得也只有如此,急忙将家中青壮家丁尽数叫醒,进了书院细细搜寻。 众人四处查询一番均无异常,唯独到床后一处腥气甚重。六九俯下身子一看,赫然发现床下一角有面小鼓,便爬进去取了出来。诸人看去,这面小鼓约有碗口大小,倒像是小孩玩耍之物,只是鼓面上不知被谁用毛笔画上了眉眼口鼻,宛然是张人脸,只是这脸上还有一点朱砂,颇为醒目。此时管家在旁忽”咦“了一声,道:”这不是两位公子去年所玩之物吗?怎的落在这里了?“查康城将鼓接过,仔细打量一番,觉得鼓身甚是沉重,异于寻常,并散发出一股腥味。他听六九说过查康城鬼魂敲鼓吟诗之事,想着古怪恐怕就与这面小鼓有关,便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只觉声音沉闷之极,殊为怪异。六九心急,抢过鼓来用力一敲,只听”噗“的一声,鼓面居然被他敲破了,随之从中流出一股暗红的液体来,腥臭难闻。蔡中琪一嗅,面色大变,道:”这是人血!“众人一听大骇,不由齐齐往后退了数步,六九惊惶之下更是将鼓扔在了地下,只见血从鼓中越流越多,足有数升,比鼓腹所能容远巨,当真是奇哉怪也。 蔡中琪凝思片刻,忽道:”是了!“见陈有德、六九等都满面惊疑的看着他,又道:”以我推断,这妖物必是此鼓!这面鼓应是两位公子所遗在此,鼓面上想必也是他们戏耍所画。古书有云:灵物吸天地精华为妖。这鼓画上人面即为有灵,兼之陈爷府宅修建之时又选了一个好风水,如我所料不错,这书院必是整个宅中灵眼所处,故能吸日月精华,时日久了,便幻化人形,吸人精血。而查先生所遇女子,必是此物,故此才一魂不灭,敲鼓吟诗警示六九。也是六九福泽深厚,而查先生所留之笔上有朱砂,专能克邪,所以才能免遭毒手啊。“这一番话说毕,陈有德与六九方才明白过来,不由个个抚额称庆,心中后怕不已,对蔡先生又多了几分敬佩。陈有德道:”元凶已获,该如何处置?“蔡中琪道:”烧掉即可。“当下吩咐家丁将鼓拿到荒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至此方除了这心腹大患。陈有德重谢过蔡中琪,又信守诺言收了六九为义子,再将这小院赏给了他,让他将父母接来共享清福。过了数年,六九年长,也娶了妻,不出一年便怀了孩子,到了生的那晚,六九忽见查康城匆匆进了门,正惊疑间便听稳婆来报说生了个男孩。六九心中明白这是查康城来报恩了,便给这孩子起名叫做新城。新城自幼聪明伶俐,读书过目不忘,未及十六便中了秀才,及至年长时,言语神情都常有与查康城相似之处。 ...
壹 有那么一个夜晚,几朵稀薄的流云慢慢将月亮围起来,很快,大地上仅有的淡白光芒被一片灰暗吞噬。 再出门的话,就得点灯了。 古轻远穿着一身黑衣,就在这样的夜晚,从迷迷茫茫的雾气中走出来。 一只像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在他面前引路,长尾高高竖起,末端发出柔和而适度的光亮,刚好能够照亮前方约四、五米的地方。 穿过青石板小路,走过那座石桥,再往右前行二百米,就到了夏关村的打铁铺,掌柜的姓龙,是一个打铁的好手。 刚到门前,那引路的小东西就消失了。 龙师傅拉开门,一张粗糙的团脸显得十足悲伤。 “进来吧。” 古轻远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布鞋底接触到了一块突出的土包。这样的房子是没有地板的,泥土被踩得坑坑洼洼,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 只有一间屋,但是够大。床在最深处的角落,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古轻远在床前停下来,目光落到女人的双手。 十指细长,干枯褶皱,指甲塞满垢物的双手在她扁平的肚子上不停游走。 “出来了……出来了……”她这么疯癫癫地呻吟着,“慢点……儿啊,你慢点……娘快疼得受不了了……” 古轻远没说话。 龙师傅上前来,和黑衣男人一起看着自己的妻,眼神充满了忧伤。 “已经一个月了,总是这样,想儿想的。” 龙师傅与妻子龙邱氏是村里的好人,打出来的铁锅、菜刀是经久耐用的好东西,邻村的人都来买,遗憾的是长年膝下无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眼看两人年近五十了,龙邱氏越发想不通,求神拜佛折腾了一阵,后有一日,突然欣喜万分地说送子娘娘托梦了,要给自己送儿子。 一个月前,她感到肚子有反应,从此便一卧不起,成日在床上等待儿子的出生。 “儿啊……儿啊……我不疼了……你快出来吧……爹和娘等着你呐!”她又开始喃喃自语了。 古轻远走近两步,伸手去摸女人的额头。 刚一碰触到,女人突然发狂似地叫起来,双手猛地抓住床沿,双脚张开,眼珠外凸,细汗像从海绵里挤出来一样,浸透了脸庞与脖子。 “啊……啊……”她喘起气来,就像个真正的产妇般:“呼!呼!疼!疼!” 古轻远慢慢地用手掌抚过女人的额头,替她把头发理顺,把汗擦去,再向下滑过脖子,滑过胳膊,来到她的腹部。 “深呼吸,用力。”古轻远低沉的声音穿透女人的尖叫,将她恐慌狂躁的心灵慢慢带向平静:“一会儿就好了。” 龙师傅疑惑地看着这个男人,心想这外乡人真的像老五说的那么神奇?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浮云在慢慢散去,即便如此,月光也仍然不见皎洁,这是黎明前的阴沉,连即将到来的朝日也无法改变的黑暗时刻。五更天。 最后一声惊呼划破大屋,堆放在门口的那些铁器因为震荡而蜂鸣作响。 “恭喜你,是个丫头。”古轻远笑了。 龙邱氏也笑了:“谢谢大夫,让我看看。” 龙师傅这下愣住了,赶紧扯了扯古轻远的衣裳,将他拉到一边,窃声质问。 “你怎么回事?我上哪儿去找个孩子给她看?” “打开那口锅。” 顺着古轻远的手指,龙师傅回头看自家灶头上的大铁锅。 那是祖父辈留下来的传家之宝,据说怎么烧都烧不坏,而且吸热快,易清洗。现在锅里一干二净,自从龙邱氏卧床以来,再没开过火。 龙师傅停顿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你还是走吧。” “打开那口锅。”古轻远仍是这一句。 龙师傅脾气虽好,但这时也差不多快耗尽了,他想操起自己打的铁锹将这个外乡男人撵出门。这时,一个细细的声音从那口锅上厚厚的木盖缝隙间传出来。 是婴儿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 然后哭了起来,哇哇的,让人听了疼惜。 龙师傅赶紧奔过去将木盖掀开,看见乌黑的锅里躺着一个洁白的幼婴,白胖的小脚微微颤动,右脚心有一个细小的胎记。他无甚经验,手忙脚乱地将孩子抓起,像抱了个烫手山芋似地走到古轻远前,哽咽了许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真的是个丫头啊。” 然后就哭了,泪眼滂沱。 他将幼婴抱到龙邱氏面前,女人起身抱过去,团在怀里再也不肯放手。 待龙师傅回头时,古轻远已经不见了,一张纸条放在桌上,上面有一排隽秀的字: 三月初三,寅时,龙碎月。 “回老家休息了一个月,一天,母亲带来一个瞎眼老奶奶,说是替我转运的。老奶奶说,求神拜佛没有用,若要心想事成,必用一种古老神秘的方法才能实现,而且代价极大。我当时被愤怒与羞愧冲昏了头,只要能整垮那个地产大亨,再大的代价我也愿意付出。老奶奶见我心诚,便细细与我谈了一夜。 她说:人有三魂六魄,惟有寿终正寝,并且在丧葬仪式正常处理的情况下,三魂才会安然归向各自的去处,而七魄也停留于死后的躯体。但若是在一些所谓不正常的情况下,例如失踪、凶死、夭折、尸骨外露、无人祭祀、丧葬不完整等之原因,则会魂魄不得安宁。人们对于不安宁的魂魄,莫不是害怕恐惧。但如果请到有功德的灵界人士加以仪式,不但不会害怕,还可以对其加以控制,帮助自己办到生者无法完成的事情。当时我一听,心下便开始打鼓——这不是在打死人的主意吗?灵验不灵验是一回事,亵渎亡魂可是我不敢想象的。 虽然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听老奶奶把话说完:她说成年人的魂魄怨念过多,尤其是非正常死亡者,几乎很难有法术能够镇压。而小孩子的魂魄,也就是童魂,是可以通过法器以及符咒来控灵的,这种控灵术又叫做‘养小鬼’。” 说到这里,庄士朝不禁喉咙一阵紧缩,下巴颤抖了几下,像是对自己口里说出来的话感到厌恶与憎恨似的。 古轻远轻轻一笑:“你养了多久?” 庄士朝聚起额间多肉的眉头,摆出一副苦脸:“到现在养六年多了。” “你是用的勾魂大法、降头术、还是追魂骨?” 庄士朝一惊,抬头盯着古轻远:“原来你也是个中高手!” 古轻远笑而不答,洁白的牙齿在逐渐转黑的室内显得闪烁迷离,就如同他的身份一样。 “我是用的勾魂大法,因为当时老家附近刚好有一个不满两周岁的童男夭折,是病死的,就埋在二十里开外的坟地。在瞎眼老奶奶的指示下,我拿钱买到了亡童的生辰八字,备齐香烛纸钱,找到一条合适的柳条。然后在他下葬后第三个星期的一个夜晚,我们在他坟前焚香祭告,把柳条插在坟头上,令其自然生长。 插上之后,我就回深圳去了,我老母亲帮我时不时去照看一下柳条,当然,要趁无人注意时。半年后,那柳条就生长得枝繁叶茂。得知消息后,我就返回老家,跟随瞎眼老奶奶重返亡童之墓。我看见老奶奶运起勾魂大法,使那亡童的魂魄附到柳条上,然后一面念咒焚符,一面取下柳条。她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将柳条雕刻成一个约寸半高的小人偶,用墨和朱砂画上五官,交给我。回到深圳后,听从老奶奶的指点,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小玻璃瓶,将柳条小人偶装进去,便算作养了小鬼了。” 不知何时,古轻远手中多了一瓶伏特加,直接喝起来。庄士朝见古轻远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没有丝毫大惊小怪的神色,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他左右看了一下,想找一个酒杯也来一点,可是这空荡荡的房间几乎什么都没有,连电灯都没有。白日还可以靠着自然光维持亮度的房间,此刻唯一的光源竟然是古轻远脚下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荧荧光芒,像那坟墓的磷火,微微颤抖,飘忽不定。 “给你。”古轻远将酒瓶递了过来,那眼神示意他也可以直接喝。 庄士朝抓过酒瓶仰头饮起来。 没有调兑过的烈性酒精穿过喉咙,像穿过一条深入无底洞的隧道,慢慢潜入他的体内,然后滋润挥发,成为他大脑中的潜流。 这样昏沉沉的大脑,虽有些疼痛,但比较好受。 “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睡觉,当我有命令时,就对着瓶子吹口气,念老奶奶教的咒语,将小鬼唤醒,再吩咐它去办事,当然,每次办事,都会给他一个承诺。因为我从不食言,言出必行,所以我养的小鬼从不讨价还价,瞬间就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那么这几年来,你都风调雨顺?” “是的,我的生意逐渐恢复元气,因为每次都靠小鬼的耳报,事先摸透对手的底牌,在投标或拍买时,无往不利;而后我还……”庄士朝停顿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但也仅考虑了那么一两秒,便说了出来:“我还差小鬼去压那个地产大亨的床,将他压得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去年,他死于急发的癌症,当然,这也是小鬼的功劳。” “你开始信任我了?” 庄士朝苦笑。应该是吧,不然这些细节完全没必要讲的。 古轻远突然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腿脚,走到窗边:“但凡养小鬼的人,起初都能风调雨顺,但有一个坏处就是,小鬼越强,反噬就越狠,饲主往往都死在小鬼手里。想必庄先生是在这方面遇到什么困扰了吧?” “的确如此。最近两年,我发觉自己严重失眠、偶尔精神恍惚,而且越来越害怕人多的地方,只有一个人时才能稍微感到安心。心理医生说这是忧郁症,但我知道这是养小鬼的必然下场。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我没想到……”说到此处,庄士朝忽然住口了,沉默很久。 夜空的浮云像一幅画,久久地凝固在天空中,古轻远就抬头看着天空,自己也如同雕刻般凝固起来了。 两人互不打搅。 直到缓慢的风已将天上的浮云吹成另外一幅图画,庄士朝才重新开口:“我第二任夫人怀孕了,下周六就是预产期。三个月前,我们去照了B超,是个女孩。当天晚上,那小鬼给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我那孩子与他做伴。” 古轻远转过身:“他要你再养一个小鬼?而且是你自己的女儿?” 那可怜的中年男子点头:“我原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国外。内人与我两年前结婚,比我小十六岁,这是她的头一胎。我们自然不答应,那小鬼就威胁要把给我的全部收回去。他……说到做到,这三个月来,我在各方面都不顺利,身体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许多。夫人住在香港的医院里,倒是好好的。可是那小鬼说,是他在好好保护胎儿,为的就是到时有一个好玩伴。”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指甲在地板上紧紧扣着,似乎想抓住某种能宣泄愤慨、寄托伤怀的东西。可惜古轻远那房间的地板是坚硬的红木,光滑得连缝都没有一条。 “有经验的法师不会只勾一个魂的,看来那个老奶奶道行还是浅了些许。”古轻远边摇头边走回男子跟前。 伏地的庄士朝抬头仰望古轻远高大的身躯:“帮帮我!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摆脱那个小鬼?我回去找瞎眼老奶奶,但她几年前已经仙逝,我也找过其他法师,都没办法降伏,反而让那小鬼愈加凶狠。现在,我不仅是不敢求他办任何事,我连家都不敢回。这段时间我都住在酒店……结果也没用……没用的……天天晚上,一上床就听见那小鬼的嬉笑声,从床底下传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模仿起小鬼的笑声,庄先生的表情竟呈现出一丝邪气的痴狂,“他就那么细声细气地笑着,不时用那种古怪的童声说‘好寂寞啊……不好玩呢……再养一个!再养一个!’……啊!”突然庄先生大叫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全身颤抖起来,眼角有大颗的泪滴落。 古轻远瞟着脚下卑微的男人,没有太多表情。 “明天晚上,带我去你家。” 庄士朝用力点头:“谢谢……谢谢……谢谢……” “别谢太早。” “什么价钱我都接受。” “呵。”古轻远一笑:“价钱是最容易接受的东西,真正的代价,比这叫人为难多了。” 叁 夏关村位于冀水以北,落星山以南。人口约有四百户,千余人。 冀水一条不知名的小支流东西向穿越村庄,名为“摘星”的石拱桥横跨其上。 正是当年古轻远走过的桥。桥下依旧水声玲珑,清澈见底。 一个没梳头的姑娘站在桥洞下,望着水面发呆,细软的发丝随着春风起舞。 “碎月,快回来,开饭了!”龙邱氏的唤声飞过黄昏的红霞。 正值酉时,日沉大地,村里炊烟袅袅。 又到三月初三,龙碎月九岁了。龙师傅家做了一桌好菜,为碎月庆生。 两夫妻虽然绝口不提古轻远的事,但随着碎月的成长,越来越多的闲言开始漫布: 碎月不是龙家孩子吧。 为什么? 长得不像啊。 而且眉目有股邪气。 对,打更的蒲老说,看见她经常深夜在桥边徘徊,怕是有河妖上身了。 哎,龙师傅的铁铺一年不如一年,不是手艺生了,而是他家姑娘让人害怕了。 ……如是云云。 碎月一脚踏进家门,便看见桌上放满了自己爱吃的菜,灶头上的大锅还在焖着红烧肉,她从来不知道其实自己也曾经是锅中肉。 龙邱氏一把拉过她,心疼地拂了拂女儿散落的头发。 “怎么不梳头呢?这样多丑。碎月九岁了,该爱美了。” “他说只要我梳头,就要扯我的小辫。” “他?”龙邱氏没太在意,“是村里哪个捣蛋的孩子吧?” “不是村里的。” “外村的孩子也跑来欺负你?” “没欺负我,就是跟我玩。我故意不梳,偏不给他扯。” 龙师傅把最后一道菜——红烧肉端过来,招呼二人上桌。 一家人坐到一起,一人举杯酒。 “祝我们家碎月越长越大。”龙师傅笑呵呵地一饮而尽。 “本来人就会越长越大,这还用你祝福么!”龙邱氏嗔笑道:“来,祝我们家碎月将来找个好婆家。” 碎月笑嘻嘻地看着爹娘:“他说不准我嫁人哩。” 老夫妻盯着女儿白皙的脸,忽地感到一阵寒战。 “是谁家的孩子,跟你说这些下流话?”龙师傅预备去找那孩子家长说个明白。 碎月低下头,有些委屈:“不是村里的……是……是河里的。” 河里的。 龙师傅感到红烧肉呛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龙邱氏则嘤嘤哭起来。 这么说村里的谣言不是空穴来风。 “那个河里的孩子,长什么样。” “看不太清楚。比我小,是男孩。”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我过桥时,他叫住我的。”碎月努力地回想,“我往桥底下一看,水里有个小小的孩子,隔着水面跟我打招呼。他说‘妹妹,妹妹,跟我玩儿吧’。我说‘你比我小多了,该叫我姐姐。’他不肯,说我是‘妹妹’。我觉得挺有趣的,后来,就……就跟他玩儿了起来。” “荒唐!水里怎么可能有孩子!八成是你自己的影子吧。”龙师傅一掌拍在桌上,竹筷骨碌碌滚下地。 碎月吓得一哆嗦,泪珠簌簌地落下,一头扑进娘的怀抱。 龙邱氏赶紧搂住她,又是亲又是拍地哄了半天。 九岁寿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醒过来时,已是亥时,也就是我们说的夜深人静时。 碎月眼角还挂着几滴湿润的水花。她随手抓了一件薄衫罩在肩上,然后就出门了。 来到摘星桥,水面波光粼粼,月在波动中裂成碎片。 “你来了?” 幽幽的桥底下,传出一个声音。 “来了啊,我说话算话的。” “哎呀,今天的风可真冷啊。水里的月亮都乱了,就像你的名字。” “你呢,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阿满。” “你家住水里?” “附近。” “水的附近?” “水的附近。” “为什么总是在水里呢?是喜欢游泳吗?” “可能吧。” “今天爹生我气了。” “为什么?” “好像不喜欢我跟你玩。” 阿满的脸慢慢从水深处浮上来,在离水面大约只有一公分处停下了,因为光线折射的原因,显得面容扭曲:“这个臭老头!我要他知道我的厉害。” “你别骂我爹。” “你娘也不许吗?” “没说不许,也没说许。” “哦。” “喂!阿满。” “嗯?” “别骂我爹,也别给他厉害看,好吗?他只是不想让我遭白眼。” “谁给你白眼了。” …… 啊——! 突然,一声苍老、颤抖、歇斯底里的狂叫震动水面,是打更的蒲老。一瞬间,那个叫阿满的孩子沉回了水深处,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 老人家蹒跚而匆忙地朝村头跑去,一路上,许多人家拉开门,不满地叫道:“喊什么喊!” “鬼呀……鬼……!”蒲老手里的灯火掉了:“龙家姑娘鬼上身了……” 桥边的碎月茫然地回头,丝毫不知自己的脸像纸般惨白,衣衫在月光下,也显得僵硬单薄,如同那丧葬中即将焚烧的纸童。 伍 不消半个月的时间,村里的小孩一个接一个死去。 李菊花是头一个掉河里的。 紧接着是刘二丰。 再往后,大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锁起来,不让他们路过河边。 但小孩仍然以一天一个的速度死去。 发高烧、痢疾、天花、水痘……什么样的毛病都有。 村里流传着这样的谣言:龙碎月是河妖选中的侍女,负责把小孩骗到河里去做祭祀品。现在骗不到小孩了,河妖发怒,让孩子们全都病死。 龙师傅和龙邱氏也把碎月关在了家里。全村只有她一个小孩好好的,什么病都没有,走出去恐怕会被吐沫星子淹死,或者被人打死。 打铁铺隔壁米铺老板的女儿桂妹这两天打摆子,浑身忽冷忽热,嘴里叨念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 桂妹算得上碎月的朋友,因此听父母谈起后,她很想为桂妹做点啥。 夜里,她悄悄起来,偷来父亲的钥匙将门打开,背上自己的小竹篓,想上后山为桂妹采点草药。 刚走到村门口,便被打更的蒲老发现。老头敲锣打鼓地引来村民们,大家将碎月推倒在地,围上去你一脚我一脚地踩着。 “你这个妖女!” “混蛋!” “还我的孩儿来……” 碎月紧紧抓住小竹篓,一声不吭。她怕惊醒父母。 这个夜晚的雾气也如同往常般浓郁。忽然,轱辘轱辘……轱辘轱辘……一阵模糊但又清晰的车轮声穿过夜空,钻入他们的耳朵。 村民们愣住了,胆大的往浓雾中张望,便瞧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一辆四轮牛车摇曳着从远处走来,可是并没有拉车的牛,四个又高又圆的木轱辘自己转动着,车厢吱嘎作响。仔细看,那车轱辘其实并没有着地,整个车其实是飘过来的。 村民们想转身逃跑,无奈脚下像生根般动弹不得。 牛车来到了他们面前,啪!车厢上的木板突然破了,里面流出许多水,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有个小孩站在车厢里,浑身湿淋淋的,对躺在地上的龙碎月伸出小小的手。 “妹妹,别怕,我来救你了。” 那是一种怪异刺耳,叫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童声。 “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的孩子?” “哼,他们的父母对你不好,我就要让他们的孩子来还债!” “阿满……”碎月的眼眶湿润了。 “妹妹,现在我来救你了,来吧,跟我走。”阿满再度伸出小小的手。 在村民们惊恐无奈的注视下,龙碎月被那湿淋淋的小孩牵着,一拐一拐地走向摘星桥。 小孩拉着碎月的手:“妹妹,跳吧。” “我不想死。” “我们都会死的,不用怕。”小孩坚持叫这个比自己高出几十公分的女孩为妹妹,“眼睛一闭,很快就过去了。” “呵呵!” 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笑声。 小孩警觉地回头一看,发现古轻远就站在桥上,肩上趴着一只猫般的不知名生物,脸上挂着一种令人讨厌的微笑。 小孩一皱眉头:“你又来做什么?” “来看你乖不乖。” “我要把妹妹带到我那里去。” “你要怎么做,我不会管。” “那你就别多嘴。” “还记得第一次带你来时的情景吗?”古轻远突然这样问。 小孩顿时有些僵硬了。 …… 他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大约是九年前吧。 将庄士朝刚出生的女儿送给龙师傅家之后,古轻远便来到这座桥上。 他张开嘴,将一根手指伸进喉咙,引起反胃,让自己呕吐。 “啪啦!啪啦啪啦!”一堆小东西从他的嘴里纷纷落出,掉入水中。 是他吃进去的那个小人偶的碎片。 古轻远将一张符抛下去,水面立刻腾起一片金光。柳木碎片在金光中重新组合成了一个完整的小人偶。 小人偶浮在金光点点的水里,发出小孩子的声音:“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和爸爸,妈妈,妹妹一起。” “回哪里去?你只不过是被‘爸爸’利用的工具罢了,又不是他真正的孩子。” “……”小人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呜呜哭了起来,“呜呜……呜呜……爸爸……妈妈……妹妹……”他的声音就像把一只鸭子活生生地被拔了毛,趁还没咽气之前又拿热油往皮上浇那样撕心裂肺,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满。很早很早以前,有人这么叫过我。”他慢慢止住了泣声。 “嗯,阿满,就在这里生活吧,做个好孩子。我让阎罗王把你从名簿上勾掉,他就不会派人来抓你了。” “这是什么地方?” “明朝。” 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我一个人了。” “我把碎月带来陪你了。” “那是谁?” “你的妹妹。” …… 回忆结束,小孩一把将龙碎月推进了河,他自己也跳了进去,惊起一片涟漪。 “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照顾妹妹的。” 说完,名叫阿满的小鬼便朝着水深处,碎月下沉的方向游去。 古轻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像在欣赏一个奇石、一处美景、一幅名画。 猫般的不知名生物张了张嘴,打了一个呵欠。 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稀薄起来,渐渐地,可以看见天上的星宿了。 陆 深圳最高的大楼通体墨绿色,高高的两个塔尖直入云霄。 在大楼接近顶层的一间豪华会议室,古轻远在等一个人。 门开了,走进一位中年妇女,她的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精致的镜框架在经过细心保养但仍显松弛的鼻梁上。 “王太太,你好。”古轻远手端一杯乌龙,笑着对来人打招呼。 “办得很好,这是追加的奖金。”女人递过一张支票。 500万。 将支票叠好,收入怀里,古轻远问:“还有什么需要替你打点的吗?” “一命偿一命,你能够替我先生报仇,我很开心。”王太太语调平静,停顿一会儿,又说,“但我不仅要他失去女儿,还要看着他失去老婆、家人、健康,最后我要他一手创办的集团垮台,我想老王如果上天有灵,一定会更加欣慰的。” “你想怎么做?” “既然他是用小鬼把我先生害死的,那我要用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我也要养一个,而且要用‘偷龙转凤’的方法。” “你连‘偷龙转凤’都知道。” “当然。这种方法养出的小鬼凶猛无比,因为是直接以孕妇怀里的孩子为目标,在婴儿出生的一刹那,将其魂魄偷龙转凤,移到附魂的物件上。我还知道,由于太阴毒,所以道行浅的法师若施展了这法术,后果往往很悲惨。所以一定要请你帮我!” “你可知道,夺人性命比打扰往生者更加罪大恶极。” “古先生,你只管去办,多少钱,我都出。” “王太太,我想让你明白一点。”古轻远靠近中年妇女,用几乎是吹气般的声音说,“钱从来就不是什么难题,真正的代价,比钱叫人为难多了。”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不会后悔。” 古轻远呵呵笑起来,掏出一支雪茄点燃。 这些人啊,总是眼都不眨一下,便冒出一个有损阴德的念头来,谁又能料到正是这邪恶便是将来害死自己的祸根呢。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寂寞地行走。携带着巨额的支票,以及某些人的要求。 任何关于鬼魂的事情,他都可以替你解决。 他从不说教,从不劝导。 如果你支付得起昂贵的费用,你可以去找他。 但请小心,或许你今天提出的要求,明天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
唐末,连年战祸,民生凋敝,活人尚不及山上的坟头多。石子岭村由于地处四省搭界,更是兵祸连接,饿殍和难民乱葬山岭难以计数。石子岭荒冢丛中有一个寺庙,里边住着一个癞头和尚。说也奇怪,这个和尚除了吃就是睡,但寺庙里干干净净,不落一丝尘土。没见和尚挑水、劈柴什么的,庙里水缸日常都是满的,灶间隔天就会码上一摞柴火。有人认为和尚是趁天黑自己悄悄干的,村民徐二胆大,半夜潜伏在寺庙围墙外的榉树上偷偷打探。 那和尚果然睡至半夜起身。只见他执一把桃木枝,走进寺庙后院的荒冢中,嘴里念念有词,然后用桃木枝拂打坟茔,就见坟茔中跳出四五个鬼魅,朝和尚磕头作揖不止。和尚呼喝道:你,劈柴!又指着另一个,你,挑水!鬼魅们纷纷应诺,而后起身干活。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还有生火做饭、打扫庭院的,不一而足,井然有序。徐二大惊失色,一不小心从榉树上跌落下来,摔在树下的青石阶上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躺在寺庙蒲团上面。癞头和尚慈眉善目,正给他包扎伤口。徐二惊恐未退,和尚安抚他道:施主莫慌,这只不过是我豢养的几个阴奴,平时替我打扫庭院,照顾起居而已。和尚给徐二包好伤口,将他送出寺庙,嘱咐他说:施主闲来可来敝庙小叙,夜间所见,切莫为他人道也!徐二走不动道,和尚还派了个阴奴背着他下山。但听耳旁呼呼风响,眼睛才闭方睁,却已出了山路,到了村口。要知道,崎岖山路平时要走一两个时辰的。 此后,徐二果然信守承诺,阴奴之事未对旁人吐露。他没事的时候,送点新鲜果蔬上山给癞头和尚,和尚也是乐而受之。有时他也邀徐二喝点素酒,尝一尝阴奴做的饭菜,居然很是香甜可口,一来二去,两人结下了深厚友谊。酒酣耳热之际,徐二想叫和尚教他驭阴奴之术,也可以叫些个阴奴帮他耕耕田,干点农活什么的。和尚听罢,摇头不止。 光阴荏苒,匆匆寒暑相易。且说这一天,石子岭下来了一帮匪众,足有千人之多。他们在战场上溃败,又饥又渴,沿途未见人烟。好不容易发现了石子岭这个村落。匪众欣喜若狂。幸好徐二提前得知消息,带着百余名乡亲逃往深山中的寺庙。但匪徒们尾随而至,并将寺庙围了个铁桶似的。匪首派人传话说,佛门净地,不忍杀生。叫和尚赶快把那些“两脚羊”送出庙门,如若不然,将举火烧庙。 癞头和尚隔门喊道:头领敬请宽心,给我半个时辰,我给村民们做个法会,提前超度,你们那时再吃他们,会味道更佳。 头领说:恁地更好,谅你们插翅难飞,就给你半个时辰吧。 癞头和尚把胆战心惊的村民们安置在佛堂休息,然后把徐二悄悄拽到后院。和尚说:此前,你知道我为何不肯教你驭阴奴之术吗? 徐二摇头。 和尚说:豢养阴奴需不时饲以人血。今无它计,只有尽起阴兵以御之。 徐二道:眼下哪来的阴兵? 和尚道:须将后山的所有亡灵唤醒,揭竿而起抵御强敌。 徐二心下大喜,却犹疑道:你的那些阴奴,打扫卫生还可以,作战恐怕不行! 和尚答:无妨,以我精血饲之,当强壮如山。 徐二挽起袖子道,那用我的血吧! 和尚摇头:凡人之血,腥臭,不及也。 语毕,和尚咒语急吐,手执桃枝,游走于荒冢之中。鬼奴纷纷招募而出,犹有百数之众。和尚割破双手中指,令阴奴饮之。众阴奴饮血狂欢,狼突而出,劈后院青竹作刀,奔院外匪徒杀去。众匪见来者非人非兽,大为惊骇,举刀抵挡,乱作一团。阴兵扑入阵内,挥舞竹刀大砍大剁,看似无锋无刃的竹片,居然凌厉无比。而匪众刀斫在阴兵身上,却如切棉絮般,轻而无物。加之,徐二领着村民站上院墙、柴房顶,揭瓦助阵。匪众又惊又惧,哀嚎四起。 一场厮杀下来。匪徒死伤十之八九,余者作鸟兽散,逃下山去。阴奴血灵渐消,尽数遁入坟茔,倏忽不见。徐二领着众村民想来拜谢癞头和尚。到了后院,见和尚委顿在石桌旁,早已精血干枯,亡故多时。 驭阴奴之术,亦就此绝迹。 ...
一 殷入阳吃过晚饭,为父母洗脸洗脚,并将其安顿上床。然后再收拾座椅、碗筷。一切收拾停当,他才去柴房打开铺在稻草上面的破被子睡觉…… 黑白无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严肃地说道:“吴安宁,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他们又是来抓我回去。看来,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然后,被黑白无常一前一后押在中间,迷迷糊糊,飘飘然然,回到阴曹地府,走过奈何桥,进入阎罗殿。尽管他已经是“二进宫”,对这儿的环境比较熟悉,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他前世叫吴安宁,是个十恶不赦之徒。横行霸道,危害乡邻,无恶不作,民怨极大。其父虽严加管束,但劣根难改,反将其父打死,被官府以“弑父”之罪判了极刑,到了地府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然而,他趁押役不注意暗自越狱脱逃。阎王下令黑无常火速缉拿。 他知道,无论自己有多大本事,也难逃阎王爷的魔掌。但转念一想,既然逃就逃出来了,躲一时是一时。他逃到关口村一个叫殷家岩的地方,忽闻雄鸡报晓,眼见天色发白,前有悬崖阻路,后有追兵将至。他正欲找个地方躲避,忽见眼前一户人家,忽闻室内传出女人痛苦惨叫。他偷偷一看,原来那女人正在生娃。他灵机一动,一下附在那产妇身上,“哇”地一声,他转世来到了阳间,取名殷入阳。 话说黑无常受命追赶到那个地方,见吴安宁已经投胎转世,又不敢擅取小儿之命,只得回府禀报阎王爷。 阎王一听,立马拿出《生死簿》查阅:吴安宁投胎的那户人家名叫殷实。殷实三代单传,且代代没落,轮到他这一代已是贫穷潦倒,朝不保夕,且父母早亡,沦为孤儿,三十八岁方娶邻村一王姓哑女为妻,四十岁方有一子……已为其安排了一善童为嗣,正是今日投胎。 哪知那善童不愿去人间,便用铜锤猛击其臀,将其屁股就打青了(这就是许多新生儿屁股为何都是青紫色,据说都是用铜锤打的)。他才勉强同意,然后随“送子娘娘”同往殷实家投胎,谁知速度太慢,被吴安宁抢先一步投了胎。 阎王为难了:要立即抓回吴安宁,殷入阳就得随之夭折,殷实夫妇就得痛失爱子,而且不再生子嗣。况且,殷实夫妇尽管体残智愚,家境贫寒,但为人善良,忠实厚道,常做善事……又怎忍心让他老来无依。于是,决定对吴安宁:“暂缓收监,以观后效。” 二 一晃二十年,阴曹地府整肃吏治,彻查旧案,又重提吴安宁越狱脱逃,擅投人胎之事。阎王又委派吏史前去核查吴安宁—今世阳间人殷入阳的表现。结果,那吏史回府向阎王汇报:“吴安宁已脱胎换骨,弃恶从善;殷入阳孝顺父母,怜惜乡邻,受人爱戴……” “殷实夫妇近况如何?”阎王又问道。 “前年一场暴雨将其房侧大路冲毁,他在补修道路时被石头砸断一只腿;其妻王氏旧病未愈,且又患耳疾。”吏史回道:“他们全家都靠殷入阳一人支撑,并且生活更加艰难。” “这该如何是好?”阎王用指头不停地敲击案桌,十分为难地说道:“吴安宁前罪难赦,任其放任有失典制;殷入阳仁慈孝顺,不该折寿,岂能以己命赎他罪!” “那就只有等殷实夫妇寿尽归天,再收监吴安宁!”吏史说道。 “殷实夫妇阴德厚重,阳寿尚足!”阎王再次翻看簿子说道:“等到那时,吴安宁岂不逍遥法外,这样又将如何整肃吏治,而且还超越他注定的阳寿,这可从来没有如此先例。” 这时,另一个吏史说道:“吴安宁罪孽深重,阳寿已尽,本入地狱。然而,他本性顽劣,越狱脱逃,擅投人胎,理应归服前罪。那么,殷入阳就得立即当死。但殷入阳仁慈孝顺,怜惜乡邻,其父母阳寿尚高,阴德丰厚,且身带残疾,须人照顾。殷入阳又系独子,亦不能立即当死。”他顿了一下,然后建议道“既然殷入阳当死又不能死,他符合当‘阴差’的条件,请阎王爷网开一面,让他做了一名阴差。而且,现在正整肃吏治,彻查旧案,狱事繁忙,吏卒紧缺,就让他协助黑白无常当个兼职捕快,将功折罪!” “这倒是个好主意!”阎王眉开色舞,一拍案桌,立即颁诏:“黑白无常,速传吴安宁!” 于是,便出现了本文开头那一幕,黑白无常夜闯殷实家,将殷入阳的魂魄—吴安宁带到阎罗殿。 三 “阎王爷,吴安宁带到!”白无常说道。 “吴安宁,抬起头来。”阎王用犀利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呵斥道:“你私自越狱脱逃,擅自投胎转世,你知道该当何罪?” 吴安宁慢慢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我前世作恶多端,烦扰乡邻,忤逆弑父,罪孽深重,本入地狱,永不超生;后越狱脱逃,擅投人胎,再犯天条,已是罪上加罪,任凭阎王爷发落!”然后,他顿了一下又悲切地向阎王恳求道:“不过,我现在的父母体残智弱,年事已高,行动不便,生活艰难,且再无余子,无人为其养老送终,待我归服阎罗之后,恳请阎王爷托人照顾!” 阎王一听,大声笑道:“哈哈哈……看来,你还真是个孝子!”然后,又严肃地说道:“经查,你已脱胎换骨,痛改前非,弃恶从善;且转世之后又为人厚道,孝心可嘉,怜惜邻里。因此,本府决定现仍不收你回朝,继续留在阳间奉养二老,直至为其送终。” “多谢阎王爷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吴安宁噗通一声跪下叩拜,并深深感激道:“我一定遵行圣命,继续为父母养老送终;多行善事,广积阴德,以此回报阎王爷的赦免之恩。” “不过,你先别感恩戴德,还有一事需你协办。”阎王再次盯着他道:“本府决定委派你兼做阴差,将功折罪!你意下如何?” “遵命!”吴安宁领命离开了阎罗殿,返阳回到了殷实家。 殷入阳迷迷糊糊醒来,虽是鸡鸣三更,但离天亮尚早。本想再睡一会,但却睡意全无。刚去地府“受命”,犹如梦境一般,其情其景,历历在目。然后又暗自庆幸,此事幸好发生在半夜,好歹父母不知,不然会暴露自己系恶鬼转世,定会吓坏双亲。至于以后“走阴”,恐被父母知晓,难免惊吓二老,但那是以后之事,也只得以后再说。 四 所谓“阴差”,俗称“走阴人”,也就是阳间人协助阴间差官抓取阳间人魂魄的临时差吏,也就相当于当今的协警或协管。阴差去阴间执行抓捕任务就称之为“走阴”。 阴间只有黑白无常两个差官。他两按照阎王的旨意专门负责抓取阳寿已尽的阳间人的魂魄。这个世上每时每刻都有阳寿已尽之人要魂归阴曹地府,而且有时一下就有几人、几十人乃至几百人同时被阎王勾了“簿子”成为亡魂,而且这些亡魂往往又不同住一地,光靠黑白无常两个差官去抓取根本忙不过来。因此,这就需要调集阴差去帮忙,协助抓捕。 阴差毕竟是临时兼职,不属阎罗殿正式编制。他没资格将亡魂抓取后直接送往阎罗殿,只是协助黑白无常抓捕那些彪悍威猛、顽劣狡诈的亡魂,或受命将亡魂提前抓取来套在当道的树上或关在隐蔽的洞穴里—就像而今的拘留所,将“嫌犯”抓起来暂时羁押在那儿—然后由黑白无常再将这些亡魂送进丰都阎罗殿报到注册,最后由阎王验明正身,依律宣判:善者升天成仙,永享极乐;良者释放为民,择机投胎;恶者打入地狱,严刑责罚。 阴差对一般凡人来说,是一件很神秘的事,但对他本人而言,又是一桩苦差事,不仅没有报酬,而且还经常挨打受骂。因此,阴差在走阴时,嘴唇微微地颤动—那是在催赶或呵斥所取之人;四肢不停地动弹—那是在赶路或因错受罚的痛苦挣扎;阴差返阳后,额头直冒冷汗—那是走阴劳累、虚弱所致;身上青有时一块紫一块—那便是受彪悍顽劣之亡灵反击或遭阴司责罚的“伤痕”。 十六 冯玉兰非常勤快,往时由入阳做的家务活,她全揽过来,洗衣、做饭、伺候公婆,将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且,还拿出原来积攒的私房钱买了几只鸡崽鸭崽和一头仔猪。 殷入阳专门负责地里的活以及上山打柴。然而,他却一下觉得轻松了许多,反倒有些不自在。冯幺妹又建议他再去买几只羊和一头牛来一并放养。 不足两年,通过卖猪、卖牛、卖羊和卖鸡蛋鸭蛋,换取了不少银两,添置了床铺、被褥、衣服及桌椅等物件。二老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笑容。殷入阳变得很开朗起来。 更喜的是,冯幺妹肚子开始凸起,一天天地鼓大。第二年春,一个大胖儿子呱呱着地。一家人的脸上更是乐开了花。家里充满了无限生机和活力…… 那天,殷入阳又突然倒地,父母及冯幺妹都以为他又去走阴了,也并未感到惊慌,只是一直守在他身旁。冯幺妹还用篾把扇不停地给他驱赶蚊子,苍蝇。他醒来之后,大家也没问他,怕他受苦遭罪。冯幺妹拿来帕子给他擦拭了脸上身上的汗,然后给他端来半碗开水。 他一边喝着开水,一边讲述了自己刚才走阴的事。 原来,他这次走阴并没去索人性命,而是阎王召见他。 阎王爷问他:“殷入阳,你对这个媳妇还满意吗?”殷入阳点头应道:“满意,满意!” 然后,阎王就跟他讲述起给他安排妻子的缘由:“你家祖上三代单传,在你这一代本应儿孙满堂,但由于你家境贫寒,无力娶妻,几乎绝后,因此,决定给你安排一个妻子。 “冯玉兰前世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娇惯成性,刁钻不孝,常与公、婆争吵,还曾诬陷公公为老不尊,使其气绝身亡。因此,这世将她投身穷苦人家,而且,有意让她幼失双亲,寄人篱下;受人凌辱和践踏……她美丽无比,一见倾城,故又让她嫁给三娃,成为克夫寡妇,无人敢娶,无人愿留;无家可归,只得住山洞,吃野果,以此磨砺她的高傲之气。最后点破她来与你相见,并心甘情愿地成为你的媳妇……” “那我儿子也是您安排的吗?”殷入阳又问道。 “当然啰!”阎王爷说道:“而且,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本已安排给你父亲的善童,殊不知被你抢先投了胎,占了他的名额,一直闲赋等待,而今只得安排给你。” “感谢阎王爷的恩典。”殷入阳跪拜道。 “别忙谢恩,这都是你自己的造化!”阎王爷说道:“你已经历了种种磨难和考验,弥补了你以前的种种过失。因此,本府决定:不再追究你的前罪,也不再让你做阴差。” 殷入阳再次谢过阎王,离开阎罗殿,走过奈何桥,喝了亡魂汤,返回阳间与冯玉兰过起了平静的生活,一起伺候父母,养儿育女…… 尾声 多年以后,殷实夫妇相继离世,因其阴德丰厚,被封为“上善之人”,推荐到天庭看护蟠桃园。殷入阳与冯玉兰亦过天命之年,其三男二女相继成人,都男娶女嫁,儿孙满堂。 俗语云,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殷家终在殷入阳这代受到了上天眷顾和阴曹庇护,加之他与玉兰勤耙苦做,勤俭持家,财富集聚,广置田产,富甲一方。但他们并未骄奢淫逸,而是谨记:“富贵不淫,贫贱不移”的古训,继续勤俭持家,节俭度日,将余钱剩米赈灾济贫,并开设“扶孤堂”和“施粥房”,收留那些无依无靠的孤老、孤儿及无家可归的叫花子…… ...
[ 红馆 ] 木偶在地板上发出“踢踢挞挞”的声音,晋良偷偷躲在门后看着。 玩木偶的是个老头,鹤发童颜,眉心有颗红痣——这里就是红馆,那老头是红辰翁,木偶世家第八代传人。 “来,到这里玩。”红辰翁忽然回头,朝晋良招了招手。晋良愣一下,想逃,但他身后,一只绵软的手猛地攥住他,戏谑的笑声在耳畔响起,是红伶。 十七岁的红伶,明艳骄傲,红馆很少听到她的笑声。“小家贼,干什么呢?”红伶抓住晋良的衣襟,再不松手。 “伶儿,别欺负他。”红辰翁上前,慈爱地看着孙女。 晋良拼命挣扎着,惹得红伶火起,一把推倒晋良,喊道:“贼犯的儿子,本来就该死!”这话一出口,红辰翁脸色变了。屋里片刻的沉寂,红辰翁沉缓地说:“伶儿,别乱讲。” “本来就是,他爹打碎了御赐的花瓶,罪该万死!”红伶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康熙四十六年,圆明园始建,晋良的父亲做工时犯了罪,侥幸逃脱,暂时躲在老朋友红辰翁家里避难,但这一切竟被红伶偷听到了。 此时,晋良伏在地上,仍是一派茫然无措的神情。红辰翁扶起晋良,轻轻掸去袍襟上的灰尘。晋良微微歪着脑袋,失神的目光投向窗外,好像在听远处的音乐。自从三岁那年从石阶跌落,晋良就变成了痴呆儿——这是父亲说的。 红辰翁把那只木偶递给晋良:“去玩吧,很有趣的东西。” 晋良抱着偶人,拼命往外跑去,在廊下,他不小心绊了一跤,木偶甩出去好远,“踢踢挞挞”响着,仿佛突然有了生命。晋良刚刚爬起来,猛地低呼一声,胳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小虫子蠕动着。 晋良看到灯下的偶人,分明变成了红伶的面容,微笑和红伶一模一样。 从此以后,这个噩梦就伴随着晋良,直到十天后的夜里,官兵突然出现在红馆。 [ 逃 ] 晋良和父亲被抓走了。红馆的仆人私下感慨:这一定是有人告密,才惊动了官府,也幸亏如此,否则日后查出罪人下落,红馆上下都要受株连。 晋良和父亲被关进死牢。那里阴暗潮湿,夜色比别的地方更黑更沉。犯人的怪叫,钻进他们的耳鼓,从里往外挤压着。但晋良感觉很好,因为没有红伶的欺侮,他可以耐心摆弄那只木偶。 他捡了一块石子,用力打磨偶人的脸,那就是红伶,脸上布满划痕,就像凄惨的伤口。 “这木偶……有股邪气……”父亲虚弱地说。 “它叫小红。”晋良木然地说。 月亮浮在云层边缘,一抹青灰色的月光穿过铁窗,投在父亲额头,父亲的眼角在痉挛,那是垂死的征兆。其实当年在家乡,父亲是数一数二的匠人,制作过木偶。但父亲现在已经握不住刀柄了。 晋良继续折磨那个偶人。他把小红甩起来,小红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跌落在墙角,扭动的身躯仿佛在跳舞。父亲慢慢爬过来,一把按住偶人,瞪着晋良说:“你必须逃出去,报仇。”父亲的眼里布满血丝,使晋良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父亲打开了偶人的肚子。每个这样的偶人,肚子里都有小小的机关。 父亲扯下晋良的一缕头发,塞进偶人肚子,然后,父亲咬舌自尽。父亲的血溅在偶人眼窝里,偶人的眼眨了眨,以一种迷茫的兴趣看着晋良。偶人的微笑突然变成可怕的斜睨。晋良瘫软在地,整夜都在瑟瑟发抖。 从那以后,父亲的躯体便蜷在牢房的角落,一直摆在那里,无人过问。狱卒偶尔过来送饭,把馒头扔进去,立刻就躲开了。 牢里的空气寒冷而潮湿,浓烈的霉味弥漫在空中,似乎伸手便能攥在掌心,但晋良毫无知觉。夜里,他开始挖洞。他总能在黑暗中看到父亲的眼,父亲在他耳畔轻声细语:逃出去。逃出去。 每天晚上,夜幕遮蔽牢狱,视野中只剩一片漆黑时,晋良便开始挖洞。他选取的角度十分隐秘,而他的工具就是双手。白天,晋良把父亲的躯体搬过来,挡住洞口,然后他坐在一旁,攥着小红,凝视父亲的背影。父亲蜷曲的身姿像一个符号,而他读不明白。他感觉小红在手里微微蠕动,婴儿般的指甲刮挠他的掌心。 第四天夜里,子时,当月亮把肿胀的脸孔对准铁窗时,晋良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他听到身边飘来一缕微弱的呼吸。 他四处张望,灰尘浮在头顶,在黑暗里盘旋,那咝咝的颤鸣使他惶恐不安。也许是风声,他这样想着,叹了口气,继续挖掘。 随即又是指甲划过板壁的声音,喀啦啦啦,仿佛一根花刺慢慢划过瞳孔。 晋良耸起肩背,汗毛倒竖、冷汗淋漓。他趴在狭窄的坑道里,感到一阵窒息。父亲的脸又浮现在黑暗里,冥河一样乌青的眼窝里,露出麻木的笑意,父亲轻轻蠕动嘴角,耳语般地说:逃出去,孩子——逃、出、去。 晋良的头皮一阵发麻。与此同时,他看到了那个偶人。 小红也正在望着晋良,呼吸声就是它发出的,就在晋良的肩膀一侧,倾斜着,一只手搭在坑壁上,一只手轻轻触摸晋良的胳膊。恐惧的触须缠扼着晋良的喉咙,从里往外挤压着。但他无能为力,只是呆呆望着小红。 木偶拱起笨重的肩背,两颗眼球闪烁不定。那一刻晋良似乎又听到红伶戏谑的笑声。木偶转过身,一边凝视晋良,一边倒退着向坑里爬。它长出了尖尖的指甲,挖掘速度飞快,嚓嚓嚓,嚓嚓嚓。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努力,终于逃了出去。 在漆黑的原野狂奔时,晋良才明白,父亲用自己的血唤醒了小红。父亲在冥冥中关照着他。但奇怪的是,在晋良恍惚的意识中,木偶的脸为什么与红伶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月下舞蹈] 雾气化作细雨,在红馆上空织成一张网。黑暗中偶尔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 晋良伏在树影深处,缩紧双肩,眼里有种梦一般不安的神采。掌中的偶人也嗅到红馆的气息,变得躁动不安,晋良死死攥着小红,掌心袭来尖锐的痛楚。 晋良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奇怪的是,红馆没有灯光、没有人声,四周一片沉寂。晋良慢慢穿过长廊,空气中浮动着铜锈味,身旁的柱子倾斜着,上半截隐没在黑暗中,下半截被凄冷的水光笼罩。 晋良转过廊角时,忽然听到一阵“踢踢挞挞”的声音。 有人在细雨中跳舞。一抹青白色的光芒投在那人脚上,漂亮的金丝软底鞋,很漂亮,充满活力。一阵恐惧和喜悦交织的感觉,笼罩了晋良。他不停地打冷战,颤巍巍走到那人身旁。 “小家贼,你回来了。”红伶低声笑着,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为什么?”晋良喃喃自语,仿佛刚刚从梦中苏醒。“为什么告密,父亲为什么要死?” “不是我告密的。”红伶呆板地说,“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晋良几乎要崩溃了。他想起她的骂声,还有她戏谑的笑容。她无缘无故扇他耳光,把滚烫的水泼到他身上,她踢他、咬他,而这一切,都因为“我喜欢你”? “我只能这样喜欢你。因为爷爷不让这样。”红伶抽泣一下。她想哭,但她没有眼泪。这也是晋良一直比较奇怪的,红伶从来没流过泪。 晋良手中的小红突然一挣,跳了下去。小红向一间屋子爬去,动作迟缓拖沓,仿佛一具死尸刚从墓穴出来。但随着目标越来越近,小红突然加快速度,如一只受惊的螃蟹,一眨眼消失在门后。 晋良追过去,随着木偶走进那扇门。 雨水反射的微光漫过大半个屋子,摇摇晃晃照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晋良呆呆地看着,红辰翁靠在椅子里。 晋良虚弱地退了几步,这是个不祥的地方。椅子上方有一个糟朽的麻制绳套,另一头系在顶梁的铁钩上,绳套上串着好几个木偶——都是红辰翁制作的半成品,在悬空的黑暗中,木偶的脸若隐若现,瞪着忧郁无神的眼睛。 突然之间,那些木偶开始摇摆,无风而动,发出“咔嗒咔嗒”的碰撞声。 一阵惊叫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晋良发不出来,只从喉咙里挤出一连串低弱的哀鸣。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走近了红辰翁。红伶跟过来,迈着轻快的脚步,那双金丝软底鞋没有一点声音。 椅子里的红辰翁,咧着嘴,露出痴呆的笑容。一条发黄的手臂耷拉在椅背外面。他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冥河一样乌青的目光,从他微闭的眼睛里透出来。他已经死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闪现,冰冷暗淡,在窗边投下一块污迹。 小红在椅子周围爬行,似乎在散步。月光里只能看到它的影子,忽隐忽现,偶尔反射着淡淡的水光。晋良揉了揉眼睛,追踪着小红的背影。小红似乎正在回望他。小红的笑容湿漉漉的。 [桃木心] 红伶哼着歌谣,慢慢转过身,凝视晋良。 “红馆,就是一座牢狱。”红伶冷冷地说,“这里的每个人都像木偶一样生活,都受到红辰翁的支配。” 晋良嘶哑地说:“可他……可他是你的爷爷。” “制作木偶算是我的家传。”红伶叹息一声,忽然转变了话题。“红家九代都是著名的匠人,乡里传说,如果红家的人把桃木心放到偶人肚子里,偶人会在月光里跳舞;如果相恋的男女看到微笑的偶人,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红伶停顿一下,观察晋良的反应。晋良无动于衷地站着,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红伶继续说:“其实你们父子刚刚逃到红馆的时候,红辰翁便想告密,是我设法阻拦了他。” 红伶注视晋良,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喜欢你,便用尽各种办法想把你逼走。但你太傻了,只是恨着我。你们都很傻,轻信红辰翁,所以付出了代价。” 晋良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告密者是红伶。他以为这女孩讨厌他,以至他的每场噩梦中都有她。现在才知,原来女孩的爱慕也可以是这样的,用残酷的方式表达最柔软的情愫。他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糊涂。 晋良又想起红伶刚才说的话:红馆就是一座牢狱。那么,他和父亲从圆明园逃到红馆,然后再从牢狱逃回红馆,这样逃来逃去,究竟为了什么? “小家贼,你怎么不说话?”红伶凝视着晋良。 “我在想这座牢狱的事。”晋良咕哝一句。 “现在好了,我解脱了。”红伶原地转了半圈,果绿色长裙飘摇着。 “红爷爷是怎么死的?”晋良颤声问。 红伶不再理他,蹲在椅子旁边,把小红抓起来,用一张砂纸打磨它的脸。 木偶的额头布满划痕,是晋良在狱中用石子刮出来的伤口。晋良不安地后退几步,他看到小红的嘴角有一抹阴影,好像一种懺语。 晋良踮起脚尖,猴子一样鬼鬼祟祟向门外走去。他又想逃开。 红伶抬起脸,目光逼住了他。良久,红伶沙哑地问:“你想去哪里?”她的目光竟有一丝讨好的意味。 “我……我回家乡。”晋良耳语般地说。 红伶把木偶放到地上。小红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红伶指了指小红,说:“你看,这是红辰翁按照我的样子做的木偶,可我并不喜欢它。” 她走到椅子前,忽然俯身,把红辰翁抱了起来。晋良目瞪口呆,直到红伶走近他,把红辰翁放在他身边,他才低呼一声。 红伶把红辰翁的衣领扯开,让晋良仔细看。晋良又惊叫一声,他看到一副木质脖颈——红辰翁是个大木偶! “真正的红爷爷去年就死了。”红伶淡漠地说,“红爷爷倾注全部心血,按照自己的样子做了个木偶,给它装了一颗桃木心。” 红伶把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遥远未知的角落。“六月十三夜里,子时,这木偶居然复活了。是的,有了桃木心,它是会这样的。它慢慢朝红爷爷的床榻走去,就像一只大鸟。在接近红爷爷身边时,它突然加快速度,一眨眼就滑到爷爷面前。它伸开尖利的爪子,掌心的木纹如同一只眼睛。它突然捂住了爷爷的脸。那时我正巧出来跳舞,在廊下看到了一切。我看到月光下它的眼珠,溜溜圆的玻璃球,漆黑明亮。” 晋良的喉咙里发出“吱吱”的颤鸣。他瞪着红伶,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红伶也瞪着晋良,继续说道:“第二天早晨,真正的红爷爷再也没有出现过。除了我,红馆上下都不知道真相。” 晋良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他无论如何不敢相信,红馆的管理者,竟是一个大木偶。 [谁知道] 细雨已经停了,月亮从沉重的云层爬出来,在红馆的长廊投下一抹污痕。 红伶在清冷的夜色里,继续跳舞,漂亮的金丝软底鞋充满活力。晋良仍无法从纷乱的思绪中解脱,逃出来也许是场错误,红馆仍是牢狱,而他应该和父亲一起去。 晋良穿过长廊,在院里徘徊,月亮低垂在屋顶,充满不祥的青色光芒。红馆一片死寂,除了红伶舞动的青白色身姿,一切都是呆板的,像一个真正的木偶。 晋良靠在太湖石上睡着了,梦中,他感觉有人慢慢走近,踮着脚尖,细碎的脚步声像一阵雨,踢挞踢挞。更黑的角落,风把院门缓缓推开,一只呆板的手伸进来,掌心有只眼睛,然后那只手突然捂住了他的脸…… 晋良猛地惊醒,最初的一瞬,他忘了自己在哪里,直到看到红伶的身影,他才想起这是红馆。 红伶似乎在梦游,背部僵硬,似乎有意保持着平衡。胳膊摆动的频率也很奇怪,在一个相同的角度总要停顿片刻,就像钟表的指针在移动中突然被按了一下。 晋良从廊柱滑坐到冰冷的石板上。小红伏在脚边。晋良的目光移到偶人身上,他想,小红的肚子里是否也有一个小小的机关,桃木的材质,心的形状,一样可以唤醒。这想法使晋良不寒而栗。 “小家贼,你想什么呢?”红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身旁,正俯身盯着晋良。月色里,她倾斜的身姿像个漂亮的图腾。 “你为什么不喜欢小红?”晋良举着偶人问。 红伶的神情微微变了。良久,她喃喃自语:“这只是一个半成品。” “什么意思?” “就像那座小屋里挂的木偶一样,它们一串一串来到人世,却从不会真正属于这里。我不愿看到和我一样的偶人,用僵死的目光注视我。看到它,就好像看到红馆里的自己。” “它们怎样才能活过来?”晋良脱口而出。 红伶的头发突然奓起来,逆风而舞,发出噼噼啪啪的摩擦声。 红伶嘶声说:“每个偶人都想活过来,这是它们来到红馆的使命。红辰翁替代了真正的红爷爷,就是为了实现对偶人的承诺。” 红伶的神态逐渐平和下来。她微微叹息一声,扫了晋良一眼,说道:“天色已晚,我该休息了。”她刚要迈步,又回身,耳语般地说,“晚上不要在红馆走动。如果你听到咔哒咔哒的声音,不要出来看。记住了吗?” 晋良木然地点点头。红伶笑了笑,穿过长廊,朝自己的屋子走去。晋良迟疑片刻,无声无息地跟了过去。他伏在窗外,屏住气息,静静注视红伶。 月光透过花棱窗扇,在屋子中间投下一圈青白色的光晕。红伶就坐在中间那把椅子上,慢慢脱掉金丝软底布鞋。 红伶低声哼唱一首歌谣,她的声音很美,但是很古怪,尾音有一种金属般的颤鸣。当红伶撩起裙角的时候,晋良看到了她的脚踝,木质纹络很精致,一股淡淡的桃木香气弥散开来。 红伶突然转脸,他们隔着一扇窗,相视不动。晋良喉咙发出诡异的“咩咩”叫声,良久,他从齿缝挤出半句话:“你是……你是……” 红伶摇摇晃晃走来,她的脚步,咔嗒咔嗒,如暗夜里巨大的牙齿撞击,沉闷诡秘,回荡在屋子里。 “我当然也是偶人。我是红辰翁做的小木偶。”红伶露出痴呆的笑容,“我的胸口有颗桃木心。”她一直走到窗前,伸手按住晋良的脑袋,“你能听到我的心跳吗?” 桃木香气越来越浓,晋良感到一阵窒息。他想摆脱红伶,但红伶紧紧抓着他,再也不松手。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喜欢小红的原因,”红伶轻声细语。“因为它太像我,也因为你,而我怕它活过来,怕它喜欢你。” “我不明白。” “小傻瓜,偶人有了桃木心是最大的悲哀,那样会很痛,特别是有月亮的夜晚,冰冷锋利的月光刺透了桃木心,你看不到它的血,但你能听到。于是我们必须不停地跳舞,但是——” “为什么?” “但是我愿意。自你进入红馆第一天,我就知道,这样的生活终于来了。我要在月光里跳舞,和着心痛的节奏,最美的舞蹈就来自最痛苦的爱,你不懂。你也不必懂。” 晋良失神地看着红伶。红伶露出笑容时,也跟着露出了她的牙齿,她的牙齿明亮干净,细小的牙尖闪着光泽。晋良不知道红伶是谁制作的——红爷爷,还是后来那个红辰翁。但这其实无关紧要。 红伶更紧地攥住晋良的脖领,再把他往自己面前拉近一些。红伶的眼珠在眼窝里转动着,这样的距离,晋良终于看清,那果然是溜溜圆的玻璃球。他的脸就凝固在玻璃球的中心。 “可你总要逃。”红伶幽幽地说。“我也知道,因为我是偶人。”她的声音哽咽一下,但她流不出眼泪。“现在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么?” “把我的心,取出来。” 晋良拼命挣扎着,但那偶人的力量很大,他感到窒息。“不!”他喊。 “必须这样。”红伶注视着晋良,“因为它已经裂开了,我不想很痛苦地死去,所以,求你答应我。” “我不——我不能这样做。” 晋良突然张嘴,狠狠咬了红伶的手背。他的牙齿撞在木头上,用力反弹一下,红伶随即松开手,晋良逃走了。他逃跑的时候,一脚踩到旁边的小红身上,他听到一阵碎裂声,然后四周便安静了。 [魂归] 后来晋良还是会想起,他的牙齿咬到红伶手背的感觉。木偶红伶怎么会感到痛呢?不会的。她之所以松开了手,是因为绝望。 红馆的火光也是绝望的,那些火焰的舞姿,每一缕都充满了裂痕,是被风刻过的伤口。晋良一直猜不透,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也许是躲藏在红馆里的某位仆人,或者,是另一个活过来的木偶。无论如何,不会是红伶。晋良这样对自己说。 有时晋良会想起另一个小木偶,被他踩碎的小红。对小红的记忆填满头脑,红伶就很少出现了。他有意这样做,以使自己得到解脱。 有一天晚上,晋良终于也开始做一个木偶。假如有人问起他的身世,他会告诉人家:我是红馆的第十代传人。 “那么,红馆的第九代传人是谁?” “是红伶。” 晋良举着那个木偶,自言自语。灯下的木偶还和以前一个模样,连微笑都一样。 他给这个木偶起名:魂归。 他用砂纸打磨木偶的脸庞,一个完美的弧度。这时,他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声响,咔哒咔哒,恍惚间,他听出来,那是没穿鞋的木脚踩过地板的声音。 ...
吹起这首曲子,忘记你。——题记 引 我是一块骨头。 我的主人将我丢弃在忘川河畔,忘川水浸湿了我的身体,也磨去了我的记忆,我忘却了主人的模样,甚至,忘却了自己。 慕昀把我捡起来的时候,奈何桥上恰传来一声脆响,我看到桥头盛汤的孟婆头一回停下了她的手,望着眼前的人,面容不再慈祥:“年轻人,你可知打碎了我的汤碗,后果如何?” 我听到一个比忘川水还要冰冷的声音,响彻整个地府:“哪怕灰飞烟灭,我也要记得她。” 她?她是谁? 那人背对着我,身影清冷,却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我待要看清那人的面容,慕昀修长的双手却将我拢入了袖中:“我们走吧。” 走?要去何处?何处可去? 我以为他听不到我的声音,不想他却笑了:“莺时,我们回家。” 原来我叫莺时,原来我有家。 一、 我和慕昀的家,有凤凰花开遍山头。 慕昀说,他不是人,我亦不是。 我那时正看一朵凤凰花盈盈盛开,随口问:“那你是什么?” 他沉默不语,却摘下那朵凤凰花插入我鬓间:“凤凰花好看吗?” 他眼中有三月阳春,看得我痴迷,只胡乱点头:“好看。” 他揉揉我的脑袋:“骨头,喜欢凤凰花吗?” 我依旧只会痴痴点头:“喜欢。” 他笑着抱起只有凡人孩童般大小的我,久久不曾放开:“骨头,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抬头,恍惚看到他的眼睛里蒙了一层迷离的雾,让人看不真切,我伸手想要把那层雾抹去,却被他紧紧攥住,我的手掌与他的相比,那么小。 我随慕昀来到这山里二百年,他将我打磨成一支骨笛,用他的修为助我,一百年养魂,一百年修炼,我才终于有了这样的人形,不过凡人孩童的模样,要长到娉婷,还需五百年。 五百年,那么长的岁月,我等得焦灼,他却不急不躁,仿佛于他而言,我永远这么小,才是最好。 他不知道,我多么希望成为能与他并肩的女子,看这一山的凤凰花开到地老天荒。地老天荒,凡人只是奢望,而对于我们而言却是弹指。我心有贪念,如此却仍不够满足,只因他从忘川河盼将我捡起,拢入袖中的那一刻,也拢起了我的心,这颗心,从今往后,只属于他,只能属于他。 从来到这山中后,他便只叫我骨头,而莺时这个名字,再不被提起。久而久之,我也忘记了自己还有另一个名字,只记得自己叫骨头,慕昀的骨头。 慕昀喜欢坐在夕阳西下的凤凰山头,慢慢抚摸骨笛,却从不愿吹起。我问他为何,他总笑笑说舍不得,吹起这支骨笛,便是在消磨我的魂灵,十首曲子之后,我的魂灵将消失殆尽,再不能复原。倘若那样,他便会失去我,失去他的骨头。 “既然这样,为何要将我打磨成一支骨笛?”我问。 “因为这样的你才最美。”他答。 我因这话红了脸,他心情甚好,取下腰上挂着的玉笛,与这山间的天籁和了一曲,听得我陶醉。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吹笛,有晚归的鸟儿循声而来,在他头顶盘旋不去,满山的凤凰花随风招摇,为他的笛声舞蹈,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慕昀是这天地的共主。 人世间沧海桑田,只这座山的风景不变,我陪着慕昀看凤凰花花开花落五百年,终于如我所愿,生长得娉婷,可与他并肩而立。 那一日,他远望群山,脚下一片凤凰花开如火,我悄悄走过去,本想给他惊喜,他却似有感应,忽然回过头来,看到一夜之间成长为少女的我,眸子里有异样的光彩闪过,我以为那是欣喜。 “好看吗?”我问他。 他笑了,过来牵起我的手:“好看。” 一句话已让我心满意足,我靠在他的肩头,听他吹笛,这一回,没有晚归的鸟儿,凤凰花也不再舞蹈,而是燃烧成一片火海,扬灰万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怔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抱起我飞下山去。冷风在我耳边呼啸,只有他的声音异常清晰:“莺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叫我莺时,第一次,他带我来到这山里,第二次,却是离开。过往七百年的日子随着这一场大火不复存在,这七百年里,我始终没有问过慕昀,他的心上可曾为我种下过一朵凤凰花? 二、 慕昀带我来到一间乐坊,丝竹声从轩窗悠悠传出,我看到一个清冷的身影,临窗而坐,手挥七弦。有女子的笑声响起,不多时,四五个妙龄女子将他围住,赞他琴技好,央他教自己弹这首曲子。 她们叫他先生,他淡淡应着,却袖了手,冷冷道:“我教你们旁的曲子,只这首,不行。” 我看他眼熟,扯了扯慕昀的袖子:“我是不是见过他?” “他叫槐序,从今往后,是你的先生。”慕昀说得随意,可我还是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周身头一次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这样的冰冷,与那叫槐序的男人,没什么分别。 “莺时,他是这世上百年难见的乐师,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要还他。”慕昀道:“他奉人间皇帝之命要写一首曲子,你来帮他,算我还他的情,可好?” “那你呢?”我问:“你可会和我一起?”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你乖乖在这儿呆着,一年后,我会来接你。” 他说得郑重,我便没有再怀疑。一年的时间,白驹过隙,我与慕昀相伴了七百年,这短短一年,着实算不上什么。 我进入乐坊的时候,丝竹声忽然停了,一室人都望向我这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似的。我浅浅一笑,看着内室那男人的背影,故意扬了声:“请问,先生槐序可在坊中。” 我看到槐序的背影僵了僵,回过了头,四目相对时,我忽然忆起了何时见过他,便是在慕昀带我从忘川离开的那一日,奈何桥头,他打翻了孟婆的汤碗,说要等一个人。 这么说来,他终是入了轮回,他要等的那个人呢,可曾等到了? “你是谁?”槐序走过来问我。 “我叫莺时,”我笑了:“想拜先生为师。” 他一直清冷的眸子此时终见一点闪烁:“我从不收徒的。” “那这一屋子的人口口声声叫你先生,我可是听到了。” 角落里两名抱着琵琶的女子闻言,偷偷笑了起来,槐序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声音依旧不冷不热:“她们瞧得起我,所以叫我一声先生,可我从未承认过她们是徒儿。” “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叫你先生,你现在不承认我是徒儿也没所谓,反正你早晚会认的。” “哟!这位妹妹好大的口气!”那抱琵琶的女子站了起来:“我们先生爱清静,不喜你这般聒噪的。” “是么?”我看向槐序:“听闻先生在为圣上写曲,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顺手拿过一名乐师手中的笛,吹了一首曲子。 说来也怪,这首曲子我方才只听槐序弹了一小段,不想那旋律竟似刻在我心里似的,我完完整整将它吹出,乐坊里再次陷入寂静。便是刚刚嘲笑过我的女子也目瞪口呆,这首槐序不愿教的曲子被我信手拈来,着实在她们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留下吧!”槐序只扔下了这一句便离开,我得意洋洋环顾四周,众人的目光夹杂多般情绪,女人们嫉妒,男人们惊艳。我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让宫廷里趾高气扬的乐师们也哑口无言。 我在乐坊里住下,白日里和乐师们一同练曲,却不常看到槐序。槐序确实是个好清静的主儿,在我来之前,他一月中有大半月闭门不出,在我来之后,他便闭了关。 常听到他房里传出的琴声,是我与他初识那日弹奏的,弹了这么久,他竟不嫌烦。我好奇,便去向乐坊的万事通清流讨教这曲子有何玄妙。清流说这曲子名叫望魂归,是先生为亡妻所作,所以不愿教给旁人。我那日当着众乐师的面奏出了望魂归,算是犯了先生的大忌,他这是又思念亡妻了,所以闭关,不愿出门。 原来是个情痴,我笑笑,用术法化出几坛子好酒,趁着月色正好,推开了槐序的房门。 “相思无药可解,唯酒化人愁肠。这几坛酒是我亲手酿的,先生要不要尝尝?” 槐序依旧冷冰冰地看着我:“你出去。” “我又不是你的徒儿,凭什么听你的命令?”我大喇喇坐下,斟了两碗酒:“先生尝尝?” 他别过头去,甩我张冷脸。我心里是有些气恼的,萍水相逢,我何必自讨没趣?谁让慕昀欠了他的情,我需替他还上,否则,我看也不愿看这冰块一眼。 “若想我走,那便收我为徒,之后你无论说什么,我不会说一个不字。”我灌下一碗酒,向他挑衅。 他似是生气了,看我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我不动声色将酒碗递到他唇边:“要么收我为徒,要么喝了它,你自己选。” 他一言不发,终是将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净:“这样你该满意了?” 我笑了:“这酒叫相思酿,配你的曲子正好。” 慕昀从不让我喝酒,所以只一碗下肚,我脸上已有了潮红,连说出的话都有些酥软。醉眼迷离里,我看到槐序的目光柔软了下来,一瞬间,竟似错觉。 还未及我反应,槐序已一把将我拉入了怀中:“莺时,究竟是不是你?” 我迷茫点头:“为何不是我?” “我在奈何桥头等了你许久,他们说你早已灰飞,可我不信,你说过不会扔下我一人,你说过的。” 我不知他在说什么,我只知要讨他欢心,所以接了下去:“我怎么会扔下你呢?你看,我不是回来了?” 他将我拥得更紧:“我们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我答应他,头却疼得厉害。 那晚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记不得了,第二日醒来时我却已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外有些喧闹人声,吵得我再睡不下去,索性穿了衣裳出去。乐师们在厅中齐聚,看我进来,纷纷前来恭喜。 “恭喜什么?”我问。 “先生收了你做徒儿,这辈子也就你一人有这好福气了。”清流也是道着恭喜,我却笑了:“先生这是转了性了?” “转不转性不知道,可你果真是个会手段的,先生善良,怎么就被你这狐媚子迷了去?”女乐师都有些不屑。 “狐媚之术也需几分姿色,你若能迷住先生,我便唤你一声师姐。”我反唇相讥,又似一个利落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我转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去后花园里清静。做人当真麻烦,勾心斗角,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实在太不符合我的性格。 花园里的凉亭,槐序正执笔书写,我悄悄走过去,本想吓他一吓,却被他发觉:“过来些,看看这曲子。” 我淡扫了一眼,指点了几处:“这调子太烦闷。” “可圣上喜欢。”他笑看着我:“这是哀曲,圣上最宠爱的荔妃薨了,就在昨晚,这曲子是大葬时要为她吹奏的。” “荔妃?”我忽然觉得这名字熟悉得很,好似昨夜才听闻过。一瞬间,脑海中有零星画面,关乎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我晕倒在槐序的怀中,在梦里,那女子对我说了一个故事。 三、 当今圣上少年即位,平定四方战乱,于蛮夷之地带回一名胡人女子,封为荔妃,极尽宠爱,只是荔妃入宫三年,却从未笑过。 可一次中秋夜宴上,新晋宫廷乐师槐序独奏一曲,却让荔妃露出了笑颜,圣上大喜,便封了槐序宫廷第一乐师的美名,统领乐坊。 只是,圣上终不懂情,他若懂情,就该知道博得荔妃美人一笑的不是曲子,而是奏曲的那人。笑或不笑,只因爱或不爱。 自此往后,圣上便常召槐序入宫为荔妃奏乐,而荔妃的情根种得愈加根深蒂固。直到昨夜,我与槐序饮酒,我当先醉过去,而槐序却入了宫去。 他最后为荔妃吹奏了一曲望魂归,却不是用他惯常的琴,而是用一支笛,奏出了几世相思。曲声悠悠中,我看到荔妃回过头来,似曾相识的容颜上,遍布泪痕。 我从梦中惊醒,忽然知道为何我在来到乐坊的那一日众乐师脸上的表情如此不可思议,不是我有多了不得,而是因为我长得与那了不得的荔妃太过相像。 “你醒了?”槐序正在桌旁点灯,我揉揉眼睛,仍觉得身上有些疲懒:“醒了,却仍觉得困倦。” 他将我从床上牵下来:“圣上给我一年时间写一首曲子,这事情你已知道了,你说要助我一臂之力,可却又整日犯懒睡觉,如何帮我?“ 我被他说得羞愧,忙拿了笔努力。槐序不愧为宫廷第一乐师,谱出的曲子精妙,根本不需我插手什么,但他却总觉不满意,将谱好的曲子毫不可惜的撕掉,我好奇问他:“圣上让你谱的究竟是什么曲?” 他笑笑:“圣上有令,说不得。” “既然说不得,那我如何帮你?”我打了个呵欠,准备钻回被窝再睡个好觉,却又被他唤住:“我想喝相思酿。” 统共十坛子相思酿,他喝得倒快,我日日闷在房里陪他闭关,日日闻着酒香,他还未醉我却已先醉了。如此四个月过去,我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更无力,到最后神智已经不清楚,只零零乱乱做着梦,梦里有不同的女子,却都是与我相似的容颜。 我听她们诉说一段段故事,都是与槐序有关,故事的结尾,槐序为她们每一个人都奏了一曲望魂归。 我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人世间何以有如此多相似之人,梦里所见究竟是真是假,我想探个明白。 我挣扎着醒来,窗外小钩残月,而我却正被槐序揣入袖中。此时此刻,我已现出了真身,瓷白的骨笛被槐序握在手中,却很称他的肤色。 “你早知道我不是人?”我问。 “从你踏入乐坊的那一刻起便知道,我给了你机会离开,你却固执己见,今日所有的后果都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槐序的声音恢复了从前的冰冷,让我听着心寒。 “那你呢,你究竟是不是人?” “我?”槐序笑了笑:“很早以前我该是人的,可现在……不知道了,或许我早已不配做人了。” 我听着他的声音,顿时觉得害怕,他究竟想要将我怎样? “别怕!”他抚摸着骨笛,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过了今晚,你便回来了。” 这话什么意思?我还来不及细想,他已带着我御风而去,已是初冬时节,寒风有些凛冽,我不住打着哆嗦,半是因为冷,更多的却是害怕。 他带我落在一处山头,扑面的香气是我最熟悉的,我闻这香味七百年,在乐坊的时日里连做梦都在想念。那被慕昀一把火烧去的凤凰花,此时正在山上盈盈开遍,虽是冬日,却仍不挡它们生长的旺盛。 慕昀是不是在这里? 槐序将我从袖中抽出,握在了手里,却是向山中一茅舍而去。 这样偏僻的山头竟然还有人家,倒是出人意料。茅舍里亮着烛火,有女子坐在窗旁织布,烛火映着她的侧脸,已是让我看得清楚,这女子与我有着一样的容貌。 这是第几人了?我数了数自己梦中见到的女子,这该是第十个。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这女子与你有着相同的容貌?”槐序问我。 “我本是一根骨头,修成人形后与凡人长得一样也没甚稀罕。可让我稀罕的是,凡人容貌相似的女子未免也太多了些,且个个都与你有关。先生,这你要如何解释?” 槐序并未解释,只是推门进去,茅舍中的女子看到他,眼神变得炽热:“这位公子,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是啊,我们见过。”槐序的声音难得温和,却将我横在嘴边,一曲望魂归就这么被他吹奏了出来。 我忽然响起慕昀的话来,他说吹起这支骨笛,便是在消磨我的魂灵,十首曲子之后,我的魂灵将消失殆尽,再不能复原。慕昀小心翼翼护了我七百年,不想却在今日功亏一篑。我拼尽了力气想化成人形,无奈槐序的手好似有强大灵力将我压制,我动弹不得。 望魂归经由我这支骨笛吹奏而出,曲调却是前所未有的幽怨,刹那间黑色煞气自我身体里喷涌而出,直冲向那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子。 我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仿佛瞬间撕裂,混在煞气中离开我的身体,而那女子的魂灵则被煞气驱赶着,与我融为一体。 我们好似互换了魂灵,我还活着,而那女子却已死了。 槐序的声音在这场好似灭天的煞气中传来:“这已经是第十首曲子了,莺时,你该回来了,是吗?” 第十首曲子?过往几个月的记忆突然间在我脑海中清晰了起来,原来我每每莫名其妙醉倒,并不是因为相思酿的酒香,而是槐序对我施了术法。昏迷后的我,原形毕现,任由他携带于袖中,去拜访那十名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子,为她们吹奏一曲望魂归,顺便取了她们的性命。 如今,十首曲子已经吹过,我的魂灵就要消失殆尽。槐序他果真是这世上百年难见的乐师,我不过一只小妖,被他识破利用,落得如此下场是我活该。只是我对这人世尚有千般万般不舍,因为我要等的那人,还未曾回来。 慕昀,对不起,一年之期还未到,我却再也等不到你了。 ...
远平镇冯记米行的掌柜冯喜贵奸猾吝啬,做生意缺斤短两,对伙计百般挑剔,动不动就借故扣除工钱。其中林青性格纯良,量米分量足,被扣除的工钱最多,有次到了月底,居然还欠冯喜贵五十文钱。好在林青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在这里就图吃个饱饭。 这天晚上,冯喜贵正在盘点算账,林青摇着扇子伺候。忽然有人敲门,林青开门一看,一位牵着小孩的妇人站在那里,居然是玉奴母子。玉奴和林青同村,丈夫几年前出外做生意,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玉奴独自带着孩子,常常三餐不继。街坊四邻开始还周济她一些,时间长了就视而不见了。前几天玉奴母子患了重病,家里又断了炊,走投无路才来米行赊米,被冯喜贵一口拒绝。林青心里不忍,偷偷舀了一碗米给她。现在玉奴母子又来了,想必是又揭不开锅了。 玉奴刚要开口,林青就急忙摆手,压低声音说:“掌柜的在呢,今天不能给你米了!”玉奴道:“我今天不是来讨米,是来卖米的!我丈夫回来了,带了一船货物。这些米吃不完,想卖给你们。”林青这才发现外面还停着一辆装满米的大车,很为她高兴。奇怪的是玉奴母子身上和米车上都有一股怪味,非常难闻。 冯喜贵听见她说卖米,立刻踱步过来。他嗅嗅车上的米,说:“这米怎么一股怪味?”“船上的熏肉发臭了,串了味道。掌柜的要是肯要,我情愿半价卖。”玉奴道,冯喜贵生怕她反悔,立刻过秤算账,交割清楚。 林青送他们母子到门外,玉奴把卖米的银子分了他一半,道:“这家掌柜心狠手紧,你在这里也攒不下钱,拿这银子去外地做个小本买卖吧!”林青死活不肯收,玉奴塞给他,牵着孩子扭身就走。那个小孩忽然回头,冲着冯记米行一笑,阴冷怨毒,诡异无比。林青寒毛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冯喜贵让林青连夜把米晾在院子里,让夜风吹吹臭味,明天掺到好米里卖高价。没想到第二天天一亮,晾的米居然都不见了。地上零星散落着一些米粒,收起来刚好满满一碗。冯喜贵以为遭了贼,大骂林青没有照看好。林青诧异不已,隐约觉得这事和玉奴脱不了干系。 没过两天,远平镇的鸡鸭畜禽忽然一夜之间都生了病,死个精光。接着在人群里开始蔓延一种疾病,冯喜贵也很快染上了。先是腹泻呕吐,接着手筋抽搐,大汗淋漓。他花了不少银子请郎中诊治,病情仍是一日重似一日。 这天听说镇上来了一位道人,人称华真人。不仅修为极高,还擅长岐黄之术。冯喜贵如得了救命稻草,让林青连夜去请。林青打着灯笼,心急火燎地正走着,忽然看见玉奴牵着孩子站在前面。她脸色青白阴郁,身上穿着簇新的衣服,只是式样有些奇怪,像是死人穿的殓服。而他们身上的怪味愈发明显,奇臭无比。“你怎么还不离开这里?再晚就来不及了!”玉奴冷冷道。林青正要问她怎么回事,眨眼之间玉奴母子已经不见了。林青一个激灵,当下也不敢细究,急忙去客栈请回了华真人。 华真人来到冯记米行,见冯喜贵身上已经乌青,摇头道:“这种病乃是霍乱转筋之症,俗称吊脚痧。十病九死,非常凶险。初得者以浓姜汁服食来复丹,尚有挽回余地。冯掌柜病入膏肓,已经来不及了!”冯喜贵一听,老泪纵横:“道长救命,若能治好我,情愿以重金相谢!” 华真人摇头道:“判官面前无穷富,黄白之物岂可买命?此次疫症来势凶猛,冯掌柜若有此心,不如捐出善款,广散来复丹,倒能救治那些刚刚得病的穷苦人。”冯喜贵一听救不了他,还要他出钱散药救那些穷光蛋,不禁哭得更厉害了。 林青听了华真人一番话,顿时明白玉奴为何让他速速离开此地。但眼看远平镇死于吊脚痧的人越来越多,他岂能独自偷生一走了之?林青拿定主意,将玉奴母子的事和盘托出。华真人一听,面色一凛,沉吟道:“若以此言,小施主见到的玉奴母子,想必已经不是人了!”林青闻言,大吃一惊。 华真人与林青赶到村里,得知玉奴母子果然已经不在人世,她丈夫也根本没有回来。半个月前,有个邻居闻见臭味,进了玉奴的院子。发现玉奴搂着孩子已经死在灶间,锅里盛着一碗米,尚未煮熟。邻居见他们母子浑身乌青,臭味扑鼻,但身边却有一包银子。邻居就用这些银子置办了殓衣棺椁,安葬了玉奴母子,剩下的银子理所当然地揣进兜里。没想到这邻居一家没出三日就得病死了,随后疾病迅速蔓延了整个村庄。 华真人道:“亡者入土为安,怨气不散者为凶。看来玉奴母子所得之病正是吊脚痧,他们怨气不散,阴厉歹毒,这就成了子母凶。所幸发现得早,不然非但整个远平镇死得鸡犬不留,更会酿成天下大疫!”林青不禁后怕,但想到玉奴母子居然用障眼法来卖米,筹措自己的安葬费用,又心酸不已。 华真人掐指算出次日乃是端午,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日子,打算一举破了子母凶。冯喜贵惧怕不已,连忙表示愿意提供所用之物。华真人也不客套,吩咐林青准备了黑狗血、糯米、桃木楔等,另外挑了几个八字极硬的家丁。华真人一再嘱咐:“成败在此一举,一击不成,再无机会。诸位一定要同心协力,切不可临阵退缩。”这些家丁家中都有病人,个个摩拳擦掌,表示一定合力铲除子母凶。 次日,众人一同来到玉奴母子的坟墓之前。等到正午时刻,华真人先将桃木楔钉在坟墓周围,才命家丁掘开坟墓。等到棺材露出来,华真人设坛作法。忽然棺材不住摇晃,似乎有东西要破棺而出。林青正在紧张之际,棺盖忽然霍地飞出,落到几丈之外,慌乱间一团黑影就要飞出。 华真人大声道:“撒糯米!”家丁们早就端着糯米等候了,一时糯米雨点一般泼过去。那团黑影飞到半空,又扑通落在棺材里。林青一看,正是玉奴怀抱孩子的尸首。奇怪的是,此时虽然正值暑天,那尸首却并未腐烂,反而生出一层细密的黑毛,看起来坚硬如铁。随着一盆盆的黑狗血泼进棺材,玉奴母子的尸首立刻扭曲挣扎,发出嘶嘶怪叫。 华真人施法,以桃木剑穿起一道符咒,点燃三昧真火掷向棺内。登时棺内燃起绿色的火光,诡异无比。一股刺鼻的恶臭之后,火光慢慢熄灭。棺木完好无损,玉奴母子的尸首却化为了一堆灰烬。一阵风吹来,霎时散尽。华真人松了一口气,众人见大功告成,不禁欢欣雀跃。唯独林青想起玉奴母子的凄苦,又得玉奴两次告诫离开此地,悄悄垂下泪来。 破了子母凶,华真人旧事重提,道:“纵然抱得真金白银,无命也是化作骷髅。冯掌柜何不散财施药,也好为自己积些福报?神明感念,一定为你加福加寿。”冯喜贵犹豫一下,终于答应了。他出资购买药材,由华真人调制来复丹,救助那些买不起药的穷苦人。吊脚痧疫症很快得到控制,冯喜贵的病症也一日轻似一日,最终痊愈了。 华真人起程云游之际,林青拿出玉奴给他的银两,请华真人为他们母子念些超度经文。华真人答应为他们超度,却用那些银子买了不少门槛,吩咐林青捐给附近的寺院道观,让万人践踏,以此抵除玉奴母子的罪孽。 时光荏苒过去一载,一天傍晚,林青正准备关铺门,忽然看见玉奴牵着孩子笑意盈盈地走过来,朝他施了一礼。林青怀疑自己眼花,急忙揉揉眼睛,只见玉奴已经牵着孩子朝街头走去。林青连忙追上去,跟到当地乡绅陈老爷的门首前,玉奴母子穿门而入。次日,林青得知陈老爷双喜临门。儿媳产下孙儿,而夫人老蚌生珠,也诞下了一个清秀的女孩。 ...
1 “季爷,这已经是第二具尸体了,同样是被烧死的。” 手下薛灼在想上次季刚报告着死亡现场的情形,不远处仵作掀开蒙着死者面孔的白单子,露出已经烧灼成碳黑色的尸首,还有一些尸油从上面流出来,季刚皱着眉头捂住鼻子。 “季爷,知府大人有请!” 季刚马上跟着来人直奔知府大人所在的驿站,在门外突然瞧见另一伙人也到知府的馆驿。远远瞧见,季刚低声问旁边的薛灼道:“前面那伙人里面有个女人是谁?” 薛灼低声答道:“禀大人,听说那人是为天子铸剑的女法师。” “法师?”季刚不禁皱眉,“哪有法师铸剑的道理?” 正交谈间,季刚已来到知府大人驿馆门前。 “季大人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为天子专门监管铸剑的法师武灵先生。” 知府为两人互相作着引见,“武灵先生,这位便是京师锦衣卫统领季刚季大人,专门负责保证铸剑的安全事项。” 武灵瞧了季刚一眼,轻轻点了下头;季刚也瞧了对方一眼,“这铸剑之事就是铸剑师的事情,哪有法师铸剑的道理。” 武灵听出了季刚话中有话,拱了拱手道:“季大人这就孤陋寡闻了,殊不知这四灵剑可是与寻常宝剑所不能比,必要融合苍龙、凤凰、麒麟、玄龟四兽之灵气凝结而成,必须要保持圣剑之灵气不散,否则铸剑不成,要等下次铸剑之时,还要在等上十六年的时间。” 季刚不以为然冷哼了一声,“那现在因为铸剑接连死了两名铸剑师,还要执意铸剑,有这必要么?” 武灵摇头道:“都说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宝剑,那可是一柄威震四方的神兽集结而成,是用来保证天下太平的象征。” 季刚道:“天下太不太平,又岂是一柄破剑能左右的?” 武灵也开始气愤道:“请您不要再对圣剑出言不逊了,而且这些全部是您能管得了的,您只需做好的是保证逐渐期间不要发生意外,可您反倒让两条铸剑师的惨案发生在眼皮底下,难道这些不更应该是您需要关心的么?” 季刚逼近一步道:“你这是在指导我做事吗?” 知府大人见事不好,急忙起身拦阻,“诶,两位,咱们都是在为天子做事,何至于大动肝火呢?” 季刚大步走出驿馆,薛灼在身后赶忙跟出来,季刚气鼓鼓的骂道:“妈的,老子堂堂锦衣卫统领,竟千里迢迢赶来这里,配合一个娘们作甚么铸剑的破事。” 薛灼在一旁劝道:“季爷息怒,您这还是不都是圣上的旨意么,又何必因此跟一个神婆计较呢。眼下咱们的任务应该是查明铸剑师的死因要紧。” 季刚冷哼一声,“哼,难道这些还要你来提醒我?” 薛灼急忙躬身施礼道:“属下不敢。” “放开我,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两人正谈话间,眼前闯过一伙衙役围绕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疯疯癫癫的样子,头发散乱,嘴里胡言乱语的喊叫:“她来了,她来了,你们,你们全都得死。” 季刚紧走两步挤进人群,那疯婆子在众人推搡间跌坐在地上,突然指着季刚喊道:“你来了,就不要走啦,你也得死在这儿。” 季刚皱着眉头一脸晦气,转身抓住身边一个衙役问道:“这疯婆子是谁?” 那人见季刚的官服,知道这人是京城来的大官,恭敬道:“她就是昨晚死掉的那个铸剑师的母亲,唯一的儿子今天死了,许是受了太大的打击而彻底疯掉了。” 这时候知府大人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此状况喊道:“快快快,把这疯老太太抓进大牢里去。” 疯婆子便走边喊:“她来了,阿秀,阿秀来了,我们都得死,一个也跑不了!” 看着一众远去,季刚问身边的薛灼:“你去打探一下,问问阿秀是谁,我去大牢里看一下。” 季刚说完跟着那群衙役去了大牢,那疯婆子还在不停地哭喊着,季刚在牢门口就已听到喊声,却还未见到那疯婆子,先瞧见了法师武灵。 季刚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武灵不屑道:“任何与铸剑有关的事作为铸剑法师的我都有权过问,怎么?难道季大人要阻拦么。” 季刚忍住怒气道:“不敢!” 这时那疯婆子突然抓住牢门,拼命摇着牢门呼喊着:“是阿秀的诅咒,这都是报复,她害死了我儿子,接下来你们一个个都跑不掉的。” 武灵被吓了一跳,但马上恢复过来,冷冷道:“快叫她安静点。” 一边衙役狠狠地踹了一脚牢门,疯婆婆被震得推开,跌坐在地上,一旁突然爬过一个年轻女子,赶忙扶住老婆婆道:“奶奶,您没事吧!” 这时候那女子引起了季刚的注意,“这个女子是谁?” 武灵抢白道:“她是勾引铸剑师的放浪女子,因为与铸剑师有不轨之事所以才被抓起的。” “不是这样的。”那女子喊道:“民女从小父母双亡,那些铸剑师都是叔叔辈的,待我如亲生女儿,又怎会有什么苟且之事呢。” 季刚上前一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上前爬了数步道:“民女小玉,从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万万不会和那些父辈的人多出什么不当之事的。” 武灵道:“季大人,不要听这女子花言巧语。” 季刚转身瞧着她,冷冷说道:“本官自然有自己的判断力,不需要旁人来左右。”说完大踏步经过武灵身边,再不瞧她一眼。 武灵斜眼瞧着季刚远去的背影,咬牙问道:“那个女子就是为此次祭剑的贡品么?” 一旁的衙役躬身施礼道:“正是。” “你们去通知知府大人,叫他盯紧那个季刚,免得他惹出什么乱子。” “可是,季大人可是圣上身边的锦衣卫都统,要想阻拦他可……” “具体怎么做还好我来教你么?” “是,属下这就去找知府大人。” 待一众衙役离去,武灵瞧着眼前大牢里依偎在一起的小玉和那疯老太婆,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刃,似是在自言自语道:“师父,徒儿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
僵尸顾名思义就是行尸走肉,但是那些都是最低级的僵尸,如果用僵尸的等级化分的话。僵尸一共分七级: 永恒究极体也称真神:僵尸的真神;与创造整个宇宙的虚无之神同级,因为他们是一个妈生的。眼睛金色 究极体:僵尸的真祖;是僵尸真神在这个空间的代言人,一共有六个,但是在超级远古的时代,同九重天和其他各个空间的众神们在一场大战中死伤殆尽,只留下了现在的一个;眼睛银色 完全体:也就是第一级僵尸,不怕阳光及一切神圣之物,任何物理与超自然攻击,与天地同级数的存在生命体!拥有毁灭整个正反空间的力量;眼睛红色 成熟体:二级僵尸,不怕阳光及一切神圣之物,只有极小的物理与超自然攻击能伤到他们,照完全体第一极僵尸差50%的力量。同一个空间的一般神诋一个级数!拥有超自然力量与不可思议的魔力!两个。眼睛绿色 生成体:三级僵尸,不怕阳光及一切神圣之物,可以承受大部分的物理与超自然攻击,照成熟体第二级僵尸差50%的力量,与一般的普通神仙同级数,数量不多!眼睛蓝色 普通体:四级僵尸,也就是一些欧美的吸血鬼电影里长见的那种,怕强烈阳光照射及一些高级神圣之物,照三级僵尸差50%的力量,有一定的超自然能力,但不是十分强,数量一般,眼睛灰色. 以上僵尸都是拥有永恒不灭的生命,与永久的青春,不过每一级都是由上一级所制造,每一级之间的差异都是天差地别!不可逾越,所以僵尸的等级化分十分严格,如果想升一级,必须吸到一定数量的人血和一定年限的修练才能升级,投机取巧在僵尸的世界里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七级僵尸:最无能的僵尸,没有思想,只会吓人或者像香港恐怖片里的那些古里古怪的僵尸一样,只会一蹦一蹦的追着普通人,吸人阳气!没有什么能力!也就是一般电影里那些垃圾僵尸!简直就是僵尸的耻辱,是变一些普通体四级僵尸制造,用来干体力活的那种垃圾,四能僵尸用腻了,就不管他们了,让他们自生自灭,没想到他们还会吸阳气,不过对于普通体四级僵尸来说跟本就无所谓,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嚣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