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信达别墅区虽然是富人区,却没有钟,就算有,也几乎都是坏钟。 信达别墅区虽然没有钟,但是小区里的居民生活得却很规律,因为有苏会计在。 苏会计穿着水蓝色的运动衣跑过6号别墅门口。6号别墅的马太太就会马上把儿子从床上拎起来:“6点10分了,该起床背英语了!” 苏会计跑到7号别墅门口,7号别墅的李阿姨就会赶紧起床做早餐,因为已经6点13分了,再不做饭,女儿上班就迟到了。 苏会计跑到12号别墅门口的时候,6点半,小刘就会牵着他的小狗出来散步。 一开始,大家都以苏会计跑到自家门口的时间去调整墙壁上的挂钟,后来,大家觉得实在没有调整的必要了,因为苏会计本身就是一座标准钟。 他总是每天6点起床,绕着固定的路线在小区里晨跑,7点准时吃早餐,7点半出门。8点上班,11点50吃午餐,13点准时在事务所午睡,14点上下午班,17点30到家,然后看报纸。18点30晚饭后,按照固定的路线散步,然后20点30看会电视,21点30洗澡,22点准时睡觉。 苏会计是个严谨而正直的人,他不但每天规律地生活,连菜谱也是从周一到周日严谨地循环。至于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当然更是安排好了的,比如周一周三晚上看专业书籍,周二晚上看电影,周四晚上参加汽车俱乐部的活动,周末陪太太看肥皂剧。周六上午打高尔夫球,下午和朋友聚会。周日上午在家里看小说,下午和太太一起在家里大扫除。 苏会计的生活,就像一套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计算机程式。 算命先生说,苏会计会死于意外。 任凭谁也不信,苏会计的生活字典里,还会有“意外”两个字。 2 信达别墅区的门口,有一家钟表维修店,不仅仅是维修钟表,也卖各种各样精致的挂钟。 苏会计住进别墅区之前,钟表店牛老板的生意一直很好,如果一直这么好下去,他就可以在信达买一座别墅,然后把牛太太也接来住了。 可是偏偏事有意外,自从苏会计买了那套别墅之后,他的生意就开始萧条了。 最一开始,只是修挂钟的人少了。富人区,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座价值不菲的挂钟,这是牛老板主要的生意之一。后来,连买挂钟和闹钟的人也少了。 现在,牛老板只能依靠偶尔维修一下手表,来维持生计。可是这点收入,几乎不够交纳昂贵的房租。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苏会计。 每天早晨,牛老板看着苏会计的车开出大门,就知道已经7点35分了。 每天傍晚,牛老板看着苏会计的车开进大门,回头看看店里的表,准是17点25分。 当然,偶尔也有不准的时候,比如有一次苏会计回家的时候,他店里有一座钟指向了17点27分。 最后经过鉴定,是那座钟坏了。 牛老板觉得,苏会计不应该当会计,他才应该开一家钟表维修店,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准的钟了。 已经连续一个礼拜没有生意上门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他必须出去找生意。 他来到信达别墅区的物业,问问需要不需要修修小区广场的大钟,那个钟已经停了好几个月了。 物业的负责人说:“不用修,那个钟本来就是装饰品,况且,有苏会计在,还要钟做什么?” 牛老板又去问马太太,她家的挂钟一直不准。当然不可能准,因为牛老板前几年修钟的时候做了手脚。 可是马太太也不需要,马太太说,她家的钟主要就是为了叫儿子起床的,现在已经不用了,因为有苏会计在。 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家钟表店的老板都不会想到,他们的竞争对手,竟然是一个会计师。 这种事情,未免太荒谬了。 3 牛老板曾经尝试在小区门口拦住苏会计的车,期望他能答应他的请求,稍微改变一下生活规律,哪怕只是改变晨跑的路线都行。 可是苏会计还不待他说完,就面无表情地说:“别耽误我回家!”然后扬尘而去。 苏会计经常面无表情,牛老板骂他冷酷无情不是人。 是啊,牛老板一拍大腿,他怎么没有想到呢?或许苏会计根本不是人。 实实在在的人,怎么会那么准呢? 牛老板最一开始采取的是心理战术。他在小区里四处散布谣言,说苏会计其实不是人,他很可能是机器人。你想啊,人不是机器,人不可能像机器那么准,未来的每一秒都充满了变数,人怎么能预料?人怎么可能几年如一日的保持规律到恐怖程度的生活习惯呢? 如果真的有人做到了,那么这个人肯定是一部机器。 信达别墅区本来就有很多无所事事的富家太太,这些太太们最大的业余爱好就是散布谣言。所以,苏会计是机器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牛老板确定苏会计听到了这个谣言,因为有一次马太太的儿子,曾经郑重其事地问苏会计:“你身上的按钮在哪里?” 苏会计说:“在鼻子上。”于是他就蹲下来让马太太的儿子按他的鼻子。那小家伙一按,苏会计果然就飞快地奔跑起来。马太太的儿子就笑。 而牛老板觉得,苏会计一定不喜欢别人说他是机器人,那么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机器人,一定会故意打破一下自己的生活规律,来证明自己是个血肉之躯。 然而牛老板错了。 任凭大家如何怀疑,如何打趣开玩笑,苏会计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规律,甚至连他的神情看起来都没有任何变化。 当然,机器人这种无稽之谈很快就被大家淡忘了,现实又不是科幻小说,哪会有这么逼真的机器人呢? 况且,就算苏会计是个机器人,也是个有趣的机器人。 邻居们都说,苏会计是个严谨而有毅力的人,他们把苏会计当作自己教育孩子的榜样,告诉他们,只有具有苏会计这种坚强精神的人,才能够做大事。 苏会计就是个做大事的人,他是本城最有名的会计师。 4 就在牛老板正在苦苦思索下一步行动计划的时候,小区里死了人。 死的人住在苏会计的隔壁,是叶太太。叶太太是个寡妇,还是个喜欢挽着发髻穿白色套裙的美丽寡妇。她是个很安静的女人,安静且严谨,喜欢听古典音乐。 叶先生死后,留给她大笔的遗产,可以让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这种衣食无忧的女人,是不可能自杀的,但是叶太太却上吊自杀了。 叶太太一直一个人生活,邻居都以为她没有什么亲戚,可是她一死,她的兄弟姐妹以及亲朋好友们一下子从世界各地的山洞里都钻出来了。因此,叶太太的葬礼规模宏大,哭丧的人一个比一个痛心疾首,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 叶太太老家在农村,他们那里有着繁琐的葬礼仪式,净身、停尸、守灵哭丧之后,出殡那天更是繁琐,几步一停,几步一跪,甚至连哭的时候哭诉什么内容都是规定好的。 因此,出殡那一天,小区里所有人都站在自己门口,看着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仿若看一出千年一见的大戏一般,每个人都忍不住有点心潮澎湃。 农村一般都是中午出殡,可是叶太太不是,叶太太是晚上。 那个点儿,正好是苏会计散步的时间,而出殡游街的路线,竟然和苏会计散步的路线一模一样。 牛老板觉得苏会计今天可能会改变散步的路线,然而他没有。 他保持着正常的速度,穿着黑色的休闲装,夹杂在白色送葬的队伍中间,格外显眼。当大家都跪下的时候,他依然站着慢行,尤其显得鹤立鸡群。他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至连小区其他人脸上的叹息和同情都没有,真的如机器人一般冷血。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虽然很小但是却影响深远的事情。 葬礼的时候,有个愣头青以为苏会计也是送殡的,见他总是不跪,不由有些恼火,就硬拉了一把,让他跪下。那个愣头青没有把苏会计拉下去,自己反而摔了一跤,因为摔了一跤,所以他少走了一步就跪下了。 其实少走一步本来也没什么,偏偏被主事儿的看到了,于是主事儿的大发雷霆,说叶太太的灵魂已经不能安息了。 仪式就是这样,大家必须按照程序来,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比如祈福的时候,如果出了差错,就成祈祸了,并且无法挽回。 葬礼几乎是在混乱中完成的,结束后,大家都有点惶恐不安。 因为主事的人说,叶太太的灵魂没有安息。 几乎每种文化,每种民族,都有自己的一套仪式,仪式能带给人们安全感。每个人也都有一套自己的生活仪式。 5 叶太太死后的几天,小区里的气氛很压抑,很多人晚上都不出门了,只有苏会计雷打不动。 马太太说,看着苏会计晚上一个人在小区里散步,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诡异,总觉得他好像在重复那个葬礼的仪式一样,一遍又一遍。 牛老板突然觉得,叶太太很可能是被苏会计杀死的,比如情杀什么的。 他决定跟踪苏会计。 苏会计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染力。比如他晨跑的时候,步调一致,速度一致,从来不会快一步,也不会慢一步,就像按部就班奔跑的时钟一样。 这就传染了牛老板,牛老板跟踪了他几天以后,马上就和苏会计步调一致了,似乎快一点或慢一点,多一点或少一点,都会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乱了秩序。 有一天,苏会计突然停下来,也没有回头,就冷冷地问:“你总是跟着我干嘛?” 牛老板是最善于急中生智的人,他说:“是叶太太让我跟着你的。” 苏会计的背影颤抖了一下,继续慢跑,但是步子却有些凌乱了。 随即,他又停了下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冲牛老板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牛老板好奇又疑惑地靠近后,苏会计又指指自己心脏,示意牛老板听一听。 于是牛老板就把耳朵凑到苏会计的心口,屏住呼吸,听。 听了几秒,他脸色苍白地跳开,转头就跑。 苏会计就冷笑着继续慢跑。 牛老板跑回自己的小店以后,依旧没有办法摆脱恐惧,店里的钟表们“滴答滴答”地响,那么有节奏,那么均匀一致,“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又秩序井然。 那些钟表们的秒针、分针和时针们,每个都高昂着尖尖的脑袋,如锋利的刀刃般,每走一步,都似乎在啃噬扼杀着牛老板的生命。那些钟表,个个都像训练有素冷酷无情的杀手,它们迈着坚定而有节奏的步伐,唱着枯燥的“滴答”歌,在不知不觉中杀人于无形。 原来,这个世界上之所以有钟表,就是为了杀人。而叶太太,就是被那杀人钟杀死的,杀死她的钟,很可能就是苏会计。因为苏会计根本不是人。 苏会计是一座钟,标准的,杀人钟。 牛老板疯了似的,把店里所有的表都停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可是牛老板的耳朵里,还是回荡着滴答声。 那滴答声就和苏会计的心跳一样,滴答、滴答…… 没有人的心跳是滴答滴答的。 如果一个人的心跳是嘀哒嘀哒的,那么,那个人肯定不是人。 6 牛老板决定好好研究研究苏会计,然后再制定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消灭妖怪苏会计的办法。 几天后,他推出了一项免费服务,就是给小区里每家每户的钟表做维护。大家虽然不需要修钟,但是现在免费了,修修也无伤大雅。 于是,牛老板借着这个机会,很顺利地进入了苏会计的家,并在苏太太的监视下,偷偷在他家的挂钟上装了监视器。 17点30分,苏会计准时到家了。 牛老板在破旧的小电视上看到,苏太太温柔地接过了他的提包,然后把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苏会计换了拖鞋,就开始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这个时候苏太太已经进入厨房忙碌了。由于挂钟装在客厅里,所以牛老板所能偷窥的内容,也只是客厅的一部分。 苏会计本来看着看着报纸,突然一愣,站起来走向小餐厅。牛老板看了看表,果然是18:30,分毫不差。 苏会计起身走到小餐厅后,牛老板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只能隐约听到细微的说话声和碗筷声。他正准备离开监视器泡一包方便面,突然看到苏会计扯着苏太太的头发来到客厅,把苏太太甩在沙发上。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你是什么居心?”苏会计肩膀还不停地抖动。 难道苏太太在饭菜里放了什么东西么?比如毒药什么的。任凭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也无法忍受苏会计这种规律的生活的。 “今天转了好多家菜市场和超市,实在是买不到菠菜了……”苏太太委屈地说。 “这套菜谱都用了2年了,你不知道今天晚上的菜谱里有炒菠菜吗?你不知道必须得按照菜谱来做菜吗?你不知道需要提前储备吗?”苏会计猛地喝了一口水,可能是没喝对地方,他剧烈咳嗽起来,差点咳得喘不过气。 “别生气了,我这就去叶太太家里看看,她那里可能有……”苏太太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 “叶太太?叶太太已经死了!”苏会计咳得更厉害了。 “我习惯了……我、我忘记了……”苏太太脸色苍白。 “习惯了什么?习惯了到叶太太家里么?你以前经常到叶太太家里么?”苏会计仿佛触电一般,甩掉苏太太轻抚在自己后背上的手。 “没有、没有!”苏太太仓惶地后退几步,“只是偶尔……聊聊天……” “算了!不说这个了!”苏会计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一袋咸菜,“幸好我今天准备了菠菜的咸菜,否则就完了。” 苏太太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接过咸菜。 苏会计心事重重地抱了抱苏太太,说:“你看,因为你今天没有买菠菜,我刚才喝水差点就呛死了……” 然后两个人就牵着手继续回到餐厅吃饭了。 7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牛老板发现,苏会计实在是个恐怖的人。 他生活里的一切,都是有计划的,有规律的。甚至连每周穿衣服的颜色以及衣帽鞋袜的搭配,都是一成不变。 除了上次菠菜事件以外,还发生过一次类似的事件。就是有一次苏太太给他准备的袜子颜色不对了。 那天是礼拜二,根据牛老板的观察总结,他那天会穿白色的袜子,浅色的西裤。可是那个礼拜一直下雨,苏太太忘记了收衣服,所以那天早晨白袜子没有干,其它的袜子又还没有洗。于是苏会计又大发雷霆,发怒的时候脑袋还差点撞到衣架上,最后,他不得不穿着潮乎乎的白袜子出了门。 可见,苏会计是绝对不能允许自己的生活出现任何纰漏的。 如果发生意外了呢? 牛老板坏坏地想,如果想办法打破苏会计这种程式化的生活,弄坏苏会计胸口的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此刻,在牛老板心里,是否能够挽回生意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他很期待苏会计这个标准钟坏了以后的情形。 那一定很有趣。 牛老板就是修钟的,他了解钟,他知道怎么用最简单的办法弄坏一座钟。 今天是周三,牛老板知道这天晚上苏会计家的餐桌上会有红酒,而且那种红酒还是一个特定的牌子,这个牌子,附近只有一家店可以买到。 他还知道,他家的红酒已经喝完了。 于是他一早就匆匆出了门,买光了那家店所有的那个牌子的红酒。 刚刚过了中午,牛老板就看到苏太太悠闲地出了门。下午4点左右,提着一些菜回来后,又匆匆出了门。 她一定是发现家里的红酒喝光了,牛老板暗自窃笑。 果然,等到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苏太太焦急地空手而归,她脸色苍白,目光里充满了恐惧。牛老板不由地心疼起来,出门拉住苏太太。 “苏太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真是糟糕!附近的红酒都卖完了!” “我家里有些,您需要的话可以送给你。”牛老板很亲切地说。 “恐怕不行啊!”苏太太依旧焦急着,“那种牌子的红酒,似乎很难买到……” “是这种吗?”牛老板转身从店里拿出多半瓶红酒,“如果是的话,您不介意我昨天喝了一点儿,可以拿去用……” 苏太太看到那瓶红酒,眼睛里立刻闪出了光芒,随即又不好意思地说:“那怎么好意思呢?这种酒很贵的,不如我付钱给你吧……”她说着就要掏钱包。 牛老板急忙拦住:“都是邻居啊,不必那么客气……以后多照顾我生意就好了!” “谢谢啊!”苏太太开心地接过红酒。 12 算命先生说,苏会计会死于意外。苏会计为了不让自己死于意外,努力让自己的生活中没有意外,努力把自己的生活调整成一座标准钟,最终他成功了,他并没有死于意外。 他是自杀死的,用刮胡刀割断了颈动脉。 事实证明,算命先生的话,多半是不准的。 牛老板有了钱后,就买了苏会计以前的别墅,并把牛太太接了过来。牛太太以前是医院的特别护士,现在只是牛老板一个人的护士——牛老板有钱了,她再也不用工作了。 人们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一旦有钱了,胆子就小了,一切都会变得小心翼翼。牛老板有钱以后也是这样,他一天到晚总是担心,却又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牛老板的焦虑情绪越来越严重了。于是他就去算命。 人在不安的时候,就总想去算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只有知道了未来,活得才有底气。 算命先生说,他可能会死于意外。 从那以后,牛老板突然爱惜起自己来了,他每天早晨晨跑,傍晚散步。他觉得生活应该有规律,有规律的生活让他觉得有安全感,有规律的生活可以避免意外。 13 牛老板有钱以后,并没有变傻,他当然不会像苏会计那样变成一座标准钟。 他每天按时起床,在院子里的跑步机上跑步,匀速,且步调一致,和着钟表的旋律。 他按时到自己的钟表店,并且按照一定的次序擦拭那些钟表,先擦哪个后擦哪个次序是绝对不能错也不会错的。他制定了菜谱,让牛太太每天必须按照菜谱上的要求准备三餐,不能出丝毫的差错。 稍有差池,就会对她拳打脚踢。 有一天傍晚,牛老板散步的时候,马太太家的儿子突然跑来问他:“你的发条在哪里?” 牛老板就笑着蹲下来,让他听听自己的心脏。 马太太儿子一听,拍着手大笑起来:“滴答滴答的,是什么?”他边说着边把手伸到牛老板的怀里,扯出一块怀表。 那块怀表是以前苏太太卖给他的,就在苏会计死后不久。这个怀表有很多种功能,最大的功能就是准时定制日程提醒。因为它,牛老板才能像苏会计一样过上如此规律的生活。 牛老板除了每天晨跑和散步以外,还有一个特别的习惯。 就是每天早晨7点35和下午17点25,都会站在他的小店门口发呆,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每次牛老板站出来的时候,马太太都会说:“哦,5点25了,儿子该放学了。” 【尾记】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座钟。钟如果没有规律,就坏得很快,报废得也很快。这种说法,适用于全世界任何一种有形的和无形的钟。 所以,我们每天,都习惯看各种各种的钟,它们或者挂在墙壁上,或者坐落在客厅里,或者像手铐一样套在手腕上。 我们一边聆听“滴答滴答”的声音,一边按照它们行走的轨迹生活。 滴答、滴答…… 那声音那么牢不可破,那是,死神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每一座钟,都是一座—— 杀人钟。 ...
1 在“圣菊”死之前,宋鲜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至纯至善的大好人。她不但施舍乞丐、救助孤儿、捐助着好几个山里的孩子读书,还每天挽救着那些沉迷在虚拟网游世界的孩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地藏菩萨,忍辱负重地挽救着这个世界的未来。 可事实上,宋鲜儿的职业并不光彩,她是个小偷,专门盗取网游里的虚拟财产。她利用各种木马程序,盗取各种大型网游的玩家信息,窃取他们的极品装备,然后在游戏交易平台上出售。她就像个横行霸道的飞天大盗,潜入到各个虚拟世界里,洗劫各个空间里的有钱人。 她一天的多数时间都像一条魅惑的章鱼,张牙舞爪地忙碌在电脑之间,电脑椅的滑轮和地板奏起好听的进行曲。进行曲的节奏越快,她银行卡里的数字涨得越快。 就像一开始说的那样,宋鲜儿并不为自己的职业感到羞耻。她喜欢看着那些被盗的玩家在世界频道骂盗号贼,即便他们用极其恶毒的语言问候她的祖宗八代,她也从未生气。就像很多事业有成的富翁倾家荡产后会自杀一样,很多游戏玩家在顷刻间被洗劫一空后,会选择离开游戏,甚至一时激愤地删号——这在游戏世界里意味着自杀,意味着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喜欢看到他们“自杀”,那让她觉得自己又挽救了一个现实世界的灵魂。 当然,这是在“圣菊”死之前。 她盗取过无数玩家的装备,当然无法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但她记得“圣菊”。“圣菊”是某款网游华北服务器里最厉害的玩家,事实上,那个服务器里排名前三的账号,都属于他。宋鲜儿一夜之间盗取了他三个账号里的所有装备和钱,丝毫不剩,这让她立刻拥有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圣菊”被盗后,并没有像其他玩家一样在世界频道里大呼小叫骂爹骂娘,他只淡淡地发了个世界公告:“我一无所有了,再玩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永别了,我的兄弟、朋友们。”然后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游戏。 就在“圣菊”离开后的第二天,游戏的官方论坛和该游戏的贴吧里纷纷贴出了一则消息和十几张照片——“圣菊”真的死了,在现实世界里,从28层的高楼一跃而下,在地面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花。 那一张张惨烈的照片刺得她眼睛生疼生疼的,忍不住流了泪。那一刻她突然明白,对于某些游戏玩家而言,游戏就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比如“圣菊”——她盗空了他所有的游戏装备,就等于摧毁了他的整个人生。 在宋鲜儿摧毁了“圣菊”整个人生的第三天早晨,她的卧室门口莫名出现了一朵菊花,鲜艳的黄,散发着并不难闻的微臭。 2 当时宋鲜儿有点蒙。那朵菊花新鲜欲滴,花瓣上还带着剔透的露珠,它凭空出现在那里,带着某种灿烂的嘲弄,耀武扬威地仰望着宋鲜儿。她当然不会相信地板砖上会长出菊花,况且它没有根,明显是被人放到这里。 宋鲜儿缓过神儿后,立刻本能地去检查房间。她一个人住在一所一居室的小单元房里,客厅里拥挤地摆放着四台电脑,各种连接线横七竖八,仿若盘丝洞。她首先检查了下防盗门,那门固若金汤,没有丝毫被撬过的痕迹,卧室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阳台的窗户虽然开着,但窗户外面焊着结实的防盗栏,亦没有破损的痕迹。 宋鲜儿紧紧皱着眉头,捏起那朵菊花,恶狠狠地从阳台上扔下去。菊花在半空中摇摆了两下,歪歪扭扭地跌落在地上,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圣菊”——他在几天前用生命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菊。 整整一天,她都心神不宁。让她头疼的不仅仅是那朵菊花,还有更新的游戏。很多游戏都选择在这一天更新,加强了对木马程序的防御和监控。这让她不得不给“华丰”发信息。事实上,宋鲜儿并不是一个黑客,真正的黑客是QQ上那个叫做“华丰”的男人。他为她写木马,而她不过是一个木马程序的使用者。 宋鲜儿说:老大,木马程序需要更新了。 华丰:我知道,原来的木马程序需要重新写,有一些困难。 宋鲜儿:那困难什么啊?再好的防御措施也有漏洞,美国总统希尔顿保护措施够严密吧?不是还被刺杀了吗? 华丰发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美国被刺杀的总统好像不叫希尔顿吧? 宋鲜儿在电脑前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用小号随便登录了一个游戏,说:“管他叫什么,反正你尽快写出新的木马程序啦!” 宋鲜儿绝非故意。 她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的游戏,也不是故意登录“圣菊”所在游戏的服务器。此刻,游戏的世界频道骂声连天,很多“圣菊”的追随者在世界频道大骂盗号者,说他们是杀人不见血的凶手,还说他们已经联合“圣菊”的家人,要为“圣菊”报仇,将害死他的人绳之以法。 当时宋鲜儿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成为了杀人凶手。 3 清晨,雾气正浓。 一个男人握着一枝黄灿灿的菊花,慢慢地踱到墓地。 他在一座墓碑前停下,轻轻地叹口气,然后将菊花放在墓碑前。他的脸在雾气后面显得朦胧而虚幻。 他说:“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4 宋鲜儿做了一个梦。 梦里,那朵被她扔到窗外的菊花在夜风里轻轻抬起头,然后飘飘忽忽地飞上来,轻盈地钻过阳台上的防护栏,飘落在她的枕边。它的花瓣轻轻挠着她的耳朵,带着恶意的调皮,散发出类似中药味儿的微臭。 宋鲜儿腾地从梦中惊醒,仓惶地坐起来,梦里的味道依旧缭绕在身边,她微微扭过头,发现那朵菊花又出现在卧室门口,依旧是昨天的位置。 宋鲜儿咽了口吐沫,悄悄地起身,她坚信放下这朵花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因为菊花的花瓣在这密不透风的房子里微微颤抖着,似乎它刚刚被放在这里。她蹑手蹑脚地检查了房子里每个可以藏匿人的角落,甚至连抽屉都拉开看了看,可没有人。 等她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赫然发现那朵菊花的周围飘扬着纸灰,其中一块未燃烧完的纸片写着:“鲜儿,愿你在天堂安息。” 宋鲜儿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如惊弓之鸟一般仓惶地环顾着周围,黎明前的那一层淡淡的灰蓝正慢慢褪去,一缕阳光照进卧室,嫩黄的花瓣上掉下一滴露珠,不知是谁的眼泪。 宋鲜儿哭了。 她哭着说:“圣菊,我确实盗了你的号,但我不知道你会因此而自杀。我其实是想帮你,帮你戒掉那虚拟的网络游戏,帮你回到现实里好好生活。你的死……你的死只能是你自己的悲哀……你怎么能把游戏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呢?你……求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像个疯子一样,独自站在卧室里自言自语,倘若真的有灵魂,不知道会不会对着她冷笑。 宋鲜儿哭够了的时候,已经将近中午,阳光明媚,并且有效地驱散了所有的阴晦。宋鲜儿洗了洗脸,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她想起了一部韩国电影,叫做《空房子》。那部电影里的主人公练就了一种奇怪的技能,他能永远站在某个人的身后,藏匿在某个人的视线之外,像个隐形人一般潜入到别人的生活里。宋鲜儿不相信鬼魂,她宁愿相信她的房子里潜伏着一个拥有这样的技能的人。那个人可能真的和“圣菊”有某种关系,他在报复她。 这个想法给了宋鲜儿足够的勇气,除了鬼,她什么都不怕。 她打开卧室的窗户,向楼下望去。这个社区的居民像往常一样无所事事,慢悠悠地买菜、做饭,楼下孩子的哭声还是像往常那么刺耳。 不,不对。 宋鲜儿微微皱起眉头,她在楼下甬道上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们。此刻,他们正在仰望着宋鲜儿,当他们发现她也在看他们时,又假装不经意地互相聊天。但宋鲜儿能感觉到,即便他们假装不经意地聊天时,余光仍在监视着她。 难道圣菊的家人和朋友真的已经开始联络警方调查她了吗?难道他们的效率真的这么高,已经通过网络上的蛛丝马迹查到她的真正IP地址并找到这里了? 宋鲜儿微微摇摇头,心底否定了刚才的猜测,警察的技术和效率应该还没有这么高,他们如果真的已经查到这里,应该会立刻申请搜查令的。可倘若他们不是警察,又是谁? 她叹口气,管他们呢!说不定只是自己疑神疑鬼罢了,他们或许只是这个社区新搬来的住户。 5 又是清晨,依旧雾气浓浓。 初秋的晨风有些微微的凉,男人裹了裹风衣,把手缩到袖子里,于是那枝菊花的部分枝干,也跟着缩进了袖子里。菊花在晨风里轻轻摇摆,几滴露珠落下来,带着淡淡的哀伤。 墓地里很安静,他穿过那一排排墓碑,又站在了上次的墓碑前。 他的脸依旧藏在雾气的后面,显得憔悴、疲惫。 他把那朵菊花放在墓碑前,然后守着菊花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系在花枝上,温柔地说:“鲜儿,昨夜我想起了我们的初遇。” 6 宋鲜儿早晨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趴在床上认真地审视着地面。 昨夜睡觉前,她在地面上洒上了薄薄的一层面粉。她想要是真的有一个《空房子》里的隐形人躲在她的视线之外,他一定会留下脚印。 但是没有。卧室里没有他的脚印、客厅里没有、阳台上也没有,整个房子里都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任何痕迹。 但是菊花却如期而至。它无辜地躺在卧室门口,新鲜、带着剔透的露珠。和前两天不同的是,它的花枝上用红丝带系着一张卡片。她小心翼翼地蹲下来,静静皱起眉头,捏起那张卡片: 亲爱的鲜儿: 还记得吗? 那天你气势汹汹地来, 望着我满屋子的花。 像一只焦躁的小狮子, 踢翻了房间里所有的花盆, 然后留下愕然的我, 扬长而去。 还记得吗? 那是我们的初遇。 爱你的紫落 宋鲜儿把菊花和卡片一同扔进垃圾桶,然后站在客厅中央发呆。房间里的四台电脑都处于屏保状态,弯弯曲曲的线条在黑色的屏幕上游走,组成一座没有出口的迷宫。但宋鲜儿似乎找到了出口——菊花是葬礼和祭奠时常用的花,它和那些写着哀悼字符的纸片一起出现在房间里,这意味着,她在送花人眼里是个死人。 宋鲜儿坐在电脑前,开始思索一个很深奥的问题——我是否还活着。 她看过一些电影,电影里的主人公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死了之后,灵魂出窍,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死了,灵魂还是像往常一样生活着,直到他因为某些缘由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之后,灵魂才逐渐散去。 如果这种事情发现在宋鲜儿身上,那么她可能一年半载也发现不了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因为她所有的生活都在这间屋子里,就连日常生活用品那些零零碎碎,也是从网上订购的,这所巴掌大的房子,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宋鲜儿咬了咬舌头,疼;宋鲜儿把手伸进开水里,烫;宋鲜儿恶狠狠地吞下一块冰冻果冻,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无所适从地登录了QQ,华丰的头像闪了出来。 华丰:新的木马程序写好了。 宋鲜儿:…… 华丰:怎么了? 宋鲜儿:我现在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这两天老有人送菊花给我…… 华丰:哈哈!终于有人追求你了啊?真难得! 宋鲜儿: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些菊花和字条是凭空出现在卧室里的,你懂吗?凭空!! 华丰:别瞎想了,如果你现在是个死人,那么我也是,全世界的人都是,或许我们生活的空间对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来说是天堂呢?我们都在那个世界死去了,然后来到这个世界继续以这样的生命形式存在。 宋鲜儿:…… 华丰:如果真的有你说的那种怪事发生了,你可以在家里安装上摄像头用电脑监控嘛!笨!好歹你也算半个黑客呢! 宋鲜儿:汗……我怎么没想到呢!对了,你能再想办法帮我写个程序吗? 华丰:什么程序? 宋鲜儿:我想入侵到户籍系统,查一个叫做紫落的人。 华丰:!!!!!!我帮你写盗号木马,是因为你的遭遇打动了我,同时我也认同你的做法:通过盗号来打击那些沉迷游戏的孩子,让他们对游戏世界绝望,从而离开游戏。可是入侵政府的户籍系统,我不会帮你做!!! 宋鲜儿:…… 华丰:……你查紫落干嘛?! 宋鲜儿:没什么。 7 这天早晨的雾比前两天淡一些,只是风更凉。 男人依旧在这个时间来到墓地,依旧为那座冰冷的墓碑献上一朵美丽的菊花。 和前两天相比,他显得更憔悴了,不知是因为伤心落泪还是睡眠不好,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得空洞,且充满担忧。 他缓缓坐在墓碑前,说:“鲜儿,是你把那些花收走了吗?还是……”他突然站起来,警惕地望着身后。 身后,两个男人的身影在雾气里闪了一下,不见了。 离开墓地的时候,他对门口的守陵人说:“你最好看着点,别让别人拿走我献给死者的花!” 守陵人骂骂咧咧道:“你那花是金花还是银花?!谁稀罕啊!啐!” 8 “人肉搜索”的力量太强悍了! 宋鲜儿在电脑前揉揉眼睛,只不过一天一夜,伟大的网民们就通过她留在网上的关于紫落的资料,为她搜索出了近千个叫“紫落”的人,她又在这些人里细细地筛选,最终锁定了一个叫做“安紫落”的男人。 安紫落,男,28岁,毕业于北京某重点大学,现定居T城,经营一间叫做“圣菊”的花店,花店的位置在中山东路287号…… 宋鲜儿认定了就是这个安紫落,因为“圣菊”两个字,因为他们都住在T城。 她窝在电脑椅里伸了个懒腰,望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决定今天就去拜访一下这个安紫落,她要知道他是人是鬼,她要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目的,她要知道他和那个死去的“圣菊”有什么关系。倘若他真的是那个“圣菊”的亲人,那么她情愿道歉,甚至认罪、自首,只求他不要再用这样诡异的方式折磨她。 她起身,目光定格在卧室门口。在她专注于整理“人肉搜索”来的资料的这个夜里,那朵菊花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菊花上依旧系着一张卡片:“鲜儿,圣菊只献给最纯洁的亡灵,希望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宋鲜儿抬起脚把菊花踩了个稀巴烂,这几天积郁在心中的恐惧化成了怒气,她气势汹汹地出了门,直奔“圣菊花店”。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那天在她楼下形迹可疑的两个男人依旧站在甬道的树阴下窃窃私语,他们见到她下楼,急忙欲盖弥彰地转过身,愈加显得鬼鬼祟祟。但她现在顾不上他们,她必须先找到那个安紫落。 中山东路287号临近西郊,西郊是本城的墓园集中区,有好几所大型的墓地,都坐落在那里,而圣菊花店,是去往墓园的必经之路。 宋鲜儿站在花店的马路对面,看着从那里进进出出的人们。 显然,这间花店的花,都是送给死人的。人们把车停在花店门口,然后进去,继而捧着娇艳的、黄灿灿的菊花出来,然后上车,直奔墓园。 宋鲜儿在尖利的汽车喇叭声里,横冲直撞地穿过马路,气势汹汹地站在花店门口。花店里的男人抬起头,眼神清澈,表情干净得如一尘不染的天使。说实话宋鲜儿讨厌这种类型的男人,看起来有点娘娘腔,她觉得男人就应该胡子拉碴粗壮豪放,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豪气冲天的邋遢。 男人看了看她,淡淡地一笑:“如果你再像螃蟹那样横穿马路,那么相信不久,你就能收到我的花了。” 宋鲜儿在心里冷笑了一下,想,我早就收到你的花了。她扬起眉毛,飞扬跋扈地问:“你是安紫落?” 男人一愣,优雅地点点头:“是。” 宋鲜儿舔舔嘴唇,然后看了看花店小黑板上价目表,那字迹和卡片上的同出一辙。她冷笑一声,挽起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系紧了鞋带,最后尖叫一声,恶狠狠地向一盆菊花踢去,继而是第二盆,第三盆,到了后来她踢上了瘾,就像《红楼梦》撕扇子的王熙凤一样,(当然撕扇子的并不是王熙凤,就像被刺杀的美国总统不叫希尔顿一样)似乎从这样的破坏行为里找到了某种乐趣,干脆手脚并用,把整个花店满屋子的菊花砸了个七荤八素。 自始至终,娘娘腔的安紫落似乎被小狮子一般的宋鲜儿吓傻了,他一会儿看看那些无辜的菊花,一会儿又看看疯狂的宋鲜儿,一直手足无措地傻站着。 宋鲜儿是一瘸一拐地走出花店的,走的时候,她甩给安紫落一叠粉红色的钞票,嘲弄地说:“放心吧,这不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安紫落傻乎乎地追到门口,望着她钻入一辆出租车,然后充满同情地摇摇头:“一定是死了亲人,伤心过度了吧?!” 9 毫无意外,又是有雾的清晨,又是那个男人,又是一朵菊花。 只是这个早晨的男人,似乎很不安。 他的脚步有些凌乱,还不时地用余光瞄着周围——他觉得有人跟踪他,两个人。 他在墓地里毫无目的地晃悠了两圈,确定甩掉跟踪者之后,才略略松了一口气,来到了那座埋葬着他爱人的墓碑前。 他叹口气,放下菊花,说道:“鲜儿,我很后悔,那晚没有对你表白……” 他哀伤而又温柔地抚摸着墓碑,轻轻地说:“鲜儿,冬天快到了,你冷吗?” 10 宋鲜儿很冷。 昨天砸完花店后,宋鲜儿顺路去电子城买了几个摄像头,安装在房间的各个角落。这个晚上,她睡得尤其不踏实,直到早晨看到卧室门口的菊花,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她一直担心自己安装了摄像头,菊花反而不出现了。 宋鲜儿没有碰那朵菊花,也没有碰那张卡片,而是像小孩子一样蹲下来,喃喃地读着上面的字:“鲜儿,冬天到了,你在天堂会觉得冷吗?” 宋鲜儿真的很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砸花店砸得太卖力的缘故,这一觉醒来,她觉得腰酸背疼的,甚至握鼠标的手都略略发抖,而当她调出昨夜的视频时,身上很干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它,那朵菊花,是在清晨出现的,那个时候白天将至未至,黑夜死乞白赖地不肯褪去,整个世界、包括宋鲜儿的卧室,都笼罩在一片暧昧的灰蓝色里。 当视频上时间闪至6点零1分27秒时,那朵菊花出现了。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没有任何载体,它硬生生地从那片灰蓝色的空气里探出头,然后躺在地上微微颤抖。她能感觉到,当时送花的人(或者鬼)并没有走,他很可能正站在那里,充满嘲弄地望着熟睡中的她。 她没有办法用任何和“科学”有关的理论来解释这件事情,她只能认为,那朵菊花是一个鬼魂放在这里的,而那个鬼魂,正是自杀而死的“圣菊”。 除了“圣菊”,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宋鲜儿决定登录游戏,去寻找真正的“圣菊”。她觉得既然“圣菊”在发现自己被盗的那一刻选择自杀,那么他一定没有心思去更改游戏的密码。只要她用以前截取的“圣菊”的账号密码登录游戏,然后询问他在游戏里的好友,或许有人知道他在现实世界的真实身份。她想找到真正的他,找到真相,然后认罪,然后自首。 她宁愿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也不愿再忍受这样的折磨。 可意外的是,当她用“圣菊”的账号登录游戏时,系统竟然提示该玩家正处于游戏状态,无法登录!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用自己在游戏里转移赃物的小号登录游戏,然后迫不及待地密语他:“你是圣菊本人吗?” 他说:“是。” “你没有死?!” 对方沉默了几秒,回复道:“死了。” “那现在的你又是谁?”宋鲜儿停顿了下,补充道,“或者说,是什么东西?” “是鬼呗!” “骗人!你不是原来的圣菊吧?你一定是他的朋友或者家人,你知道他的账号和密码,对不对?” “我就是圣菊本人。当然,我现在并不是人……” “你怎么证明?!” “圣菊”很久都没有回复宋鲜儿,当她已经失去耐心准备下线的时候,他突然淡淡地打出一行字:“我不是已经证明了吗?” 宋鲜儿瘫软在电脑椅里,是的,他已经证明了。她颤抖着又问了一个很弱智的问题:“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很干脆地回复道:“吓死你,咒死你!你这个盗号贼!” 宋鲜儿仓皇失措地下了线。 14 没有人为宋鲜儿操持葬礼,除了安紫落。他把她葬在城西最美的一座墓地,并每天早晨带着黄灿灿的菊花去看她。 他从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计算机系毕业后,直接被一家大型的网游公司聘去当了游戏开发员。他和他的同事们一起讨论游戏的设计,讨论如何让玩家长久地滞留在游戏里,并真的设计出一款又一款吸引人的游戏。事实证明他们开发的游戏非常成功,因为他自己的弟弟就沉溺在这游戏里无法自拔。 于是他毅然辞去了工作,回到家乡种花,并开了一家花店。他只种菊花,也只卖菊花。因为菊花是献给那些亡灵的圣洁之花,那些过度沉溺在游戏里的孩子,其实和埋葬在墓地里的死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每天都采摘一朵开得最美的菊花,放在宋鲜儿的墓碑前,可奇怪的是,那些菊花总是在第二天就不见了,后来他发现,自从宋鲜儿死后,似乎一直有两个人在跟踪他。 直到那天清晨,他看到宋鲜儿的墓碑上莫名渗出了血。 于是,他决定到她的家里去看看——在整理她的遗物时,他悄悄留下了她家的钥匙。 拥挤的客厅里,四台电脑依旧嗡嗡地运作着,他习惯性地打开,发现了房间里的摄像头开着,在宋鲜儿死的那天,有两个奇怪的男人曾经偷偷潜入到她的家,站在她的卧室门口,拿着奇怪的仪器测量着,脸上不断洋溢出兴奋的神情。 而那两个男人,似乎就是这两天跟踪他的人。 他隐约觉得,宋鲜儿的死一定和他们有某种联系,即便没有联系,也可以以私闯民宅或者入室行窃的罪名把他们拘捕——虽然录像里显示他们并没有拿走这个房间的任何东西。 他拿了刻录好的光盘,刚刚打开门,赫然发现他们就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万能钥匙。他们和他一样慌张,一样仓皇。安紫落疯了一样冲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对他们口中那荒谬的辩解不管不顾。 他们说,他们是时空裂缝研究所的——安紫落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机构; 他们说,他们前段时间在这附近发现了时空裂缝出现的信号——安紫落根本不知道时空裂缝是什么东西; 他们说,时空裂缝就是宇宙中时间的裂缝,裂缝的两端连接着两个不同的时空的不同空间,有时候是几千年,有时候仅仅是一两个月——安紫落觉得这跟他们私闯民宅没有任何关系; 他们说,最近的时空裂缝就出现在宋鲜儿家的卧室,而裂缝的另一端是一个月后的墓地,位置正好在宋鲜儿的墓碑上,不过现在这个裂缝好像已经愈合了——安紫落报了警,直到看着他们被扭进警车。 疯子,安紫落想。 15 安紫落一直不相信那两个人的话,直到他在宋鲜儿的电脑里看到了所有的视频。 他看到她恐惧地望着一朵菊花,菊花的花枝上系着卡片,他把图像放大了看,那卡片上正是他写的字,甚至落款都是“紫落”两个字,于是他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想找到紫落这个人,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和她吃饭的那晚,她笑着笑着,会突然恐惧地一路逃跑…… 他看到她泼了一盆狗血在菊花的周围,于是他明白了为什么那天早晨的墓碑上,会流出鲜血。 原来,那两个所谓疯子的话是真的。 可是,安紫落却糊涂了。 他不知道是这裂缝害死了她,还是自己害死了她,或者,是他那个叫做“圣菊”的弟弟。 又或者,是这所谓的“圣菊”。 他想,自己要不种菊花就好了,那样他就不会开花店,也不会日日送菊花到她的墓碑前。那样,或许他和她,就永远不会认识;那样,她就不会死。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混乱而又奇怪。 ...
一 有一对情侣,刚刚进入热恋,两人如胶似漆。晚上看了电影,吃了饭,女孩一看表不得了,这么晚了。女孩家教甚严,她马上就要往家赶。男孩呢,和女孩简直是一刻都不愿分离,就是不让那女孩走,两人情意绵绵,边走边缠绵,也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巷。 此时,月光清幽,如水一般照在静无一人的巷子里,黑色的青石板上泛着异样的光。男孩和女孩依偎着,不忍分别。男孩看着女孩柔柔的嘴唇,刚想吻下去,突然看见女孩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惊讶的表情,继而变得非常恐惧,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由于呼吸急促,憋住了气管,让她的喉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咯咯”声,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男孩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去看,也不由得吓呆了,只见巷子口不知何时盘踞了一条大蛇,映着月光,浑身的蛇鳞流淌着古怪的青红色,蛇身足有两米挂零,最恐怖的是——这蛇居然长了一张人的脸。此人长发披散脸前,看不清五官,甚至分不出男女,但那一双怪异的凤眼里却射出一股阴冷而残忍的目光。大蛇慢慢地爬了过来,人脸的嘴里居然吐出一根又细又长、前端分叉的芯子。这对情侣都吓傻了,双腿绵软,倒在地上。蛇人逐渐爬到近前,张开了血盆大口…… 徐如林讲到这,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悠然地点上。我皱着眉说:“你还在上学呢,抽什么烟。让你妈知道又要说你了,不但说你还得骂我,说我这个当哥哥的不会教育弟弟。” 我是一家恐怖杂志社的编辑,徐如林是我的表弟,现在还在念大学。他和我一个城市,这都是我婶子用心良苦,把自己儿子送到这里,好让我这个哥哥能照顾他一下。 徐如林抽着烟,看着我说:“哥,你说你们杂志的稿费真那么高?” 我点点头:“只要你能写出上佳的稿子,我们杂志一定刊登,稿酬没有问题。”徐如林笑嘻嘻地说:“哥,你听我刚才讲的这故事的创意怎么样?”我打了一个哈欠:“无聊透顶,情节俗套,随便一个恐怖写手都能写出一大堆类似的段子。” 徐如林吐出个烟圈说:“哥,我说的这个故事不是编造的,而是确实发生过,地点就在本市的梅花小区。由于事情过于匪夷所思,这个案件被封锁了消息,所以不为人知。我也是听同学说起的。” 我哈哈大笑:“这故事一听就漏洞百出。那对情侣都死了,这个案件难道还有第三个人看到吗?” “没有。” “那你凭什么说有蛇人?” 徐如林直直地看着我:“因为情侣里的那个男孩还活着。” “哦。”我挠挠头,“这还有点意思。这个故事如果作为单纯的小说呢,故事情节太俗套,不如这样,”我从桌子上拿了一份我们杂志的样刊递给他:“我们新办个栏目,叫真人鬼事,讲述的是发生在真人身上的奇闻异事,你如果能把这件事调查明白,我可以给你上这个栏目。” 徐如林把杂志样刊夹在胳肢窝下跟我告辞:“好,这就说定了。我这就去查,有了进展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你。”说着,他推门而出,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心脏乱跳,有种强烈的不祥之感。 二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由于工作压力太大,我每天都忙得脚根儿打后脑勺,逐渐就把这事给忘了。一天加班到深夜,我伸了个懒腰,关了电脑准备下班,这时,徐如林给我发来了手机短信:哥,打开你的邮箱。 看看时间,居然是三天前。我这才想起来,几天前手机坏了,今天才修好。所以三天前徐如林发给我的短信现在才收到。我一时好奇心大起,重新启动电脑,进入邮箱查看。里面有几个新邮件,我按照时间顺序一一打开,都是音频文件,标注是徐如林传给我的。 我打开第一个,里面传来徐如林的声音:“哥,我已经调查到了那个男孩的住址,现在马上就去。地址你记一下,梅花小区207号楼2门洞401号。”第一个录音结束。 我知道他有一个MP3可以录音,没想到在这用上了。这倒很有意思,有点现场纪实的感觉。 我打开第二个文件,里面先是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而后只听“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你找谁?”我可以清晰地听见徐如林大口喘息的声音,显而易见此时的他多么紧张:“我、我找刘斌。” 从蛇人嘴下脱险的那个男孩叫刘斌。 中年妇女:“你是干什么的?”徐如林:“我是他朋友,来看看他。” 录音突然中断了,隔了一会儿,传来极为嘈杂的细碎声音,好像有人在脱鞋。随即是脚步声音,很长时间后,徐如林的声音又重新传来,这次他好像是故意压低声音:“天哪,那个人就是刘斌……他好像病得很厉害,脸色太吓人了。我看他不光受到了惊吓,或许还中了蛇毒呢,听说刚救起他的时候,他神智还很清醒,依稀能说出晚上发生了什么。可是现在……照他的模样,估计就只剩下一口气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徐如林一口气用了四个“太可怕了”。 这时,传来中年妇女很模糊的声音:“你喝点什么?” 徐如林:“不用,不用,阿姨你不用忙。我这就告辞。” 第二个文件结束。 我打开最后一个文件,徐如林的声音传来:“这里一定有古怪。我决定再次去看看刘斌,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次我一定要调查明白。哥,等我好消息。” 结束。 三 最后一个音频文件是三天前发来的。我沉思片刻,拨通了徐如林的手机,声音响了很长时间,可就是没人接。我疑惑地刚要挂掉电话,突然那边接通了,里面传来很奇怪的声音:“嘶——嘶——”随即是细细碎碎的摩擦地面的声音。我愣了片刻,马上醒悟过来,是蛇!徐如林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我大声地“喂”“喂”了很长时间,“嘶——嘶——”的声音还在响着,黑夜中听来,异常的诡异,让人头皮发麻。我赶忙挂了电话,这才发现已是一头的冷汗。 一晚上我都没睡好,辗转反侧。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跟主编说了一下这个事,老头颇感兴趣,眯着眼睛听了半天,然后拍桌子说:“小徐,你把手头的工作先放放,这两天就去调查这个事,我相信你的文笔,回来之后写个系列,保准能火。” 得到主编的特令,我准备好了采访器械,什么录音笔、照相机之类的就出发了。去的第一个地方自然就是梅花小区,那是惟一的线索。 梅花小区坐落在城南郊区,很偏僻的地方,靠近一个大水库。我坐长途客车来到此地时,已近黄昏,夕阳惨淡如血,照在水库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犹如万条纠缠在一起的金蛇。我看得眼睛发花,心跳得格外厉害,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会有什么结果。 我按照徐如林提供的线索,找到了207号楼2门洞,推开楼道大门,迎面便是乌七八糟堆积如山的杂物,什么破凳子、破棉被还有吃了一半的盒饭、茶杯什么的,虽然此时已经是冬天,但依然可以闻到一股霉烂的气味。楼道的灯坏了,我摸着黑走着,总感觉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盯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来到401号门,我轻轻地摁了摁门铃,很久之后,里面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我打了个冷战,以为是蛇身擦地的声音,镇定一下心神,这才听出原来是拖鞋的声音。门开了,里面伸出一个中年妇女的脑袋,疑惑地看着我:“你找谁?” 这个女人长得很面善,给人很是温和的感觉,让我紧张的心情平和了不少。 “我是杂志社的记者,想来看看刘斌。” 女人眨着大眼睛看了我片刻,然后勉强一笑:“你还是走吧。”我早已预料到会有困难,急忙用手把住门:“大姐,我就看一眼。大姐,或许我可以帮他呢。”女人叹口气,嘴唇轻动。我隐约中好像听见她在说:“不要后悔……” 家里布置相当朴素规整,茶几、桌子、沙发、电视几乎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量着四周。女人给我泡了一杯茶:“你现在还是赶紧走吧。” 我喝了口茶,赶忙说:“大姐,我听说刘斌有一些很奇怪的遭遇,我一是来采访,二是想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对了大姐,你前几天见没见到一个小伙子,大概一米七五的个头……”我把徐如林的相貌形容一番,末了说:“那是我弟弟。” 女人低垂着头沉默片刻,说:“没看到,从来也没看到。”她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很古怪,这里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女人叹了口气。这气叹得绵绵悠长,好像包含了无尽的悲痛,让人听得心都快冷掉了。她说:“刘斌一直没起床,始终处于半昏迷状态。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爸爸又走的早。”说到这,女人竟嘤嘤地哭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我听得极为不舒服,勉强打起精神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大姐,你就别担心了,小心自己的身子。我去看看刘斌吧。” 女人依旧低垂着头,散着一头乱发,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卧室。我走到门口,慢慢推开一道缝隙,卧室的面积特别小,又窄又长,勉强放下一张床和一个衣柜。窗帘拉得紧紧的,没有开灯,十分昏暗。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使人几乎要窒息过去。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捂着厚厚的被子,只见一头乱发露在被外,其他皆不可见。 我走进卧室打开灯,门却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了。我慢慢走向床边,越靠近那张床越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阴冷。被子下的人,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我坐在床边,轻轻咳嗽一下:“刘斌——”根本就没反应。我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子,不禁吓了一大跳。被子下,是一张青色干枯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几乎是皮包骨头,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就是刘斌? 四 我慢慢地把被子全部掀开,吓得几乎坐在地上,被窝里的刘斌,浑身布满了如蛇鳞一般的死皮,身体下的褥子湿漉漉的,已经发霉了,身子还在不时地蠕动着,我看得头皮发炸。这时,衣柜里突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拉开柜门。最上面是一个神龛,里面供奉了一个小巧的屏风,此屏风形式奇古。在屏风前是一盏手掌大小的香炉,里面插了五根香——三长两短。 我仔细看着屏风,上面画着一些淡墨的画。我越看越是心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是真的。上面讲的是:有一个家族,很久以前就流传了一种怪病,生出的孩子身上有蛇鳞,随着年龄的增长,蛇的生理特征越来越明显。画面颇为诡异,画风大胆离奇,几乎就是一条长着人脸的蛇,在地上蜿蜒爬行。那些孩子的神态活灵活现,邪恶之极。 如果画上讲述的是真的,那很有可能是这个家族有什么特殊的遗传病,从而使身体发生了变异。 我越看越是心惊,忽然发现衣柜的最下一层窝了一具尸体,皮肤惨白,面相恐怖,正是我的弟弟徐如林——他已经死了。 我顿觉口干舌燥,只想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这时床上的刘斌发出了一连串猛烈的咳嗽,身子不停地蠕动着,皮肤分泌出了许多怪异的青色液体。 真的很像蛇。 我拉开卧室的门跑到走廊,这时,厨房门帘一挑,那女人走了出来,惊异地问:“你要走啊?” 我不想知道她和刘斌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也没答话,穿上鞋子就要走。不料双腿陡然发麻,无论如何也拉不开门。手握着门把手却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那茶水里一定有毒! 身后又传来窸窣的声音,我勉强转过头去看,模糊地看见那女人走了过来,笑得十分怪异残忍。她眉角上挑:“我绝对不允许你们这些人把我儿子的事透露出去。他的女朋友就是因为看到他的身体突然变异吓死的,如果刘斌的事泄露出去,你们都会把他当怪物。所以我要让你们死!你弟弟死了,你也得死!” 我双膝发软,瘫在地上,丝毫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人那张狰狞的面孔慢慢逼近,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终 “叮咚”门铃响动。门开了,门外是一张苍老的脸:“你好,我是恐怖杂志社的主编,想来采访一下刘斌。” 门里,女人的脸冷得如冰。 ...
白纸灯笼 刘东华走在冰冷的路上,他的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冬天的傍晚总是黑得很快,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四周的一切就都被黑暗给吞噬了,只剩下刘东华脚下这条灰白的水泥路。路边有路灯,昏黄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向前延伸着,让人觉得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风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生疼。刘东华把衣领往上竖了竖,尽量抵挡那打着旋灌进脖子里的寒风。 再往前不远应该就到那个十字路口了吧。刘东华心里想着,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那个十字路口有一家小小的修车铺,今天早上他的自行车就是放在那里修的。尽管那辆车很破,但刘东华却一直舍不得换一辆。路上很安静,除了风吹过电线发出的“呜呜”声,刘东华听到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啪啪”的,和他心跳的频率一样。 前方有一点亮光晃动了一下,是那个修车铺。刘东华记得早上路过时,就看见那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灯笼。当时他还有些奇怪,都什么年代了,还会有人在门口挂一盏纸灯笼? 十字路口一直笔直延伸着的水泥路面,在这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叉号,一条土路斜斜地岔过去,通往不远处那个光秃秃的小山,刘东华记得那片山脚下是一片坟地,一个个凸起的坟堆像极了隆起的鸡皮疙瘩,白天看了都让人头皮发麻。 十字路口的西北角就是那个修车铺。那是一间用几块木板搭凑起来的小木屋,几片石棉瓦盖在上面就成了屋顶,此时正在风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门关着,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墙上挂着的就是那个左右晃动的灯笼。灯笼是白色的,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蜡烛还很长,看起来刚点上没多久。 “有人在吗?”刘东华叫了一声。 屋子里没人回答。刘东华往前走了走,轻轻地推了一下房门,“吱嘎”一声,门开了。一阵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刘东华有些发呕。刘东华皱了一下眉头,脚抬了抬又放下了。他看了看黑漆漆的屋里,冷森森的有些让人害怕。 “有人在吗?”刘东华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里面仍然静悄悄的。他没有进屋,那黑黑的屋子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恐惧,尽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可是当他一回头,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男人的脸色很苍白,在昏黄的路灯下仿佛一个毫无生气的纸人站在那里,正直直地看着他! “你吓了我一跳!”刘东华拍了拍胸口,缓了一口气说。他认出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这个修车铺的老板,早上他推车过来的时候见过一面,只不过现在他的脸色好像更白了,简直毫无血色。男人对他点了下头,然后径直走进屋里。 “进来吧,你的车修好了。”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冷冰冰的让刘东华觉得很不舒服。“啪”的一声灯亮了。灯泡很小,闪着昏黄的光,却让刘东华安心不少。他有些奇怪,既然屋子里有电灯,为什么还要在门外边挂一盏灯笼呢?刘东华看见自己的自行车放在墙边,就走过去推了出来,回头问男人:“多少钱?” “两块。”男人一边说一边递过来一个搪瓷茶杯,里面的开水正冒着热气,“外面天冷,喝口水再走吧。”说罢不由分说便塞在了刘东华手里。这让刘东华有些意外,他觉得这杯滚烫的开水和男人冷冰冰的语气好像不太协调,总让人有些不舒服的感觉。刘东华只能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涩涩的。 “这里的水质不好,凑合喝吧。”男人直直地看着刘东华,这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不……不是。”刘东华掩饰着,又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对了,你干吗要在门外边挂一个灯笼啊?” “我的老婆和孩子今晚要回来!我怕他们找不着家,那是给他们指路用的。” 老张 刘东华走进水泥厂的时候,还在回想刚才那个男人的话。他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会有人找不到自己家呢,还要专门在门前挂个灯笼做记号?而且,那个路口也只有那一间小木屋,就是想走错也不可能啊! 他走进车间的时候,老张正在那条长长的皮带运输机旁抽着烟。老张是他的搭档,他值夜班,老张值白班。他们的工作很清闲,就是看着这条长长的皮带,让它正常运转不要偏离了轨道就行。因为本来就没有多少事可做,所以偌大的车间就只安排一个人值班。事情虽然不多,可是危险性还是有的,听说去年就有一个员工因为值班时睡着了,结果衣服不小心卷了进去,整个人也随即给带了进去。等到被发现时,只剩下一滩肉泥卷在皮带的滚轮上了。所以每次接班时,老张都会特别叮嘱他:“千万不要睡着了!要是出了事,那可连全尸都剩不下啊……” 今天刘东华不想听老张啰嗦这些,就故意另找话题说:“老张,你知道咱厂不远处那个十字路口吧?” “知道啊。怎么了?”老张五十多岁,看起来却像一个古稀老人,一张脸上皱纹层层叠叠,刀刻一样。 “我今天在那儿修车,那个老板竟在门外挂了一盏纸灯笼,说是怕他的老婆孩子摸不着门。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是说那个小木屋?”老张的脸色突然变了,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里不是早就没人了吗?” “是啊,可能是最近才开的吧。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看见那儿有人,怎么了?” 老张突然不说话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让刘东华隐约觉得有些不安,于是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了?你说话啊。” 老张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以后还是尽量少到那儿去!那个男人的老婆早在一年前就出车祸死了,肇事司机逃逸。他挂的那盏灯笼,是在给他的老婆招魂啊!”刘东华看着老张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门外,心里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面前的皮带机械地转动着,一圈又一圈,枯燥却不知疲倦,轰鸣的电机声吵得刘东华有些心烦意乱,他觉得自己有些困,眼皮似乎越来越沉,就连面前的大皮带都变得有些恍恍惚惚。他用力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脑袋,喃喃地说:“今天这是怎么了?白天明明睡了一整天啊,怎么还这么困……” 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刘东华突然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他有些奇怪,老张已经走了啊,是谁还在这个车间里啊?他循着长长的皮带看过去,隐约看见皮带的尽头好像有个人影在晃动,那人的手里好像拿着一把铁锹,叮叮咚咚地不知道在铲着什么。刘东华觉得那个人影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于是便拿起手电筒走过去。 皮带很长,皮带两侧的灯光朦朦胧胧的,让刘东华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轰鸣的电机声突然小了下来.那条转动着的皮带竟慢慢停下来了,这可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难道出事了?刘东华突然吓了一跳,赶紧加快脚步往那里跑了过去。 皮带的尽头是一个大大的滚轮,此时不知什么原因,上面竟然粘了一层厚厚的泥,那层泥黑乎乎的,带着一股恶臭。一个人正拿着一把铁锹,一下一下地在那滚轮上铲着,发出咚咚的声音。那人背对着刘东华,看不见脸。 “喂!怎么了这是?”刘东华叫了一声。那人没有回答他,依然自顾自地忙活着。刘东华往前走了走,心里有些气愤,这人怎么不说话啊?他伸手去拍那个人的肩膀,可是手伸到一半却一下子停住了,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是那个修车铺的老板!他怎么会在这里?刘东华愣住了。那人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缓缓地转过脸来,一张惨白的脸此时正直直地看着他。正是那个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刘东华愣了一下说。 男人突然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我来帮你啊!你看,这上面粘的这么厚,不铲干净怎么行?” 刘东华往跟前凑了凑,疑惑地说:“哪来的这么多泥啊?” “这不是泥!你没看清啊,这是个人卷在里面啊。”男人突然向刘东华走过来,手里拿着的铁锹微微颤动着,刘东华看见那铁锹上粘满了黏稠的血,正一滴滴地滴在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刘东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跑,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双脚却死死钉在地上,根本挪不动步,他看着那个男人慢慢走到跟前,缓缓举起那把铁锹:“你逃不掉的!呵呵,血债总归要血偿!”男人的眼里流出了两行黑色的血,哪里还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分明是一个索命的恶鬼! 和昨天一样 刘东华在“啊”的一声尖叫里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歪靠在皮带边的铁架子上。他的耳边是轰鸣的电机声,长长的皮带依然不知疲倦地运转着。原来只是一个梦!刘东华长长吐出一口气。 自己怎么会睡着了呢?可是很快,他的神经又再一次绷紧了,他突然想起老张的话:要是睡着了,那可连具全尸都剩不下啊!他往下看了看,自己的衣角正在皮带的边缘晃动着,一线之差!他想起刚才梦里的那个大滚轮,那黏黏的黑色尸泥……他猛地把衣角收回来,像一个刚刚被蝎子蛰到的小孩! 一直到下班的时候,刘东华仍然心有余悸。今天回家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刘东华想。如果再有下次,自己恐怕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一双枯瘦的手拍了一下刘东华的肩膀,他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就看见老张那一脸刀刻般的皱纹。 “想什么呢?”老张问。 刘东华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递给老张一支烟,就下班走了。他不想让老张知道夜里发生的事,那样他一定又会没完没了地啰嗦起来。 刘东华走近那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猛蹬了两脚那辆破自行车,老旧的车链子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就像一个垂死的老人在苟延残喘。人们都说那个路口很邪,因为路的那边是坟地,这边是村庄,活生生的一个生死分界线!刘东华听过很多关于那个路口的传闻,据说很多人都曾在夜里见过一个黑影在那里晃荡,人们都说那是等着投胎的鬼魂。刘东华在没进厂之前,有次路过那里,就曾看见过一只血淋淋的手在路中间晃动,吓得他好久都不敢从那儿走。可后来来到这个厂,那个路口却成了他的必经之路,尽管每次路过的时候都胆战心惊,但没办法,因为胆战心惊不会死人,但没有工作却真的会饿死人! 经过那个小木屋的时候,刘东华不觉多看了两眼。房门依然是紧闭着的,不过门前挂着的白色灯笼已经不见了。刘东华有些纳闷,哪有做生意整天关着门的道理,而且门前连个修车的标记都没有,昨天早上要不是那个男人碰巧站在门口,自己也不会知道这里是一个修车铺。正想着,刘东华突然觉得自行车变得沉重起来,他下车一看,不禁骂了一声,自行车的前轮胎已经干瘪瘪的了,一枚图钉钉在上面,亮闪闪的。 见鬼了!刘东华想,昨天早上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样一枚图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小木屋,只能又推了过去,走到那屋子跟前时,那扇关着的木门竟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那个男人惨白的脸,把刘东华吓了一跳。 “车坏了?”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 “嗯。”刘东华的目光有些躲闪,他对这个男人有些本能的恐惧,甚至不敢直视男人的目光,真怕他的眼里会突然流出两行黑血,和他梦见的一样。 “放那儿吧!晚上来推。”男人说。 “晚上?”刘东华愣了一下,随即恳求道,“师傅,你看这毛病又不大,能不能……” 男人摆了一下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没时间,你要是等不了就推走好了。”说罢便进了屋。 刘东华叹了口气,将车放在门口,心里嘀咕:“又和昨天一样!真是个怪人。” 疯子还是见鬼? 一天的时间就在刘东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过去了,他睁开眼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他决定今天早一点过去,因为一想到那个男人惨白的脸和那个晃动着的灯笼,刘东华就觉得头皮发麻。 尽管天还没全黑,可是那个小屋里面的灯却已经亮起来了,这让刘东华有些意外。那个白色的灯笼依然挂在那里,一晃一晃的。 房门是虚掩着的,刘东华看见那个男人背对着他坐在桌子边,似乎在喝酒。男人手里点着一支烟,红红的烟头一闪一闪,像是一点鬼火。他在说话,声音很低,刘东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男人的声音似乎很温柔,完全不似和他说话时的冰冷。 刘东华推了一下半掩着的木门,嘴里轻咳了一声。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摆在墙角的自行车。刘东华环视了一下四周,一时觉得有些发冷,因为屋里除了那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别人。他刚才在和谁说话? 他把车推出来,然后把钱递了过去:“师傅,给你钱。” 男人没有接,反而指了指面前的酒杯问刘东华:“喝酒吗?” 刘东华摇了摇头说:“不喝,一会儿还要上班。” “那就喝口水吧,天冷!”男人说着便把桌上的搪瓷缸递了过来,硬塞在刘东华的手里。刘东华本想拒绝,可看到那个男人冷冷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喝了一口,涩涩的。 “一个人喝酒啊?”刘东华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不是啊!那不是还有我老婆吗?她刚出去,你没看到啊?刚才还对你笑来着。”男人看着刘东华,笑着说,用手指了指门外,“她就住在那里不远的地方,天黑的时候才过来。” 刘东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半掩着的房门正对着门外那条斜斜的土路,远处的小山只剩下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一阵风吹过来,让刘东华的汗毛一下竖了起来。 他的老婆出车祸死了,他挂那个灯笼,是在给他的老婆招魂啊!刘东华想起老张的话,头皮一阵发麻。这是个疯子,还是……自己见鬼了?刘东华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现在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他把茶缸放到桌上,小声说:“师傅,我……我先走了啊,一会儿还要上班。”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挥了下手,幽幽地说:“去吧。外面天黑,一定要注意安全啊!万一出了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这本是一句关心的话,可刘东华却怎么听都像是一句诅咒。 是祸躲不过 刘东华到了单位。车间里一如平常,老张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枯槁的雕塑,见了刘东华,竟然破例没有叮嘱他什么,而是深深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偌大的车间又只剩下刘东华一个人。一阵沉沉的倦意袭了过来,刘东华打了一个哈欠。这两天不知为什么,只要一走进这个车间,他就开始发困,那种困意沉沉的,让他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睁都睁不开。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面前的皮带变得有些模糊,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轰鸣的电机声也开始变得忽大忽小。越来越困了,而且头很痛,刘东华觉得自己真的快坚持不住了,他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像走进了一个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四周很嘈杂,乱糟糟的听不清是什么声音。 他的面前是一条笔直的路,灰白的和那条水泥路一样,惟一不同的是路的两边没有路灯,而且没有一丝风。刘东华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他的思维似乎停顿了,只能机械地往前走,像是被一个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他看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灰白的叉号般醒目。路的中间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刘东华看不清他的脸。他往前走了走,眯着眼睛往前探了探身,仔细一看,却“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他看见一张苍白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五官都在,却惟独没有下巴,刘东华看见裸露的一排白森森的牙齿正在一张一合,发出“嘿嘿”的怪笑。 “你逃不了了!呵呵……”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头,看见的是一张血淋淋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五官,鼻子嘴巴眼睛都被糅合到了一起,像一团烂泥糊在脸上…… 就在刘东华感到极端恐惧的时候,一阵钻心的刺痛把他从这个恐怖梦境里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的一瞬间,耳中首先听到的是一声“咔嚓”的脆响。那是他的骨骼被皮带压碎的声音! 再恐怖的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无论多么可怕,但终究不会致命!但是现实不同!是祸躲不过!这是刘东华脑子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
【1】第二宗谋杀案 这是我在这个小镇任职以来接手的第二宗谋杀案,一个外地男人被杀死在山林里。 接到报案后我赶到了现场,不禁被眼前血腥的景象惊呆了——这个男人被倒吊在树上,身上是难以数计的伤口,而身上的衣服更是没有一片完好的,其实那根本已经不能算是衣服,那不过是一些粘在他身上的零碎不堪的破布片。 为了不放过任何细小的线索,我走近了一些,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几乎把我呛晕了过去。树干上和地面一样,都溅满了他的血迹。他的一条腿被吊在树上,另一条腿以一个难看的姿势耷拉下来。耷拉下来的这条腿至少经受过不下二十次的利器与钝器的砍剁和打击,以至于差不多整个白森森的脚骨都赫然入目、暴露无遗,只剩下几片几乎成为肉酱的零落碎肉还挂在上面。 仔细勘察完现场之后,我觉得这个案子还不算复杂,这乱七八糟的案发现场留下的痕迹和线索太多了,让人觉得简直不能把这个案子叫做“谋杀案”,而是只能叫做“凶杀案”。因为凶手表现得太愚蠢了,居然把其中三根曾作为凶器的木棍都遗留在了犯罪现场,还有多达二十人以上的脚印,这些脚印中有44码的大脚印,也有19码的小脚印,还有36码的中号脚印。如果忽略其它的因素,而是只去关注这些脚印的话,你或许会认为这只是个野外的家庭集会遗留的痕迹,而绝不会联想到罪案现场。 但令人恐惧的是,这些脚印正是围绕着被害人的尸体留下的,它们只能让人联想到一群人围绕着这个可怜的家伙,用自己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惨无人道地击打着他。甚至连死者掉落在草丛里的一只旅游鞋,也已经被砍得面目全非,几乎已经成了和他的衣服一样的碎片。 一个人疯了,然后去杀人的话,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稀奇,但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凶手是一群人,难道杀死这个人的是多达二十人以上的一群疯子,并且其中还有儿童和女人——这案子不但愚蠢,而且也太离谱了,这个小镇连狗都算上,恐怕也不过才七八百口。 我问身边的助手:“小王,你问过报案的那个人了吗?他究竟是不是第一个看到案发现场的人?” 小王说:“报案的老汉到这里的时候,天色才微明,他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到山上来拾柴,应该是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人。” 我说:“可是我感到奇怪,这么多的脚印,不可能他们都是凶手,看上去他们更像是围观者。” 小王说:“或许他们正是参与者,在这个小镇上还有什么事情不是奇怪的?” 我看了小王一眼,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小王没有回答,只是对着天空吸了吸鼻子,然后做了个恶心的表情。 我立刻知道他说的是这个小镇常年来弥漫着一种诡异的似乎是腐败尸体发出的恶臭味。几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几乎忘了它,但来到这里仅半年的小王显然还不能适应。 【2】第一宗谋杀案 第一宗谋杀案发生在三年前。那时,刚从警校毕业的我还是个自然主义的发烧友,非常向往山林生活,渴望着过那种每天醒来都能听着鸟鸣呼吸新鲜空气的日子,毕业后我得到了这个云南边陲小镇的工作。当然,这个工作名额是很多人都避之犹恐不及的,但对我来说,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了一个特大号馅饼。 我坐了一天的火车,两天的大巴,然后又坐着热心农夫的小拖拉机在曲折而坎坷的山路上颠簸了一天半,终于到达了这个我可能要在这里工作和生活一生的小镇。下了车后四处一看,果然山灵水秀,景色优美,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里尽管风景优美,然而空气质量却实在是不敢恭维,因为处都散发着一种动物或人的身体腐烂的恶臭!我向人打听原因,却没有人知道,不过有人说:这里以前的空气本来是很好的,但好像从三四年前起,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就在我精力过剩,正打算就这个事情进行调查的时候,一起残忍的谋杀案发生了。一个寻找香格里拉的漂亮女游客和她的旅行团失去了联系,一个人在莽莽丛林里穿越,最后来到了我们小镇。在镇上惟一的小旅馆休息了两天后,她又上路了,说要去寻找她的队友。但在三天后,有人在小镇边缘处的河对岸发现了她的尸体,她是被人用石头砸死的,她的身体没有丝毫的损伤,但一张漂亮的脸蛋却被人用石头砸得面目全非,连头骨都被砸碎了,以至于整个脑袋就像一张厚厚的大饼一样被摊在了地面上。 这件案子让我十分头疼,因为凶手杀死她后,销毁了她随身携带的可证明她身份的所有东西,而她在我们镇上休息的两天,旅馆老板又没有要求她出示身份证明,所以我们没办法知道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我甚至在网上发布了认尸启事,可是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个无名女死者却成全了老乔。 据说老乔在退休前是某个大城市名声响当当的大医师,并且他的整容技术更是造诣非浅。在案子毫无进展的情况下,我就请老乔把这个女人的脑袋整一下,我的本意是想让她在下葬前勉强有个样子就行,否则就她那个样子到了阴间,说不定会把阎王爷跟前的跟班们全吓死。但我没想到老乔竟那么有本事,只用了一夜时间,他竟出神入化般地把那个女人整回了原来的样子,当然,或许要更好看些。 那次之后,在我的请求下,老乔就成了连我这个所长也算上,才只有三名警察的小镇派出所的第四名警务人员,当然,他的职务是法医。 【3】诡异的新发现 经过我们几个人一天的繁忙工作,总算是把现场遗留的大部分脚印都制作成了模型,而曾作为凶器之一种的那三根棍子上,也都算是比较成功地提取下了指纹,但指纹这东西现在对我们来说,作用还不大,因为我们没有进行指纹对比的技术和手段,所以,就算得到了指纹,也得发往省城,而这又需要很长的周期。 看来,想要尽快破案的话,还得靠我们的土脑袋和勤奋这些笨办法,但幸运的是,在我们第二次回到案发现场后,竟找到了极有可能是死者临死前遗落在草丛中的数码相机,在相机的存储卡中,我们发现了大量的摄影图片,大多是关于风景的,显然,死者是个摄影爱好者,被我们这里美丽的风景所吸引,因而进入山林,寻找灵感,但不幸撞见了丧心病狂的凶手,导致被杀。 在翻阅过那些图片数遍之后,我把焦点放在了一个非常妖艳而漂亮的女人身上,首要原因是我觉得这个女人非常面熟,越看越觉得一定在哪里见过,其次,电脑显示,这些图片文件的创建日期最接近被害人的死亡时间,因此这些照片很有可能是在案发现场拍的。这个发现使我兴奋异常,第三天下午,我就拿着那些打印出来的照片又一次奔赴案发现场,将那些照片中的背景与实地景物进行对照。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些照片的确是在这里拍的,照片中的背景与实地景物丝毫不差。那么这个女人是谁?是本镇人,还是外来的旅游者,为什么我会觉得她非常眼熟? 我一边往回走,一边给小王打电话:“小王,你立刻调动一切可用的资源,尽快查出照片中那个女人的身份,她极有可能就是我们破案的关键。” 小王说:“我立刻去干。”不料大约十几分钟后,他就又回拨了我的手机。 小王在那边用非常怪异的腔调说:“我们查出了这个女人的身份,但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的。” 我催促小王:“你丫的,卖什么关子,快说!” 小王说:“你听好了,资料显示,照片中的这个女人三年前已经在本镇被谋杀了,那个案子的负责人就是你。” “你说什么?”我禁不住大声问小王。但话音刚落,我就想起来了,小王说的没错,的确是这个女人,怪不得我总觉得她面熟。 但这怎么可能呢?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4】更多的诡异事件 我立刻赶往老乔那里。 一进门,老乔就对我说:“我可以从伤口的形状和尺寸上初步判定,凶器至少有四种,棍子和刀具你已经知道了,另外两种很可能是本地农民常用的农具:锄头和圆头铲,不过这些东西所造成的伤口现在都已经被我抹掉了,现在就让老大你再次见识一下我的杰作吧。”说完,他掀开了面前的一块白布。一个人睡着了似的躺在他面前的那张床上,当然,就算是不从外貌特征上去判断,我也知道这就是几天前的那个死者。 我说:“老乔,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居然能把一具损毁得如此严重的尸体修补得完好如初?” 老乔狡黠地笑着说:“这是我打算带进坟墓的秘密,怎么会轻易告诉你。” 我说:“好了,我们现在不谈这个,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问你。”我拿出那个女人的照片,问他,“老乔,你还记得这个女人吗?” 老乔看了看照片说:“当然记得,这个女人怎么了?” 我对老乔说:“我正想问你呢,你大概不知道吧,这些照片就是你正在修补的这个死者几天前拍的。” 老乔纳闷地看着我说:“你的意思是他拍到鬼了?” 我说:“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 老乔又说:“可你知道吗?在这世界上外貌相似的人有很多。” 我说:“外貌相似的人的确有很多,但我不相信在我们这么小的一个镇子上,来了这么一个绝色的女人,却只有一个死人见过她。” 老乔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我想挖开她的坟墓,看看她究竟是不是真有能耐跑出来害人。” 老乔沉下了脸,半晌后才说:“我是亲眼看着她被埋入地下的,你这样做是对我的不信任,也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我说:“但我没有这样想,相反,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公道还给死者。” 第二天,我带着人挖开了那个女人的坟墓,看到的果然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景象——已经开始腐烂的棺材里是空的,空的非常彻底,我们甚至没有在里面找到半件衣服或一根发丝。然而,就在我惊诧之余,小王喘着气跑进了墓地,向我报告说,有人看见了几天前死掉的那个人在农户家里偷鸡,向他报案后,他赶去一看,千真万确的,果然是那个人,于是他带人去追,但那个人在跑进山林后,就甩掉了他们。 奶奶的,这也太离奇了吧!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几天中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古怪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正想给老乔打电话,老乔的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他向我报告说:“死者的尸体失踪了。” 【5】从老乔身上下手 我今天几乎被折腾垮了,回到家中后,狼吞虎咽了妻子给我端上来的晚饭,就一头扎在了床上,酣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我被尿憋醒了,在卫生间撒完尿后,回到床上,在透过窗子洒入的月光的映照下,我突然发现妻子那张甜美的面孔竟比我们认识时更加好看,不禁来了兴致,就俯身用温柔的语句唤醒了她,然后我们温存起来,并且很快就渐入佳境,就在我兴致高涨之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在我身下春潮高涨的妻子的一张面孔像失去了支撑的帐篷一样,突然扭曲和变形起来,然后,她原本笔挺的鼻梁也塌了下去,而圆润的脸蛋竟渐渐裂开了许多的小口子,紧接着,她的一只眼珠子竟也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这突发的恐怖景象吓得我不禁大叫了一声,并迅速滚下了妻子的身子,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我的身后似乎有动静,就在我正要回头时,背上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然后,我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醒来后,我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晚的恐怖经历,紧张中我猛地坐起身来,一看,妻子仍然好好地躺在我身边。 看来昨天是紧张过度了,才做了个噩梦。 或许我该提一下我的妻子,她是本地人,在来到这里四个月时,经老乔介绍,我们认识了。她是个非常善解人意和温柔体贴的女人,而这正是我所渴求的女人类型,就这样,在我的紧追不舍下,又过了半年后,我们结婚了。 每想起和妻子的认识,我心里就不禁油然生出对老乔无限的感激。 但在今天早上我想起老乔时,心里生出的却是无限的怀疑,因为我突然发现他才是这个镇子上最为神秘的人物,没有人真正了解他,并且这些天来发生的所有离奇事件,似乎都和他有着说不清楚的联系。 越来越深的迷惑与恐惧在心中纠结缠绕,我突然想起有一个要好的同学正好在老乔曾经工作过的那个城市,于是通过QQ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帮到我。 三天后,他回了我的话,在那个城市的确有过这个人,但在五年前已经自杀了。据说自杀原因是他的一项研究在即将有突破性进展时,却被叫停,因为太不人道,但究竟是什么研究,不得而知,只知道是极为敏感和机密的研究。 这消息太有用了。 【6】不能承受的真相 去找老乔那天,我把手枪压满了子弹,以备不测。 见到老乔后,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把真相告诉我,老乔。” “什么真相?”老乔反问我,一脸的无辜和迷惑。 我知道他在装腔作势,但我只想直达目的,无心与他兜圈子,我掏出了枪,指向他,说:“说吧,凡是我所不知道的所有真相,都说出来吧。” 老乔看了我一眼,说:“好吧,既然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吧。我一直在进行一个可使已经死亡的生命恢复活力的研究,并且,我成功了,但我的才能和研究成果被忽视和压制,于是,我用自己的生命做了那个伟大的实验——人们看着我死了,但却没想到,一些日子后,我已经在另一个地方开辟了我的王国——我可以自豪地说,这个镇是我创造的,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作品,都是我的孩子,因为他们早已经死了,是我用我的技术和药物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尽管他们没有心跳,没有脑部活动,只能按照我赋予他们的性格去扮演他们的角色,但他们不会生病,没有疼痛,他们只需每周接受我的一次药物注射,以抑制他们肉体的腐败,这就可以了,他们从此永生,就像活在伊甸园中,被上帝无私地照顾和眷恋——而我就是上帝,并且是创造出了更完美生命的上帝……” “够了,你这个疯子!”我大声喊住了他。 但老乔只是顿了顿,又说:“看来你一时还无法面对真相,或许你该看看这个?”他打开了面前的一台电视机和DVD机,里面开始播放一段视频:一对男女正在床上做爱,但奇怪的是,在他们周围却有很多的围观者,都是我认识的,其中甚至还有我的助手小王,他们都隐藏在角落里,显然是在偷窥。就在这时,躺在男人身子下面的女人忽然拿出了一把刀,猛地插进了男人的背部,男人无力地趴在了床上,女人的面孔露了出来——她竟是我妻子! 我几乎要疯了,冲过去一拳将老乔打倒在地:“你究竟把我的妻子怎么样了?” 老乔从地上爬了起来,说:“很好,你真当她是你的妻子,并这么地爱她,看来这次我又成功了,并且是一个更大的成功和突破。实话对你说吧,你的妻子其实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在认识你之前,她早就已经死了,是我把已经腐烂的她从地下挖出来,并给予了她一个美丽的形象,她几乎是我最完美的一件作品,但后来,我又创造了你……” “你说什么?”我又一次打断了老乔。 他淡定地说:“或许你该把这段视频看完?” 我回头看电视,那个被我妻子刺死的男人的身体已经被翻了过来,我看到他的面孔了——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老乔又说:“其实你才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给了你健壮体魄的同时,还给了你正直、勇气和智慧,你已经与外面世界的那些活人非常接近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许多噪杂的脚步声,随即,许多人拥了进来,全是我认识的人,其中还有我的妻子和小王,他们无一例外的都在散发着一种腐烂尸体的恶臭,并且全身的皮肉都在开裂和脱落着。 老乔说:“现在是药物注射和修补的时间到了,你也一样。” 我看自己,果然双手和全身的皮肉已经开裂,眼看就要脱落了。 老乔对我说:“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享有特权的,想让我先给你药物注射和修补吗?想的话,就来求我。” 我的嘶叫在屋子里回荡着,显得那样无力。 ...
01 座钟的响声把苏迁从死一般的寂静中拖了出来,他吓了一跳,盯着指针,晚八点整。 与此同时,窗外那棵梧桐树开始刷刷作响,风忽然变大了。 他慢慢地低下头,看到周丽倩那张惨白的面孔,以及扼在她脖子上的自己的双手,忍不住发出一声既痛苦又满足的呻吟。 “这是我干的?”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没错,这是我干的!” 几分钟前发生的事,缓慢而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周丽倩一边咀嚼着晚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对他大加指责。他忍不住申辩了几句,换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怒骂,骂到情绪失控,她居然把餐刀扔了过来。虽然他躲了一下,额头还是被擦了一下,他咬牙切齿了片刻,理智被暴怒吞噬,跳起来掐住了正在手舞足蹈的周丽倩的脖子。 这半年以来,他在梦里至少把周丽倩杀了几十次。身为同仁大学法律系的高才生,他欠缺的只是付诸实施的勇气,以及对事败身丧的恐惧。 真是讽刺,今天傍晚他鬼使神差地去电影院看了部新引进的美国大片《亡命天涯》。这难道是个预兆吗? 他颤抖着,把食指伸到周丽倩的鼻孔下,果然已经气绝身亡。这个发现反而让他定下心来:既然已经杀了她,那么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善后。 周丽倩对他最为不满的地方,便是觉得他做事没有担当,只能请神不能安神:譬如他考上了大学却为毕业头疼不已、想要当律师却考不下执照、热血沸腾地去炒股,结果赔得一塌糊涂。而以上所有的烂摊子,都要靠周丽倩解决。 呸!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要不是看在她爸爸财大气粗的份儿上,谁会娶她! 苏迁厌恶地皱起眉头,端详着周丽倩的尸体。虽然她只比自己大三岁,却因为肥胖,看起来跟他倒更像是两代人。周丽倩心眼极小,唯独对自己的体重异常宽容,每顿饭无肉不欢。 所以苏迁打消了弃尸郊外的念头,虽然他有汽车,但凭自己的力气,根本无法把尸体抬下楼。分尸或许可以……不过家里根本没有合适的刀具,特地去卖又太招摇。 无数个想法在思绪中蜂拥而出,甚至在耳边嗡嗡地盘旋,然而想到最后,居然没一个是靠谱的。 苏迁懊恼地扯着头发,换成别的事他或许早就放弃了,可是面前的难题必须要靠他独自而迅速地解决。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被推开了,一个头发斑白的脑袋伸了进来:“苏先生,巡警说您的汽车挡住了路,要你挪……” 门房老头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瘫坐在椅子上的周丽倩:“哎呀,您太太怎么了?!” “她……她吃饭时被噎昏了!” 苏迁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解释。然而老门房却当了真,疾步走过去,用力把周丽倩向前推去,让她趴在桌子上,使劲地敲打她的后背。没想到敲了几下后,周丽倩的肩膀抽动了几下,哇地吐出一堆秽物,然后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种情况对苏迁来说,简直比见鬼还要可怕。他失魂落魄地听由老门房的指挥,端热水拧毛巾,忙得不亦乐乎。 奇怪的是,周丽倩恢复神志后并没有让老门房报警,而是扯着嗓子对苏迁一顿破口大骂,质问苏迁是在哪里买的乳猪,筋肉比骨头还硬,差点儿卡死了她。 苏迁顿时恍然大悟,他一直觉得刚才掐死苏丽倩实在过于轻易,原来那时她恰好处在半窒息的状态,全身乏力。 他也算是有急智,连忙借坡下驴,好话笑脸赔了一大堆,总算让周丽倩暂时闭上了嘴。他掏出几张钞票塞给门房,打发走了他,关好门。 “你就是个废物!”搀扶周丽倩进卧室的时候,她又开始喋喋不休,“连救命都指望不上,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嫁给你!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脖子被苏迁用胳膊死死地勒住。她想挣扎,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 第二次杀人比第一次要容易得多,苏迁冷冷地想,他发现这次自己的头脑也变得格外冷静。 他已经想出了善后的办法,所以他的胳膊又加了把劲。 02 张大年烦躁地站在窗前,烦躁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烦躁地听着梧桐树发出的刷刷响声。 邹娜匍匐在他脚边,一动不动。 “这家伙只会给我添乱!”他恶狠狠地想:“就连死也是!” 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事,张大年越发坚定了“都怪邹娜”的念头。 住在楼下的那对夫妻经常吵架,有时还会摔东西,基本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栋老公寓的隔音效果虽然还好,但要是有人扯着脖子嚷嚷,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动静。 听说以前这里是一家高档酒店,但现在住起来丝毫没有觉得比普通公寓强多少。那个门房老头儿好像以前就是这里的员工,至今说话还是彬彬有礼拿腔拿调的,不过已经耳聋眼花,纯属是个摆设。 “喂,你去问问楼下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他语气里的烦躁几乎要滴出水来,声音不大不小,确保屋外的人听不到,确保厨房里的人能听到。 “他们好像已经不吵了。”邹娜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怯生生地走出来,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轻声道,“要是他们再吵,我就去问,好不好?” “等一会儿?”张大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睡觉了再被他们吵醒?” “好,我现在就下楼……”邹娜的眼圈微微泛红。 “算了!”张大年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最好的时机已经被你浪费了,还去干什么?以后说话做事动动脑子!” 邹娜揉了揉眼睛,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厨房。 张大年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 大学毕业后,他找了整整一年的工作,结果四处碰壁。他很苦恼,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工资配得上他的才华,职务配得上他的才华,上司和同事的态度配得上他的才华就可以了。 可是谁都不肯承认这一点,除了邹娜。 得到她的认同又能如何?张大年慢慢地摇了摇头,虽然他们是青梅竹马,虽然他们一起考进了同仁大学,虽然邹娜的成绩比自己优异,虽然邹娜毕业后很快找到了工作,但那又怎么样? “生不逢时,伯乐难寻。”张大年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 “那个……碗刷好了。”邹娜从厨房里走出来,低着头站在他的面前,“那个……” “怎么了?!” “咱们分手吧。” 张大年气得笑出了声:“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用分手来吓唬人了?” “我是认真的。我以为可以一直迁就你,忍耐你,但我发现自己错了。你是个懦夫,只会用蛮横无理来掩饰自己的失败和无能。今晚是我最后为你做点事,明天我就会搬出去,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吧。” 张大年怒不可遏地站起身,想要警告邹娜这招没用,但很快发现她的确是认真的。 “连她都想抛弃我?连她都敢抛弃我?!连她都能抛弃我!” 这些怒气冲冲的声音在他的脑子冲来闯去,他感到自己的头快要爆炸了,黑色的火焰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他必须要找个地方释放。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里拎着的玻璃烟缸的一角沾染着血迹,邹娜倒在地上,太阳穴被击打的伤痕触目惊心。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刚落,门便被推开,老门房弓着腰站在那里:“张先生,您的快递。白天送来的,您不在,我代收了。” 幸好邹娜的尸体被沙发挡住,站在门口看不到,不过张大年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快步走过去,几乎是堵在门口,收了包裹,挤出笑脸感谢了几句,把他打发走了。 收件人是邹娜,他不记得邹娜最近在网上买了什么,好奇心促使他打开了包裹,看到里边的东西后,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复杂,最后慢慢展现出笑容。 天助我也,他想,没想到善后的办法自己送上了门。 03 苏迁花了半个多小时打扮自己,然后对着一尘不染的落地镜满意地叹了口气。 这座公寓的前身是一家酒店,公寓的主人只是草草地改造了一下,保留了大部分酒店原有的特征,比如房间的门,必须要进屋后手动上锁,不然任谁都可以在外边转动门把手进来。他总是忘记这一点,但此时此刻他没有疏忽,仔细地锁好了门。 把棉被和毛毯缠在身上并不难,但是要缠得错落有致就需要花点时间了。周丽倩虽然很胖,然而毕竟不是标准的水桶身材,所以直到把她那件粉红色的大衣穿到身上,发现总算不再松松垮垮后,他才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他的计划很简单:扮成周丽倩,伪装盛怒之后离家出走的假象,然后藏匿尸体,让这个泼妇从此在这世界上消失。就算她的父亲有所怀疑,也没证据控告他。 失去财富总比丢了性命划算,这笔账他算得清。 套上围巾,涂上口红,苏迁认为只要自己低着头匆匆走出公寓,那个老门房绝对会把她当成周丽倩。出门后左转,装作去长途车站,然后绕到楼后,卸去伪装,把大衣和行李箱统统扔进下水道,回来处理好尸体,周丽倩便再也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愣住,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弄错了顺序,应该先把行李箱装好,再乔装打扮。可是现在卸妆更耽误时间,他只能硬着头皮,挪动着笨重的身体,吃力地打开柜子,把周丽倩的个人物品一件一件装进皮箱里。 周丽倩的嫁妆远没他想象的丰厚,他的岳父声称最近把大部分资产用在了建什么连锁超市上。苏迁很担心老家伙的钱会被这些洋玩意坑得精光。如果以后得不到遗产,他可就成了纯粹的冤大头。 等他把周丽倩离家出走时应该带的东西统统装好后,连热带累,他已是气喘如牛满头大汗,脸上的妆不用看也知道花成了一片。 苏迁推开窗,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脸上的汗珠很快被吹干,额角的伤口也在寒冷中隐隐作疼。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又渗出了点血,等会补妆时应该重点照顾一下。 周丽倩贪吃,贪吃的人最容易因为食物不合口味而大发雷霆。她生气时习惯用东西砸人,而她偏偏又是个胡乱追逐时髦的人,无论中西餐都坚持用刀叉。 半年下来,她的准头越来越高,他脖子额头胳膊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前几天,油腻的刀叉甚至让伤口发了炎,不得不缠着绷带,在邻居们暧昧的眼光中进出公寓,颜面大失。 他冷冷地看着周丽倩,尸体还在原处,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像极了一个被造反的奴隶杀死的女暴君。 一个喷嚏令他重返现实,他意识到现在不是畅想的时候。关上窗,补好妆,拎起箱子按计划行事。 此刻已经将近十点,楼内已经没有什么人出入。他顺利地来到二楼,调整了一下呼吸,故意低下头,模仿周丽倩走路的姿势,小步而快速地走出了大门。 经过门房时,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坐在里边的老头儿。听到脚步声,老头儿抬起头向窗外看了一眼。苏迁连忙把头垂得更低,用肩膀把大门推开,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下了台阶,加快脚步在冷清的街道上前行。 “苏太太!”背后忽然传来老门房的喊声:“您这是去哪儿?要不要我替您叫车?” 苏迁冷汗直冒,心里咒骂这个老家伙实在太多管闲事。他把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来到公寓拐角处的大树时,躲在树后,小心翼翼地去看老门房是否跟了过来。 谢天谢地,老头儿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台阶上摸了摸脑袋,摇摇头,回去了。 他如释重负,按计划转到公寓的楼后,卸下伪装,连箱子一起扔进臭水沟。然后钻进刚才下楼时已经打开插销的走廊后窗,从口袋里掏出镜子和湿手巾,卸掉妆,装作一副气急败坏,刚从楼上下来的模样跑到了大门前。 “我太太朝哪个方向走了?”他大声问老门房。得到答案后立刻冲了出去,装模作样地追了一会儿,然后气喘吁吁地走了回来。 “太不像话了!”他认为自己余怒未消的表情很逼真,“明明是她吃东西太快噎住了,还怪罪到我头上,搞什么离家出走!我不管她了!” 老门房叹着气,劝他息怒,苏迁板着脸应付了几声,转身上了楼。 一切都非常顺利,他心中窃喜,只剩下处理周丽倩的尸体这件事了。看起来很棘手,但他早已想好了对策。 04 张大年始终觉得自己是个纯爷们儿,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有男扮女装的时候。 他双眉紧皱,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肚子火气。镜子背后的水银脱落了不少,斑驳的镜面里,邹娜黑色的大衣紧紧地裹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既诡异又滑稽。 脱掉外衣,张大年打开冰箱,取出保鲜膜,一圈又一圈地缠在身上,直到觉得有点呼吸困难。这次再穿上大衣,看起来总算没有先前那种紧绷绷的感觉了。 刚毕业时,邹娜还担心自己丰腴的身材对求职不利。张大年告诉她一个健身办法:把保鲜膜缠在身上跳绳,这样大量出汗,减轻体重立竿见影。邹娜试了几次,表示实在太辛苦,放弃了。 然而她还是瘦了下来,张大年疑心她是偷偷去健身中心花了冤枉钱:本来姿色平庸,胖一点瘦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再说她虽然先找到了工作,收入还算过得去,但要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开销也不过刚刚够用,不能随便乱花钱。如果养成了浪费的习惯,就算金山银山也会被坐吃山空,他绝对不能让邹娜养成这种臭毛病。 于是他开始盯邹娜的梢儿:邹娜每天早出晚归,倒是一直待在公司上班忙碌,但是他发现邹娜和一个中年男人走得有些近,中午一起去附近的饭店吃午饭,晚上加班后,那个男人也会带着她去吃夜宵。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也有别的员工同行,可他凭直觉认准了邹娜和那个男人之间有种某种不正当关系。 当张大年觉得忍无可忍,把事情挑明后,邹娜断然否认,声称那个人是他的上司,除了工作关系之外别无其他。张大年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对邹娜越发粗暴,邹娜表现出的忍耐让他更加确定是做贼心虚的原因。 她一定是割舍不下那个男人,否则为什么不肯辞掉工作以示清白?表面上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暗地里却红杏出墙让他颜面扫地,这种女人实在可恶! 好在两个人的脸型差不多,戴上邹娜的套头帽后,只要不被人看清面孔,相信还是可以蒙混过关的。 张大年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到一楼的后窗,拉开插销钻了出去。楼后是一条僻静的夹道,他把头埋在胸口,绕到公寓的大门前,上了台阶,动作不大但是很用力地推了一下门,没想到挂在门上的铃铛竟然掉了下来,哐啷一声,吓了他一跳。 当他发现老头儿果然在向外张望时,连忙转身离去。走到十几米外,他故意停住脚步,一副欲走换休的架势,然后重重躲了几下脚,耷拉脑袋,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前行。 等来到公寓拐角处的大树时,他躲在树后,偷偷向门口张望,老门房果然步履蹒跚地推门而出,站在台阶上朝这里注视,看了好久才转身回去。 他重新返回楼后,把大衣扔进下水道,从走廊的后窗钻进公寓楼,回到房间换好睡衣,然后装作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着呵欠来到门房。 “老爷子,看到我女朋友没有?”他问。 不出所料,老头儿说他刚才看到邹娜拎着箱子,在门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离去。 “出什么事了吗?”老头儿犹豫了一下,问道。 “她和上司勾勾搭搭被我发现了,我们在电话里吵了一架,我提出要分手,她苦苦哀求,要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我怎么可能忍受这种屈辱?我要她赶紧回来收拾东西滚蛋,可一直等到这时候也不见她回来!我想她是不是没脸上楼,就下来看看了。” 张大年一口气说完,越说越慷慨激昂,甚至连自己都有点相信这就是事实。 邹娜下班时,老头儿不在门房,所以没有把快递交给她。等到老头儿上楼送快递时,邹娜的尸体恰好倒在沙发后边,利用这个天赐良机,来制造邹娜今天根本没有进入公寓的假象,四十八小时过去,等他以失踪的名义报警后,她的那个上司想必也会因此吃到苦头吧。 考虑到这层利害关系,张大年的心情总算略有好转。 只是如果不是他多心,刚才门房老头儿看他的眼神似乎很奇怪,很难形容的一种奇怪,好像在怀疑什么……不,不可能是怀疑,他根本一无所知。 别神经过敏了!张大年给自己打气,赶紧把尸体处理掉才是正事。 07 “真是够吓人的。” 纵然闻讯赶到的中年警官见多识广,看到垂直通道里的景象后,脸色也发了白。 黑色的墙壁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凸起,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悬挂在那里。定睛看去,邹娜的尸体像是被那只蝙蝠伸出爪子搂在怀里,再仔细一看,那根本不是什么蝙蝠,头颅的位置分明是一个人的头颅! 头骨四分五裂,嘴巴歪歪斜斜,黑色扭曲的眼眶死死地盯着下边的人,仿佛在恶毒而狰狞地微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警官问旁边的法医。 “凭味道判断,死者的身上应该是涂抹了某种化学制剂,它可以迅速地黏连并且溶解沥青,在坠落的过程中碰到了墙壁上的沥青,就成了这个样子。” “沥青里的那东西是什么?” “看样子像是把尸体放在融化的沥青里,用锤子之类的东西砸扁,在沥青冷却之前用绳子吊上去,粘在了墙壁上。除非这栋房子被拆除,否则很难发现,可是阴差阳错,表面的沥青被化学制剂溶解了,憋在里边的腐烂气体排出,看着挺吓人,但绝对不是妖魔鬼怪。” 说完了这番话,法医挥了挥手,张大年的尸体被担架抬了出去。 “这个死者可能因为惊吓过度,或许是因为后脑在摔倒时受了重创,或者二者兼有。具体的死因要解剖后才能知道。” “也许,我知道沥青里那具尸体的身份……”报案的老门房一直默然无语,这时忽然开了口:“这座公寓发生过一起失踪案,有人怀疑失踪的女子是被丈夫所害,可是因为死不见尸,不了了之。” 警官顿时紧张起来:“失踪的女子叫什么名字?” “周丽倩,她的丈夫叫苏迁。不过那个叫苏迁的男人已经死了,在他声称妻子失踪的半个月后,死于破伤风,而被感染的伤口恰好是他妻子生前弄出来的。” “……我怎么对这件案子一点也没印象?” “那是当然。”老门房笑得很奇怪:“那时候你顶多是个中学生。我可为这件事耿耿于怀了二十年,以为这辈子也找不到答案了,直到今晚这个叫张大年的人让我有了旧日重演的感觉。” “二十年?!”警官惊呼道。 “是的,周丽倩那桩案子发生在二十年前……”老门房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这两对男女,先后都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
对我这样一个胆小的人来说,最怕碰到两个场景,一是独走夜路闻猫叫,二是半夜醒来闻猫叫。 一,初到新居。 4天前,我搬到了新租的房子,因为先的的房子离学校太远,而且房价涨了许多。我本以为新居一定是破烂的老房,因为房价实在太便宜了,仅只有我先前的三分之一还少。但刚走到新居楼下,我不由的怔住了,居然是新修好的楼房。 这栋楼共有七层,我住在三楼。走进房间后,我再一次怔住了,装修实在太豪华了,彩色的瓷砖铺满了地板以及四壁,还免费送衣柜和厨具。一层楼是一个通间,前面用木墙隔出了两个卧室,一个客厅,主卧室里安的是玻璃灯,另一个卧室由于没人住,所以没安灯泡,我用来放置衣物和行李。 这样的房子,房价如此低,我不得不有些怀疑。我下楼找到了房东,问他为什么房价如此便宜。他告诉我这栋房子刚修,还没人来租,又因为知道我高三,只租几个月就走了,最后,他说他认识我家人,所以便宜租给我。他说话时,眼神一直没有看着我,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丝诧异,他不停的给我讲房子怎么好,语气里好像怕我不租似的。但那时心里还是蛮喜欢新房的,而且这里离学校近,也就无所谓的住下来,恐惧也从那时走进我的命运。 二,途遇黑猫 放学的夜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里走着,走到一个两楼之间的小巷时,从头顶传来了几声猫叫,但仔细一听就没了,我以为是幻听,但正欲抬脚走时,一声尖利的猫叫声从身后响起。我向来胆小,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我慢慢的转过头,一眼看去,巷子里什么也没有,突然,我感到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触碰我的脚踝,我低头一看,一只大黑猫立在跟前,眼神里闪烁着幽幽的绿光,正上下打量着我,嘴里还叼着一只肥大的老鼠。那只老鼠似乎还没被它咬死,时而微微的颤动着。 我与这只猫对视了一阵,那绿绿的眼神让我有点恐惧,它狠狠的瞪着我。我立马转身,从侧面快步跑回了家里。 三,午夜醒来 窗外的夜很黑,简单的洗漱后,便上床睡了。鬼故事。 半夜时分,我突然醒了,没有任何缘由,似乎一下没了困意。我睁开眼睛,黑黑的,静的可怕。正在我为睡不着而烦恼时,一阵细琐的“吱……吱”声传到了耳朵里,而且越来越大,从隔壁那间卧室传来的。 我起身拿了枕边的手电,缓缓向隔壁走去。我轻轻的打开房门,房间没有灯,我举着手电朝响声处探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在墙角衣柜下蠕动着,我慢慢的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只老鼠,但它实在太大了,而且,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正在深思间,一声尖利的猫叫从背后响起,老鼠立马窜走了,我吓的手电都掉在了地上,心里扑通的跳着。我弯下身摸起了手电,缓缓转过头,一只大黑猫立在跟前,眼睛里闪烁着绿光。 它用舌头舔了下胡子,弓着身体朝我瞪着。我鼓起勇气朝它吼了一声,并挥舞着手电。但它嗷的叫了一声,扑向了我,我举起手臂遮挡。好一会,我发现猫没有扑到身上,便慢慢慢慢睁开眼,猫居然不见了。我左右持着手电看了看,又走出卧室探了好久,猫就这样消失。然后,我突然发现,所有的门窗一直都还关着,如此大的一只猫是从哪进来,又去哪了呢? 三,午夜惊魂 次日晨,我顶着困乏的身体去了教室。整夜未睡,我一坐下就趴在桌子上,同桌阿静凑了过来,她望着我的脸问道:“昨晚没睡吗?眼带好重!”我撑起头对她说:“我撞鬼了,你信吗?”这时,前桌的阿纲转过头来,笑问:“那鬼什么样啊/?”,我心里明白他不信,但还是把昨晚的事情说了出来。阿纲听完后置疑的看着我的脸说:“会不会是最近考试太多,太累,你出现幻觉啊?”我低下头去,不再搭话。他又说道:“这样,今晚我去你家睡,去见识下这两只可怕的‘鬼’!”,我点头答应了。 晚上时分,阿纲同我回到了家里,一进门,阿纲便在房子里四处翻找了一圈,但什么都没发现。 洗漱后,我与阿纲同床睡了,不一会,他便呼声阵阵。而我也感到一阵浓浓的睡意袭来,毕竟昨晚一夜未睡。 半夜时分,我又离奇的醒了。睁开眼,朝身边摸了下,阿纲居然不见了。我叫了几声,但始终没有回应,突然,又是一阵“吱……吱…”的声音,我心里慌了起来,紧抓着被子,哆嗦着。 终于,我觉得等待似乎比面对更恐惧,于是拿起枕边的手电向隔壁走去。 我轻轻推开房门,霎时间,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我急忙打开手电,往屋内一射,顿时惊住了:地上有一滩鲜红的血,一只大黑猫正舔着鲜血,旁边还有一只老鼠,也在舔着血液。我感觉全身已经僵住了,那只猫突然转过了头,用那双绿幽幽的眼睛瞪着我,它用舌头舔了舔嘴,冲我嗷了一声。恐惧与恶心布满了我的全身,我感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我晕了过去。 当我再睁开眼时,已是早晨。我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低头四处看着,没有尸体,也没有血迹,仿佛一切都没发生,难道是梦?可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里。我走出卧室,叫了几声阿纲,许久没有回应,我在所以的房间里找了个遍,都没有阿纲的踪影,我心里安慰着自己:也许阿纲提前去学校了,今天该他值日。 我匆匆赶到学校,却依旧没找到阿纲,阿纲竟这样人间蒸发了。后来班主任找到了我,问我阿纲为什么没来上课,我心里明白,如果给他说阿纲被猫吃了,他一定不会相信,甚至会送我进精神病院,何况阿纲万一真死了,我可能会背负很大的责任。所以,我决定向他撒谎,我告诉他阿纲回老家了。 阿纲的家很远而偏僻,听人说他的父亲外出工作时,被歹徒给杀了,家里只有一个双腿瘫痪的母亲。他的村子上还没有通电话,他常常是一年回一次,假期都在外面打工。所以我想这样老师就不能同他的家人联系,而且,我早有准备,拿了一张阿纲曾经写请假条的草稿给了班主任,打算能瞒多久是多久。 四,发现尸体 中午放学后,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郊区的一个小寺庙。这种时候我只有把希望寄托于神佛了。 在寺庙里了一炷香,刚走出门口,就撞上了一个穿僧衣的和尚,他迎面就是一掌劈在我的脸上,疼的我叫了出来。我定了定身,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他便凑到了我眼前,一双大眼炯炯的看着我的脸。 和尚用手摸了下我的额头,一股奇怪的药味熏来,我立马甩头,他开口道:“你头上有只猫!” “猫?…”我立马严谨起来,忙问道:“它在哪?” 和尚皱了皱眉:“最近你是不是招惹上什么了?” 我想也不想的连忙说道:“我遇到鬼了,是一只大黑猫,会吃人!”接下来,我把遇到的事给他说了,当然,阿纲的事我隐瞒了,我心里认为阿纲兴许活着,因为没看到他的尸体。 他听完后左右转了转,转身对我问道:“你生肖属鼠?” 我:“对啊,你怎么知道?”,瞬间我觉得遇到了救星。 他缓缓道:“黑猫本是怨灵,它的出现代表着灾难,一旦它遇上属鼠的人,定会将其吞食。不过,黑猫属于无家可归的野物,是不能肆意进入人居的,房舍内都有神灵庇佑的。然而,依你所言,这只黑猫已经进入了你的房子,并且缠上了你” 我惊慌的说:“不是有神灵庇佑嘛?那它怎么进来的?” 和尚皱了皱眉,说道:“因为那只老鼠。鼠虽然是偷生之物,但却是房舍之根。但凡有新居建成,必定是鼠先入住,人才能入住。所以,这只老鼠进入了你的房间,猫便得到进房捉鼠的许可。” 我急道:“那怎么办?你得救救我啊,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别慌!我猜想你的房间内一定有个鼠洞。你且回家去找到鼠洞,用碗盐水滴上你的一点血填入洞内,鼠便会无居而走,猫也会受到驱逐!不过——…”乞丐说若有所思的顿住了。 我忙问:“不过什么?” 他沉重道:“猫一旦沾上人血,就能获得灵力,无惧神灵!你一定得小心,千万别被他伤到啊!” 我心里顿了顿,想到了阿纲的事,立马问道:“万一猫已经沾上了人血,那我还有救嘛?” 和尚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瓶子对我道:“若是猫已经沾上了人血,你回家后把这瓶驱邪的水喝下,猫就不能伤害你了,”,说罢,便将瓶子递给了我。 匆匆赶回家后,我立即在厨房兑了碗盐水,用小刀划破手指挤了几滴血进去。 我在那间卧室里四处翻找着,但许久未果,感到有些绝望的我坐了下来,这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到了鼻子旁,我慢慢转过头,发现味是从我身后的衣柜下传出的。我起身挪开了衣柜,低头发现墙角的一块瓷砖有个大洞,洞沿上还有几点血迹。我用力扒开了那块瓷砖,顿时被瓷砖下的东西吓得摊到在地。瓷砖下,一团沾满血的碎衣服盖着一具白森森的人骨,上面还有丝丝的血肉。我顿时觉得恶心,冷汗已经渗湿了后背。我认识那衣服,是阿纲的!看来那晚是真的,他真的被黑猫给吃了,也就是说,猫已经沾了人血了。我崩溃的坐到了地上,立马掏出那瓶药水喝下,味道怪怪的,很刺鼻。我想报警,但我又怕警察看到尸骨,一定会判我杀人罪。 五,黑猫缠身 我昏昏倒到的回到了教室,坐在位置上,心一直在跳着。我倒了杯水,定下神想了想,也许我不回到房子,应该就没事吧。这样决定后,我转身对身后的阿冉说道:“阿冉,今晚去你家睡好吗?我家水管坏了,现在还在修。”阿冉答道:“行啊,反正今晚我妈不在!” 夜晚很快就来到,我看着窗外发呆,今晚的月真圆,不过月色很奇怪,放佛是浸在血里一样,腥红而且模糊。 沉思时,放学铃声响了,阿冉拍了下我的肩膀,对我说:“走吧”。 阿冉的家很小,他和他的妈妈睡在一间卧室里,两张床中间用帷幕隔开。阿冉让我睡靠窗子的那张,他睡靠门的,但我请求阿冉和我睡一张床,因为心里这几天一直害怕着,希望有个人一起睡有安全感,阿冉答应了。 这晚我做了个梦,梦见阿纲了,他背对着我,我立马走上前去问道:“阿纲,你去哪了?” 阿纲缓缓转过了身,顿时我惊恐的摊到在地上。他的左眼没了眼珠露出一个黑黑的窟洞,脖子上缺了一大块,筋脉和血肉吊着。他诡异的冲我笑了笑,说道:“你跑不掉的,来陪我吧!”,话毕,从他的背后走出一只硕大的黑猫,张嘴一口吞下了阿纲,咀嚼着。突然,瞪向了我,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我尖叫着从梦里醒来。 惊醒后,我看了看身侧的阿冉,他睡得正熟。又是半夜,我看了看窗外,诡异的月色照亮了漆黑的夜。突然,一阵敲门声响起,我心里绷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声音发出“快开门,阿冉……”,我心里松了口气,原来是阿冉的妈妈回来了。起身,我借着月色摸到了门口,打开门便叫了一声“阿姨”,可发现门外空无一身。一阵阴风吹过,我哆嗦了一下,颤颤的转过身准备回床睡觉时,背后一阵尖利的猫叫声响起,我感到头皮发麻,不敢回头,立即连滚带爬的扑回床边,伸手使劲的摇阿冉。 阿冉含混的说:“干嘛啊?。” 我惊慌道:“有鬼啊!!”。 阿冉坐了起来,闭着眼睛问道:“在哪啊?”,我朝后指了指,开口道:“在——!”我顿住了。 阿冉睁开了双眼,眼中发出幽幽的绿光,瞪着我,声音尖利的说道:“在这儿啊!你以为你跑的了嘛?”。 我颤抖着身体,我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残存的几点意志让我勉强的爬了起来,冲出了门,向着马路前方疯狂的跑着,身后传来猫声阵阵。 六,人心可畏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弯下腰大口的喘息的,瞥眼发现,自己竟然跑回了自己家楼下。我强定下神,发现一楼的灯还亮着,那是房东的客厅。 我缓缓向房东家走去,他家门没关,我也没敲门的踱了进去。 屋内,房东正烧着几只香,拜着一尊猫的雕塑。他回过头,发现我进门后,先是警觉了下,然后开口道:“你怎么来了?还不去睡!” 我哭着坐到了地上,望着他,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住进这房子后,我就一天天的被一只猫恐惧着!”。 他一听到“猫”便皱紧了眉头。我擦了擦眼泪想他走去,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瞒着我。 他侧了侧身,瞥着眼厉道:“什么猫啊?这么便宜租你房子,不爱住就走。” 我大声道:“对,我要走,我马上就走”。他听完后又转过身对我说:“哎呀,肯定是你学习太累了,产生了幻觉,别疑神疑鬼了,这么好而又便宜的房子,去哪找啊?”。 他越是这样说,我心里更觉得他一定瞒着我什么,于是摊到地上,大声嚷嚷:“你当我傻啊,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现在就我一人住,我受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去收拾东西,立马就搬走。”说完,我便假装站起身,准备上楼,说实话,这么晚我还真不敢出去。 老板见状,突然重重的跪在我面前,叹道:“我也没办法,我所有的钱都花在这房子上面了!”,老板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其实这栋大楼在修建前是一个流浪猫收养所,老板看上了这块地,花高价买下了地契,决定在这里修一栋给学生出租的楼房,于是赶走了所有的流浪猫,拆了收养所。但是在楼房施工建设时,这群流浪猫老回来骚扰,给工人施工造成了很大影响,工程就一直延期。老板天天催,并对工人说,如果工程没有进展,就不给伙食。几天下去,工人们实在饿的不行,有一天,包工头拿了一口大锅,对其余工人说:这些猫天天真烦,搞得我们吃不上饭,索性我们把它们煮了吃吧!听说吃猫肉大补呢。起初是没有人吃的,但是包工头抓了一只大黑猫煮了,并把肉分给所有的人,大家闻着香喷喷的肉,便无所谓的吃了起来,接连几天,工人们吃光了所有的流浪猫。 后来竣工那天,有许多工人都疯掉了,有的人说,常在夜里看见一只巨大的黑猫出没,传言是回来报仇的。所以,楼房建成至今也没人来租。 房东最后找了一个有名的和尚,大师绕着楼房转了几圈后,对老板说这栋房子煞气太重,无辜而死的流浪猫怨念不散,又由于生前没有主人,只得在这里日日徘徊。大师告诉老板,若想驱除猫魂,必须用阳血来祭拜,方能平息怨念。也就是需要一个男的,自愿住进这房子。 我望着老板,哭道:“你他妈的混蛋,为了钱就牺牲人命,那我怎么办?”。老板侧过头,说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你明天搬走吧!” “搬走也没用,这只猫都缠上我了!” 老板站起身对我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也许,你再找个人合租,要是他能比你先死的话,猫的怨念就平息了,那样就都没事了”。我碎口骂了一句:“去你妈,混蛋,禽兽!” “那我也没办法,叫你搬走,你又不搬。”老板竟然摆出一副随意的表情说道。 我知道自己已经被骗了,甩手锤了他一拳便走回了自己房间。 九,如此结局 我没脱衣服的就上床睡了,准确的说,是闭着眼睛躺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突然,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无法抵挡,我睡着了。 又是被一阵细琐的“吱……吱”声吵醒,我定了定神,拿了手电便向那间卧室走去,推开门,一阵猫叫声便扑来,我感觉头恍了恍,用手电朝猫叫声探去,阿纲居然站在那里,他脸的脸还是那么狰狞,身侧还有一只大黑猫,缓缓的向我靠近。我哆嗦着身体,腿软的不能动弹,阿纲忽然冲过来,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嘴里嚷道:“死吧!死吧……哈哈”。我感觉呼吸越来越难受,他掐的越来越用力,我动弹不得,这时,他脸上的一点血滴在了我的唇上,我张着嘴,血滑进了口里,突然,我发现这血居然没有味道。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房东的叫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我听见猫不断的叫着,声音越来越急。我放弃了反抗,坦开双手,闭着眼睛,慢慢的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侧,房东正双手紧紧的抓着一只大黑猫,看着我。 “你醒了?”房东问道。 “恩,这只猫是哪的?”。 “昨晚,我刚关灯不久,便听到一声猫叫,于是便拿了根棍子,悄悄的摸上了二楼,发现门开着,我没出声,走进门,隐约看见一个人影,我便拿了棍子冲了上去,那人看见我就扑了过来,我朝他头顶打了一棍子,他推开我跑了。我转身看到一只猫蹲在墙角,便抓住了它,这只猫力气真大啊,抓的时候,对我有扑又叫。”房东说道。 “那昨晚你上楼发现我时,发现我在干嘛?”,我问道。 “没干嘛啊,就是奇怪的躺在地上”。 我起身拿了镜子,照了照脖子,一条明晰的淤痕,很深,很深,我想了很久,如果是有人作祟,为什么昨晚又看到那些,而且这淤痕也是真的还有那晚在阿冉家发生的事,难道真的有鬼? 我抱起房东怀里的猫,仔细的看了而看它的眼神,没错,一直所见的就是这只,目光很深,蓝色的眼纹里透着凶狠。我将猫放在地上,猫便立即向门外窜去,我叫上老板,跟了上去。我想这只猫兴许会去找它的主人。 猫跑的很快,我和房东紧紧追着。突然,猫停了下来,从一个篱笆上爬上了房顶,然后又跳下了房顶的另一侧。我们从侧边的小道绕了过去,猫不见了。我抬头发现,居然到了那座寺庙,不过是后门。 我们推开了门,便走了进去,突然,一声惨烈的猫叫声响起,我快步走了上去,在一间禅房里面,发现那只黑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死去。我低下身,摸了摸猫,是被人拗断脖子的。老板看了看,道:“哎,现在猫也死了,怎么办?”,我叹了口气,起身正准备离去时,突然发现从门上的那扇玻璃里闪过了一袂白色,我转身对着身后的一团帷幕说:“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从帷幕里慢慢的走出了一个人,是先与我说话的那个和尚,但更惊讶的是房东,他开口惊道:“大师…”。原来,当初替房东看风水的就是他。我对房东说道:“你仔细看看,这是不是当初租房子的那个人”。房东左右看了看,:“咦,就是他,虽然剃了头”。 和尚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里狠狠的看着房东。我走进跟前,开口道:“说吧!为什么要整我,我不认识你,到底哪得罪你了?”。他瞥眼看了看我,开口道:“要怪就怪你住了那房子,住了他的房子”,他手指着房东。 我开口问道:“为什么我会看见那些恐怖的东西?”,这是我现在唯一想不通的。 他笑了笑,走近房东说道:“你还记得我嘛?老板”,房东楞了楞,:“你是?…”。 “怎么,想不起来了?那我给你点提示吧”,说着便挠起了衣服,在他的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老板哆嗦道:“你是……你是李医生……你不是……”,“我不是死了?是的,我差点就死了,可是老天让我活了下来,让我来惩罚你”。和尚怒道。 一年前,一个叫李明鹤的医生在镇上开了间流浪猫收养所,可是不久,一个老板看上了他收养所的这块地契。老板多次叫人同李医生商量,愿意高价收购,但李医生可怜小猫,屡屡回绝。后来老板将李医生骗到郊外的河边,说是在那里盖了几间房子,希望李医生可以将猫安顿在那里,李医生到河边后发现自己上了当,但这时,老板已派人将收养所里所有的猫杀了。李医生便去找老板争执,说要告老板,老板无赖的说李医生无凭无据,因为他早已将猫的尸体处理了。俩人起了争斗,哪知争斗中,老板尽然用水果刀刺中了李医生的胸膛,李医生昏了过去,老板以为自己杀了人,于是便悄悄的将李医生扔到了河里。幸运的是,从屠杀里逃走的一只大黑猫在河边的寺庙旁使劲的叫着,最终,一个和尚救起了李医生。李医生活过来后,本想去法院告老板,但他仔细一想,老板有钱,而且自己无凭无据,于是,他决定要报复老板。 我开口问:“为什么你不直接找老板,而要去对无辜的租房人下手?”。 “因为我”,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阿纲。阿纲看着我,然后又看着和尚说道:“一年前,家里收到了爸爸的死讯,当然,是这个老板派人给我们说的,我不信,于是就转学来了这里,不久就找到了爸爸,我劝住了爸爸,打消了他杀人的念头。后来,我们知道老板由于修房子拖欠了很大一笔款子,如果一年之内那栋房子没有营销的话,他就会因为欠款而被送进监狱。所以,在房子装修时,爸爸也混进了工人队伍,每晚装鬼吓唬工人,让他们散布闹鬼的事,最后,房子还没有装修完,工人就都走了。哪知你却租到了这里,吓了你一次,你都不走,我和爸爸想了好久,于是我主动去你家里,装作被猫吃了,并在你墙角挖了个洞,埋了一俱从实验室里偷来的人骨。没想到,你会去寺庙,不过正好又可以设计下,于是爸爸给了你一瓶药水,那是一瓶迷魂药,只要你一到晚上就会犯困,因为长时间的惊吓对你形成了心理暗示,加上迷魂药的作用,只要晚上一听到猫叫你就会出现幻想”。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阿冉说我疯了,为什么昨晚阿纲的血没有味道,原来一切是幻想。 十,尾记 老板向阿纲父子认错了,李医生竟然原谅了老板,带着阿纲回了老家。但阿纲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句话“别住那房子,搬走吧”,我以为阿纲还是不想让老板赚钱。 今晚,此刻,我坐在电脑前回忆着这个故事,突然,“喵……”,一阵猫声此起彼伏,我看着电脑荧屏,一个硕大的猫影立在背后…… ...
山手湖的故事 当记者的那段日子,我才发现很多人跟我一样,我没有去追问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总之,曾经是赛车选手的人后来一辈子不碰车,或是从前的软件设计师过着远离计算机的日子。 我已经忘记了是哪一天,我看着日历,应该是像现在的外面,一点点起雾所造成的视线不良,在百货商城当专柜售货员的女友终于空出了一天来答应了我长久的要求,我二话不说向新闻公司请了假,开着四轮驱动的吉普,两人一同往市郊的山区行走。 女友大学和我同校,算算我们毕业都已经快十年了,那时候我和另外两位好友泥鳅、翻车鱼号称游泳队的三剑客,那是从大二的一次大学生运动会,我们三个包办了金银铜之后得到的雅称,只是论实力我自己知道输这两位鱼宇辈一截,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三人的友情,只是没想到这样坚深的友谊竟然在一次莫名其妙的联谊后产生了质变,发酵的深度超乎我们想象,不,该说超乎我的想象。 对方是学校登山社的女孩,忘了是谁牵线,最后让游泳校队的男生和她们搭上,里头有一个女孩子叫小薇,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登山社之花,我一直没有直接问过翻车鱼和泥鳅对小薇的感觉,后来我们四个人时常凑在一起,我们会去陪小薇做登山前的训练甚至陪她爬过几次中级山,而旱鸭子的小薇有时也会带一些营养补充品到游泳池边为疯狂练习的我们打气。 登山社之花和水池三剑客在一起的传闻为校园的八卦增添不少色彩,但小薇似乎刻意和我们三人保持等距,至少我的感觉如此,可是那时的我却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她,但也许是不愿打破脆弱的平衡,或者是没有充足的把握,我始终没有向小薇告白,而翻车鱼和泥鳅似乎也是如此。 小薇会一直和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一定是有理由的,我私下问过不少女性朋友,她们的答复几乎一样,就是小薇爱上了我们之中的一个,这也是她刻意和我们三个人保持距离,却又这么频繁地和我们见面交往的原因,她爱的那个家伙一定是很珍重我们这段情谊胜过男女之情的人,我自我觉得那个人似乎不会是我。 后来几次比赛,不论规模大小,小薇都会来参加并为我们喝彩,翻车鱼和泥鳅仍然互相夺冠,我则差了一截,看着小薇凑到他们两人身边,有时挂花环,疯狂时还会献吻,我真的很不是滋味,然后开始偷偷一个人半夜苦练,但成效有限。 接着不如意的日子一直复制拷贝,只是我把心中的怨闷深藏,一样与小薇、泥鳅和翻车鱼做好朋友。 有一阵子小薇出去爬山,要很久才能返回,我们三个人也不知道谁起的哄,说要直接去三角点和她会合,然后三个人也没准备什么,轻装便旅地借了一部车就往那座山行,那一天,我还记得,越往山上走,视线越不好,雾珠把车前镜糊成白花花一片。 最后我们只好放弃了,可是我们已经深入那条悬在山腰的盘山路太远,回头一个不小心就会连车带人跌落山谷,于是我们决定把车停在一个山坳,等那天有空再开回来,三个大男人就下了车往山上走。 那是个很奇怪的日子,雾气很浓,又夹杂着两旁让人不舒服的草味,可是却一直没有下雨,我们有时停跑有时慢下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达成了共识——口渴。 然后就好像山神真会保佑,在一个弯口处立了一个还算清晰的木牌,上头用红漆写着——山手湖,一公里。 “山手湖,没听过有这个景点,不过这个名字还真奇怪,东京有个山手线,不知道这个和它有没有关系?”留着落腮胡,头型有点三角的泥鳅说。 “管它的,先去喝个痛快!”身材有点魁梧的翻车鱼总是带着领袖魅力。 “可是这条小道?”我指着前方几公尺处,荒草已经长到腰际,“看起来很久没有人走了!” “管它的,路迹还在就好了!”翻车鱼边说就边抢在前头,就像每次枪声响起,他总有办法一马当先。 “咦,这里有一把镰刀耶!翻车鱼你走在前拿着好了,把一些长得太离谱的阻碍砍掉。”我看到泥鳅弯身从牌子后方的一个野草茂盛处拾起一把割山草的镰刀,刀柄和把手接合处还有厚厚夸张的胶布环绕,似乎有些年份,刀锋已经硬生生长了一层锈。 我们三个人没走多远,感觉脚底下的土壤变得松软和潮湿,是快接近水源地的关系吧!没多久杂草变矮,然后我们看到一个百尺见方,差不多我们训练池大小的湖泊展现在眼前,雾气让能见度变得很低,但没有削弱这个深山隐湖的雅致,远看是碧绿色的湖水,走近一瞧就是一片清澈,有几只鱼无视我们存在,优雅地划过。 翻车鱼蹲下来捧了两巴掌的水往大脸抹去,接着整个头,然后是上半身弯着浸到水中整整快一分钟后边吼着边仰出来。 “呼!太爽了,好久没有这么爽过!”翻车鱼的上半身全湿,在他一旁的泥鳅则做着和他刚刚一样的动作,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湖中央,雾气让湖中央有些若隐若现。 “小志,干嘛?看看有没有美人鱼吗?”我叫小志。 “没有啦!翻车鱼,这个湖还真美耶!又离山脚下没多远,怎么之前没有听小薇和她登山社的朋友提过?” “也许是鬼湖!”翻车鱼突然压低嗓音,还把手伸进嘴内两颊拉出一副鬼脸。 “靠,瞎掰!” “喂!阿志,翻车鱼,你们快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头又起身的泥鳅突然大声地指着湖中央。 那是眼花了吗?我看到一只纤细白皙的上臂。就像在浅滩一样的鲨鱼鳍,露出划了一段,那后慢慢消失,接着又浮出水面。 “有人溺水了,有人溺水了!”在兼职当水上救生员的翻车鱼机械反应地跳入水底,连衣服都没有脱。 我看着那只手臂,依旧浮浮沉沉地在湖心划圈,一团水花正快速往那只手臂靠近,脑子却不是想着救人,而是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我看着泥鳅,他的表情很奇怪,嘴中喃喃自语着什么。 “泥鳅!大声点,你在说什么啦!”他看着我,脸色越来越苍白,“小志,山手湖,它叫山手湖……” 我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不是触电,而是恐惧,我开始了解。 接着我看到这辈子最难想象的一幕,那只小手消失了,出现的是翻车鱼毛茸茸,肌肉虬结的大臂,一直在湖心打转,但却只有那只手臂,头和身子都没有再探出来,那只手浮出水面的时间越来越短,我看出那只手臂正痛苦地挣扎着。 “天啊!是水鬼,泥鳅,那是水鬼!” “小志,有绳子吗?” 我看到泥鳅焦急地沿着湖畔四处打望,“没有的,翻车鱼碰到水鬼了啦泥鳅,快走啦!”我想起身,却突然觉得两腿发软。 “小志,不要再说了啦!也许……也许翻车鱼被什么绊着了……”我看到泥鳅把上衣脱掉,难道他要…… 接着,我在扑通声中看到一团水花,泥鳅瘦长的身影正往湖中央迅速游过去,我不停地大声喊着帮泥鳅修正方向,这时候我看到翻车鱼那只大手似乎燃起了一线生机,露出水面更多了些,接着泥鳅的手握住了翻车鱼的大手。 雾似乎散了,我却看到这辈子最恐怖的画面,我没办法凭空形容,泥鳅看到了什么,但他那张脸,我最后一次看到泥鳅的脸,那到底是什么表情,他看到了什么会让平常镇静的他如此讶异。 泥鳅没有能够上岸,他修长的手在水中摇晃几圈,我没有像他一样下去救我全身瘫软,眼睁睁看着那只长手慢慢地消失在湖心,最后连涟漪都不剩。 隐藏的故事 那个鬼故事,不知道在思晴的心中盘旋多久,她一定很想取代那个阿志,很想很想,因为她把自己投射到故事中,她喜欢的人,不是翻车鱼就是泥鳅。 那个鬼故事,又何尝不在我心中萦回,我又何尝不想改变结局,只是我没有那个勇气,面对自己的良心和正义的审判,我骗自己也骗别人。 那几晚,每个白天面对校方、警方和登山社学长对两位失踪社员的询问,接着晚上,我敲着键盘,想把整件事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但在崩溃边缘我却犹豫了…… 那时阿刚不知道看到什么,那张脸扭曲得很厉害,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他,可是他却又出现了,他的头探了出来,虚弱地喊着:”阿毅,我成功了,苹果有救了。“我看着他的嘴形读出来。 接着我看到阿刚满脸苍白,就像游了5000米,或者三夜不眠不休地急攻山顶,几乎气竭得向我这儿游来,他一手勾住苹果的脖子,苹果的脸已经没有血色,能不能救活都是个问题,阿刚却始终不放开,他用另外一只手拼命地划向湖边,接着伸长了手等待我的帮助,但我那时却在想另一件事……我拿起之前苹果放在一旁的镰刀,狠狠往阿刚修长的手臂挥去。 就是那一张脸,我始终忘不了,那是怎么样的表情,伴着绝望,难以置信,恐慌和我无法想象的情绪,我无法凭空形容,他们两个人慢慢地沉入水底,最后留下慢慢散开的血晕。 我拾起了那只手臂,害怕之中却又夹杂着一丝丝欢愉和解脱,我沿着原路快步奔跑,没多久走到那个奇怪的木牌处,我用手扒了木牌的下方,挖了一个深洞,把那只手臂埋了进去,接着把木牌往旁边的蔓草处一扔。 我怔怔地看着思晴的离去,接着只是拾着她的足迹无神地走着。 为什么那时候我会这么做,人心,似乎比湖心还深,深到我自己都无法量测。 那只手瘦了好多,我想起苹果那只粗壮浓密的手臂,这些年他一直挨饿了吧! 是那个木牌吗?我弯腰拾起,连着支架的木牌脆弱得像随时会解体似的,上头的红字已经看不出来写着什么,只是字尽头的箭头依稀可认,我把它往湖的方向立起,只是支架已经倾颓,我试了几次没有成功。 算了,我摇了几下头往回走。 也许是老天不愿意接受我的自白,所以才不让那天来这儿的人发现我曾经的罪行,也不想让我尽对朋友最后虚伪的情义,所以我连替苹果找个替死鬼都不够格。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看到东西在后头摇晃。 我回头看,它立起来了。 我很讶异为什么它没有倒下来,我再往下看。 一个只剩骨头的五只手指从土缝中伸出,紧紧地扣住下方倾斜的支架。 他们感情还是那么好…… 后来我再也找不着思晴,我看着日历上用红字画圈的那个日子,我们见面的最后一天,她失望的背影和被湖水濡湿的手臂,是那么纤细雪白。 就像那一天,我们三个人听说思晴和朋友去爬山失踪,没有经过登山社同意就私下去找人,可是思晴回来了,而且开始和我正式交往。 我常在想我为什么再也不去游泳 我常在想我为什么再也不去游泳了……我似乎有点那么确定和不确定,我始终不知道思晴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我一直相信那天我们三人看到的不是幻觉,那是女人的手臂,熟悉的手臂。 ...
岁岁平安 夜色将所有的景色都用一件黑色的面纱笼罩住,让两边的房屋、路边的树木、远处的河都显得朦朦胧胧。一阵夜风突然卷过来,顺着齐家国的脚边打了个转,让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喂,齐家国,这儿。”在安静的夜里乍响起这一声招呼,吓得齐家国看清喊他的人正是约他的李春桂后,马上便上去踢了对方一脚。 “毛病啊,一声不吱地站在路边,像冒出来似的,吓得我魂都快出来了。”他说完,打量着附近,才发现,李春桂站的巷子后面,有灯光照出来,一眼望过去,正好看见“来利酒馆”四个字的牌匾歪歪斜斜地挂在巷子里面的一处两层小楼前。 “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王鹏那家伙就不是人,明明说要请我吃饭,那厮居然没带钱包,你也知道我身上的钱现在都交给你嫂子打理了……”正说着,两人已经走进了酒馆里。齐家国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早猜到这两个人说请他吃夜宵,实际上是付账时发现钱不够了。 “嘿嘿……你想吃点什么,点个吧,这的菜味道正,又便宜。”坐在里面位子上的王鹏看见齐家国,喜逐颜开地招呼着站了起来,这时,一个服务员正好端着一盘菜从后面的厨房里出来,这下,齐家国提醒的话还没说出口,服务员手里的盘子已经让王鹏撞歪了,那盘菜滑了出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盘子碎了,菜也毁了。而女服务员被挤在了供桌旁,将供奉的一张旧盘子也给碰碎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酒馆里的服务员一见有部分菜汤洒在了王鹏的身上,忙不迭地一个劲的道歉,王鹏见那服务员是个皮肤白皙,长相清秀的女生,沉下去的脸马上变成了一脸关切,“我没事,你没让菜给烫着吧。” “靠。”李春桂和齐家国一起啐了声。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这不是好意头嘛。”王鹏对他俩边说着,眼神却直瞄着那个服务员。 “平安个屁,这么晚了,我看你们怎么回校。”齐家国不留情面地说道。 “放心吧,哥会飞檐走壁的绝招。”王鹏死皮赖脸地在服务员面前吹着,等三人来到学校围墙处,王鹏就像只上树的狗儿一样,用双手紧趴在墙头,紧张地对下面用肩顶着他上来的李春桂说道,“再往上,再往上,还差一点儿。” “怎么往上啊,给你再加一截啊?”李春桂咬着牙,王鹏那家伙的重量此时全压在他身上,让他也没了好脾气。 “我早就说过了吧,学校的围墙那么高,怎么翻得过去。”齐家国伸出两只手扶着王鹏的腰,直担心他突然倒下来会压倒自己,“哎,你注意点,肘用力抓紧,别掉下来。” 话刚说完,好不容易上了围墙的王鹏突然松了手,一声没吭便从上面倒了下来,将底下的两个人一起压在了潮湿的地上。 “咔嚓”,他们的身下,又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沉闷的声响在此时听来,不仅清晰,而且很像是一个男人从胸口发出的一声呻呤。 “你搞什么飞机?”李春桂的声音居然不自觉地放低了,他问掉下来后就一言不发的王鹏。 “有点儿不对劲。”齐家国借着夜色,看着王鹏。此时,他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其他两个人,突然,扯开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让李春桂和齐家国都渗得慌,在夜色的渲染下,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最最平安。”王鹏此时嘴里就像含了什么,说的话口齿不清,但是,这句话陡然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另外两人的头皮都一阵阵发麻,正一寸一寸紧绷着像要炸开来。 招惹上了什么 李春桂和齐家国面面相觑。 “你说什么?”李春桂又问了王鹏一句。 他没回答,只是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他们面前,视线却望向他们半蹲的脚下。 “他说碎碎平安。”齐家国说。 “他是不是中邪了?”李春桂伸手在王鹏面前挥了挥,对方眼睛眨都没眨一下,“我老家教过一个治中邪的法子,要不我们试试吧。” “你真信他是中邪了呀?”齐家国打量着王鹏,虽然害怕,但是,他还是提了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意见,“咱们还是打电话叫120吧。” “等120过来,黄花菜都凉了。”李春桂说完,挽起袖子,“他这症状就是中邪了,给他抡两刮,就能醒过来。我们老家就这么治像他这样突然像转了性的鬼上身的事情。” “最最平安。”正在他准备打下去时,手却停在了半空。王鹏又含糊不清地嘟囔着这一句,然后,他抬起了手,慢动作一样,指向了两人的脚下。 齐家国和李春桂低下头,两个人看着脚下碎掉的一个黑色的罐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往旁边一看,在夜色里,有一块倒掉的长方形石碑也正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罐子里,有些白色的灰染着黑色的泥土沾在他们的脚上,没有风,但是,两人都打了个冷颤。那些灰不知怎么就窜进了他们的嘴里,鼻子里。全是微成带着腥气的味道。 骨灰盅!两个人同时想到了那个被他们压碎的罐子的用途。 “最最平安,最最平安,最最平安……”王鹏此时像复读机一样,不停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一遍又一遍。齐家国想站起来赶紧离开这个四下无人的旷野,但是,脚却蹲麻了,还是怎么了,使不了劲,更站不起来。 李春桂看上去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突然吼了起来,“他妈的,你这个天杀的,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空气的狗娘养的……”边骂,边吐着口水,然后,迅雷之势般,将一巴掌挥到了喋喋不休的王鹏的脸上。 “哎哟,痛死我了!”也许是李春桂的方法有效。清脆的巴掌声后,王鹏终于恢复了正常,他捂着脸,疼得哇哇叫。 “你还真下得了手啊,来真的啊。”齐家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王鹏,这家伙此时痛得龇牙咧嘴,终不见刚刚那面无表情,毫无生机的样子了,才让他微微放下心来。 “方法不怕老,只管有没有效。脏东西怕脏东西,这是老理。”李春桂见王鹏恢复正常了,但还是底气不足地说着。随后,他拉着王鹏捂着脸的手,问道,“你怎么样,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不?” “废话,当然记得。”王鹏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来李春桂下手真的不轻,“你还是不是兄弟,见他打我也不拦着。”他对齐家国说道。 “拦什么呀,你不知道,刚刚的情形有多恐怖,你就像是鬼上身了,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们,也不知在看什么。”李春桂马上接过话,将刚刚的情形添油加醋地说了起来。 “得了吧你。”王鹏给了他一记很不屑的眼神,“我不就是装作鬼上身,一直说着碎碎平安吗,瞧你们给吓得。” 此话一出,李春桂与齐家国相视三秒后,一起伸出手一左一右,让王鹏结结实实又挨了两刮。 “妈的,这个时候能玩这个吗?” “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见两人真恼了,王鹏才捧着脸,带着点委屈,娘们似的说道,“我不是见你们压碎了人家的骨灰罐,想替别人给你们点教训嘛。” “教训个屁,刚刚你从墙上突然倒下来,差点儿压死我们,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会压碎别人的骨灰盅吗?说起来,罪魁祸首就是你,要怪也只能怪你。”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李春桂更恼火。 “什么刚从墙上倒下来?”这时,王鹏却冒出这句话,他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们不是刚从那酒馆出来,到了这儿吗?” 碎骨 李春桂一听,抡起手,作势又要打。王鹏又带着疑问的眼神,望向了齐家国。 “得了,这招用一次就好了,再用就没创意了。”齐家国见他不像是装的,但还是干笑着说道。 “不是,我真记得我们刚从酒馆出来到了这儿,然后我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了,接着一道白影闪过,我还觉得奇怪呢,然后一抬眼,就看见你们不知为什么倒在地上,屁股下面坐着被你们压碎的骨灰盅,我便临时起意,想吓吓你们的。”王鹏解释着,随后,他看了看面前高高的围墙,“算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渗得慌,心像是没底似的,一直在胸口乱窜,像有事要发生。” 他后面的话让李春桂与齐家国深有同感,周围不知多了什么东西,连空气都厚重起来,每次呼吸都让他们的心跳加快,带来莫名的寒意。 “那这里怎么办?”齐家国指指脚下碎掉了的骨灰盅和散了一地的骨灰。 “对不起,我们不懂事,扰到你了,明天我们一定过来好好为你做场法事,为你赔罪。”李春桂毕恭毕敬地带着他们双手合十,给脚下的小土包作了几个揖,然后,将骨灰盅放好,再将散落一地的骨灰能找到的全部找回来,用碎掉的瓷片盖好,再挖了个小坑埋了进去。 “先这样吧,明天再来好好给别人赔罪。”做完这一切,李春桂若有所思地说。 “那现在你快点儿蹲下来,让我爬上去。”王鹏摩拳擦掌,准备上围墙。 “齐家国,你上去。”李春桂没理会王鹏的一厢情愿,蹲下来,要齐家国踩了上去。 只有王鹏摸不了头脑,有些奇怪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说道,“我不是觉得我个子小,上去方便点嘛,又没别的意思,怎么你们就像跟我有仇似的。” 齐家国没吱声,李春桂似乎也懒得和他解释。王鹏刚刚明明就上过围墙一次,他们也不明白他怎么就忘了,还是,刚刚发生的一切本来就是梦,两人的心里其实都没底,但是,看着天气渐亮,谁也没心情再在围墙外耗下去了。 回到宿舍,三人都没洗漱,便直接躺到了床上。这大半宿的折腾,让齐家国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疼,可他却不像王鹏和李春桂,不一会儿便发出沉重的酣声,而是头脑越来越清醒似的,怎么也睡不着。最后他强迫自己合上双眼,努力放松自己,想象自己正睡在一块巨大的舒适的海绵上,然后,他一点一点陷入了海绵里。 “还差一块,还差一块……”迷迷糊糊间,齐家国听到一个男生的低语,他半睁开眼,就看见一个人影正猫着腰,在宿舍的地上找着什么。 “你找什么呢?”齐家国听见自己在问他,但他知道自己没动嘴,却不知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找这个。”男生惊喜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身。齐家国看着男生伸到自己眼前的一根长长的,白森森的腕骨,心猛地一沉,床不再是海绵,而是寒冷的湖水,慢慢地淹没了他。那个男生,他的脸根本不能称之为脸,只不过是一张顶了杂乱的黑色的头发的,腐烂得只剩下没几块肉的骷髅。他身上的衣服也腐烂了,露出被蛆与叫不出名字的虫子早已啃穿的肋骨。而一排排沾满了泥土的肋骨里,塞着的全是让黑色的泥裹起的腐烂了一半的内脏。 “都怪你们,你看,脏死了。”面前的骷髅语气陡得变得阴森而冰冷,“你们还不帮我把剩下的骨头找回来?” 齐家国看着靠近的骷髅头,和那股死亡的气息,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靠,你表演诈尸啊!”正凑在床前的人被他突然一撞,又痛苦地捂着鼻子委屈地说道。 “王鹏?”齐家国看着窗外天空大亮,看清床前的人,没好气地问他,“刚你在我床前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找东西的鬼话?”他以为刚在梦里的事情是王鹏搞的鬼。 “哎,我是说要拉你起来找东西呀,这算什么鬼话,我们虽然要去为鬼办事,但我说的是人话好不好?”王鹏也有些不爽了。 替鬼收尸 一路上,王鹏似乎真觉得受了委屈,没开腔说话,齐家国因为那个梦,心情也没好到那里去,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地往前走,直走到了昨晚翻墙的地方,两人才同时止住脚步。 李春桂打来电话,说他在那个专替人办这事的师傅那里,但那个人不在,还好他要到了电话,先联系上了。那个师傅将他们打碎了骨灰盅后的补救方法说了一遍,似乎并不复杂,李春桂便自行去准备材料,晚点儿过来。 说完,齐家国以为他挂了,但是,通话记录却显示一直没挂,他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便对着话筒问道,“桂子,怎么了?” 李春桂果然没挂电话,他在手机那边似乎犹豫了一阵,然后,才悠悠说了一声,“那师傅一听我的声音,就说最近我有大灾,可能,是性命攸关的,要我注意点。齐家国,如果我真有什么事?” “别和我说这些。”齐家国一听,嗓子一紧,“我就不信,我们三个大老爷们,还斗不过一个死了的鬼。”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大脑在听到李春桂那些话时,却像是突然有了预感似的,李春桂的那些话会成真! 齐家国又宽慰了李春桂一阵,等他挂了电话,才发现,王鹏居然不见了。这里都是旷野,一眼望过去,都没发现王鹏的身影。而他打电话时,也不时有瞄到王鹏的,可就这么几秒的时间里,王鹏却消失了! 正当他准备喊一下王鹏的名字时,一抬头,才发现,王鹏居然不知不觉间,一个人上了两米多高的围墙。邪门!昨晚他记得李春桂费力在下面顶着,王鹏才能勉强爬上去,可现在他却真像他昨晚说的,有了飞檐走壁的绝招似的,他不知怎么就轻松上了高高的围墙。 “喂,王鹏,你搞什么?”齐家国小声喊了声,现在是白天,学校里人来人往的,如果看见王鹏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围墙上,肯定会被发现的。 “什么?”他一喊,王鹏居然听见了,只是,齐家国马上便发现了不对劲,因为,站在围墙上的王鹏脸上一片惊恐,他连连喊着,“我怎么站在这上面了呢?”然后,齐家国看见他的一只手像被人狠狠地往下拽了一下,他的身体便往学校里面那一边侧着摔了下去。 围墙里有惊呼声传来。齐家国一边往学校里跑,一边给李春桂打电话,告诉他,王鹏从围墙上摔下去了。 “那替鬼收尸怎么办?”李春桂也若急地问他。 “替鬼收尸?”齐家国一听一怔,不过很快明白李春桂指的是昨晚他们打碎的骨灰蛊,要将骨灰重新收好,“我也不知道,先看看王鹏的情况再说吧。” 李春桂在电话里还说着话,齐家国因为太急,没等他说完,便挂了电话。等他赶到时,王鹏已经被抬上车送去了市医院。学校医务室里都没办法急救就说明王鹏肯定伤得不轻。齐家国在去医院的路上想,就两米来高的围墙,摔下去还能出多大的事?可是,一回想起昨晚他们打碎了的骨灰盅,以及刚刚王鹏从围墙上摔下去的情形,他也乐观不了了。 王鹏那样子,分明就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从那边给拉下去的。他当时站在两米高的围墙上,谁有那么高呢? 除非,当时拉他下去的人是飘在半空中的! 想到这里,齐家国不由打了一个寒噤。看来,那只鬼似乎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至少,他并没打算就这样原谅这三个无意中打碎了他的骨灰盅的男生。 在医院里,当齐家国看着王鹏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模样,大吃了一惊,王鹏全身都被打上了石膏,而且还处在昏迷状态中。 医生摘下口罩,问了声,“谁是病人的家属啊?” 一同守在医院的教导主任说,“我是他的老师,他父母正从老家赶来,可能还要等一阵才到。” “医生,他情况怎么样?”齐家国冲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现在还不敢肯定,但是,这娃儿不可能是摔的吧。如果是摔的,他怎么四肢上的骨头关节都碎了,”医生的话让齐家国与教导主任都吃了一惊。 医生又意味深长,又痛心疾首地说道,“现在的年青人啊,怎么下手就这么狠呢,将娃儿的关节处骨头都敲碎了,还下手那么准,正好就那个位置。肯定是对人体解构很熟悉的人做的,哎,惨啊,娃的骨关节全碎了。” 教导主任马上用警惕的眼神看了齐家国一眼。 齐家国没理会,实际上,他此时满脑子里,都是医生最后拖长的那三个字——“全……碎……了”。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着,他马上就联想起昨晚王鹏一直在装神弄鬼时,念叨的那四个字——“碎碎……平安”。 碎了 听说王鹏没有生命危险,齐家国松了一口气。但是,教导主任的脸却一直是黑的,他双手抱胸,故作关切地问道,“齐家国呀,你知道王鹏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吗?我记得你们是理科系的吧,你们是不是在追哪个医科院的漂亮妹妹开罪别人了。” 齐家国看教导主任那胸有成竹,无所不知的样子,心里就全是反感。这种谈话也太没水平了,他懒得搭话,只是埋着头,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齐家国一看,是李春桂打来的,看着一边的教导主任他那双恨不得高度近视的眼镜变成透视镜似的直瞪着他的手机,心中一下又不爽了,他干脆拿着手机跑到走廊尽头去接。 “桂子,什么事?”齐家国接起手机,可是,电话里却并没有传来李春桂的声音,只传来奇怪的声响。 “咔嚓”这声音听着像是什么东西被折断了似的,以前齐家国无聊折断一些东西时,就是这种声音。 “咔嚓”又响了一声。这一次的声音响过后,还有些细微的什么东西碎开来掉落的声音。就像你将什么折断了之后。它又碎成了很多块散落时发出的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齐家国突然想起昨晚梦里,那个骷髅手里拿着的腕骨,那白森坚硬的骨头,敲打在地面时,想比一定会发出“咔嚓”的声音,然后很多细碎的骨头便会掉下来,和此时电话里听来的声音应该是一样吧。 “桂子,你怎么了?”齐家国急了,胡思乱想让他心慌意乱,总觉得莫名其妙地有股阴气透过手机的听筒爬进了他的身体里。 电话里的所有声音陡然消失了。齐家国侧耳听着,他应该挂了电话再打过去,理智如此提醒他,可他却不由自主地将一声不响的手机照样贴着耳朵,像还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碎了,我碎了。” 突然,这句话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生硬地透过手机听筒传来。 说话的不是李春桂,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人像极度的痛苦,又带着极大的怨气,在手机里,断断续续地,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碎了,碎了。” 那个男音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在齐家国的耳边响着,渐渐地,扩散成一道黑色旋涡,将白天变成了黑夜,将整个世界都吞没了,只剩下齐家国自己。 这种无助感让他差点儿忘了怎么呼吸,直到前面有个男生的背影出现,齐家国才激动地冲上去,拍了下对方的肩,“李春桂!”他惊喜地喊了声。 “啊。”男生的头慢慢扭过来,脖子上的皮肤因为过度的转头,而成了螺旋纹似的缠在脖子上。那张脸确定是李春桂,只是,有说不出的怪异与恐惧让齐家国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他。 “碎了,我碎了。”对方张开嘴,从里面吐出这句话。接着,李春桂的身体像被推倒的沙雕,倒在了地上,他的皮肤瞬间像被火烧过一样,没了。只看见他全身的骨头,碎了。 碎得一节一节的。 那些四肢变成了破碎的腕骨、指骨,闪着幽幽蓝光。 他的肋骨虽然保持着原状,但是,上面也布满了裂开的纹路。似乎一碰也会变成一盘散沙似的,碎成一小片一小片的骨头。 结局 王鹏出院那天,李春桂带着杜芬,还有齐家国一起去了。 李春桂和杜芬不顾形象,在众人面前卿卿我我,王鹏便和齐家国识趣地闪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他们。 “你说,这事情是不是真完了。”王鹏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齐家国。 齐家国想了想,自从那尊瓷器烧好后,就没有怪事发生过,虽然教导主任要他们不要掉以轻心,说还是感觉到有微弱的阴气存在,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没事了。” 王鹏松了一口气,“那我去买瓶水。”说完,便乐呵呵地往自动售水机跑过去。 齐家国看着他跑过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是不是事情真完了,这些日子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并不真实的梦似的。 这时,齐家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王鹏的脚下,像是一块纸片,但是,却闪着冷异的白光,粘在了他的脚后跟上。 他的心猛得往下一沉。 他记得,那次在火炉前,他看见那个男人还少了半张脸。 接着,他想张嘴提醒王鹏一下,但是,却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嗓子,让他喊不出来,一股难受的吞咽感让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每咳一下,嘴里便吐出一口血水,掺杂着一些细小的瓷器碎片。 王鹏这时已经买好水,往他这里跑过来。 “齐家国,你怎么了?”他问。 但是,马上,那一直紧跟着他的瓷片便像一把刀一样,在王鹏的身体上飞快地穿插来回。那些冰冷的白光闪过,让齐家国睁不开眼。 “咚”王鹏的身体像是被人扯断了身上所有的线的木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他的四肢奇怪地蜷曲着,就像是没有骨头。 或者,骨头都碎了。 齐家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提醒还在病房里的李春桂和杜芬,但他却动不了了,他觉得全身的骨头都疼,疼得像每根骨头都在被什么东西扎着似的咯吱响。 那只鬼之前待的那个盘子碎后,到底还有多少块碎片没有找回来,那么他的身体里也该是有多少只碎片正在将他的骨头切割着。齐家国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痛苦,他想着。 这时,有个人影蹲了下来,居然是李春桂。 你没事,太好了。齐家国想说这句话。 但是,李春桂看着眼前的齐家国,却笑了。 那笑容冷漠而陌生,他的脸上像有一层薄雾,雾气下,是另一张和那个缠着他们的男人长得相似的脸。 “哎,我一直和我哥说,要他把你们留着当替身,他偏要出这口恶气,现在好了,他又回炉重铸了吧。”李春桂说,“如果不是因为有个高人一直在你们身边,我何必潜伏得这么辛苦呢,不过,现在,都云开见月了。”他边说,边将刚刚划过王鹏的身体的瓷片像零食一样,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吞了下去。 怪不得之前去拿那些碎瓷器时,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怪不得当初那个女生说,那些老鬼。 怪不得教导主任当初问他们,你们只得罪了一只鬼吗? 齐家国想,原来还有你呀,可是,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接着,无边的痛楚陡间过去,他听见自己全身的骨头部碎了。 “碎碎平安。”李春桂说着,笑了起来,“你们一直没明白这其中的寓意吧,是人碎,鬼平安。” ...
1 一听说约素迪病入膏肓,被八个身强力壮的村民用门板抬着,送到芒塞村村医院等死的消息后,我就立刻给赵乔治打了个电话,然后俩人欢天喜地开着M国国立电视台分配给我的皮卡车,来到了芒塞村。 约素迪是个胖子,一个超级胖子。他二十四岁,身高一米六八,体重却超过三百八十斤。因为太胖,他的膝关节无法承受全身重量,所以约素迪只能终日躺在自己家中的床上,没办法出门。 我姓李,是M国国立电视台的记者,华裔,在一档专门谈论稀奇古怪事件的节目里任职。三个月前,我为了拍一档奇闻怪论,奉节目组女上司之命,曾经来芒塞村采访过约素迪,那时我看到他像座小山般,一张长两米宽一米五的床都几乎被他的肉给“淹没”了。约素迪那塞满了脂肪与赘肉的肚子,高高隆起,仿佛怀孕八个月的孕妇一般,而且怀的还是双胞胎。 赵乔治,也是个华人。上次来芒塞村拍摄奇闻怪论时,赵乔治是电视台为约素迪请来的医疗专家。赵乔治六十多岁了,从州府的大医院美容整形外科退休后,又来到一家私营减肥诊所兼职。三个月前,他免费为约素迪做了一次全面体检后,就告诉我约素迪活不了多久了。由于约素迪长期摄入高脂肪食品,他的体内代谢、全身系统,都遭到了严重破坏。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冠心病、骨关节病、胆石症,以及其他无数难以形容的病症,都在约素迪的身体上有所体现。 而且,赵乔治还发现,约素迪的心脏与旁人不同,是长在右边的,这更增加了治疗的难度。赵乔治断言,约素迪最多还能活三个月,即使马上进行医疗干预,抽脂塑形,也无法令他恢复健康。 赵乔治私下以开玩笑的口气对我说,像约素迪这样天赋异禀的人实在少见,如果他死了,把他的尸体制成标本,卖给医学院,绝对可以卖个好价钱。毕竟一个心脏在右,体重接近四百斤的超级胖子,确实是物以稀为贵,可遇而不可求。 赵乔治还说,他会制作尸体标本,可惜自己没车,没办法把约素迪的尸体拉出芒塞村。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无意朝我瞟了一眼。呵,为了方便采访,M国国立电视台分配给我一辆已经行驶了三万公里的皮卡车。皮卡车的车斗很短,虽然装不了多少货,但放一具超级胖子的尸体还是绰绰有余。 我跟赵乔治一拍即合,当时就谈好了合作事宜,只待约素迪一命呜呼,他便会拿着手术刀,我则开着皮卡车,一起到芒塞村拉走约素迪的尸体,再回州府制成标本卖给相关医学院。 2 芒塞村是个很偏僻的地方,附近只有一个叫做伊丹瓦的小镇。芒塞村位于几座山脉间的谷地中,很少有外人到这里来,村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我和赵乔治开着皮卡车,翻越难行的盘山公路,路过伊丹瓦镇后,又驶过一长段泥泞不堪的机耕道,足足花了一天一夜,才于一个刚破晓的黎明,来到了芒塞村中。 这是我第二次到这里来了,上次电视台播出节目后,还为约素迪募集到一些慈善捐款,所以村里人对我们的印象特别好。我一进村,就找到了约素迪家里,给他家人说,我是专程带赵乔治来抢救约素迪的。只过了一会儿,我俩便被领到了村医院里。 与其说这是一个村医院,倒不如说是个卫生所。整个医院就三间平房,一间做门诊,一间做药库,另一间自然就是所谓的住院部,只有一张结实的铁床,床边竖着一根铁杆,挂着输液瓶与吊针。在平房外,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 约素迪就躺在住院部的铁床上,由于他的体型实在是太肥硕了,所以村里特意请铁匠加宽加长了病床,再垫上几层厚木板,才能让他安稳地躺下。 村医院里只有一个医生,叫普密蓬,是约素迪的本家叔叔,五十多岁的干瘪老头,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圆领衫,骨瘦如柴却精神矍铄,仿佛全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我和赵乔治走进住院部的时候,普密蓬正努力为约素迪擦洗身体。他拿着一块洗澡布,用力抹着约素迪肚子上的赘肉,每抹一下,洗澡布上便会沾上一层薄薄的淡黄色油脂,那是约素迪的脂肪。 不过约素迪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虚弱,他躺在床上,两只眼睛却滴溜溜地乱转着,看上去精神甚好,哪有病入膏肓的迹象?我有点失望,而赵乔治则上前一步,推开普密蓬医生,伸出手指,翻开约素迪的眼皮看了一眼,又扒开约素迪的牙齿,望了一下喉咙。 然后他走回我身边,用极轻的声音对我说:“过一会儿,你把普密蓬医生引到一边去,留我一个人在村医院里。”接着他把我和普密蓬医生都叫到了住院部平房外的空地上,搓着手,很郑重其事地对普密蓬医生说:“情况不妙呀。” 普密蓬连忙问:“我看约素迪没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呀,就是有点儿消化不良而已。因为上吐下泻,才被村里人送到了这里。我给他用了止泻药和补液盐,已经控制住了他的病情。” 赵乔治啐了一口,朝普密蓬骂道:“你懂不懂医术呀?你是哪家医学院毕业的?” 普密蓬愣了愣,很没底气地答道:“我没读过医学院,我是自学了一本中国出版的《农村赤脚医生手册》M文翻译版后,才开办了这家村医院……” 听了普密蓬医生的回答,赵乔治长嘘一口气,虚张声势地说道:“约素迪极其虚弱,病入膏肓了,他现在只是强撑体力,回光返照罢了。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然后他朝我挤了个眼色,示意我赶紧想办法把普密蓬引到一边去。 这当然难不倒我,我从皮卡车里搬出了电视台的摄像机,对普密蓬说:“约素迪的病情,我们电视台一直都很牵挂,作为芒塞村医院的医生,我想请您在摄像机前介绍一下约素迪的身体状况。” 普密蓬听见自己要上电视,顿时面露喜色,但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破破烂烂的圆领衫,脸上又露出了窘迫,他犹犹豫豫地对我说:“李记者,我想回家换一套干净一点儿的白大褂再来拍摄,你看行不行啊?” 当然行,这就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普密蓬急匆匆地离开村医院后,我转过身,看到赵乔治已经耸着肩膀进了住院部,还放下了门口的布帘子。我连忙跟着走了过去,刚走到住院部门口,就听到赵乔治柔声细语地对约素迪说:“我来给你做一下头部按摩吧。” 赵乔治现在给约素迪做头部按摩?真是莫名其妙。 我撩起了一半布帘子,正要进去,一抬头,却看到赵乔治站在了病床床头后,一只手按在约素迪的太阳穴上,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极尖利的细铁丝。 就在我目瞪口呆的一刹那,赵乔治一挥手,手中的细铁丝,已经插进了约素迪的一侧太阳穴中,又从另一侧太阳穴中刺了出来。约素迪只是翻了一下眼皮,便没了呼吸。 超级胖子,顿时变成了一个超级死胖子。 3 “你疯了?”我吓得大声叫了起来。霎时我便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了得到尸体制作标本,赵乔治竟然杀死了约素迪。 赵乔治见我进了屋,也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恢复了冷静,从衣兜里取出一块肉色的创口贴,贴在了约素迪的太阳穴上,遮住了细铁丝造成的伤口,也止住了外涌的鲜血。他对我说:“小李,一接到你的电话,我就通知了州府一家医学院购买标本的人,说一周内就能把标本送过去。做我们这一行,是要讲诚信的,说了一周内送过去,就一定要一周内送过去。” 我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我可不想让自己成为杀人犯的同谋。 赵乔治搂住了我的肩膀,开始说服我:“我已经谈好了价,十万美金呢。一手交标本,一手收钱,拿到钱我们就平分,一人五万。” 五万美金啊,我两年工资加一起,也就这么多。我迟疑了片刻,喃喃地问:“你真能让约素迪的家人认为,他是因病死亡的吗?” 赵乔治点点头,答道:“当然能!别忘了,我是从州府来的医学专家,芒塞村里又有谁敢质疑我?”他一边说,一边取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从正中央割开了约素迪的喉咙,一刀划下去,又划开了约素迪胸膛上的皮肤。鲜血飞溅而出,正好掩盖住了约素迪刚才从太阳穴中溅出的鲜血。 “你这是干什么?”我惊恐地问。突然看到这么多鲜血,我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两腿也不住打着颤。赵乔治冷静地答道:“呵,我给约素迪做个气管切开术,证明我们刚才确实在抢救他。” 4 谁又能想到有人会谋杀一个体重接近四百斤的超级胖子呢?所以,没有人对约素迪的死起疑心,也没有人发现他太阳穴上的致命伤。自学成材的村医院普密蓬医生,更是不敢多言语,径直为约素迪开了死亡证——他又哪敢对州府来的名医说三道四呢? 接下来,我和赵乔治就该考虑如何运走约素迪的尸体了。 赵乔治鬼鬼祟祟地对我说:“最好我们不要偷偷摸摸拉走尸体,不然尸体不见了,我们也回城了,村里人一定会猜到是我们干的。”依他的意思,我们最好和约素迪的家人好好谈一下,拿点儿小钱,把约素迪的尸体买走。 鉴于我是电视台的记者,口才比较好,所以这件事就交到了我的手里。 当然,我总不能对约素迪的家人说,您家约素迪长得真是“天赋异禀”,我需要买走他的尸体制成标本,您给出个价吧。 这会让我没法活着走出芒塞村。在M国这个东南亚国家里,偏僻的地方总是有着奇怪的风俗,天知道这里的人届时会用什么残酷的刑罚来惩处我们。 但我毕竟是记者,于是我找到了约素迪的老爸。约素迪的老爸叫约克苏,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头子。我对约克苏老人说:“老爷子,您儿子不幸去世了,我深感遗憾,在此我向您表达最诚挚的问候。” 约克苏老人泪流满面地答道:“我家约素迪真是可怜,这么大了,都还没下过床,也没看过村外面的世界。村外甚至都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确实如此,上次我们来做采访的时候,为了保护个人隐私,他的脸被打了马赛克,名字也用了化名。 我跟着叹了口气,进入了正题:“约素迪是不幸的,但事实上,在村外的世界还有很多与约素迪一样受到肥胖症困扰的人。如今肥胖症已经成为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问题,最近联合国特别指出,肥胖将成为二十一世纪威胁人类健康的最大杀手。所以我想,如果约素迪能帮助其他肥胖症患者远离病痛困扰,或许这才能让他死得其所,也能让所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老爷子愣了愣,问:“怎样才能让他帮助其他肥胖症患者?” 我深吸一口气,答道:“把他的遗体捐献给科研机构,让科学家对他的遗体进行解剖研究,发现肥胖症的发生原因、患病机制,就能让科学家找到治疗肥胖症的对策。当然,作为一直关心约素迪的媒体工作者,我会尽量向科研机构为约素迪争取一点儿补偿。” “哦,补偿?能有多少?”约克苏老爷子眼里透出了些许光亮。我知道,这么多年,约素迪几乎吃光了他家所有的家当,也从来没为家里挣过一分钱,约克苏老爷子现在已是一贫如洗。 于是我报出了一个数字:一千美金。我还说,我可以先出资垫付这一千美金,只要能让我拉走约素迪的尸体就行了。 这个数字已经足够让老爷子满意了,他接过了一千块美金后,咂着嘴对我说:“李记者,你能不能只拉走约素迪的尸体,把他的内脏给我们留下?” 5 天知道约克苏老爷子为什么要把约素迪的内脏留下来。也许,他是想把约素迪的内脏埋葬在地底,就像以前中国古人的衣冠墓那样吧。反正在M国,偏僻的乡村里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怪风俗。 我回到皮卡车里,和赵乔治商量了一下,他说,制作标本,内脏并不是特别重要,以前埃及人制作木乃伊,还需要特意将尸体里的内脏取出来再制作呢。至于约素迪那长在右边的心脏,只要制作标本的时候,将胸腔打开,露出有异于常人的心室,就能显示出来了。 不过,赵乔治很担心约克苏老爷子取内脏时,会不小心损坏约素迪的尸体——制作标本,来不得半点马虎。有瑕疵的标本,会比完整无缺的标本便宜很长一截。于是赵乔治提出,必须由他去取出约素迪的内脏。毕竟他有尸体解剖的经验,而且还带来了锋利的手术刀。 可惜当我找到约克苏提出这点要求的时候,老爷子却答道:“李记者,无须烦劳州府来的赵专家了。取内脏,只要有村医院的普密蓬医生就行了。别担心,他经验很足,一定不会损坏约素迪的尸体。” 我吃了一惊,赶紧拉着赵乔治来到村医院。 当我们赶到村医院时,普密蓬医生已经收工了,正在门诊室里洗着手,他连医用手套都没戴,手上到处都是约素迪身上的鲜血。 因为担心约素迪的尸体会遭到破坏,我和赵乔治心急火燎地冲进住院部。 约素迪这死胖子的尸体依然躺在加宽加长的铁制病床上。他下颌到小腹的皮肤被整齐拉开,白花花的肥肉也被切开后扒到了两边,就像被切开的涂满奶油的蛋糕。肋骨被锯断后,胸腔里已是空无一物,裹在脂肪里的心肺肝肾已经干干净净地被摘走了。 赵乔治仔细打量了一下之后,由衷佩服地说:“这位普密蓬医生,解剖尸体的手法相当纯熟,如果没解剖过上千具尸体,是无法达到这种功力的。” 普密蓬医生洗好手回到住院部里,正好听到了赵乔治的话,嘿嘿笑了一声后,答道:“熟能生巧罢了,三十多年来,芒塞村里死了人后,内脏都是由我摘除的。” “呃……”我吓了一跳,“村里死了人,都要摘除尸体里的内脏?”难道芒塞村的人在偷偷贩卖人体器官?如果真是这样,我和赵乔治这两个陌生人无意撞破了他们的秘密,村里人会不会杀了我们灭口?我顿时感到了一阵恐惧。 普密蓬显然看出了我与赵乔治的疑虑,他笑着说:“咱们村里有个古老的风俗,为了怀念逝去的人,亲朋好友会聚在一起进食逝者的内脏。只有这样,才能让逝者永远留在村里人的心中。” 是永远留在村里人的心中,还是留在村里人的胃中?我感觉到一丝寒意,真是奇怪的风俗呀。可普密蓬医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差点儿让我和赵乔治崩溃了。 普密蓬说:“村里人将在今天夜里集体进食约素迪的内脏。李记者,赵专家,你们都是村里最尊贵的客人,请你俩和我们一起参加这场祭奠仪式吧。约素迪的父亲说了,要把最珍贵的部分留给你们吃,是约素迪的心脏哦!” 6 “真是太变态了!”坐在皮卡车里,我对赵乔治说道。赵乔治也难以接受进食死人心脏的事实,他还告诉我,像约素迪这样的超级胖子,心脏早已发生病变,脂肪含量高得惊人,吃了后绝对不利于身体健康。 “那怎么办?”我问。赵乔治啐了一口,狠狠地答道:“别管这么多了,我们干脆趁着全村人都在准备进行祭奠仪式,偷偷扛走约素迪的尸体,拖到车上拉走算了。”看来只有这样了,就算让村里人怀疑我们,也比让我们吃掉约素迪的心脏好。反正我给过约素迪的父亲一千块美金,拉走尸体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祭奠仪式定在夜里十二点进行,八点多,天黑尽后,约素迪的家人便开始忙碌了起来。约克苏老爷子亲自在村里的空地上,支起一口硕大的铁锅,下面架着柴火,锅里加满了水。水烧开后,约素迪的心肾肝肺等所有的内脏器官,便给扔进了锅里。老爷子又在锅中加入了洗净的番茄、鸡蛋、菜花、胡萝卜,甚至还加了山奈、八角、鸡精、调味盐。 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在空地上空盘旋着,而我嗅到这股肉香,却禁不住想要呕吐。 约克苏老爷子领着村里人在锅边跳着一种奇形怪状的舞蹈,他们都戴着绘有狰狞图案的面具,摆出各种姿势夸张的动作。这是一种接近于原始图腾的祭祀舞蹈,与中国西部农村的傩戏有所相似。面具遮住了所有村民的面孔,只露出了他们的眼珠与鼻孔。他们手舞足蹈,不停叫喊着莫名其妙的戏文,脸颊流出了汗液。而我与赵乔治却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跌入了无底的寒窖中。 普密蓬医生给我们说过,约素迪的内脏要在锅里文火煮上四个小时,才能进食。呵,这就与中国广东人煲汤的时间差不了多少。我可不想吃这锅内脏汤,所以与赵乔治商量好,要赶在午夜之前,就从芒塞村医院的住院部里偷走约素迪的尸体。 可是在准备祭祀的过程中,我和赵乔治身边一直有村里人陪伴着,我们根本没办法擅自离开会场。赵乔治不得不小声对我说:“咱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于是我从皮卡车里取出电视台的摄像机,找到约克苏老爷子,对他说:“明天我和赵乔治就要走了,但现在必须去村里拍点约素迪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好编排在节目里。” 因为所有村民都要围着那锅内脏汤跳祭祀舞蹈,没人陪我们去拍片,所以我和赵乔治顺理成章地离开了这片空地。 一出了空地,我和赵乔治便来到村医院,径直奔向了停放着约素迪尸体的住院部。 想必村民们也不会想到此刻竟会有两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来偷尸体,所以住院部的木门一直敞开着。我们一进屋,便不由得大吃一惊。 加长加宽的铁床上空无一人,约素迪的尸体竟不翼而飞了。地上到处都是淡黄色的油状物,腻腻的一层,很滑。“是约素迪体内的油脂……”赵乔治喃喃说道。听到这句话,我差点儿就忍不住当场呕吐。 约素迪的尸体到哪里去了?难道有人捷足先登,抢先偷走了尸体?可谁又会像我们这样对一具超级胖子的尸体感兴趣呢?我与赵乔治不由得面面相觑,相对无言,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乔治突然指着滑腻的地板,对我说:“小李,你看这是什么?”顺着他的视线,我看到地板上竟有一行脚印,是从铁床一直延伸到木门处的。这是一双光着脚丫走过的足迹,脚很大,只有从铁床走到门外的脚印,却没有从外走到里面去的脚印。 而之前在铁床上,躺着的却是约素迪的尸体! 我张开嘴,颤抖着声音,说:“难道是约素迪没死?他自己走出了住院部?” “瞎说!我亲手干掉了他,普密蓬又取走了他体内的器官。约素迪已经死透了,透得不能再透了!” “那就是……约素迪诈尸了……”我的声音变得更加颤抖,手指一松,手中的摄像机也摔落在了地上。 7 “吧嗒——吧嗒——吧嗒——” 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从我与赵乔治身后响起。我与赵乔治战战兢兢转身回过头,村医院这几间平房外的空地,被当夜的月光映射得一片惨白。 在惨白色的空地上,我们看到了约素迪。他站在空地里,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和赵乔治,抬起腿,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在约素迪的手中,拿着一截亮晃晃的玩意儿,我一眼便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一截尖利的细铁丝。他胸膛上的皮肤与肌肉组织依旧被剖开着,但淡黄色的脂肪却堆积在刀口之中。随着约素迪的脚步,油脂从刀口滚落了出来,撒得遍地都是。 “诈尸了!”我与赵乔治同时叫了起来。我还大声叫着:“救命!救命!”远处却传来为祭祀舞蹈伴舞的激烈音乐声与村民们兴奋的吼叫声,他们根本无法听到我与赵乔治的呼救声。 我们想要逃跑,可身后却只有住院部这间封闭的小平房,我们根本无处可逃。约素迪离我们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走到我们面前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伸出肥手,在太阳穴处抹了一把,一张肉色的创口贴被他撕了下来。没有鲜血飞溅出,因为他已经死很久了,体内所有的血液都干凝了。 约素迪望着我和赵乔治,咧开嘴,露出一个极其丑陋的笑容。接着,他用含混不清的声音,低沉地嘶吼道:“我死得好冤,我死得好冤!我要血债血偿,我要血债血偿!” 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朝约素迪磕起了头。一边磕头,我还一边说道:“兄弟,你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你可要记住,你是被赵乔治杀死的,这件事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没义气!”赵乔治朝我的屁股踢了一脚。我却顾不了疼痛,偷偷使劲拽了一下赵乔治的小腿。这一拽之下,赵乔治失去了重心,跌倒在我身旁。我则赶紧站了起来,用力朝赵乔治的腰间踢去。赵乔治的身体腾空而起,正好落在了诈尸的约素迪面前。 我朝着约素迪喊道:“我把赵乔治交到了你面前,你就赶紧报仇吧!”说完后,我撒腿就跑。当我跑到空地边缘时,偷偷回头望了一眼,看到约素迪已经蹲了下来,伸出手,手中握着的细铁丝已重重地插入了赵乔治的一侧太阳穴,又从另一侧太阳穴刺了出来。一股鲜血从赵乔治的太阳穴中飞溅而出,弄得约素迪满脸都是殷红一片。 我吓得腿都软了,再也没气力朝外逃跑。而约素迪满意地看了一眼赵乔治的尸体,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望着我,对我说:“李记者,你就别跑了。现在我俩该商量点儿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约素迪的声音有点干瘪,但却不再显得含混不清。 而且我也听出来了,这声音很令我熟悉——是芒塞村医院普密蓬医生的声音。 8 奇异的事发生了。 约素迪这死胖子的胸膛突然再一次裂开了,一只干瘪的手从胸腔里伸了出来,接着是另一只干瘪的手。两只手将死胖子的胸腔掰开后,一颗头颅从约素迪的身体里钻了出来,是普密蓬医生的脑袋。 与此同时,约素迪自己的脑袋猛然坍塌,软绵绵地耷拉在颈子上。 看着这幕令人惊讶万分的情形,我终于明白了。约素迪根本就没诈尸,他果然是死透了,透得不能再透。是普密蓬摘掉了约素迪的体内器官后,又剥离了体内的脂肪,然后钻进了约素迪空无一物的胸腔里——他把约素迪的皮披在自己的身体上,假扮成约素迪的模样来吓我们。 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后,我就不再害怕了,一个干瘪老头也不值得让我害怕。我一个箭步,冲到普密蓬面前,挥起拳头就砸了过去,一边砸,一边叫道:“你想干什么?你杀死了赵乔治!” 普密蓬却避开我的拳头,说道:“李记者,别着急嘛。我知道约素迪的尸体是个好东西,能卖不少钱。既然你和赵专家能做这生意,我和你也能做这生意。我同样会制作标本,而且绝对不会比赵专家做得差。” 我明白普密蓬的意思了。就算他是个靠自学《农村赤脚医生手册》翻译版而成材的乡村医生,也同样知道一具心脏在右的死胖子,具有多高的学术价值。 普密蓬向我坦承,他白天时无意间偷听到我和赵乔治在皮卡车里的对话,知道了我们的来意,于是也想从中分一杯羹。十万美金,三个人分当然比不上两个人分划算,所以普密蓬决定干掉赵乔治。他之所以没选择干掉我,理由与赵乔治一样——因为只有我才能驾驶那辆电视台的皮卡车。 下午普密蓬取出约素迪的心脏后,发现了约素迪太阳穴处的伤口,还在住院部里找到赵乔治丢弃的细铁丝,就知道了约素迪其实是被谋杀的。他又在皮卡车旁偷听我和赵乔治谈话,知道我们会赶在午夜前盗走约素迪的尸体,于是他便想出一个利用约素迪尸体吓唬我们,并用细铁丝干掉赵乔治的计划。 晚上普密蓬先是进了住院部,想要钻进约素迪的身体里。但因为约素迪体内的脂肪实在是太多了,他根本没办法钻进去,所以才用手术刀剥离出约素迪体内的脂肪,倾倒在住院部的地板上。这就是为什么我看到地板上有这么多淡黄色油脂的原因。 同样因为这些剥离出来的油脂,倾倒在地板上后,掩盖了普密蓬进屋时的足迹。所以当普密蓬披上约素迪的皮,光着脚丫走出住院部后,地板上就只留下了一行由铁床走向屋外的足迹。而正是这行足迹,让我和赵乔治误以为约素迪诈尸了。 看着赵乔治的尸体,普密蓬说:“李记者,现在我们把约素迪和赵专家的尸体,都扔到你的皮卡车上去吧。先开出村子外,找个地方藏起来,然后我们再回村参加祭祀仪式。等村里人发现约素迪尸体不见了,我们就可以说是被州府的赵专家偷走了。到这时,我们再向约克苏老爷子提出,开车去附近的伊丹瓦镇报警,出村的路上再把约素迪的尸体拽上车,一走了之。” 普密蓬的这个建议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在这之前我和他素不相识,村里人绝对想不到他会与我合谋盗走约素迪的尸体,让他和我一起去报警,村里人是不可能起疑心的。 于是我点了点头,弯下腰,从赵乔治的外衣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你这是在干什么?打电话?村里没有信号的。”普密蓬诧异地问。 我答道:“买主是赵乔治联系的,只有在他的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才能找到那个肯出十万美金买走尸体的买主。” 10 我怎么都没想到,轿车里坐着的,竟是我在电视台节目组里的女上司。她叫安娜,名字很俗,她的相貌也和她的名字一样俗。在车里的方向盘前,还坐着一个圆头大脸的富态男子,这个男人我以前从来就没见过。 我颤抖着嘴唇,诺诺地问:“安娜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安娜浓妆艳抹,坐在车里对我说:“今天下午我就接到了芒塞村约素迪的父亲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你说服他把约素迪的尸体捐献给了医疗科研机构,还给了他一千美金,他特地打电话到台里来感谢。台里的老总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选题——闭塞乡村里的肥胖症患者因病去世后,仍然能够移风易俗将尸体无偿捐献给医疗机构,家属经历了何种心态变化,一定是电视观众非常关心的事。老总担心你不能独力完成这个选题,所以派我来指导你拍摄。”她指了指车里坐着的男人,补充了一句,“这是我的丈夫,杰克。呵呵,今天我正好把他拉来当司机了。” 我的头都快大了,约克苏老爷子没事给台里打什么电话呀?这不是坏我的好事吗? 普密蓬也快哭出声来了,他已经明白,约克苏捐献儿子尸体的事,已经被电视台知道了,我们就自然不能再私下倒卖这个死胖子了。 还是我反应够快,立刻对安娜说:“安娜姐,我们能不能不拍捐献尸体的事?天知道为什么,约素迪的尸体竟被那个州府的赵专家给偷走了……”看安娜脸色不太好看,我又将功折罪地说,“不过,我找到了一条更有价值的新闻线索。” 我拿出摄像机,调出今天夜里在芒塞村里拍摄约克苏老爷子煲内脏汤的镜头,用极为耸动的声音对安娜说道:“神秘村庄里的古老习俗,活着的人吃掉逝者的所有内脏,向神明祈求宗族平安,这样的新闻绝对是轰动性的!” 安娜顿时来了精神,她激动地和她丈夫杰克一起下了车,站在皮卡车的驾驶室旁,和我一起看着摄像机里拍摄的镜头。而我则向普密蓬递了一个眼色,普密蓬立刻趁着夜幕,闪到了安娜与杰克的身后,从衣兜里摸出了那截尖利的细铁丝…… 只听两声惨叫,安娜与杰克倒在了地上,瞬间之后便停止了呼吸。 普密蓬不愧是医生,手脚很快,下手也够狠毒,只“刷刷”两下,就刺穿了安娜与杰克的太阳穴。我和普密蓬把眼前这两具尸体以及他们开来的车都抛下了悬崖,毕竟约素迪的尸体价值十万美金,而拍下一部耸动的奇闻怪谈新闻对于我们却一文不值。 干完这一切后,普密蓬对我说:“李记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干脆我们现在就把约素迪的尸体送到买主那里去吧。”我也赞同这个办法,因为我们根本就没法在城里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制作标本。 我拿出赵乔治留下的手机,很巧,大概是因为附近有移动电话的基站,在这处悬崖边上竟有手机信号。我拨出了那个买主的电话,短暂的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却无人接听。与此同时,我突然听到一阵微弱的手机铃声正从悬崖下面传了上来。 我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悬崖下的手机铃声立刻消失了。我与普密蓬面面相觑了几秒后,我发了疯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回忆起,以前安娜对我说过,她老公是州府医学院里的副校长,主管采购教学用具。 “靠!”我朝普密蓬大骂了一声,“我们刚刚杀死了约素迪尸体的买主,还扔下了悬崖……” 11 我和普密蓬垂头丧气地站在悬崖边,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既然约克苏老爷子能给电视台打电话,约素迪尸体失踪后,为什么他没有直接打电话报警呢?” 普密蓬摊开手,说:“约素迪生病的事,自从在你们电视台里播出后,他家得到了不少好心人汇来的善款。约克苏老爷子拿这笔善款,在家里安装了一部座机。座机是才安装好的,大概他一时糊涂忘记了吧……” 可是,就算约克苏是一时糊涂,也不可能永远糊涂呀。我暗叫了一声不好,正想拉普密蓬上车,赶紧离开这处悬崖。可就在这时,我看到远处的盘山公路上,一辆闪烁着蓝红两色警灯的警车,正飞快地向我们驶来。 警车的扬声器响了起来:“前面那辆皮卡车,是芒塞村来伊丹瓦镇报警的吗?不用再去伊丹瓦镇里,约克苏老先生已经打电话通知我们了!” 这一下,我不知道如果警察看到皮卡车车斗里的死胖子,我和普密蓬该如何解释了。 ...
1、预兆 机场就像是巨大的金属鸟笼。 美丽的空姐们在柜台后带着训练过的三十度微笑。 墨香这样想着,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同学们。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空气让自己觉得不舒服。 妩媚娇艳的何亭亭很有敌意地看了墨香一眼,下意识地往英俊的汤严身边靠了靠。永远冷淡的墨香最会用眼神让男生心动。 这一次的大学旅行,自己一定要紧紧粘着汤严。汤严的爸爸和自己的爸爸是世交好友,自己从小就喜欢着汤严。可是,汤严总是对自己很酷。她没有注意到,汤严的眼睛里只有墨香的影子。 声波浪潮一样袭来。墨香皱了皱眉毛。细细碎碎的声音在虚无处响着,却听不清它的内容。 “墨香?你不舒服吗?”轻柔的声音传来。墨香转过头。明月甜美的脸庞上有担心的表情,她的手上是新款的三星手机,一进机场她就调皮地拍来拍去。 “我还好,只是……”墨香的视线落在大电子屏幕上。那里是一排排的飞机起落时间表。 橙色的字们跳动着。海南……死亡……死亡班机…… 那些字在墨香的瞳孔里诡异地扭动着。死亡……班机…… 定了定神,墨香发现一切正常。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飞机。安全的旅行,为什么会让自己觉得恐惧? 明月将手机举起,拍下了大家的笑脸,“幸福的海南旅行就要开始了!” 提着简单的行李,墨香恍惚地登上飞机。 这是一架舒适的飞机,空姐的美丽让上机的毛头小子们心情激动。 美丽的空姐对着墨香微笑,“欢迎光临。”她的眼睛里是什么在旋转呢?那黑色的旋涡一圈圈地转着。 墨香的手指紧了紧。戴着手套的手指开始颤抖。 她依稀看到,大量的火光从这位空姐的脑后爆开。美丽的空姐的脸被碎裂的爆炸物戳破。机场里惊恐的乘客们尖叫着被火焰包围。发动机的声音变得狂噪,突然爆炸! 飞机在空中失去了它的翅膀。它从中间断裂,将带着火焰的人们倒进了高空。 气流撕裂了人们的衣服,然后把人们像用坏的铅笔一样随意地插入地面。 自己呢?自己正坠向无边无际的黑暗,那是一种充满冷酷意味的绝对力量在操控这一切。 浑身冷汗地清醒过来,墨香看着眼前活生生的空姐,发现飞机还安全地停在地上。 “这架飞机要出事,我不坐了。”墨香站在飞机舱口轻轻地说。 “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空姐的微笑僵硬在她的脸上。 “我预感到它要出事,我不坐了。”墨香温柔但坚持地回答。机舱里一片哗然。 何亭亭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是女巫?预感到飞机出事?你还真是会哗众取宠,让别人觉得你很特别。” “你这小丫头不要触大家的霉头。真是神经兮兮的!”一个中年男子狠狠地瞪着墨香,视线顺便朝她的身上滑了滑。真是可惜了,一个美少女居然是个疯子。 “小姐,您再乱说话,我们会控告您扰乱公共秩序。”副机长走了出来,礼貌地驱赶墨香。 墨香没有再说话。这突如其来的预感是否真的会实现,自己也不能肯定。 她转身扯着明月,“跟我走吧。” 明月担心地看着墨香,“墨香,你还好吧?”虽然自己不相信飞机出事这样的可怕话题,但是,自己不忍心离开这样失常的墨香。 汤严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我也不去了。”他俊美的脸上是一双蕴藏着深深感情的眼睛。那眼睛就这么看着墨香。 “汤严,你相信这个谎话精说的话?”何亭亭拉住汤严。妩媚的脸庞有些扭曲。 “我不去了,你去不去随便你。”汤严走向墨香,温柔地看着她。何亭亭不情愿地提着大红色皮箱跟在后面。没有汤严在,海南有什么好玩的。自己还专门准备了漂亮的比基尼想在海滩上秀身材给汤严看呢。 一阵喧哗后,四个人下了飞机。很显然,飞机上的乘客都当墨香是神经病患者。 “墨香,你是不是有飞机恐惧症?”明月看着自己原本搭乘的飞机离开地面,升上天空。 “不止呢。她一年四季戴着手套,说不定手上长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何亭亭气急败坏地说着。 “何亭亭,你再这样,就算何伯伯拜托我照顾你,我也不会再理你。”汤严声音里有着严厉,他看了看墨香戴着手套的手。 墨香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自己是一个没有掌纹的人。所有和自己手掌接触的人都会死于非命。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在和自己握手后的五分钟被校园杀人狂砍死。他的手掌温暖了自己的手掌,他的温热的血冻结了自己的心脏。 巨大的响声从天空中传来,绚丽的火光在半空中燃烧。整个候机大厅的玻璃都震动着,有三面玻璃碎裂着溅落。飞机失事了! 四个人看着天空,凝固成化石。 汤严艰难地转过身,看着墨香,喉咙里传出的声音异常沙哑,“出事了……” 明月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呜咽了起来,“他们,他们出事了……” 墨香只觉得自己的手掌无比灼热又无比冰冷,黑暗的气息在飞机场上空盘旋,那是惨死者的灵魂。 人群骚动,消防车喷射着水龙。 没有人发现这四个人是飞机事故的幸存者。 墨香游魂一样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沉溺于过去的事情,无法自拔。十四岁那年,地铁发生了一次事故。突然的大火烧了起来。那些来自地狱的火焰在车厢里乱蹿,像是不安的鱼群。有毒的浓烟紧紧地拥抱着地铁车厢里的每一个人。妈妈紧紧地搂着墨香说,墨香,要坚持下去。她没有发现墨香的手套已经在混乱中丢失。她紧紧地握着墨香的手,将墨香揽在怀中。墨香像一只小兔子一样颤抖着,她觉得那些烟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穿梭着,拉扯着倒下的人的灵魂。 “妈妈,爸爸在烟雾里。”墨香小声地说。爸爸正惊恐地被一只黑色的手拖往漩涡的最中心。 妈妈拥紧墨香,“别看,坚持下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结果,妈妈没有坚持下去。 自己刚才如果坚持让所有的人下飞机,是不是他们就不会死了呢?墨香自责地一遍一遍问自己。 奇特的存在感突然传来。 候机大厅的人群中,有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年轻男子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进来。他似乎陷入到一种狂乱的情绪中。 他抓住一个工作人员,“失事的飞机是不是11点20分飞往海南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脸色苍白得像个鬼,他疯了一样寻找着登机乘客的名单,嘴里一直念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工作人员发现他的腰侧居然露出了枪套,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白明无法相信早晨还和自己微笑着告别的墨香就这么死于飞机失事。自己因为亡友的嘱托照顾14岁就失去双亲的墨香。她的眼睛里是很深的悲伤,却怎么也不哭。这4年来,自己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人和从不哭泣的墨香成为了彼此的依靠。为什么,噩耗来得这么突然? 心脏无法跳动,肺无法呼吸。白明发现自己的眼眶里居然有热热的液体流出。 “我说,你在哭吗?”身后传来轻柔的询问。 “我怎么可能会哭?我可是英俊潇洒的警察之花……”白明本能地回答,心却狂跳了起来。 白明屏住呼吸,慢慢转过身来。 墨香微笑着看着自己?墨香?白明的意识一片混乱。 “你不是死了吗?”白明喃喃地问,然后紧紧搂住墨香,“鬼魂也是有温度的吗?还这么柔软……” 白明惨叫出声。原来,自己左脚脚趾正被墨香的高跟鞋狠狠地研磨。 “警察之花,我还活得好好的。”墨香神色黯然,“只可惜整架飞机只有四个人活着。” 候机大厅忽然有奇怪的风吹过。大厅里怎么会有风?那风像是藏着无数的冤魂,带着冰冷人心的力量。 和我们在一起吧……嘻嘻……我们一直等着你们……嘻嘻…… 电视台讯:12日上午11时22分,飞往海南的CX-109飞机在空中从右翼爆炸解体。救护队正努力搜寻生还者。爆炸原因尚未查明。黑匣子正在寻找中。 2、命运陷阱 天空下着雨,细细的雨丝像是无法隐藏的哀伤。 葬礼一个接着一个。那些笑脸都成为记忆里的风景。 深夜,墨香却总是被一阵寒风惊醒,却发现门窗都紧闭着。生命是这样脆弱诡异。 白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墨香,却觉得墨香在害怕着什么。劫后余生本来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墨香却郁郁寡欢。她总是重复地告诉自己存折放哪里,密码是多少。她甚至跑去办了一份意外死亡保险,受益人写自己的名字。 白明警官变得内心焦躁。这感觉似乎自己要失去某个珍贵的宝物一样,可是自己居然无能为力。 *************** 迟疑地约了明月见面,墨香去了以前她们常去的那家幽雅的咖啡馆。咖啡馆的名字叫做“衣露申”,意思是幻觉。生命是一场幻觉。 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站在卖鲜花的摊子前。这个粗心的妈妈挑选着花,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婴儿车正缓慢地滑动。 墨香扶住婴儿车,“小心。”那车里的婴儿对着她吐了吐口水泡,微笑。 粗心妈妈连连感谢着,墨香温柔地笑笑,视线落在街对面的明月身上。明月正从斑马线过来。 森冷的感觉从墨香心底涌起。她望向右边。 一辆货车失控一般撞了过去。明月过度惊吓居然站在了路的中央。 墨香冲了过去,拥着明月扑倒在一边。车子擦着她们,险险地撞向路边的电杆。 “还好……”墨香扶着明月站了起来,“你刚刚怎么不动了?” 明月拍了拍心口,心有余悸地回答:“我刚刚耳边听到有人叫我呢。好像……好像是他们在叫我。”她的脸被恐怖扭曲,“是……是飞机上的同学在叫我……” 电杆被货车撞断了一半,电线断了,如银蛇一般飞舞。那根电线闪耀着火花从明月的背后戳了过来。她高高地弹起,落在斑马线上,接着被一辆车压过她的颈骨。 喀嚓,气管碎裂。 这一切在几秒钟里发生,墨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明月的手机摔在路旁,墨香捡起沾着明月的血迹的手机。手机居然诡异地开着,画面是上飞机前的同学大合影。 和我们在一起吧……嘻嘻……我们一直等着你们……嘻嘻…… 阴冷的风缠绵地搂住明月的尸体。墨香似乎看见她的手动了动,指着地面。 *************** 闪光灯闪烁。记者先于警察到来,兴奋地现场直播。 电视机前,十多岁的胖孩子有趣地看着血腥一幕,吃着零食,嘴里咯吱作响。 漠视于他人的死亡,邪恶的刺激。他,和他一样的孩子,已经不能区分电玩杀人游戏和屏幕上死亡事故的区别。一样的有趣。 死人了死人了……那些黑红的血液……现场为您报道…… 墨香的手掌一阵灼热。她看到明月的命运丝线被黑色的阴影剪断。无情而绝对的黑色阴影。 *************** 白明和警车一起赶到现场,看到一个女孩缩在角落里,低着头,绸缎一样的头发垂在胸前。 “墨香?”白明疑惑地问。为什么墨香会在这里? 墨香缓缓抬起头来,眸子里有着恐惧的神色。 “白明……” “怎么了?” “死劫是无法逃脱的……” 白明看着眼前明媚的脸上那藏不住的恐惧,轻轻叹了口气,扶住墨香的肩,“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用一切来保护眼前的人。 墨香的手机响了。声音刺耳。旋律扭曲。 何亭亭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我爸爸想见见你。” “我没有兴趣。”墨香皱眉回答。 “过来吧。爸爸请了一个什么高人,那人说什么死劫死劫的,还说要见你。”何亭亭的话让墨香的表情改变。她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紧了电话。 “好,地址是?”墨香回答。 何亭亭在电话那头讲了地址,然后挂机。她不解地看着一个穿着儒雅,眉目中却有一股霸气的中年男子问:“爸,为什么你要我请墨香到我们家?”自己才不会感激墨香救了自己呢。自己没死是因为命大。 “亭亭,”何大为担忧地看着女儿,“你还太年轻,有很多事你不明白。”他刚刚知道了明月的死讯,连忙电话自己的老友,请出高人为女儿保命。高人说,这一群人注定都要死在飞机失事的那一刻,但是,因为墨香的预知能力将事件改变。命运不会就这样放过遇到死劫而不死的人。明月的死就是证据。惟一的方法是……欺骗命运。 何大为拿起翡翠嘴的烟斗,深吸了一口,蓝色的妖娆烟雾弥漫开来。窗外,天色暗了暗。 他掏出怀中一只古旧的玉佩。那玉佩看起来极不显眼,连系玉佩的红绳都显得有些脏了。 “亭亭,你戴上这玉佩,任何时候都不能拿下来。”何大为将玉佩递给女儿。 “爸,这东西这么难看……”何亭亭在父亲严肃的表情下不情愿地接过玉佩。 谁知道那玉佩在接触何亭亭手指的一瞬间居然发出柔和的白光。那显得有些肮脏的红绳上有金色的梵文闪动。这玉佩居然是一件异宝。 何亭亭小心翼翼地捧着玉佩,“爸,这玉佩好神奇。” “这福禄寿喜玉佩是何家传家之宝,也是我何大为得享富贵荣华的秘密。”何大为看着女儿那酷似死去爱妻的脸,柔声说,“亭亭,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也要保你平安。” *************** 墨绿青山,银白河水。城市之郊,真正富豪居住的山水画卷。 白明和戴着手套的墨香站在这中国风的庭院外。他们身旁的巨石上细细刻着:何宅。 天气好得让人想尖叫。 电子门无声地滑开。 穿着长袍,带着职业微笑的老管家站在门里,“是墨小姐吗?这位是白警官吧?”何家对于墨香的背景似乎了如指掌。 白明看了看管家的背后,意义不明地笑了笑。何家生意做得极大,慈善事业也不落人后。谁知道那背后藏着什么呢? 墨香走进这精致的山水宅院。心灵上突然有了一种被人偷窥的感觉。 穿着昂贵西装,喝着顶级香槟的中年男子在不远处的窗边笑了笑。他的脸庞让人印象深刻。那是一张极其阴沉的脸,带着晦涩不明的气质。 “很不错的命格。这个女孩注定克父克母,孤独一生。注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的天魔命格。”和自己一样的奇命。咦,她身边的那个男子似乎也是…… 3、天魔命格 舒适得可以让人深陷着永远不想起来的沙发。 茶香缭绕的冻顶乌龙。 白明塞着可口的苏州丝饼,大口喝茶。没办法,错过午餐,胃口倍好。警察生涯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比乞丐还惨。但是,白明喜欢用枪,喜欢抓住社会渣滓时候的极度快感。一个正义的单细胞动物。 “我想去洗手间。”墨香站了起来。 走在厚厚的地毯上,脚后跟也变得柔软。一阵寒冷的风从脚边掠过。 墨香站定,手指觉得僵硬。 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张开了它的陷阱,不动声色地等待猎物的到来。 天花板上,墙壁里,沙沙地响着昆虫爬动的声音。 一个清洁工推着推车从走廊那边过来。他的脚步有些僵硬,能够感觉出他内心的紧张。 推车越来越近,墨香靠着墙壁站着,终于这个清洁工和自己擦身而过。就在这个时候,清洁车里居然滚下一只镏金杯盏。那清洁工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顺手牵羊么?墨香似乎没看到一样迈步。 “阿贵,你干了什么?”冷冷的声音从墨香背后不远处传来。是管家。 阿贵吓得手脚都发抖,他的脸由白变红,似乎要滴出血来。管家看到了!他看到了!上一次做错事的阿念被打折腿丢在荒野自生自灭。 “别过来!我我……我也不愿意这么做的……”阿贵一把扣住墨香的咽喉,另一只手上拿着银光闪烁的拆信刀抵着墨香的脖子,几乎要哭了出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墨香的眼前是一片白光,宛如活物的白光。命运的陷阱吗? 管家的眼里流动着阴鸷的情绪,“阿贵……你居然偷东西?” “我老婆要换肾才能活下来,我没有钱……”阿贵的泪流了下来。 墨香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是不小心绊倒的阿贵将拆信刀刺破自己动脉的画面。血如同喷泉一样溅在墙壁上。自己的眼睛呆滞得如同玻璃弹珠。死亡的眼神。 墨香颤抖了起来。她伸手抓住了的拆信刀。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活着。这是自己答应白明的。 拆信刀刺破手套,染上了墨香的血。 刺痛的感觉引起心底野兽的咆哮,有什么从伤口处冲了出来。 阿贵突然感觉自己似乎惹上的是一只沉睡的凶兽,现在,它醒了。 空气凝结。阿贵只觉得握着拆信刀的手在一寸一寸僵掉。突然的恐惧握住了他的心脏,挤压,绞杀。 枪响了,白明的手中枪,他惨叫着跪倒在地上。 墨香周身散发的诡异气息居然消失掉了。 白明拿着枪,脸上的肌肉绷着。矫健如豹的身姿似乎蕴藏着无穷的爆发力。 “你的手怎么样?”白明直接去抓墨香的手掌,似乎完全忘记她的手不能碰。 墨香的手躲开了,“没关系。” 白明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更加气恼地捉住墨香的手。他的手指碰到了墨香的血,那一瞬间似乎听到了凶兽的咆哮。 阿贵发现那可怕的气息消失后,内心深处突然涌出一股极其猛烈的杀意。他左手抓起拆信刀,恶狠狠地冲向墨香,却被白明一脚踹回了地面,撞得骨架都快散掉。 “这个杂碎是怎么回事?”白明一脚踩住阿贵的头,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一个长相阴沉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走廊上,带着赞美的表情说道:“居然还有一个奇特命格的人,今天真是大饱眼福。”这个浑身正气和煞气的男子拥有和天魔命相反的命格。本来终生不会相遇的两种人居然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墨小姐受惊了。”阴沉的中年男子走向墨香,手掌在墨香受伤的手上空虚虚一按。温暖的感觉笼罩了墨香的手。她只觉得手掌不再疼痛反而有些发痒。缓缓扯掉手套,墨香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愈合,光滑的皮肤完好如初! “我叫逆天。是何先生的朋友。”带着阴沉的微笑,逆天优雅地伸手握住墨香戴着手套的那只手,“很高兴认识您,也请原谅我不敢和您直接握手。” 墨香和白明的脸色变了变。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知道他们所有的一切。 *************** 夜色迷蒙,黑暗里似乎隐藏着无数可怕的事情。命运似乎也尾随着黑暗靠近这几个死里逃生者。 何宅灯火辉煌。 逆天含笑把玩着宋朝蟠龙镇纸,心中思绪万千。师傅临死前算到自己将在今年遇到大劫,九死一生。惟一的生门就是换命,而且必须换到万里无一的天魔命格。 没想到,居然有人送上门来。碧绿中闪烁着诡异金光的法阵已经布置妥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月亮惨白如死人的头骨。夜风里是谁的叹息? 何亭亭站在大门外等待着汤严的到来。当日死里逃生的人将全部聚集在何宅,进行逆天说的换命仪式。 黑色轿车滑到了何亭亭面前。何亭亭看着汤严吃了一惊。 世家子弟风范的汤严有些狼狈,衣服破损,嘴角发青。 “现在你相信我们都在被命运追杀了吧?”何亭亭勉强露出微笑,猫一样的眸子闪闪发光,“我要告诉你一个生死攸关的秘密……逆天大师说这是惟一能逃脱死劫的方法。” 月亮被云遮住。何亭亭看不见汤严的表情。 何宅。 汤严和何亭亭携手走了进来。 “我遇到小事故所以迟到了。”汤严轻描淡写地说着,略过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自己的车莫名其妙和一辆货车擦撞,要不是自己临时心血来潮换了爸爸的防弹轿车来何宅,大概已成为太平间一具冰冷的尸体。 汤严走到墨香面前,发现她的右手似乎受了伤,包扎了绷带。 “你还好吗?”汤严的眼中是快速掠过的关心。他看了看身边盯着自己的何亭亭,微笑着握住何亭亭的手,“希望大家都能平安度过这个事情。” “我也希望。”墨香淡淡地回答。抛弃掉诡异的人生,能够不戴手套去握住朋友和亲人的手,这是自己在梦里才敢想象的事情。 逆天走了过来,手里是三个诡异的人偶,那人偶的面目居然和墨香等人一模一样,“开始了。” 换命。这是多么有趣和胆大妄为的事情。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因此拥有全新的人生。乞丐变富翁,早死者变寿星,除非其中一人死掉,命格才能重新回到原位。可是,被换掉命格的那个人会怎样呢? ...
1 苏陨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那目光里有恐惧,有厌恶,还间或着嘲讽和同情。 苏陨握着缠了绷带的手低下头,心情复杂地走到自己的位子,还没坐稳,就被班主任叫到了校长室。 推开门,一位身穿警服的青年回过头,看着那徽章他心头一颤,几乎预见了未来的牢狱生涯。 苏陨杀了一个人。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陈谋生日的那天,苏陨和亦风被叫去见识他的新礼物,一辆新款的进口跑车。苏陨的爸爸年轻时是职业车手,十岁就教他踩油门,顾忌到没有执照他开的是附近的小路,行到拐角却突然刹车失灵,车子冲出护栏连滚了两圈掉入湖中,顺带撞死了在湖畔练球的一个少年。 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对于苏陨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之后他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还没能开口说话就不断有警员在床前问个不停。死者的家属跑来闹,把他的老爸气得半死,直喊着孽子一巴掌下去就将他丢在病床上不管了。 苏陨每天都做噩梦,梦里被他杀死的少年抱着自己的头颅,睁着血淋淋的双眼静静地盯着他。那种感觉一直到清醒都无法消失,洗手的时候总看见水龙头里流淌的水变成鲜血。 “未成年能判死刑么……”苏陨垂头丧气地问,要真死了那辆进口车该谁赔呢? 警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真要判刑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你知不知道那辆车被动了手脚?” “什么?”苏陨诧异地张大眼睛。 “你开的车被人割了刹车线,拐弯的那条道也被人泼了油,我有理由相信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而你只不过是里面的棋子。” 苏陨脚下一绊,直直地坐倒在沙发上。 警官往桌上丢了一堆照片:“你认识这些人吗?” 苏陨僵硬地俯下身,照片上全部是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其中几个还是以前的同学。 “加上被你撞死的那个,这已经是三年来第二十七个。”警官道。 “什么二十七个?”苏陨觉得自己的额上正冒着冷汗。 “你眼前看到的这些人,在这几年间相继被谋杀。”警官按下打火机,漫不经心地点着烟:“死者全部是未成年的高中生,都在一个市里,这种情况也没有什么奇怪,所以构不成疑点。第一人是在图书馆被铅球砸死的,不知道是谁在书架上放的铅球,有人拿书的时候碰巧掉到他头上。而拿书的那个人就是第二个死者,他的死因是被同学无意间关在了化学室,里面的化学品被打翻,最后中毒身亡,而最后关门的那个同学,很快则成为第三个死者……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苏陨惊恐地看着警官的眼睛:“多米诺骨牌?” “聪明。”警官笑了笑,“所有的案件都看似误杀,事实上却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就像你这次开车撞死这个少年,也是有人谋划好的剧本,并且你和你车上的朋友,很快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开什么玩笑!”苏陨愤怒地捶着桌子:“我做错了什么事,凭什么非要被杀,还必须变成凶手不可?!” “谁知道,凶手的动机不明,说不定只是在玩一场游戏,只能说你运气不好被选中了。” “既然这样你就把那个真凶抓起来啊!”苏陨激动地喊道,“如果你早点抓到那个人,我就不会,不会……杀人。” 警官却耸了耸肩膀:“说的容易,没有疑犯也很棘手啊。” “那你还坐在这里不去……”苏陨突然意识到什么,震惊地站了起来,“你想找我作诱饵?”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警官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机器:“这是监听器和跟踪仪,你戴在身上,警方会保护你。” “我不要!”苏陨愤愤道,“抓捕凶手是你们的职责!” “你有资格说这句话吗,未成年跑去开车,撞死了人,以为有人动了手脚你就完全没有过错了?”警官的目光变得锐利。 苏陨战栗地拧起眉睫。没有错,在听到还有真凶的那一刻,苏陨的确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可以撇清关系,从罪恶感里解脱出来,然而即使不会被定罪,世俗不加指责,那具少年的尸体依旧会永远存在于他的脑海里,他杀了人,这是事实。 警官抽了一口烟,步到窗前背对着他道:“你考虑一下,是跟警方合作还是和你的朋友一起死。” “我不会让他们死的!”想到陈谋和亦风,苏陨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胸口,“但我也不会相信你!” 嘭地一声,大门被关上,警官回过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再将视线转移到桌上——监听器还在原处,那堆照片却不见了。 2 苏陨跑向电话亭,确定陈谋和亦风仍在家休养后才稍许平静。 挂上电话后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沿着玻璃墙坐到地上,陷入了无尽的惶恐当中。 是谁在那辆车上动了手脚,是谁让他成为凶手,他也会像那个少年一样被杀死吗? 苏陨抱住自己的身体,不住地喘着粗气。 该怎么办,就算告诉爸爸也没用,难道真的像那个警官说的去做诱饵? 不行,那样做只会被杀,苏陨无法信任那个目光冰冷的警察。 他回到家,收拾了简易的行李,再度联系了两个好友。 刚踏入陈谋的家门,苏陨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那辆车……” 脸上还打着白色补丁的陈谋一把箍住他的肩膀:“这种时候还说这个,那车早就上了保险,你就不用担心了。” 这时候亦风刚好也到了,一进来就紧张地拉着苏陨上下打量:“你没事吧,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吗,是不是该多观察一阵子比较好?” 听着死党的暖言暖语,苏陨的心情渐渐变得安宁,半个月来的恐惧和不安都好像化作雪水,慢慢沉淀下来。将校长室内发生的一切告诉陈谋和亦风后,三个人如死寂一般沉默了许久。 “为什么……”亦风疑惑地抬起头,“为什么会是我们呢?” 来这里的路上,苏陨也不只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关于生存和死亡的事,每个人这一生都至少会想过一次,但不会是在青春年少的时代,如此突然地笼罩在他们这些平凡的学生身上。 个性较为老成的陈谋却道:“凶手的目标只是高中生吧,应该不是我们得罪了什么人的过错,变态偏执狂的头脑都是很难理解的。” 苏陨确实无法了解,用这种方式连续谋杀了二十七个人,即便不是亲手完成,难道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 “总而言之,从现在开始我们几个必须小心。”如同兄长般既温和又严厉的亦风对苏陨道:“如果有什么可疑人物一定要告诉我,还有尽可能不要单独行动。” “真是偏心,我也可能遇到危险啊。”陈谋吃醋地调侃道,以前亦风就比较关心苏陨,想到铁三角中两个人撇开自己要好,他就时常感到不公,虽然外表粗犷,陈谋却是内心非常敏感的人。 “要这样防到什么时候呢?”苏陨却沉浸在矛盾当中,“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我们能够找到那个真凶的话,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结束?” 陈谋和亦风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苏陨知道这是非常自私的行为,自己想要摆脱血腥的罪恶感,却将好友也拖了进来,可是他实在没有勇气独自去面对这一切。 “你说的没错。”此时亦风却道,“与其不明不白地成为别人的目标,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也同意。”陈谋接道,“我可不是三两下就被杀死的角色。” 苏陨的心中重新涌起了希冀,他将带出的照片摊在友人的面前:“我们的线索只有这些。” 他们两个开始端详照片里的人,然后不约而同地拿起几张道:“这几个人我认识。” “过去的同学吗?”苏陨和陈谋亦风来自不同的小学,初中时他们两个才分别转到了自己的学校。 亦风看着昔日同窗的脸:“没想到他们也是受害者……”陈谋的情绪也有些低落。 苏陨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实说,这些照片里的人我好像全部都见过。”虽然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二十七人,包括被他杀死的那个少年,都至少与苏陨有过一面之缘。 “还记得我们两个初中刚刚转到班上的时候,你也是第一眼看到就上来问我们是不是见过。”亦风回忆道。 陈谋也说:“那时候就觉得你认人的记忆力真是惊人。” “大概因为我从小就学美术,画多了素描人像对人的脸比较敏感。” “不过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亦风若有所思:“说不定你过去见到我们的地方和这些照片上的人是一样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就成了我们这些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毕业于不同的小学和初中,在同一个城市里长大的这二十七个死者,究竟和他们三个人拥有怎样的联系,才会成为幕后凶手的目标? 直到入睡前,苏陨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3 半夜里,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苏陨朦胧地张开眼皮,睡在地铺的关系,视线之内刚好有一双脚在地上走动。 黑色的袜子?睡觉还穿袜子,肯定是陈谋吧……苏陨迷迷糊糊地想着,再度陷入了睡眠。 ——喂,他在动—— 什么声音? ——我不骗你,真的动起来了—— 谁,你在说什么? ——啊,他过来了——!!! 猛地一阵轰鸣,苏陨整个人仿佛从悬崖跌进了万丈深渊。 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尖叫,陈谋慌忙地从床上跌了下来:“怎么回事?” 苏陨不明所以地撑起身子:“是亦风的声音?” 两个人互看了一眼,匆忙往发出叫喊的地方冲去,亦风正跌坐在洗手间外的走廊上,全身颤抖着望着前方。 “发生什么事?”苏陨赶紧扶住亦风的身体。 “里面……看里面……”亦风战栗地举起右手,苏陨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雪白的瓷砖上,用猩红的鲜血写着几个刺眼的大字:杀人的感觉好吗? 苏陨的心口就像被巨锤重撞了一下,呆滞地看着那犹如审判的文字不能动弹。 陈谋拉开浴帘,窗口的铁栏被人撬开,凶手显然是从这里进入的。 他真的来了,苏陨全身的毛孔似乎在这一刻全然关闭,血液和汗腺都停止了活动。 如果和警官对话时只是预告,如今这个所谓的幕后真凶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并且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轻易地进入了这间别墅。 “小陨。”亦风察觉到苏陨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推了一下他的手臂。 苏陨猛地弯下腰,双手箍着自己的脖子干呕起来。 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罪犯的痕迹。 “该怎么办,这里不能住了吧?”亦风看向陈谋,他们还好,但是以苏陨的状态再呆下去肯定存有阴影。 苏陨呆滞地抬起头看了看钟,动作机械地站了起来。 “你去哪里?”陈谋问。 “去学校,上课。”他用虚弱的声音说,“马上要期末考,不能再丢课了。” “这种时候你哪还有心思去上学,再说学校里人那么多,凶手要混进来不是很容易吗?”亦风道。 苏陨固执地换了衣服,提起书包:“不行,必须去上课。” “小陨!”亦风上去拉他的袖子,却被苏陨一把甩开:“让我去学校,我非去不可!”他突然激动地吼道。 从车祸的那天起爸爸不认他,同学当他是杀人犯,后来又冒出个警官说有人要他死,苏陨的生活已经完全被毁了,“如果不能趁现在还能进学校去上课的话,以后说不定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坐牢还是被杀,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苏陨说着,鼻子一酸,隐忍了半个月的泪水顷刻间如泉涌流淌出来。 最后的结果是三个人都去了学校,虽然不在一个班,想到好友就在同一栋教学楼里,苏陨多少有些安心。 这一次他是真的被吓到了,那几个血红的字犹如恶魔的爪子抓在苏陨的心上,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背负着怎样的罪恶。班上的同学依旧排斥他,好点的就把他当空气,坏的就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苏陨强迫自己承受着,一堂课下来终究什么也没听进去,反因疲惫打起了瞌睡。 一旦入眠又开始做梦,独自一个人躺在阴暗而狭窄的空间内,四周不断地传来孩童的嬉笑声。 ——你快看—— 不要看。 ——胆小鬼,就在你背后,回头看啊—— 别回头! 丁零零地一段长声,苏陨骤然清醒,全身冷汗,就像刚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操场上响起了进行曲,身旁的同学陆续起身往外走去,苏陨连忙也站了起来,随着人流准备去做午间操。 “杀人犯还敢来学校。”这时候,背后突然冒出一道恶意的声音,苏陨刚要回头,突然脚下一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楼梯下方跌去。他惊恐地挥舞着双手,却见阶梯上站着一具无头的尸体,正疑惑着掌间传来一阵粘腻,苏陨茫然地低下头,那少年的头颅竟稳当地抱在自己的臂中! 鼻息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苏陨惊吓地坐起身,陈谋和亦风纷纷上前观望。 “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哪里痛?好在当时楼梯上人多……” 就在亦风关切之时,苏陨满脸怔愕地抬起头:“我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那些人了。” 被人推下阶梯的那一刻,苏陨猛地想起一件事。七年前,在市内新建的历史博物馆,苏陨所在的班级和附近的小学组织去那里参观,结果却在楼道内发生了踩踏事件,他还记得事情的起因是班上一名男生恶作剧,说展区内的蜡像复活了,吓得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博物馆外奔涌,因为人数众多在楼梯相互挤压,导致数人死亡和重伤。 “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们学校也去了,我还被人踩成骨折。”亦风说。 陈谋的脸色不太好看:“我也被送去医院。” “就是在那个医院里。”苏陨肯定道:“那二十七个高中生跟我们一样全部是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那次的事故在政府的压制下没有被大力报道,博物馆关闭后,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了,虽然是人为灾难却无法判定凶手,除了金钱的赔偿外,死者的家属没有得到任何安慰。 “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死者的亲人回来报复?”亦风皱起眉,苏陨的思绪也陷入困境当中。 踩踏事故的死者全部是人为身亡,当时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既是受害者也是踩死他人的凶手,就像这次一样……苏陨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被迫成为谋杀那个少年的凶手,又将被下一个被害者所杀,这是真凶所构筑的恶性循环,是对踩踏事故最残忍的报复。 “当时是谁引起的骚动?”陈谋问。 苏陨回忆着梦中的声音:“是我的小学同学,外号叫霸王龙,他没有跟着人群跑下来,所以没有受伤。” “这么说罪魁祸首反而没事?” “不是没事。”这时候,警官突然出现在病房门口:“你们说的人叫做王东,他在三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你说什么?!”苏陨激动地下了床,“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凶手的动机却骗我!” 警官对他的斥责只是冷笑:“我没有义务告诉你真相。” “警方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亦风严肃地问。 “对死者的家属已经全部排查过,由于不在场证明都被否定了嫌疑,剩下的只有至今下落不明的王东。有人说你们出事的那天凌晨,看到一个红头发戴着口罩的少年提着箱子从那里经过,地上的油应该就是那时泼上的。” “他为什么那么做?”陈谋道。 苏陨想起浴室墙壁上的那句话,猛地涌起一股寒意:“是杀人的感觉……” 因为一句无心的玩笑话造成了数人的死亡,对于孩提时代的王东来说必然是无法遗忘的阴影,如果他是陈谋口中的偏执狂,或许真的会沉迷于这种杀人游戏当中。 警官掏出一张照片,放在床上:“这是王东初中时候的样子,要是你们看到他记得通知我。”他说完要走,被亦风一把拉住:“等一下。” 警官的衣服里应声掉出一个黑色皮夹,陈谋弯腰捡起,看到皮夹的左侧有一个女子的照片:“这不是杨老师吗?” 警官突然脸色大变,瞪了陈谋一眼后,粗暴地抢过皮夹离开了病房。 “认识?”亦风问。 “我小学隔壁班的班主任,在踩踏事件中为了救学生死了。这么说起来我记得当时传言她有个当警察的男朋友,有一回老师生日居然穿着制服跑到学校来送花。” 苏陨讶异地睁大眼睛,亦风的目光也变了:“他也有可能为了女友的惨死公报私仇。” “苏陨说的没错,这个警察果然不能信任。”陈谋凝重地接道。 4 离开医院后,亦风将苏陨接到自己家里,陈谋则坚持留在那栋别墅。 亦风是单亲家庭,在他的父亲再婚后就一个人搬出来住,他唯一的弟弟则跟母亲移民去了国外,苏陨第一次见到亦风的时候他就说他很像他弟弟,所以一直把他当干弟弟照顾着。 “我看你明天还是不要去学校了,太危险了。”亦风一边铺被子一边说。 苏陨专心地看着警官留下的照片,一头红发的王东表情乖张地对着镜头:“他真的会是幕后的凶手吗?” “如果真的是,你准备怎么做?” “阻止他。”苏陨本能地脱口而出,“不管是为了什么,这样做是不对的。” 亦风沉默一下问:“那你对七年前的事情怎么看,我们当时也都在那个楼道里,你觉得我们是罪人吗?” 苏陨心头一颤,不知如何回答,小时候不懂事,只当是一次意外就忘在了脑后,然而如今想来死亡曾如此真切地在身边发生,而他也是拥挤在那条杀人阶梯中的一员。 “不知道那个警官心里是怎么想的。”亦风叹了口气。 自己的女友不明不白地死掉,身为警察却找不出能够负责的凶手,如今又遇到这种案件,他会不会跟凶手一样觉得他们都是该死的?这么想着,苏陨似乎有点明白警官身上无法驱散的敌意和冷漠。 尽管亦风躺在身旁,苏陨还是无法入睡,他害怕有人再度潜入,就像前两次那样,悄无声息地割破了刹车线,又在浴室里留下血的留言,简直——就好像凶手就隐藏在自己身边一样! 结果这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天快亮的时候,苏陨留了个字条给亦风出门了。 已经无法再坐以待毙,苏陨决定自己找出真凶,他凭借着记忆找到博物馆附近那所医院,给一个老护士塞了几百块的红包,询问关于踩踏事件患者的病历。 告知了病历存放的位置后,护士呢喃了一句:“怎么都爱问这个。” “还有别人来过吗?” “去年有个警察来问病历的事,我告诉他三年前有个男孩子来过。” 苏陨一怔:“是怎么样的男孩子,是不是红头发的?” “没错,他跑到档案室偷病历,被医生发现跑了,最后拿走了挂号的名单记录。” 难道真的是王东? 这时护士又道:“说起来那个警察问话的时候特别凶,有一件我都没敢说。” “什么事?” “我觉得那个男孩子好像戴的是假发。” 苏陨的心里咯噔一声,犹如被凉水泼过,难道说凶手故意戴上显眼的假发,伪装成王东转移视线? 他来到档案室,守了三个多小时,终于趁着一个医生开门时潜了进去,藏身前在锁上塞了口香糖防止门被反锁。等医生离开后,苏陨开始寻找七年前的病历。送到医院的患者加上死去的一共有四十多人,其中也包括陈谋和亦风。 看完其他人的,苏陨迟疑了片刻,将视线转向亦风的病历上:“腹部……肿瘤?”和在病房时所说的不同。他又翻开陈谋的病历,几行字阅读下来,苏陨的眼睛越睁越大,整个人就像被巨石压住一样喘不过气——失去生育能力——这就是仅有十岁的陈谋在那场踩踏事件中留下的永久伤痛。 带着强烈的罪恶感,苏陨逃也似地离开了医院。 不可能,他痛苦地抱住头。 在看到诊断书的那刻,苏陨的脑中闪过陈谋具有谋杀动机的念头,但是很快的,他又强迫自己否决了这个怀疑。 一定不会是陈谋,当时他也在那辆车上,不可能是他。 他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怎么会留下如此残酷的伤痕,他是他最好的朋友,绝不会是凶手! 混乱间,苏陨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亦风的家中,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人应,他焦急地拨打了亦风的手机。 “喂?”电话一接通苏陨连忙道:“你在哪里?” “小陨吗,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担心死了?” “先别说这个,你现在在哪里?” 亦风顿了一下,才沉声道:“陈谋说他找到了王东,约我现在过去。” 苏陨震惊地顿住脚步:“别去,有危险,你不要去!”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已经到了。”亦风却为难地说。 “你在哪里?!”苏陨激动地喊道。 亦风犹豫地报出地址:“你别担心,我们抓到王东就回来,你先在我家等着,钥匙在花盆里。”说完他挂断了电话,等苏陨再拨过去却已经关机了。 苏陨立刻拦了一辆车赶去亦风所说的贫民区,下车后犹豫了一下,到附近的电话亭报了警。 挂上电话后他立刻开始寻找墙外的门号,六十三,是这里了:“亦风!”苏陨重重地捶着木门:“陈谋,你们在里面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一道身影扑到了苏陨的身上:“小陨,小陨……”亦风抱着他激动地哭喊着。 “发生了什么事?” “陈谋死了,他为了抓王东,两个人都死了。”亦风泪流满面地说。 两个人都死了——苏陨怔愕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 亦风抽泣道:“陈谋今天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找到王东,等我来的时候就看到里面一团乱,两个人都没气了。” “不可能……”苏陨僵硬地迈出步伐,被亦风一把拦住:“别进去,很难看……” “不行,我要进去。”苏陨拔开他走进阴暗的房间,凌乱的场景看得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 从卧室到客厅拖出一道暗红的血痕,血渍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死气沉沉地倒在墙角,脚上穿的正是那天晚上看到的黑色袜子。 “不会的……”泪水自苏陨的脸上夺眶而出,他难以置信地退后了一步,然后走向卧室,一头红发的王东半个身子躺在床上,背后插着一把开山刀。 苏陨抗拒地摇着头,突然冲上去一把拉住王东的头发。 是真发,头顶已经长出了黑色的部分,看上去已经染过了一段时间。 “小陨?”亦风疑惑地看着苏陨的举动,他转过身,抓住亦风的手臂急切地说道:“凶手不是王东,你听我说,我刚刚去过医院,那个护士说三年前偷病历的男生戴了假发,是别人伪装成王东!” “你去了医院……?”亦风讶异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去那里?” “我想要找出凶手…我……”苏陨的话突然顿住了,他低下头,移开指尖,只见亦风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血口,刚刚激动间拨开了结痂,此时正有鲜血从肌肤冒出。“这个伤,是在什么时候……?”苏陨的脑中突然闪过浴室墙壁内的字,深红的,难道是人血……? 亦风的神情渐渐黯然下来:“你为什么要怀疑呢,我最不想伤害的人明明就是你啊……”他伸出手,在苏陨的脖子上扎了一下,只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进入血管,苏陨的身子软了下去,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5 暗红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苏陨的目光从朦胧转为清澈。 他浑噩地低下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木质的浴缸当中,深红的水里游荡着毛绒一样的不明物体,是什么,细长的,难道是头发? 苏陨挣扎地想要起来,全身却似虚脱一般无力,大把大把的头发在水里纠结着,将他的身体紧紧缠绕。 “你醒了?”身侧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苏陨回过头,那个警官正坐在墙角,神情狼狈地看着他。 “你怎么……?” “接到报警来抓凶手,结果为了救你被凶手暗算。”警官动了动身子,露出锁住四肢的厚重铁链。 凶手……苏陨猛地想起什么:“你是说亦风,为什么……?” “你想知道原因?”这时候,亦风从黑暗中缓缓地走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弟弟吗,七年前,他在那场踩踏事故中死了,他叫小云,跟你的名字很像是不是?” 苏陨怔怔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你弟弟不是跟你妈妈移民了吗,而且医院的病历记录里……” “他根本没有弟弟。”警官打断苏陨的话。 “我当然有。”亦风走到灯光下,温和的面容在一片深红光彩下微微扭曲着,“他从出生的那刻就一直跟我在一起。” “哼。”警官冷笑了一声,“你说的是你肚子里那个肿瘤?” “住口!”亦风一脚踩在警官的肚子上,“那是我弟弟,我的双胞胎弟弟。” 苏陨想起在病历看到的诊断,亦风在踩踏事件后的确做过肿瘤拆除手术,可警官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问过你在美国的妈妈,你出生的时候出现了寄生胎现象,你说的双胞胎是她怀孕时寄生在你肚子里的变异婴儿,他从来没有出生过,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弟弟这个人!”警官激烈地挑衅着,亦风的脸色越来越沉,全身颤抖着,沉浸在自己的黑色回忆当中。 小时候的亦风身材瘦弱,却有着比常人大许多的肚子,他的腹腔里寄生着自己的胞弟,因为这罕见的病症,父母闹得离异,身边的人也投以异样的目光。就像怪物一样被人排斥的童年里,陪伴在亦风身边永远不会抛弃的人只有他的胞弟,寄生在他身体的弟弟亦云。然而七年前王东一句话恶作剧引起的踩踏事件,令他弟弟胎死腹中,医生像对待物品一样丢弃了亦云,对于所有人来说仅是一个类似肿瘤的畸形体,却是亦风唯一珍贵,与他共生在同一个胚胎内的胞弟。 “你的女朋友也是在那个时候死的吧?”亦风踩着警官的腿道,“但是人们至少还记得她的名字,为她建立墓碑,然而我的弟弟明明被害死却连名字也没有留下!”他甚至不曾真正到过这个世界,在那次的悲剧里,没有人知道曾有这样的一个生命因此陨落,唯有这一点,是亦风最不能忍受的。 “所以……你才会复仇?”苏陨震惊地注视着亦风:“你杀了那二十七个人,就连陈谋也……” “你说错了,人不是我杀的,除了软禁王东,我从未真正动过手,杀人的是你,开那辆车的人也是你,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让你去杀那个人吗?” “为什么?” “因为你像我的弟弟。”亦风走过来,抚摸着苏陨的脸,“如果亦云现在还活着,一定跟你一模一样,所以我让你代替亦云,亲手为自己复仇。” 苏陨的周身涌起一股寒意,友人昔日温柔的眼神,在这一刻竟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但是我并没有想过要杀陈谋,在车祸以后我原本打算造成王东畏罪自杀的场面,就此整个游戏就会终结,但是那天晚上陈谋居然会发现我在墙上写字,他要我去自首,所以我必须牺牲掉他,是王东杀了他,不是我。”亦风歇斯底里地沉浸在幻想当中。 “疯子,你是个疯子!”警官大声咒骂道,“你完了,你已经逃不了了!” 亦风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是吗,我不这么认为,痴心警官心怀仇恨,为女友复仇连杀数十人命,当我离开这里,所有的报纸上都会有这条新闻。事实上你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吧,你的女友居然被她最心爱的学生踩死,你也很恨,很想复仇吧!” “你错了!”警官冷笑着:“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学生而牺牲,她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就算其他人不知道,她的学生会明白,我也明白,不明白的人只有你,以为自己是悲剧的受害者,却一再地制造悲剧!” 亦风的嘴角抽搐着:“那又怎样,一切已经结束了……”他转过头,看着苏陨,目光转为痴迷:“我的弟弟也终于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在你妈妈肚子里吞了你的胞弟,现在又想把他也吞了,死心吧,你龌龊的欲望永远不会实现。”警官讽刺地说,苏陨战栗地望着亦风:“我不是你弟弟,我是苏陨,你最好的朋友苏陨!” “无所谓,我希望你是谁,你就是谁。”亦风微笑着捧着苏陨的脸:“别离开我了,好吗,小云,再也别离开我了……” 苏陨怔怔地看着亦风绝望的目光,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轰响。 ...
1、学校 杨甚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身上只有三十七块钱。 他刚毕业,四处找工作,一直没着落。他想:今天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就回家。他的家距离这个城市不远,坐车要二十块钱。 他学的是体育专业,不好找工作。 人才市场有许多人才,都在门口蹲着,等着开门。 杨甚花五块钱买了套煎饼果子,边吃边等。 有人在背后突然拍了他,把他吓了一跳。他回过头,看见是一个陌生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挂着笑。 那个人十分热情地说:“你找工作?” 杨甚点点头。 “学的是什么专业?” “体育专业。” “看出来了,身体挺壮实。你会武术吗?” “练过几年。” 那个人左右看了看,低声问:“能打得过流氓吗?” 杨甚吃了一口煎饼果子,硬硬地说:“只要流氓手里没菜刀。” “我们学校缺一个会武术的体育老师,你有兴趣吗?” “当然有兴趣。” “我现在就带你去。” 杨甚跟着他,一直朝北,走出三四里路,出了闹市区,前面是一大片厂房,竖着很多烟囱。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门口,那个人停住了,说:“这就是学校。” 校门前有两棵大松树,把校门遮住了。 校园里有几十棵大松树,把天空遮住了。 学校里有七个学生,最小的十九岁,最大的七十九岁。 学校里有两个老师,一个教心理学,另一个教武术。 杨甚就是那个教武术的老师。 校长叫邓求。他把杨甚带到学校之后,交待了几句,就走了。 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老师和学生吃住都在学校里,没有特殊理由,不能随便离开。 校园很小,有一排钢结构的厂房,是教室,也是办公室。还有几间砖瓦房,是老师和学生的宿舍。 杨甚觉得这个学校不对头。 比如说,学生的年龄跨度太大,有老有小,而且都不爱说话,成天阴着脸,似乎有极重的心事。 比如说,学校里只有两门课,心理学和武术,似乎学生的心理和身体都出了问题。 比如说,学校的校训: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校园里,这句话随处可见:墙上,课桌上,天花板上,锅碗瓢盆上,甚至还有两个学生把这句话纹在了身上。 比如说,学校的围墙很高,上面还围着铁丝网,似乎是怕什么人进来,又似乎是怕什么人出去。 比如说,学校的伙食全是高热量的食品,没有一点青菜。 还有,学校里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吃水全靠宿舍旁边的一口水井。晚上,校园里漆黑一片,那些学生隐在黑暗里,一声不吭,静极了。 这一天晚上,杨甚睡不着,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 宿舍和教室之间有一片松树林,凝重而阴森。有一个黑影,在无声地动作着,似乎是在练习某种功法。 杨甚走过去,看见是段白。那是一个七十九岁的老人,身体很硬朗,不苟言笑,不与人交往。 在这漆黑的夜里,段白莫名其妙的举动让杨甚觉得有点瘆。 “你在干什么?”他低低地问。 段白停下来,很客气地说:“杨老师,你看看我这套拳法打得怎么样?” “挺好。”杨甚敷衍地说。 “那我再练练。” 他的耳朵有点背。 杨甚走开了。 段白还在黑暗中无声地动作着。 2、秘密 黄壬教心理学。他告诉杨甚,只管上课,不要去招惹那几个学生。 杨甚推开教室的门,看见学生们已经排队站好。 班长段白带头喊了一声:“老师好。” 其他人陆陆续续地跟着喊:“老师好。” 杨甚带领他们练习太极拳。他一边示范,一边说:“要想练好太极拳,必须遵循一个原则,那就是根基要稳。根基稳,主要根源在步法的转换上。身体只有在步法稳定时,才能立身中正,不偏不倚,静如山岳…… 学生们认认真真地听,一板一眼地学。 下课后,距离开饭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坐在地上闲聊。 杨甚问:”你们为什么要学习太极拳?“ 没有人搭腔。 段白说:”闻出来了,今天中午吃肉包子。“ 年纪最小的古浩南说:”我能吃十个。“ 唯一的女学生安染说:”我吃不了那么多,只能吃九个。“她二十几岁,长得很好看,文文静静的样子。 杨甚有些尴尬,开玩笑地说:”你们都不搭理我,难道不怕我记仇?“ 这句话一出,似乎触到了某个黑暗的秘密,学生们的脸色同时变了,变得十分苍白。 杨甚打量着他们,有一种深邃的恐惧感。 他觉得,他触犯了什么忌讳。 下午,学生们上心理课。 杨甚有些无聊,在校园里慢慢地走。不知不觉,他走到了食堂。食堂门口,有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在剁馅。她是邓求请的小时工,负责学生们的一日三餐。 ”晚饭还吃肉包子。“她说。 杨甚点点头,说:”我帮你剁馅吧,闲着无聊。“ 她把菜刀递了过来,说:”我去和面。“ 太阳落山了,光线黯淡下来。 她一眼一眼地打量着杨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想向杨甚暗示什么。 ”有事吗?“杨甚敏感地问。 她四下看了看,低声说:”杨老师,你以后别问那几个学生为什么要学习太极拳了。“ 她听见了杨甚和学生们的对话。 杨甚一怔:”为什么?“ 学生们下课了,陆陆续续朝食堂走来。 她低下头,迅速离开了。 3、外出 初一。小雨。 段白要外出,找邓求请假。每个月的初一,他都要外出。以前,是黄壬陪他去,今天黄壬生病了,邓求让杨甚陪他外出。 段白穿一件深绿色的雨衣,用帽子遮住脑袋,还戴了一副墨镜,打扮得有些鬼祟。他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很坚定。 杨甚打着伞,跟在后面。 这里是城中村,高高低低的旧房子密密匝匝,小巷纵横交错,到处都是污水。 这是一个普通的小院,铁门上的春联已经泛白,门口停着一辆三成新的摩托车,车把上挂着一个红头盔。 段白蹲在拐角处,定定地看着摩托车,已经看半个小时了。 杨甚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一言不发。他的耳朵有点背,有时候听不见别人说什么,有时候听见了也假装听不见。 终于,铁门开了,一个壮汉走出来,骑上摩托车离开了。 段白明显松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他还住在这里。“ ”你认识他?“杨甚问。 ”走,我请你吃饭。“段白避而不答。 下午回到学校,杨甚忽然有个想法,那就是把心里所有的问题全部说出来,听听邓求的解释。 邓求的办公室在角落里,不到十平米。 杨甚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邓求静静地听着,始终不表态。沉默了半晌,他终于开口了:”学生的事,你少管,上好课就行。“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有退休职工,有白领,有生意人,有厨师。“停了停,他又说:”反正都不是坏人。“ ”他们为什么要学习太极拳?“ ”可能是因为爱好。“ 杨甚知道,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邓求又说:”三个月的学习期,你只要保证在这期间不出事就行,其他的事不用管。“他的语气有点硬,有警告的意味。 杨甚就不再问什么了。 晚上,他又在校园里转悠。 月亮挂在天上,白白的。 不知不觉,他转到了学生宿舍。那是两间老旧的房子,六个男学生住一间,安染自己住一间。 房子有窗户,没窗帘,月光照进去,明晃晃的。 杨甚趴在窗户上往里看。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每个人的床头都挂着一个黑边的镜框,里面是一幅黑白照片,明显是遗照。相框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各异。段白的床头挂着一个年轻男人的黑白照片,正蹲在地上啃西瓜,似乎是偷拍的。 杨甚觉得那个年轻男人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头皮一阵发麻,那是住在城中村骑摩托车的壮汉! 他明明还活着,段白为什么把他的遗照挂在床头? 安染住在隔壁。 杨甚没敢过去看。他害怕看到她的床头挂着另一个年轻男人的照片:消瘦的脸,浓眉,眼睛不大,戴一副眼镜…… 是杨甚。 4、手机 风刮起来,松树左一下右一下地摇晃,有几分阴森。 杨甚的宿舍在教室旁边,四周长满了荒草。 他和黄壬一起住。 黄壬的性格有些怪异,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十分深奥。他的头发很长,戴一副镜片很厚的眼镜,显得眼睛很小。不管什么时候,他都穿着白大褂。 杨甚认为,教心理学的黄壬的心理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黄壬还没睡觉,半躺在床上看手机。手机屏幕发出青青白白的光,他的脸也是青青白白的。 学校里没有电,杨甚不知道他的手机为什么一直能用。 ”看什么呢?“杨甚问。 黄壬抬起头看着他,平静地说:”看书。“ ”什么书?“ ”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书。“ ”你的病好了吗?“ ”好多了。“ 杨甚笑了笑,脱鞋准备睡觉。 黄壬一直盯着他,突然问;”你又出去转了转?“ ”睡不着,就出去转转。“杨甚避开他的目光。 ”你失眠了?这病我会治。“黄壬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光。 杨甚立刻否认:”没有。“他觉得,如果让黄壬治疗失眠,那这辈子就别想再睡着了。 黄壬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很快,手机不亮了,屋子里漆黑一片。 黄壬开始吃什么东西,咬得”咯嘣咯嘣“响,可能是瓜子,可能是蚕豆,也可能是别的东西。 ”你觉得这所学校怎么样?“黄壬冷不丁地问。 杨甚想了想才说:”挺好。“ 黄壬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你没说实话。“ 杨甚察觉到了,黄壬在试探他。他更加确定,这所学校不是普通的学校,背后藏着一个黑暗的秘密。除了他,学校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个秘密,包括做饭的小时工。 他有一种孤独的恐惧感。 黄壬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这所学校已经开办了两年,毕业生有103个人,其中死亡19个人,坐牢51个人,下落不明7个人,妻离子散15个人,只有11个人平平安安地活着。“ 杨甚越听越瘆。 黄壬接着说:”这所学校总共有过7个教武术的老师,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已经……“ 他忽然不说话了。 沉默让杨甚更加恐惧,颤颤地问:”他们都已经怎么了?“ 黄壬不说话,那种沉默让恐怖更加深邃。 外面有人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可能是起夜的学生。 黄壬一直不出声,让人捕捉不到任何信息。 杨甚心中一动,悄悄地下了床,走到窗前,迅速地拉开窗帘,月光倾泻而入。他回头看了一眼,打了个激灵。 黄壬还是半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盯着杨甚的那张床,眼神里有几分得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杨甚一眼,慢慢地面朝里躺下了,把表情藏了起来。 他很瘦,肥大的白大褂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他睡觉也穿着白大褂,似乎随时都在准备着起床去干点什么。 杨甚干咳一声,说:”那几个教武术的老师怎么了?“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否则,他的心会一直悬着。 ”他们都辞职了。“黄壬立刻说。 杨甚一怔:”辞职了?“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已经死了,或者坐牢了?“说到这里黄壬奇怪地笑起来。 杨甚没说话。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黄壬慢吞吞地说:”你想得太多了。“ 杨甚干干地笑了笑。 黄壬又说:”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好好上课,你肯定没事。“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出声了。 这算什么?忠告?警告? 屋子里彻底静默。 杨甚没有睡,一直警惕地睁着眼睛。他的余光严密地关注着旁边床上的黄壬,害怕那个古怪的心理教师冷不丁地坐起来,要给他治病。 黄壬没有一点声息,似乎睡得很香。 7、毕业 虽然不情愿,太阳还是落山了。 杨甚惴惴不安,四下查看。 每个人都和平时不太一样。 比如说,食堂做饭的小时工只做了杨甚一个人的晚饭,原因不明。 比如说,段白一直在热身,似乎是在准备大干一场。 比如说,安染一直在化妆,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还有,黄壬不见了。 杨甚去找邓求,把这些情况说了一遍。 邓求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轻声轻气地说:”他们不是要去干坏事,而是已经毕业了,准备离校。“ 原来是虚惊一场。 杨甚一愣:”毕业了?我才教了他们两个月。“ ”在你之前,有个老师教过他们一个月。“ ”那个老师去哪儿了?“ ”家里有事,辞职了。“ 杨甚沉思不语。 邓求说:”等会儿照相馆的师傅过来给咱们拍毕业照,你准备一下。“ ”天快黑了。“ ”天还没黑。“ 杨甚不再说什么,离开了。 照相馆的师傅来了,骑一辆摩托车,脖子上挂着相机。教室里摆了两把椅子,邓求和杨甚各自坐下,那几个要毕业的学生站在他们身后。 黄壬还没回来。 ”你们笑一下。“照相馆的师傅说。 杨甚咧嘴笑了一下,发现其他人都不笑,他又把笑容收了起来,板着脸。 拍完照,学生们向他告别。 安染有些伤感地说:”杨老师,再见了。“ 再见后面加个”了“字,立刻有了一股悲凉的意味。 段白年纪最大,走得最快,似乎着急去干什么事。 学校的大门缓缓地开了,另一个世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天彻底黑了。 走了七个学生,学校里更加寂静。 杨甚躺在床上,一直在回想黄壬说过的话:毕业生有103个人,其中死亡19个人,坐牢51个人,下落不明7个人,妻离子散15个人…… 那几个学生离开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外面有人低低地喊了一声:”来了!“ 是黄壬。 ”哎。“邓求应了一声,接着,他快步走了出来。 杨甚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几个人?“邓求问。 ”五个。还有十三个,过两天就来。“ ”你带他们去宿舍吧。“ 黄壬把邓求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带着那五个人去了宿舍。 邓求径直朝杨甚的宿舍走过来。 杨甚赶紧躺倒床上,装睡。 邓求用手电筒照了一下,说:”杨老师,我找你有事。“ 杨甚坐了起来。 邓求说:”除了太极拳,你还会什么武功?“ ”怎么了?“ ”又来了几个学生,他们想学硬气功,还有轻功。“ ”我不会。“ ”不会没关系,装会就行,反正他们也不懂。“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邓求想了想才说:”普通人。“ 杨甚犹豫了一下,问:”他们学武功,是不是为了报仇?“ 这句话似乎触到了什么忌讳上,邓求灭了手电筒。过了半天,他才说:”这些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说出去。“ ”为什么?“ ”如果你说出去,你就成了帮凶。以后,不管谁问起,你就说当初教他们武功的时候,不知道他们要去报仇,记住了吗?“ ”记住了。“杨甚轻轻地说。 邓求叹口气说:”其实,黄壬一直在给他们做心理辅导,希望他们能忘掉仇恨,可惜,他们忘不掉。“说完,他就走了。 杨甚愣了一会儿,去厕所。 夜越来越黑了,时间静谧地流淌。 他回头朝学生宿舍看了看,那窗子黑糊糊的,没有一点声息。不过,他觉得有一双双阴郁的眼睛正朝这里看过来。 静默,只有远处的一只鸟在叫,声音很丧气,可能是猫头鹰。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 8、新闻 三天之后。 杨甚在办公室看报纸,有几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先说第一条。 十年前,六十九岁的老徐乘坐公交车出门。 车上乘客很多,很拥挤。 老徐不小心踩了一个人的脚。 那个人大约二十岁,身材魁梧。他揪住老徐的头发,就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公交车上拽了下来,踹了他几脚。 这件事成了老徐心里的一个疙瘩。 他认为,如果他会武功,绝不会受此奇耻大辱。 他开始四处探访,学习武功。十年时间,他学过咏春拳,学过自由搏击,学过跆拳道,学过太极拳,终于学有所成。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徐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这句话。 当年挨打之后,老徐悄悄地跟踪那个人,记住了他的住址。十年时间,每隔一个月老徐都会到他家附近转转,看他搬家没有。 十年过去了,报仇的日子终于到了。 老徐理了发,刮了胡子,换上一身宽松的太极服,在一个有雾的早晨,孤身去找他的仇人,报仇。 那个人蹲在大门口刷牙。 老徐走过去,故意踩了一下他的脚。 那个人扔掉牙刷,一拳打了过来。 老徐不慌不忙,用太极拳中的”以柔克刚,借力打力“顺势一推,那个人打了个趔趄,跌倒了。 老徐说明了来意,指责那个人当年不该对一个老人下狠手。 也许是因为理亏,那个人灰溜溜地走了。 第二条新闻和一个女明星有关。 小安结婚三年了,丈夫比她小两岁,喜欢玩网络游戏,喜欢女明星。他在家里贴了很多张女明星的照片,甚至找人合成了一幅他和女明星的结婚照,挂在卧室的床头上,每天晚上看着她睡觉。 小安说过丈夫三次,挨了三次打。 她要报仇。 可是,她打不过丈夫。 她就去学习太极拳。 三个月之后,学成回家。 丈夫还在玩游戏。 小安当着他的面,把女明星的照片撕得粉碎,扔进了马桶。 丈夫生气了,要打她。 小安不慌不忙,用太极拳中的”以柔克刚,借力打力“顺势一推,丈夫打了个趔趄,脑袋撞在桌子上,差一点背过气去。 丈夫服了。 第三条新闻还是和那个女明星有关。 女明星在体育场开演唱会。她一边唱歌,一边和台下的观众握手。 一个戴口罩和帽子的女孩,握住女明星的手不放,一使劲,把她从台上拽了下去,跌在地上。 混乱中,有几个人扯坏了女明星的衣服,弄乱了她的发型。 有人还喊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几个人都戴着帽子和口罩。 杨甚认为新闻里的小安是安染,老徐是段白,那几个在演唱会上捣乱的人是他的学生,其中包括小安。 他们密谋的事就是袭击女明星。 杨甚松了口气,觉得这样的结局非常不错。至少,他们还活着,没坐牢,没失踪。 他忽然想去看看,新来的那几个学生的仇人是谁。 宿舍里很安静,每个人的床头都挂着一个黑边的镜框,里面是一幅黑白照片,明显是遗照。相框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各异。 有一张照片引起了杨甚的注意。 那是一个男人,大约五六十岁,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下垂,眼神有些阴郁…… 是日本首相。 照片上写着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下事大了。 全文完 ...
隔墙有耳 王明志一直有着早睡早起的好习惯,现在已经是十点半多了,可是他却根本无法入睡。因为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是特别好,而隔壁的邻居今天闹得又很凶,吵架对这对小夫妻来说就像家常便饭一样,今天尤其严重,虽然他根本就不想听,但还是有只言片语硬挤进耳朵里,大概还是那点事儿,男的觉得女的出轨了。王明志翻了个身用枕头包住头,他真想拿把刀敲开隔壁的门,直接捅死他们就清静了。 隔壁越吵越大声,他索性起来喝杯水。走到客厅打开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墙上挂着的一幅工笔美人图上。那幅画有两米多长,画中夜色正浓,红色的烛光浸染江水,微风轻摇纱帐,伊人端坐在画舫之上,飘然若仙。 这幅月夜游江图是王明志为一个心脏病患者手术成功后,病人送给他的,他也特别偏爱这幅画,发微博玩自拍,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正在欣赏之际,隔壁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今晚的争吵声由一声女人的尖叫作为落幕,接着久久没再发出声音,王明志走回卧室,躺到床上准备睡觉。可是太安静了反而又睡不着了,因为以往“战争”结束之后,总是会女的哭男的闹,一折腾又半宿。 刚才的一声尖叫令人在意,翻来覆去依然无法入睡,王明志索性坐起身来仔细听,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好奇害死猫,他的职业刚好给窃听提供了条件,他从抽屉里拿出听诊器贴在挨着邻居的墙上,果然事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低沉的哭声像是被刻意地压抑着,却掩饰不住哭声中带着的恐惧,不过此时只有这一个声音,王明志听得出这是隔壁房子的女主人,他记得她叫刘倩楠,那个整天和她吵架的他老公叫魏晨曦。 王明志暗暗地想,这事儿一定还没完。他索性搬了个板凳过来,坐在墙边耐心地听着,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在他几乎放弃准备睡觉的时候,哭声停止了,看来第一阶段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隔壁传来了流水的声音,水流持续了很长时间,其中有或快或慢的间断,像是有人在洗什么东西,花的时间也格外的长。 王明志把听诊器收回抽屉里,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了那个叫“月上柳梢”的人说话,他知道这个人就是隔壁的太太刘倩楠,只是刘倩楠并不知道这个偶尔和她聊微信的“风过天蓝”是她的邻居。他试着在微信上和她交谈,但是迟迟没人回话,王明志心中暗笑,他的想法没有错,隔壁一定是出事了,因为刘倩楠特别喜欢用手机微信或者上网和别人聊天,沉迷的程度令人吃惊,即使刚刚和老公吵架闹了离婚,转脸也还能在网络上和人谈笑风生。所以,这一次一定是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王明志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入睡,他在揣测着隔壁刚刚和正在发生的事,那汩汩不断的水声是唯一的线索…… 刘倩楠拧上水龙头,用力地抹着脸,卫生间的门大敞着,镜子中映出卧室的床,床上是一双裸着的男人脚,一动不动,床下散落着衣服的一角。 刘倩楠走到客厅,刚才就听到了微信的提示音,只是当时实在抽不出空来,随手拿起手机,跌坐在沙发里,她现在心烦意乱,正需要一些东西转移注意力。她微信上的好友很多,有些是亲戚朋友,更多的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这次,她回应了一个自从加了好友就没有说过话的陌生人,因为这个陌生人正巧在她出事的时候主动和她说话了。比如在吗,在做什么,怎么不回答之类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寒暄,只是选对了时间。 微友的安慰似乎生效了,刘倩楠觉得自己冷静多了,虽然她并没有对别人说出真正发生的原因。她拿出一个黑色的垃圾袋,不得不回到刚才镜子里映出一双脚的卧室里,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进垃圾袋中,东西不少,装了满满一袋,里面还包括了一只崭新的手机。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临近午夜十二点了,刘倩楠穿上外衣,提着垃圾袋,临走时从门口的柜子里拿出一只打火机。 打开门,走廊上的感应灯亮了起来,一个身影突然闯进刘倩楠的视线把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垃圾袋也给扔了。对面的人似乎很淡定,冲着她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吓到她了,随即弯腰想要帮她把垃圾袋捡起来。 刘倩楠连忙先他一步抢过垃圾袋,袋子里的东西又怎么能给别人看?她是认识这个人的,住在隔壁的王医生,虽然是多年的老邻居了,可是一直没什么来往,不过是见面点头微笑一下,连相互问好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唯一一次与他有交集,却是坏了她的事情。 “刘太太,这么晚还出门啊?外面可不太安全。”王明志扔掉烟头,用脚尖捏灭,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刘倩楠手里的垃圾袋,又把目光移到刘倩楠脸上。 刘倩楠一瞬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将已经踏出房门的右脚缩回来,对王明志说:“王大夫说得对,都这么晚了,垃圾还是明天去丢吧,晚安!” 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王明志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幸好明天是周六,不然还真起不来上班,不过正是这样才更有趣吧,他看着对门邻居紧闭的大门,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故布疑阵 第二天王明志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从起来到他吃完早餐,隔壁就一直在放《小苹果》,他不禁皱了皱眉,以前总觉得隔壁的男主人魏晨曦是个挺高雅的人,经常会被他放的莫扎特的交响曲吵得晚上睡不着,结果说到底不还是个俗人。 王明志很期待着想象着隔壁的刘倩楠正在做什么,但是歌曲的声音实在太大,他只能再次拿出听诊器贴在墙壁上,想听听除了《小苹果》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事情。 闭上眼睛,仔细聆听,刘倩楠正在打电话,从她的口气中可以听出对方应该是她的闺蜜好友,两个人交谈甚欢约定着出去玩。越是看似正常,才是越不正常,因为王明志知道刘倩楠的习性,宅到偶尔出去一次就要把所有事情都放在一起做完的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出去,所以他暗暗地记下了她们约会的时间和地点,他要再一次确认他的推测。 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厅,王明志戴着墨镜穿着风衣,悠闲地端着咖啡啜了一口,他拿起手机却没有激活屏幕,漆黑的屏幕像是一面镜子,映出他背后坐着的两个女人的身影,他不用看到她们在做什么,只要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到她们的对话就够了。 两个女人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总是只有那么几个,老公、孩子、购物,购物、孩子、老公,要不就是再加上一些八卦新闻。当话题交到刘倩楠这里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开始吐槽自己的婚后生活是多么糟糕,大致就是说,她和她老公就是为了结婚而结婚,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两个人都对对方爱搭不理,丈夫有时会住在婆婆那里,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儿,只有隔三差五地才在自己家住,所以结婚两年多了也没有孩子。 这些话刘倩楠说得很快,女伴听得很淡然,虽然脸上也表现出同情和担心的样子,但是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这样的故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听了。为什么要再说一遍呢?直到听到刘倩楠说魏晨曦已经有好多天没回家了的时候,王明志才淡淡地笑了笑,她前面铺垫得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将想告诉女伴的信息传递出去。 王明志将切好的蜂蜜松饼放进嘴里,基本上可以确认他的推断是对的了,不过此时的他在考虑是不是有些小看了隔壁的宅女,她和女伴见面这一幕就像一个处乱不惊的演技派高手。他在想象,如果她的女伴此时提议去她家里坐坐的话,刘倩楠的脸上会有怎样的表情? 一顿丰盛的午餐之后,女伴提出要去逛街,但是被刘倩楠婉言拒绝了,说买东西什么的上淘宝就好了。这也很符合她宅女的一贯风格,但是王明志知道真正原因是她的时间很紧张。 刘倩楠在和女伴分手之后,独自一人往九龙河走去,王明志注意到,这一段路程,她很小心地避开了街上的摄像头,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留意是否有人在跟踪她。 这条河南北走向贯穿整个城市,夏天的傍晚,人们总是喜欢在这里纳凉游泳,所以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有人淹死在河里,老人们说这是水鬼索命,年轻人说这叫不作死就不会死,如果你不下水,想淹死你都要凑发洪水的机会了。 刘倩楠溜达了大约半个小时后,闪身钻进河边的花坛里,出来的时候,原本鼓鼓囊囊的背包瘪了下来,完成这一切后,她迅速地打了个的士走了。 好奇害死猫。 确定刘倩楠乘坐的的士离开之后,王明志迫不及待地钻进花坛里,不管看到什么他都不会惊讶,因为他是个外科大夫。 被遗弃在草地上的是一套叠放整齐的西装和一双干净的男士皮鞋,旁边还摆放着一些零散的东西,有证件,还有一部手机。 看到这些王明志一点儿都不意外,毕竟这是他在微信上用风过天蓝这个身份教给刘倩楠的,只是她做得比他所教的更好,不仅是遗弃,还是伪装,这些东西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发现,或许是环卫工人,或许是来纳凉的人,最好的结果就是被流浪汉捡走。他绝对不会去触碰这些东西,留下自己的指纹可就麻烦了,就怕警察查着查着就会牵扯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疑神疑鬼 王明志回到家的时候下起了大雨,没有带伞的他被淋了个正着,因为所住的小区比较老旧,外面有一块地还是泥土地,所以在这样的天气路过这里,难免会沾上一脚泥。周末休息又遇上这样的天气,大多数人选择窝在家里,楼梯道里稀稀拉拉的两串脚印往上延伸着,有一串脚印看起来比王明志的脚还要大一些,这串脚印引起了王明志的注意,因为它停在了隔壁门前。 王明志的心中一颤,该不会已经被人发现了吧?不过他很快打消了这个顾虑,因为隔壁正在放着电视剧,而且声音很大,不过影响不到楼上楼下,深受其扰的只有住在隔壁的自己而已。 打开门,王明志脱下被雨水打湿的风衣,将从外面买来的晚饭扔在桌子上,准备晚上热一热吃,因为他知道邻居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离开家,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而他也要寸步不离地密切注意她的动向。 王明志冲了个澡,洗去被雨水淋湿的一身寒意,穿着睡衣倚在沙发上,安静下来的时候,就觉得屋子里确实太空旷太安静了,虽然隔壁正在放的电视剧偶尔会传来喜感的腔调,但是都闯不进他的心。 这不是王明志原来的家,他的妻子离家出走之后,睹物思人,似乎无论看到什么都会让他想起妻子,于是无法再待在那个家里,卖掉了房子搬到这儿来住,说起来,从那时到现在已经有四年了,前些日子他到公安局申请了宣布死亡。 敲门声,王明志睁开眼睛,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是谁,门外的人回答说是隔壁的邻居刘倩楠。他吃了一惊,迅速走到门前,从门镜往外看,果然是她,她这个时候来找他做什么?难道是他暴露了,刘倩楠已经知道他是风过天蓝,或者是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被他发现了,又或者是她发现了他的秘密? 这些都还只是猜测,耽误太久反而会让人起疑,王明志快速地从放着他用来当作窃听工具的听诊器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物件藏在袖子里,然后把门打开。 “找我有事吗,刘太太?”王明志温文尔雅地笑着说。 “我想找你借个东西。”刘倩楠一副恳切的样子令人不忍拒绝,她的脸色不太好,精神萎靡,双眼下是深深的黑眼圈,可以看出一定是缺乏睡眠。 “借什么呢,我拿给你。”王明志问,对于刘倩楠的这种状态,他一点儿也不吃惊,能撑着假装若无其事地去见女伴已经是极限了。 “王大夫,你是外科医生吧,你家里有手术刀吗,我想借用一下。”刘倩楠说。 王明志怔了一下,然后退后一步将刘倩楠请进屋里来,说:“请稍等一下,我去找来给你。” 王明志走进里屋,假装在抽屉里翻找,从门缝儿里偷偷瞄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刘倩楠,发现她并没有在注意自己,而是在欣赏他的那幅月夜游江图,这才悄悄地把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抽了出来,来借这把刀子,看来她还是遇上一些麻烦的。他转动一下刀柄,锋利的刀刃闪出一道寒光,这个真的能借给她吗?无妨的吧,反正他不知道她拿来做什么用的,起码他自己这么认为。 王明志把手术刀递给刘倩楠,叮嘱她这个很锋利要小心,随口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用?” “哦,我最近迷上了做手工,但是美工刀坏掉了,又下大雨不想出去买,我想你这里可能有替代品。”刘倩楠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做什么手工呢?”王明志微笑着问,他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但是不问才会令人怀疑,不如将计就计,听听她准备好的谎言,也好推测一下她进行到哪一步了。 “在做一些模型,是的,模型,做一个小房子,”刘倩楠眼神闪烁地说,显然她没想过王明志会追根究底地问,“不太好做,刀子都卷刃了。” 王明志点点头,饶有兴趣地说:“是做小房子啊?我以前也做过,房梁和墙壁的链接点比较麻烦,就像人的关节,做得好就可以盖成一个大楼,如果胶水没有粘牢,就像肌腱韧带被切断一样,一下子就变成零零散散的小块了。” “哦……”刘倩楠若有所思地应着,“那我先回去了,用完之后给你送回来。这几天小侄子来家里玩,总是在看电视,是不是吵到你了?” 王明志显得有些尴尬,想了想说:“是有点儿吵了,不过小孩子偶尔一次,没事儿的。” 刘倩楠满含歉意地点点头,王明志目送着刘倩楠关上房门,淡淡地一笑,如果他说不吵或者没听见反而会引起刘倩楠的疑心吧,但愿这样能帮到她。 天衣无缝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隔壁就一直在放《武林外传》,大有一口气从第一集看到最后一集的趋势,声音也不见减小。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王明志的晚饭就是中午回家时从外面带回来的盒饭,随便热一热就凑合了。雨已经停了多时了,但是他现在不能出门。刚刚把听诊器收回到抽屉里,隔壁的邻居也在用微波炉,还有榨汁机,聒噪的声音不绝于耳,让仿佛已经养成了窃听癖的王明志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过了晚上七点,隔壁终于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考虑到如果继续下去就要被邻居告扰民了,到时候暴露得更快,还不如暂停一下,好好休息一下或许会更好。 王明志端着盒饭站在窗边吃,味如嚼蜡,无聊地看了看窗外又转过脸看着屋子里,眼神又落在他那引以为豪的月夜游江图上,每次都要欣赏很久。当他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的时候,楼下有了动静,他的脸半掩在窗帘后面,偷偷地向楼下看,那个穿着褐色大衣的身影已经出现第三次了,虽然是深秋,但是天气还没有冷到需要用围巾里三层外三层把自己的脸包起来的时候,从体型和身段可以判断出是个女人,她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路上偶尔停下来,从垃圾袋里拿出一些东西扔给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 饿极了的小动物们都会一拥而上。她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垃圾场,那里有很多的像这样被人遗弃的生命,这是微信上一个人所说的,消化罪恶最好的地方就是胃。 穿着褐色大衣的女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这应该是最后一趟了。想想那三大包东西,一下午时间可以完成这么多,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算是他这样的外科医生都可能做不到的。 明天是个关键。 王明志正打算上床休息的时候, 又响起了敲门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从门镜往外看,是刘倩楠,她好像比中午时精神状态好些了,微笑可掬等待着邻居的回应。但是在王明志看来,给她开门都觉得有风险。不过,他不认为她是疯子,最起码在只有他知道秘密的时候,而且手术刀不止有一把。 王明志打开门把刘倩楠让进屋里来,意料之中的没能等到被还回来的手术刀,所以为了补偿刘倩楠给他送来了热腾腾的夜宵,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猪扒烩饭,诱人的香味儿勾引着食欲。 刘倩楠走了,把房门上了两道锁之后,他端起那碗猪扒烩饭冲进厕所,将碗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马桶里,将饭菜和他的呕吐物一起冲走。 他吐了好久才停下,只吃素已经好多年,更何况刘倩楠送来的那碗饭怎么会不让人联想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冲了好几次水,呕吐物依然没有被冲干净,这让一个有洁癖的人感觉很不舒服,他总觉得那些污垢像一张张嘲笑他的嘴,笑他永远无法清除心中的罪恶,就算把手洗得再干净也洗不干净心。 水箱中的水已经用光了,他用盆从水龙头接水冲刷马桶,呕吐令他有些眩晕,猛地抬头,他恍惚看到镜子中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只能从纠结的黑色长发推测出她是个女人。 幻影一闪而过,王明志并没有发出惊恐的尖叫,虽然脸色微微发白,但是表情显得很淡然。他一直能看到这个幻影,只是有好久没有看到了,现在再次看到,就像是见到一个远出归乡的老友一样。 为了忘记过去,他丢掉了所有与妻子何珊有关的东西,甚至成功地忘记了妻子的脸,只是在相当一段时间里,他都能看到妻子血肉模糊的样子,影影不绝,缠绕不散。 必须马上结束这一切,在他的噩梦彻底回来之前。王明志大步走向窗边,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月上柳梢,快速地给她发了一段话。前期的准备做得天衣无缝也不过是个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在后面,所有罪犯都是业余的,只有警察才是专业的,如果不能在他们轮番的审问中顶住压力,巧舌如簧地回应,那么前面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的,当然最重要的是编个故事,一个合情合理、说得自己都信服的故事。 这一夜,隔壁很安静,灯却很晚才熄灭。 机关算尽 那夜,王明志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噩梦,那个梦将他几乎淡忘的过去重新演绎了一遍。他很爱何珊,却往往因为工作冷落了她,他知道她有一些蓝颜知己但没有过问,还是那句话说得对,别让女人有蓝颜知己,否则蓝着蓝着你就绿了;别让男人有红颜知己,否则红着红着你就黄了。当东窗事发,王明志也没有想到一直以来斯文儒雅的他的愤怒是别人无法承受的,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但是打心底来说,如果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会原谅她的,一定会的,所以他认为有着同样遭遇的女人应该被原谅。 一觉醒来,王明志觉得很疲惫,今天就算别人不报警,也应该自己打电话给警察局了,不然等他们找上门来就会很被动了,王明志深知这个流程。他拿出听诊器贴在墙上偷听隔壁的动静,果然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的聒噪,就像寂静中埋藏的邪恶,你应该显得更焦急一些,对,就像这种来来回回的脚步正合适,不是清脆的细跟高跟鞋的声音,更像是厚跟的宽头皮鞋……在警察赶来之前,好好地想想你的戏码。事故发生在自己身上是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都是故事,哪怕只有一墙之隔,他也只是个看客。 咚咚响的敲门声仿佛是敲在他心上,还有那甜腻腻的喊声,在他听来令人心惊,为什么她还来找他,他已经不想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了,毕竟他深藏着和她一样的秘密。 开门之前,王明志早早地将手术刀藏在袖子里,他要面对的一直都是一个拥有着姣好面容的魔鬼,看着她就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刘倩楠这次是请王明志帮忙,说是开空调又用电磁炉什么的,可能是耗电高了,家里的电跳闸了,她老公不在家自己又不会修,只好来麻烦他。 这两天她家里的电一定是用了不少,用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将线索传达给邻居也是个很好的选择,若有人问起,他也会原封不动地复制一遍。王明志爽快地答应了,从抽屉里找到了保险丝,想来他也曾经叫朋友到家里来玩,制造更多虚假的证据,而且他还可以去看一看她把家里处理的是否妥当。 一进门,王明志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醋味,不过并不严重,明天之前应该就能彻底消散掉,这是祛除异味的好办法。在门口找到电盒,打开盖子,拉下电闸,逐个看过去……他合上电闸,按了一下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电没有跳闸。 “王大夫,听说你的妻子宣告死亡了,她是怎么死的?”再转身时迎上刘倩楠冰冷的眼神,生硬冰冷的质问中带着那种已经站在上风的自信。 王明志没有回答,他浑身颤抖着,不由分说地一拳把刘倩楠打倒在地。她还是个傻女人,也不想想,不管经历过什么,女人毕竟是女人,在和她同样危险的男人打交道的时候,怎么能这样掉以轻心? 王明志从袖子里拿出手术刀抵在刘倩楠的喉咙上,这刀锋利得很,只要轻轻一划,皮肤就会像纸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撕裂开来,两个人都深有体会,所以谁也没有轻举妄动。他眼睛充血地嘶吼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你就是‘风过天蓝’吧?” 刘倩楠趴在地上毫不反抗地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在微信朋友圈里发过那张月夜游江图,我当时印象就特别深刻,昨天第一次去你家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我也想过可能是有一样的复制品,但是我拿出微信查看风过天蓝的相册,那张照片中除了画之外,墙纸和沙发也一模一样。” 竟然是这个原因暴露了自己,王明志不禁失笑,他的情绪也稳定了一些,飞快地回忆着自己这两天用微信指导刘倩楠的事情,也难怪会被人怀疑。 “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情,以前也发生在你的身上过呢?”刘倩楠小声地说。 “你知道的太多了。”王明志说,他不怕杀人灭口,总有办法毁掉线索,更何况他有资本将自己伪装成逼不得已才出手的、正当防卫的无辜受害者。 话音未落,一个坚硬的东西重重地砸中王明志的后脑勺,他应声倒下,后脑传来剧烈的疼痛,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脸颊流下。在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个砸了他的人穿着发出他刚才听到的声音的那双厚跟宽头皮鞋。 王明志在一阵钻心剜骨的疼痛中醒来,他想,那一下应该是砸重了,就他判断是钝器重击头部造成的颅内出血压迫神经,导致全身瘫痪,意识虽然清醒,却无法说话动弹。 眼睛勉强可以睁开一条缝儿,王明志发现自己躺在浴缸里,这不正是分尸的最佳器皿吗?浴缸里的水是红色的,是他左胳膊被手术刀划开的伤口染红的。有两把刀子正在切割着他的身体,一把拿在刘倩楠手里,应该是昨天借给她的,另一把应该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正被魏晨曦拿着。 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尾,杀人抛尸案确实发生了,只是死的并不是魏晨曦。在他的指导下,刘倩楠几乎是复制了他当年杀掉何珊时毁尸灭迹的流程,选择合适的方法遗弃死者的随身物品,用手机放歌到没电自动关机,然后和其他东西一起扔到河边,伪装成自杀的假象。 痛楚令人发疯,可是他却没有如愿以偿地昏过去,或者干脆死掉,他能感觉到胳膊已经被像零件一样拆卸下来,看来两个人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就像他所说的,人的身体是一个整体,关节就像是零件,把关节拆卸开来,销毁就容易得多了。 分尸和毁灭证据在同时进行,微波炉里正在加热着人肉,榨汁机里正粉碎着人骨,这几天路上和垃圾场里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一定能大饱口福。王明志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死亡已经不远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谜团解开了。 那天晚上隔壁之所以吵得空前绝后,一定是因为被捉奸在床了,同样的事情,处理的方式不一样,一个是老婆死了,一个是奸夫死了。他早就应该注意到了,或许只要看一眼丢在河边的证件,或许是重视起雨天门口的脚印,或许是那一个人本不应该完成的分尸工作。奸夫出来幽会自然不会说实话,那么警察会找到这里的时间可能是无限长,而他今天还是假期,所以从他失踪到可以报案,刘倩楠和魏晨曦至少还有三天时间来处理,如果有人会在意他的失踪的话。 他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窃听,而隔壁的男主人在他窃听的时候都没有发出声音,这一定是魔鬼在和他开玩笑。 ...
阿华总是担心自己被人暗杀,所以,他找了一个替身。 替身的名字叫于刚,转行以前,是个出租车司机。阿华给他的薪水是一个月三万,这可比辛辛苦苦跑一个月的出租挣得多,所以,他满口答应。 于刚很敬业,不管出席什么活动,安全与否,他都会毫无怨言地代替阿华到场。有了安全保障的阿华,乐滋滋地享受着日子。 与此同时,于刚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越来越有明星范儿。把他和阿华放在一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阿华更加放心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进一步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 一天,在一个慈善晚会上,阿华担心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有人用狙击枪,射死了正在前台出席活动的于刚。 一枪毙命,干净利索,幸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庆幸之余,躲在家里看直播的阿华不禁有些后怕。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对方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我……” “你别说了!我现在就在你家楼下。” 挂了电话,阿华忙不迭地往楼下冲去。 一辆宝马轿车停在路边,他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里,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个人冷冰冰地盯着他:“警察说,死的人不是你,怎么回事?” “我……我找了个替身。” “妈的!我花钱让你当我的替身,你竟然又找了一个!” 阿华赔笑说:“我……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 “什么安全!我已经不安全了!” 这时,坐在前面的司机点了点头,用一种奇怪的声音重复说:“是啊,不安全了!”司机转过身来,额头上,露出一个乌黑的枪洞,还在往外汩汩地流血,正是死去的于刚。 然后,他一踩油门,向马路对面的江水疾驰而去…… ...